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着那只酒盏,我抚着它的杯口,心中一时如流水轻淌,不知该如何作想。脑海里浮现的是他和林西凛两人相对的样子。龙息是师傅的脉骨,甘愿化在慕清心口,保他性命,我想不出除了他是师傅之外的其它理由让它这么做。他和林西凛感情如此之深,而我又如此在意着师傅,既不忍破坏他和林西凛的感情,又不愿放下自己对师傅的欢喜之情,我只能找出真相,才能将一切真正放在眼前,才能面对最后的选择。不管是师傅的,还是我的。
在此之前,我不仅要保护他,还要保护林西凛这只魅。
林西凛这样一只魅,美丽极了,让人心生怜惜,厌恶不起来。而她,好像是自很久前就认识了慕清一般,若真是被那战神带走,那么她身上定然是什么东西是令那战神在意的。
衮衮不仅救了我,还给了我一本从族中偷出来的很是奇怪的方物志,拥有这般奇书的地方,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明老七是知道战神身份的,而姬家与战神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为什么一介凡人姬家会有着魂兽守护着墓葬,墓葬之中又有着如此厉害的战神存在,他的脸,为何又与秦时欢一般无二?
神秘的秦时欢,终于有了一个看上去可以突破的点,只是这个点关系这战神和明老七,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破解掉的。
一个一个问题列出,慕清和林西凛的关系是交互的,衮衮是独立的,而姬家,不仅与慕清有着卿志门的恩怨,亦与墓葬中的战神相关。战神则是关系着秦时欢,而秦时欢的无往书院又和姬家有着最初的势之卷相关。势之卷,传闻中的上古之书,依照姬明夜的话来讲,似乎是能够对战神产生出一定的威胁的。
姬家这一环是能环扣起来的,而我站在圈外,看着战神,看着慕清,似乎只有这两个点是与我最为密切的。战神力量深不可测,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而且她的记忆似乎断了层,不一定就能解释我想要问的问题。
慕清的打算是跟着姬明夜从无往书院出手,这样一来,姬家也算是要到了明面上了。
眼下,恐也只有无往书院这一个点了。
我将代表着师傅的酒盏放在被其它几人环绕的最里面,而我则是站在圈外,默默地看着,心下里觉得很是疲惫。
这样大的一个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若是那日我没有惹得师傅生气,没有惹得黑炎灼身,是不是师傅就不会离开,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冷寂渊虽是无尽黑暗和冷致,但是比这人间,对我来讲,始终是最为温暖的存在了。
我轻叹了口气,将酒盏都收了起来放好,心下盘算着,该去那里找衮衮。
衮衮是独立圆环之外的,但我让它去寻那姬明澈留下的古物经,已是将它牵扯了进来,怎会放任它不管呢?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七章:再见狐狸
还是打算先去文府看看,推开厢房门,我去林西凛的房里找慕清。一方面是想要告知他我也打算去无往书院走上一遭,另一方面则是想从他哪里打听下文无常的府邸所在。不想走到林西凛房前,就见在南北街上从林西凛怀中接过慕清的那名侍女正关着门退了出来。
“那个……姑娘,慕清可在?”我上前一步,轻问到。
她一见是我,笑意轻盈,欠身与我着了一礼,“公子出去了,宁姑娘不知道么?”
我拧了拧眉心,他身子虽是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意识却是受了些许刺激的,这时候出去,会是去哪里呢?
“可有与你说过要去何处?
“这个,公子并没有示下。”她歉意一笑。
“好的,我知晓了,谢谢。”她看上去并不似说谎,我亦不好再为追问,与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回过头又问了她一句,“暗近卫总长文无常文府你可知在邺城何处?”
用手指拨了拨那侍女给我的罩帽轻纱,水镜中身上的龙魂甲褪了短甲外形,仿着世间女子惯常的水袖盈衫轻柔柔地贴在肌肤上,感觉很是舒适。侧过身,瞅着水镜中的自己走了几步,衣袂盈动,银发散下,末梢几乎落到了地板上。
除了这发色,这狐狸面具……我看上去就像是了一个凡尘十六七岁的少女,有着青葱玉指,纤细盈腰……仅仅只是像而已……
灵机动处一挽长发,乌墨之色迅速掩盖了银白之色。如此,我满意地笑了笑,将罩帽戴上,轻纱垂下,遮掩了我的狐狸面具。
走出绛红阁的时候,看着街面上的人来人往,依稀有着人顶着狐狸面具走过,我心底闪过一丝紧张。想起出万青山时,我面对这座城,遥望着这些人,心地生出的惶惑。
眼下,我也在这里。
在这茫茫人海里。
不会有人认出我。
不会有人认出我,那我又紧张些什么呢?
我抬眉瞥了眼罩帽的轻纱,轻轻勾了勾唇,文府离南北街七条街,穿越这份热闹喧嚣抵达哪里,又会遇见什么?
外面的世界不同于无尽黑暗的冷寂渊,是热闹的,充满了人气。
高楼云阙,低篷矮户,街头摊位热气腾腾,随处可见的平和喜悦,亦有角落里的哀叹忧愁。
鲜衣怒马者有,破衫褴褛亦在。
我穿行其中,一袭白衣轻衫,罩帽流纱,遮掩着我肆意观察他们的眸。
我像是一个新生婴儿,睁着眸,如同第一眼见到师傅那般,干净澄澈地接受着眼底所遇的一切。不用去想每一张脸后会有着怎样的心思,只单单地看着。
看着看着,就过了这一段路,依着侍女所言,到了文府面前,踏上石阶,将她给我的拜帖递给了看门的小哥。
林西凛的名头是蛮好用的。
如此想着,就听那小哥儿道,“之前有位慕公子来过,也是打绛红阁来的,姑娘怎么没同他一起来呢?”
我听他所言,想来应该是慕清,心念一动,慕清来这里做什么?压下疑问,笑了笑道,“我本是要同慕清他一起的,只是有些事耽搁了,所以才来晚了一些。”
“哎哟……那公子还真是叫慕清。这样的话,那姑娘您随我来罢。慕公子也是刚来不久,估计这会子正与大人在书房说着话呢。您去了,也晚不上些许。”小哥半信半疑,面上倒是做得足,领着我穿廊进庭,又过了一间花苑,才到了里处的一间中院,弯腰立在房门前,正打算敲门,却是转头礼貌问我,“如何称呼姑娘您?”
“阿宁。”我亦轻然笑应。
他笑着点头,这才恭敬地低着身子,敲了敲门,“大人,有位宁姑娘拜访,说是与慕公子一起的。”
趁着他叩门,我已感觉到房间里有三人。一个是慕清,一个是文无常,另一个,则是……姬明夜。
想起卿志门里姬明澈说过的话,慕清原是和姬明夜彼此认识的,交情似乎也是不浅。
那么,慕清突然来此,恐怕就是为了会见不便明里现身的姬明夜。
看来,我来此处竟是机缘巧合地撞对了。
屋内静默了半响,才听到文无常轻咳一声,“有请。”
“姑娘请。”小哥笑着推开了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谢了。”我点点头,身形借过,踏了进去。
甫一进屋,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淡淡的药味。
文无常我初见他时便觉得身子孱弱,这一股药味倒也算是他常年食药的佐证了。
还未打量这里间如何光景,便得三双目光直直投射而来。
我轻吁了口气,摘下了罩帽,入眼的是端正坐于正北书案后的少年人。一袭朱紫华服,墨发玉冠高束,稚嫩之颜溜尖了下颚,未见长开的眼眉间是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正灼灼地看着我。十五六岁的年纪,少年老成,正是姬明夜。
慕清依旧是一身蓝衣右首在座,眉目深锁地盯着我。倒是文无常理了理墨衣常服,斜撩了我一眼便口鼻端正地坐在左首位置,动也不动地正襟危坐……
“不知文大人手中的古物经可还安好?”我径直问明了来意。
“尚可尚可,小狐狸太过闹腾,文某下属不知轻重,也不知它可觉得还好否。”文无常到底老成,反是拿着小狐狸要挟了我来。
我轻轻冷笑一声,灵机动处,衣袂一阵盈荡即落为平复,意在以强大的灵机迫之,“不如,大人让它亲口与我说来如何?”
“姑娘在卿志门一路隐藏得好生本事,何不就此隐匿下去,何故多惹事端?”
文无常说话间指尖在座椅扶手里一点,我立时便觉四周猛地升起几道秘术师的气息来,灵机相当不弱。
我挑了挑眉,眼眸在秘术师藏身所在轻扫而过,不屑笑道,“卿志门都不能奈我何,大人觉得文府又是如何?”
“姑娘好生胆气!”说话的却不是文无常,而是依北而坐的姬明夜。
我眼眸落在姬明夜正色而视的颜上,一缕轻意地看着他,语气见冷,“哦?我这人什么都没有,偏生了就是容不得朋友受得欺负。小狐狸若是受了文大人待见,阿宁不才,亦定会如数奉还。”
“能得宁姑娘做朋友,慕清你可真是好生福气。”姬明夜话锋一转,轻轻看了眼慕清,笑得飘忽。
“宁姑娘救了慕某,清答应了定会报答与她。文大人,可否看见慕清面上,将宁姑娘朋友交还与她。”慕清说着起身,对着文无常抱拳附身一礼。
“既是慕清的恩人,无常,你便依了罢。”姬明夜也出来说话,“古物经本是寻常经文,随处可见,便是给了宁姑娘也是无碍。”
姬明夜发了话,文无常脸上一阵明暗闪过,便道,“来人,请宁姑娘带着她的朋友出府。”
“如此,便谢过慕清,文大人了,亦谢过……”我尾音一转,俯身作礼地瞧着姬明夜,他并不知道在姬家墓葬我是一路跟着他们出来的,故而,我亦不能不装作并不认识他。
“姬明夜。”他抿唇一笑,“慕清的朋友,便是明夜的朋友,不知明夜可有幸?”
“姬姓?可是好姓。”我淡然一答,见他轻轻点了头,显然是满意我并没有明面挑明他的身份。
“有谢了。”我说罢,转身走了几步,侧头对着慕清道,“你身子尚未见好,乱为走动可是不好。无往书院一事,我也会去。”说完了,我抬步便走。
“慢着!”
我心下一松,以无往书院试探,果然试探出了他们是在商议此事,不然姬明夜也不会叫住我。
“你也知那无往书院?”
转身就见姬明夜一脸的煞气,我故作惊然道,“不是慕清说的要去么?我要护他周全,自是会跟着去的。”
“谁要你护!”慕清眉梢一跳,人也低声吼道。
“护着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冷然。
姬明夜在我和慕清之间来回了几眼,煞气消散,一脸沉郁道,“那卿志门发生的事你可知晓?”
“嗯?”我不解地看着他。
“罢了,卿志门如今被毁,那无往书院院主又请旨在卿志门旧址上新建书院。半月后,进行入院考试,你若要去,就去罢。慕清会在文府小住,直至考试之期。”
“卿志门被毁?”我讶然地看着慕清,就见他脸上一阵铁青,齿间暗咬,显然是在极度忍耐。
这又是怎么回事?
“已经是三日前的事了。万青山里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山魅精怪,甚至魂兽都受到了影响,暴躁地四处乱撞,卿志门首当其冲,波及的还有都城周围的其它地方。大哥不在了,无往书院院主又恰好与国师一同阻止了变故,父王也就应允了他的要求,一来借他之力,恢复被波及毁坏之地。二来则是借无往书院之名,震慑下因战神苏醒离开,对姬家徒生觊觎之心的小辈们。”姬明夜揉了揉眉心,一幅对此事甚是烦恼的样子。
慕清对秦时欢只有一面之缘,虽是恍惚之间,我却不能保证他对秦时欢有没有印象。若是有,如果知道院主就是秦时欢,他又该如何作想呢?
“卿志门出事,肯定不是巧合,波及其它,或有可能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目的。你现在很危险。”我踏前一步,紧张地盯着慕清,“你若要留在这里,那我也留下来。”
“我说过我不要你护着,你不明白么?”慕清终是压抑不住,一个拂袖,大声地对我吼着。
我咬了咬唇,拧声道,“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是这并不能解决问题。你若再出事,她怎么办?”
慕清一愣,神色一阵颓然,跌坐在椅子里,痛苦地闭上了眼。
“既是如此,宁姑娘你便留下罢。”姬明夜看了一眼慕清,继而对文无常道,“无常,你去安排。”
文无常起身,对着姬明夜附身一拜,掩袖轻咳了一声,“是。”说罢,一退三步,转身对我说道,“随我来罢。”
我看着慕清模样,知道此时再说也是无用,只好随着文无常出了书房。
一出门,文无常就叫来小厮,说是领着我到后院厢房里去见衮衮。我对卿志门发生的事甚是担心慕清的安全,但与此间,毕竟有姬明夜在,慕清至少还算有个人照应与他。心下稍作安慰,便跟着那小厮去了。
“好呢,你这家伙倒是好吃好喝地好着呢,亏得我拉下脸来去求人放了你。”
一路走到后院里的一间厢房门口,我对着那领路的小厮点了点头,算是谢过。这一推开门,就见小狐狸巴掌大的身子在桌面上的一堆美酒菜肴里蹦跶着吃着正欢。疾步走过,拎着它的耳朵凑近了身子瞪着它没好气道。
“额,那人家……不是等你来嘛……你先放下我来,在说话。”
小狐狸胡乱地蹬着四肢,我下手也不轻,看它嘶牙咧嘴的模样甚是好笑,一甩腕子,将它丢了出去。眼眸睨了过去,见它在空中摔了几个跟头,我抱着双臂收身一立,故作见恼道,“嘴吃溜弯了,记得抹了油水。我看你,事没办成,倒是肥了好生一圈呢。”
“不是吧,可怜的我小腰身!”狐狸惊诈地低头环视了一圈,发现我是骗它来着,骨碌一转眼,嘿嘿笑道,“那文无常本事大着呢,我连那什么经,见都没见着……为了保住小命儿等你,我可是受了好多委屈呢……”说着说着,晃悠着尾巴就凑了过来。
我指尖一弹,将它又是一个跟头弹了出去,嫌弃地看着它,“拿什么借口不好,偏拿了文无常那病痨身子来,你也不怕说谎酸了牙口。”
“他不厉害,有人厉害啊,那些个秘术师,还有那不丁点大的少年,可是耍得一手好秘箭术呢。”小狐狸苦着一张脸,好像对那少年觉得甚是麻烦的样子。
“姬明夜?”我心念一动,收了玩笑的心思,认真地看着它。
“你见过他了?”小狐狸一跳,到了我肩上,尾巴轻轻蹭着我的颈项,惯常的讨好手段,我倒是一贯了受用,暂且饶了它。
“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了。”我双手抓着它放在眼前,安心一笑,“那姬明夜若如你说的那般厉害,眼下你没事,我就觉得已经很好了。原是我不好,贸贸然地让你身赴险境,你可怪我?”
“这不是没事?”小狐狸晃了晃尾巴,发出舒意的声音。
“小狐狸,你会不会骗我呢?”
自从梳理了眼前的一切事后,我总觉得所遇到的这些人,都似乎在圆一个很大的谎言,让我无法安心。眼前这个唯一圈外的存在,忽地就成了我最后的一点希冀。
“你骗我,我就骗你!”小狐狸冷哼一声,睁圆了漆墨的眸子瞪着我。
我轻轻看着它,终是心底一阵暖然,举着它脚跟一旋,轻盈转了个圈,欣慰笑道,“就知晓你是最好的。”
“可别,方才不是还骂我来着?”小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