我远远看去,空十方并不在,倒是拿灰衣素袍的一男一女则是对着秦时欢做了个揖,随即忙于应付其他人对他们的道喜。
慕清显然是没有想到这结果,看到那两人的时候,想来也是有些因叶中画面引起的额外心绪,眉间的沟壑愈发见深了。
“我,是不是该去和那两人打下招呼?”慕清寻求着我的意见。
“眼下不去,反正明天是要打的,明儿再说。”我瞥了他一眼,暗自压了压他的手,“今儿是走定了,我回去还有话与你说。”
“多谢院主厚待!既是明天,那我们明个儿再见了,院主大人!”我大声而道,看着秦时欢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心底不免有些小得意,脚下一滑,灵机动处,带着慕清御行就走了。
“慕清,你怎么就确认了那个人是我呢?”我晃着酒杯,杯中的清绿色桃花醉微微荡着,熏染了扑面的酒香。
我拽着慕清回到了文府,拉着他到院后水榭亭中,叫小厮布了一桌酒著压着心思与他说话。
“虽是不曾见过你的容颜,但我感觉到了那就是你。何况,龙魂剑还在你手里。”慕清仰头饮尽了杯中酒,复杂的神色里隐隐有着不甚安定的焦灼。
“呵!”我冷嗤一声,“感觉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可靠。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可以当做是我……”我轻轻道,伸手抚上他紧皱的眉心,一点一点地描摹着。仔细看来,他亦生了一幅极好的面容。
慕清没有动,安静纵容地任着我的形举,表现着他所有的歉意。
“你不用感到抱歉。”真实的触感,并不是我所想要的。大约,我更习惯了师傅那一具枯骨的恪人之感。“你可愿意,在林西凛回来之前,陪我做一场戏么?”
我的指尖停在慕清的眉梢,感觉那里轻轻地挑起。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四章:轮回廊
与姬明夜衮衮汇合时,我和慕清手牵手的并携而立显然让他们眼底生出了惊讶。简单说了秦时欢的安排,姬明夜还是打算赴这一场试,毕竟他本来的目的就在势之卷之上,能得此机会,也不管了是不是算计,死活也是应了要去。
本就要的是这般结果,约定与他们第二日一起同去,我和衮衮便回到了房间。
一进门小狐狸就爆发了。
“你是疯了么?”
我将罩帽取下,叫了小厮打来热水,准备沐浴之后好生睡上一觉,面对衮衮的脾气,知晓若不解释,它必然会揪着不放。
“我找着师傅了。”坐在妆台前,我解着发带,银发披散下来,遮了些许狐狸面具的边缘,衬得一双狐狸眼更加狭长妖媚起来。
“真是慕清?”小狐狸似是吓了一跳,不无疑问地问道。
“嗯。”我说不出一个‘是’字,只好轻轻嗯了一句。想要划开在这个话题上的纠缠,随口便扯到了那颜良身上,“你说知晓那化我身形的颜良根底,又是怎么回事?”
“唉……”小狐狸听得此问,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是一声逃不过的叹气,“之前我不是说过,我是从族里逃出来的么?他就是我们族中最年轻的祭司,恐怕是要追我回去的罢。这下子可好了,原以为跟着你还能多闹腾一阵,谁曾想,这么快就来了人。”
“是么?”我心下动了动,又问,“他那变化随人的本事可真是厉害。”
“他那么年轻就当上祭司,可不是没真本事的。”小狐狸很是得意道,“族中一脉本是擅长衍化之术,可是能做到他那般神似的人,却是不多。眼下这一辈,恐怕就数他最为厉害了。要不是他故意散了身子又化了那秦时欢的模样,恐怕我还没认出他来呢。”
“这般厉害?可有应付之法?”小狐狸与颜良同族,都不能分辨,这愈发使得我觉得这人令人难缠头痛。
“这个其实就是欺心之术,若心底自持无碍,倒也好说。若是心境难辨,那可就没什么法子了。”小狐狸苦恼地揪着话,“这就被他缠上了,可怎么好呢?要不,我不管你了,我先溜了?”
“那你倒是溜啊?”我将牙梳放下,转身笑眯眯地反衬着它。
“我才没你那般没良心!”小狐狸横了我一眼,“这劳什子无什么院的,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高手,明儿你们对战的又是些不知根底的家伙,我不看着你,如何放得下心来?”
“小狐狸……”这个瞬间,我觉得有些愧疚与它。
“得!不要说肉麻的话,知道我对你好就是了。若是颜良要强硬带我回去,你可要记着帮衬着我点儿啊?”小狐狸摆了摆小爪子,一脸烦躁地踱着步子,纠结在自己的烦恼里面。
“这自然是的。”我应得响亮干脆,又是惹了它的一记白眼。
沐浴过后,想起明日之战,虽是没见过姬明夜出手,但是也感觉他并不太弱,倒是慕清方接手龙魂剑,也不知可有熟练些。我心下不甚安稳,嘱咐小狐狸在房中等我之后,便使得龙魂甲化了干净衣饰,准备去找慕清看看他眼下秘术之力融合得如何。即便只有左臂能够运用,我还是想着指点他一些,毕竟龙魂剑的脾性我还是比他清楚些。
在去慕清的路上,我心下安然,步履也是轻快,对于这种经久不曾出现的安然心态,我归功于小狐狸随之调侃的一句话。
“就这么会子不见,就想他想得如此紧了?”
小狐狸反衬戏谑的语气犹自响在耳边,我心下愈发见得愉悦。
我想的人自然不是慕清。
思忖更多的则是,若这一场戏与慕清做来,师傅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像是在冷寂渊底无数次这般抱着戏耍玩笑的心意与师傅嬉闹讨得关注一般,这使我分外觉得有意义和开心。
我抱着这种心情见到了慕清,指点着他运用龙息之力和龙魂剑进行融合控制。
他像是天生的龙息掌控者一般,即便只有左手能运用,都几乎比得上我对龙魂剑的掌控。这让我很是意外,又很是欣慰。饶是如此,我依旧是最为担心那叫空十方的少年,毕竟我都对他没什么把握。倒是那对灰衣素袍的男女我却并不十分介意,看起来的,他们是和慕清有些渊源的,即便对上,也定不会下得狠手。
“慕清,明日若是你我对上,你则直接认输。”还是对慕清说出了我的顾虑,“地势卷对我无用,我本意也不在此。要是侥幸赢了,来日得到地势卷,也自是与你。”
“你是担心我敌不过?”
慕清收了龙魂剑,白光里闪过一丝天青色,我讶异地挑了眉,“你对龙魂剑做了什么?”
慕清一抬剑身,递在我眼前,抚着剑柄道,“我将能消万法的麒麟剑镶嵌在了剑柄。这样一来,以剑对上秘术师,也算是凭白多了些先机。你大可不必担心明日比试。”
“恐怕没那么容易。”我摇了摇头,慕清的做法固然讨巧,但是与他目前的能力来看,也是极好的一件事。
“那青年男女好似与你有着渊源,恐怕是会对你留些情面。空十方却是我也看不出灵机来处,由我着手是最为合适。若是那男女强悍,你也不要硬拼,好歹让姬明夜多出些手才是。”
“家仇未报,西凛未回,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慕清坚定地点了点头,再无彷徨之意。
我低眉轻看着他,叹息一声,“姬明夜如此待你,你还想着寻仇么?”
“我!”慕清亦是咬牙纠结,情绪一连数变,半响之后,终是狠声道,“姬家老儿终是欠了我慕家一个解释,无数命血!我若不手刃与他,如何见得亡父亡母!至于那之后,明夜要如何对我,那也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了。真到了那一步,再说罢!”
我瞧他眼眉通红,一片难以忍耐的模样,起身劝道,“明日还要早去,今儿也就此了,你好生休息。切记,若是对上空十方,我会站出来替你挡下,并全力取胜。”
“……随你罢。”慕清无奈地看着我,见我转身要走,又压住了声道,“阿宁,我不知你做如何打算,但我依你人前做足了这一场戏,你莫要……当真了……才是……”
“你休要多情,我还没那么愚笨。”我莞尔一笑,音转高调,“知你一颗心尽在了林西凛身上,我又怎会白搭了心思。你这般问我,莫不是……怕最后,你自己把不了……心门?”
“西凛她受苦诸多,我定然不会负她的。”慕清急急道,眉间又是一片苦楚。
“好了好了,你要表白,也是要等她回来才是。战神留她在身边,定然是别有用意,你不消担心。且顾了眼前地势卷之事,我自会助你的。”我挥了挥手,不再看他,“我也要回去了,晚了,指不定衮衮还要闹得什么时候,明儿就不好起了。”
“好。”
慕清一声轻应压抑,我听得心头一叹,本就有些觉得愧疚的心思,愈发地见重了。
师傅,我这样做,也不知是对是错呢?
之前,你没有教过我这些……
这次,便算是你与我的教习罢。
第二日天降大雨,瓢泼似地打在檐角上,哗啦啦地响着。水汽深重里,我立在檐下,手接了一捧的凉意,不禁浮想起那日雨中初醒的情景。
不过数日罢了,这世间所呈现的诡变难料,真是让人觉得无力啊。
“大早上的,兜着一身的幽怨,这是做给谁看呢?”小狐狸飘了出来,落在我肩上规规矩矩地蹲着,“这雨涝的,可算是出师不利啊。”
“还是这般多嘴没好话。”我收回了手,弹了它一点冰凉,就见慕清和姬明夜一同走了过来。
两人收拾得齐整,慕清一脸的平静坚毅,姬明夜依旧是一幅老成噙笑的表情,瞳子里轻飘飘地看着我。
“怎么,一幅认不得我的样子?”我问的是姬明夜。
他倒也明白,一咧嘴笑道,“阿宁,不管怎么样,我和阿清,都认你是个朋友。今日一战,说不得会生了什么事来,你小心些。”
“说得好似你们就不该多注意一样。你既然说了这话,阿宁自也承情。应你几盏酒,怎么着,我自会回了你这情分。”我几步走到他们面前,静静地舒缓着心底的暗涌。
“酒嘛,自然是要喝的,只不过,得一起回来喝才是好酒!”姬明夜身子一挺,很是豪气地道。
“说得好。”慕清一直不出声,出声间一步就踏到了我的面前伸出手,摊开掌心,自信扬眉道,“我们走罢。”
姬明夜俊颜上顿时生出了奇怪之色,我轻勾唇角,斜睨了他一眼,指尖在他的眼眸直视下搭上了慕清的掌心。慕清的掌心温暖而干燥,舒适的触感驱散了凉意,让我声音也温柔了下来,“好。”
倾盆未歇,我们一路御行,不消多时便到了几乎完全变了一个样的卿志门前。
古朴蜿蜒的苑廊从上而下看的时候像是一个巨大的八角形状,环绕着卿志门残存的知礼院延伸了出来。
这大概就是秦时欢说的乾坤那两门的男女所建的轮回廊罢。
慕清和姬明夜所建的茅草屋却是就在我的生死林外的不远处,就像是人世间所有普通人家一般,毫无特色,甚至比秦时欢的竹林别院都要简陋。
在空中的时候我们三人将这变化一新的卿志门都瞧了个透彻,没有找到的,是空十方的方境楼。
“你们可是瞧过了秦时欢口中的方境楼?”
走在轮回廊下,我心中升起一种特别的感觉,就像是在黑夜中行走一般,冰冷而沉闷的气息黏得人很是不舒服。每一个视线转角,明明是清晰明朗的,却总似从那处会生出些什么令人觉得可怕的东西来,给人一种由底而来的惊惧,
“那日,并没有见到空十方。院主来见我们时就给了方境楼很高的评价,我们并不知道它建在何处。”慕清声音有些低,“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很奇怪?”
“是冷。黑暗像是黏在身上一样,令人不舒服的冷。”小狐狸故作夸张地冷噤了一声,惊讶道,“你们看,廊下这么多灯笼悬着呢。”
“早瞧见了,你们真是迟钝。”姬明夜戏谑地笑道,“那是锁魂灯。”
“锁魂灯!”
“锁魂灯?”我不解,疑问地又瞅了眼惊疑出声的小狐狸。
“呃……姬明夜说的,他肯定知道,你别看我。我只知道锁魂灯是凡尘修行的秘术师用来固魂的法器,一般多用于道门。”小狐狸语速很快,像是惧怕着什么一般,“大不了,你翻开方物志看看,我可不确定它有没有记载。”
“各门各派的锁魂灯外观都是不同的,这种上下四角共八数的平角灯是小东莱山乾坤两门常用的。院主说那对男女出自乾坤两门,看来也是不假了。只是这轮回廊不下数百丈,若是檐角下皆尽悬了这锁魂灯,恐怕不下千计。一方道门,本身就修习秘术,命数并不短,用了这么多锁魂灯来固魂,恐怕是经历了灭门之灾才会有这般计数罢。”姬明夜接了话,不可置否的语气,使得灭门之祸听上去也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锁魂灯到底是什么用处?”我惊讶姬明夜说出的灭门二字,不可抑制地,纷乱的画面在脑海里又纷呈了起来。
“锁魂灯是用来固锁人死去后的灵魂的。仙界一直掌控着凡间的命数轮回,以锁魂灯束缚凡人的三魂七魄,若无大恶者,则可通过仙界南门的考校,再度以凡人之身重新投胎轮回。若是善心失却者,则会被毁去其锁魂灯,三魂七魄散失天地,成为什么乱七八糟的物什也不可知。”姬明夜用手碰了碰那锁魂灯,白色纸质的角面一点光色也无。
“这里面并没有什么魂魄。”姬明夜眼中闪过不信之色,放开了手中的锁魂灯,前踏一步就去看下一盏,接着就是疾步一路走了下去,一路看了下去。直到身处转角末处最后的一盏灯下,指尖探触过后,就是猛地一个转身,眼眸暗沉而漆黑,“即便没有一盏里面固锁着魂魄,这里可依旧让人觉得深处极度的黑暗,逃也逃不开似的难以自拔。我们,不该在这里多停留,快些走罢。”
“什么样的人,才会深处这种极度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并且,是作为最想要的居所?”慕清忽地出声,幽冷地对上了姬明夜浓得化不开黑暗的眸子。
一时间,安静极了。
一种如入死地的感觉蔓延开来。
“小师叔,难道连家也忘了么?”姬明夜身后的转角里忽地传过来一声轻慢,灵机幽幽而来,不仅仅是一人。
有我熟悉的感觉。
是乾坤两门的那一男一女。
男子依旧是仙风道骨地踏步而来,随后的是一脸冷致无情无绪的眉心朱砂的女子。
他口中的小师叔,又是谁?
我步下一错,护在慕清身前。这两人出现得毫无动静,此时又刻意隐敛了灵机所在,完全感觉不出他们会如何出手,这令我很是紧张。
“你们是在叫谁?”谨慎而小心地看着两人立在灵气变化的姬明夜身侧,我更是怕他们会先出手对付姬明夜以此来要挟我们。
“小东莱东山乾天门道无尽门下第七子,不见书。”男子附身一稽首,那冷漠少女亦错前一步并列稽首同道,“小东莱南山坤势门道无情门下第九子,不见兮。”
“见过小师叔。”
“见过小师叔。”
两人一同声气,几无波澜,满是恭敬遵从地齐齐向着我身后的慕清稽首而道。
“你们能告诉些我什么?”慕清轻步从我身后走了出来,侧首对我笑了下,我看着他眼中的平静,知晓这个少年已经成长了。他既然选择了面对,我没什么理由去阻止他。
我轻点了点头算是鼓励。
“此间不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