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环目四顾,捕捉她的所在。就见一抹流红,轻羽似地落在龙首之上,她附身伸手,抚在龙形魂骨的骨面上。
“那是战神大人您的神驾。”明老七空响而来。
“我……想起了它的名字。”她指尖一滑而起,轻轻而唤,很是亲昵,“猰……貐……”
她一声轻唤,龙首魂骨龙头下颚忽地往下一错,发出吱吱呀呀地骨头错位音,闷哼的龙吟低吼随来,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唤。
“猰貐!”不同于上次的亲昵,这一声很是气势威严,和有三分兴奋之意。
猰貐极为敞亮地吼了一声,震人耳膜。龙首一摆,一声低吼,身子一蜷,就从金色柱子上脱身而下,强健的四肢重重地落在平台之上,张嘴又是一声大吼!
喷薄的龙息扑面而来,震得我和秦时欢同时后退了半步。
“哈哈哈……”枯骨发出清脆的笑声,人在猰貐背上看着我们的狼狈,一幅笑得几乎坐不住的样子。
“……”我和秦时欢对视了一眼,警惕大生。
“大人!”明老七的声音恰到好处地让枯骨止住了笑。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枯骨摆了摆手,忍住笑意般道,“你这人简直无趣极了,我被你大人大人叫的头都疼了。”
“还请大人降罪。”
听着明老七再次说这话,我觉得他在这枯骨面前除了这句话好像就没别的话了,心底不免升起一丝嗔笑。
正思忖着,就听枯骨再次而道,“你再别说这话了,脑子怎么就不知道拐个弯。猰貐想出去溜溜,我随它去了。你要是想解释些什么,就跟上来吧。”
说话间,猰貐一个甩尾,跳在金柱之上,几个纵跃就没入了金柱通顶的黑暗里去了。
明老七立时起身,周身金光攸地薄发而出,回首甩给我们一张冷脸,冷哼道,“今日之事,最好不要外传。大人虽是有意放过你们,可我解浮生就未必了。”言罢,人随之化作一缕金光顺着金柱追了出去。
“恐怕这枯骨就是那壁画之上的婴儿了。”秦时欢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才惊觉自己看着他们消失的黑暗发了呆。
他这样一说,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壁画上的内容,“你说过,那婴儿恐怕没什么好下场。若真如你说言,那她在此,又失却记忆,恐怕是被有意为之了。”
秦时欢点了点头,语气见沉,“能够把如此之强的人禁锢在此,恐非一人所能为之了。”
我点头附和,思忖之下,想起这两人既然走了,那么便可以给慕清和林西凛解开六识封禁之术了。
我急忙回头去看慕清和林西凛所在,心底一下子就凉了。
那里哪还有两个人?
宽阔之地,只剩了慕清一个人犹自昏却地跪在那里。
而这时,脚下的平台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五章:姬家坟冢
“西凛呢?”
慕清毫无焦距的眼死死盯着我,抓着我的肩膀反复地只问着这一句话。
林西凛的凭空消失,我和秦时欢都不能确定她是被枯骨带走了,还是自己醒了。她是一只魅,不像慕清是个凡人,是有可能突破六识的封禁的。但是依照她对慕清的情意,是不可能独自离开的。
我和秦时欢的猜测更多的倾向于是枯骨带走了她。
但是我不能这样告诉慕清。
林西凛对他有多重要,我很是清楚。
我忽然很心疼他。
就像是,心疼我自己一样。
“他的意识恐怕还停留在某个瞬间,六识又被封禁了许久,怕是没那么容易清醒过来。”秦时欢的玉尺忽地拍在慕清的后颈,慕清眼皮一耷拉又是昏了过去。
我揉了揉肩膀,慕清虽是个凡人,力道倒是不弱,何况我没有用灵机护体,怕反伤了他。
“现在怎么办?”我低头看了眼脚下,询问着又看向了秦时欢。
他负着手,背对着我看着那金色巨柱,声音低沉,“这东西在走。”
“嗯?”我不解。
他转过身,手搭在金座上,缓慢地抚摸着上面的符文纹络,眉梢平敛而慎重,“你没有感觉到么?除了初始的剧烈晃动,随后便是平稳而有节奏的,就像是驮着什么东西在走一样?”
他这么一说,我又细细地感觉着脚下的震动,好像正如他说的一般,节奏感很是平稳,“好像是的。”
“这根金柱是打实了的,上不知何处,下不知何地,金座上的又是万年远古的封禁之术,即便此时灵机已经全然消散,依然能够把这些如此稳步移动着,要么是在驼在一只远古神兽的背上,要么就是在它肚子里。”他顿了顿,移步到了那座椅之后,发现了什么似的,对我招了招手。
我带着疑虑走了过去,顺着秦时欢的视线,看到了金座背后,浮雕凹凸的纹络勾勒出了一只龙首蛇尾的魂兽,身体则是一个龟壳,圆柱似的四只脚深深地扎在了地里,像是不堪重负一般。
它身上的确是负着重物,负着的正是一根金色的柱子……
一切就像此处的一个小型缩影,正如秦时欢猜测之一,我们所在,就是在这名为玄武的魂兽肚子里。
“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浮雕唯一不同的就是金座里的红衣女子是有着肉身和容貌的。
我指尖停在她的颜上,内心一阵轻颤。
冷寂渊是无尽黑暗和幽冷的,我总是喜欢到处戏耍沉睡着的枯骨们。它们被我惹得不耐了,总会选择藏起来。
有一次,我找遍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枯骨们,心生了闷气,散了灵机任由身子往下里无尽地沉,不知道沉了多久,我忽地察觉了一丝光亮,就见那里漂浮一抹殷红。
仔细里看去,就见是名披着红衣的女子,坐在两条藤蔓的一块木板上,轻轻地晃来晃去。
殷红本是灼人眼眸之色,可在她清冷的眉目间,放佛失却了颜色一般,幽冷幽冷的。
像是在等人。
当时我就是这般感觉的。
我向她靠过去,就见她发现我似地转过了眉目。
我心底一窒,几乎忘了呼吸。
她美极了。
我只能这样去想她,沉溺在她的容颜里。
回过神来,她就消失了。
我就见过那一次,却时常想起她来,像是一个小小的秘密一样,与师傅也不曾说过。
但是随着时日长久,我却几乎想不起她到底是什么样子了,时常让我觉得苦恼和惋惜。
得到被黑炎灼身,我忽然就想到了她,像是初次遇到她一般,清晰地记起了她所有的眉目。
化身之后,冷寂渊反衬出我的眉目,竟有七八分像她。
我不知是如何缘故,看着自己的脸,时常会觉得自己像是偷了什么东西一样。
我自己,好像,也不是我。
指尖描摹的触感,让我觉得她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抚上面具,想起面具下自己的那张脸,偷了别人东西的感觉瞬间又强烈了起来。
“在哪里见过?”秦时欢轻声问道。
我对上他的眼,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见到明老七那张脸,你会觉得,你,不是你自己么?”
“嗯……”秦时欢眼底闪过一丝情绪,快得我没捕捉到那是种什么,就听他续道,“是有那么一瞬间。不过,一旦想到我所认识的人和事,他们会叫着我的名字,会顾忌我的心情考虑,我就觉得我还是我,是我所认知的存在。并不是,另外一个人。”
“是这样么?”他口中的人和事,与我来讲,好像就只有师傅和冷寂渊底那些无尽的枯骨了。可是,他们现在都不在我身边。
那么,我该是谁呢?
“凡事都是相对,而彼此依存的。一个存在,总是要通过另一些存在来彰显,但是这仅仅是表象。真正的存在,还是要自己去认同自己,这才是究根里的东西。你要是惶惑这一点的话,那么就需要好好想想了,到底你要的是什么了。”他温和一笑,玉尺点了点太阳穴,做出需要思考的动作。
“我想要的,好像越来越复杂了。”我的话并不假,在这里,好像又多出了些什么东西,比起秦时欢在林中说来的话讲,一切更加的扑朔迷离了。
“化繁为简。”秦时欢笑着补充道,继而又自环视了一眼这个空间,“好像越来越冷了。也不知这玄武要去向什么地方,我们要想法子赶快出去。这般冷下去,凡人可是受不了。”
我知他说的是慕清,当下点点头,也望向了穹顶的黑暗,“他们是从这里出去的,为什么不试一试?”
“我有想过,但是你可能也感觉到了,这玄武好像是在保护着什么,结界比方才我们进来时要强得多了,依我的能力,可是没有办法打破这个自魂兽内部升起,浑然天成的结界。”秦时欢牵唇苦笑了下,缓步走下了金座,去到慕清身侧,灵机祭出,泛着天青芒色的玉尺在慕清额头结了个护体结印。
“你待人总是这样好么?”我知他是想避免慕清受寒气所侵,当下忍不住道。
“你不是很在意他么?南北街要我助他,如今我这护着他了,你反而要说我的不是么?”秦时欢起身,侃侃而言,随手一抬,玉尺自行落在空中,打横着身子浮着,两头剧烈地摆动了几下,随即渐渐朝着一个方向停止了摆动。
“它在朝东南走。”秦时欢看着玉尺的指向,一个转身,眉目清雅地看着我,“既然喜欢,为何不去争取?”
“我喜欢的人,或许是他。”想起失踪的林西凛,我看着慕清,心底升起一阵难受,轻轻道,“不管最终,他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会护着他。权且,如你所言,把他当做一个我认识的人吧。”
“这样想就对了。”秦时欢扬了扬眉,眼底生出几分赞赏,挽手收回了玉尺。
我抿唇一笑,不无疑问地问他,“那我们现在能做的,只能等么?”
“那些甬道或能一试。”他说着转过了头,看向了锁链网后面的甬道口。
能够从甬道里安全进来,那么也是一种出去的可能。
但在强大的结界下面,也仅仅是可能罢了。
便在此时,秦时欢眉梢忽地一动,好像发现了什么,随即一个闪身抱起了慕清,甩给我一个视线,灵机动处,身形便落到了一处甬道口,我随即跟了过去,身形方落地,就感觉平台下方的无尽黑暗渐渐亮了起来,散发着寒冰似的惊白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
秦时欢动的瞬间,我也察觉到了是有几道灵机的变化,所以才跟上了他的行动,此时落定,就察觉到灵机是从下面传来,故而随着变化落定,才掩了气息,顺着甬道口向下望了去。
原本的无尽黑暗现在被全部驱散,惊白的光芒来自于巨大的冰块,像是把冰川之海的冰川陆地搬了过来一样,铺满了整个地界,蔓延开去,竟是看不到边界。
顺着我们所处甬道壁下去,在冰川之面数十丈高处就到了底层,底层只有四个甬道口,对角铺展了甬道口宽的悬空冰砖桥,像是一个十字交汇到了中心惯透而下的金色柱子。圆形的冰砖平台依旧是以金色柱子为中心展开,金色的符文小字一圈一圈地环形散开,一共七圈,蔓延到了四角冰桥与冰砖平台相交之处立着的四名黑衣罩袍裹身的秘术师脚下。
“嘿!小夜儿,你猜这那一棺是你最为敬爱的大哥呢?”
我听过这声音,是姬明宗。
随着他刻意调侃和意在激怒的语气,他人也从正北的甬道里走了出来,身后阴影里也随之跟出了一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来。一身银甲胄身,盔帽翎羽,眼眉如刀,鼻挺修致,薄唇冷叱不屑的语气在他稍显稚嫩的颜上有一点儿的不协调,似乎冷着一张脸才能保持着那一幅故作的老成。
按着腰间嵌玉银剑,少年人冷眉横了一眼姬明宗,“二哥!大哥下葬之事,不等着我也罢,又弄了个什么慕家子弟按了名头!大哥的死,别以为你们耍了手段就可以瞒过天下人。今儿我还敬您一声二哥,要是还想着弄什么糊弄与我,待我查清真相了,就别怪我再不敬你这一声!”
“那明老七负责下葬,偏生你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人影子,我要是不实心,那里还会随你下到这死后之地。”姬明宗说着放眼望了望十字冰桥的交叉空间里浮着的数十具冰棺,“姬家墓葬,一直为修仙问道之人所觊觎,若不是有玄武魂兽的保护,也存不得这些年。”
他这话一出,我心底一动,想来他身后这少年就是姬明澈的同母胞弟姬明夜了。眼角瞥了眼不知何时靠过来观察的秦时欢。他的侧颜被惊白的光芒衬得一缕幽白,我心底一时思绪万千,亦慢慢冷了下来。
这个人,会不会也是觊觎着这墓葬的呢?
“万骨冢的魂骨之阵被破坏殆尽,缚魂索系数尽出也没有留住战神之骨,玄武魂兽又为惊动,如今也不知打算去哪里避难。你拼着从封地私回都郡的罪名,不查这些,偏要捞在一个逝去的人身上,你觉得父王会如何看你?”
“他如何看我一点都不重要。我从来都不屑于王位之事,你也不消把我看得那么重。”姬明夜少年老成的脸上浮现了坚决之意,“我只消知道是谁害死了大哥,报了这仇,我自是会回我封地广陌,永不再返回邺城。”
“也罢也罢,只是当时朱雀门的事情,以及这里间所发生,恐怕也只有明老七最为了解。眼下他人已经不知所踪,如今恐怕只有放出战神苏醒,已经不在姬家墓葬的消息,自会有觊觎战神的人去找他们。这样一来,既能保我姬家墓葬安全,又能替你找出明老七等行踪,你只需要耐心等待就是了。”姬明宗得了姬明夜的许诺,显然心情大好,笑意满满地帮姬明夜打算着。
“这战神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仅有上古魂兽保护,更是惹得如此多的人觊觎?这些年我们姬家也为它付出了不少人命吧。”姬明夜到底还小,好奇心也是藏不住,他这厢说着,又对那四名秘术师点了个头,“你们开始吧。”
“自然是有好处,好处还大着呢,不然你以为我们姬家是凭什么得到这天下?若非战神所在的威慑,姬家又怎能稳居人间这么多年?”
姬明宗话语间,那厢四名秘术师掌间印诀已经发动,七圈金色符文发出淡淡的金芒来,流水一般地缓慢转动着,随着快速密集地低喃声起,这种转动愈来愈快,光芒也越来越耀眼,而悬浮的冰棺棺盖缝隙里亦发出淡淡的金芒。
“起!”居东的秘术师一声低喝之下,悬浮的冰棺之盖立时自起而揭,露出里面的枯骨来。
“主子,并无新近下葬的大王子。”
冰棺上的封禁之术不亚于我的封宁术,非起棺不得当中之气息,故而在起棺的瞬间秘术师就将里面的气息探查得一清二楚,立时便禀明了上去。
“找!给我找!翻遍墓葬也要给我找出来!”姬明夜一个急冲,冲到那秘术师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子吼道。
那秘术师也不见恼,不动声色地拂下了姬明夜的手,颔首无绪道,“是。”
姬明澈的尸身就在上方的平台,依秘术师的本事并不难发现,果不其然,那秘术师很快就抱着姬明澈的尸身落在了姬明夜面前。
“大……哥……”姬明夜一声轻颤,泪就落了下来。跌撞几步到了秘术师面前,接过姬明澈的尸身就跌坐在地,一脸苍白地呜呜大哭了起来。
“明夜,大哥已故,你还是收正心思,就战神之事多上些心思,立下功劳,保不准父王便会既往不咎,饶了你擅离封地,不受命而返都郡之罪。”姬明宗弯腰拍了拍姬明夜的肩头,不想被姬明夜一个甩肩,就给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