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物志上面对神兽统治和被推翻的描述都很简单,远远没有甬道壁上面惟妙惟肖的画面来得真实。
我除了惊异之外,甚至有些恐惧。
“她是谁?”我看向秦时欢,喘息道。
“无往书院里的书并没有记述这些,我也不知道。”秦时欢轻轻摇了摇头,“凡人的世界,恐怕就更难了。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大东莱浮地所居的仙界。”
“你是仙?
“不。”
我一再地追问着他的身份,他都否认得真挚,这让我有种除非他自己说出来,旁人是怎么也问不出来的挫败感。顿时觉得他讨厌极了。
“可惜了。”他忽然低声似喃似语,一脸惋惜地看着壁画。
“怎么?”
“可惜了这么一个妙人儿,恐怕难以有个好下场。”他抬手又将面具带上,整理着衣衫。
“壁画上并没有记述,你何以断测?”
“凡人是贪婪的,这种贪婪使他们生存,也将使他们灭亡。”他叹息一声,抬步便走,“我来得够久了,眼下就要出去,你呢?”
他这般一说,我乍然想起慕清的事,但我身后醒来的地方是封死的,只好跟着他往前走,“我不知道怎么在这里的,但是我亦有要事要做,跟着你,能出去么?”
“我不确定出去的时候会不会有秘术师拿着剑指着我,你要是不怕,尽管跟来好了。”他言语轻淡,毫无平仄,我却仍然听出了他的调侃之意。
“你这人,怎么总是喜欢绕着弯子说话。”我愈发讨厌他这种说话的方式。
“话是说给有心人听的。”
他执着灯在前走着,我落在他后面数步之距,揣着警惕,反衬道,“那对于无心之人,又该如何?”
“若是无心,那便无话可说。”
他的话让我心中忽地一寒,想来终究与他无甚干系,于是也不再说话。
大约行了小半盏茶功夫,他停在一道嵌在甬道石壁里的木门前,抬手推开了门,“咦?”
他发出的惊疑声很是细小,但在这静谧的甬道里足矣让我听得清楚。
“怎么了?”我几步上前,与他并立,就着犀角灯的光亮,就看黑洞洞的门后是一道往下的石阶,无止尽似地不知道通往何处。
“这阶梯本该是往上的。”他转过头看着我,狐狸面具下的幽深的瞳孔眸底闪烁着一点犀角灯的光芒。“或许是我弄错了,你可还愿意随着我走?”
“我叫阿宁。”我忽然想起,我还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名字。
“好的,宁姑娘。”他说着便抬步先走了出去,这次的脚步却是快了许多。
我们抵达木门的时候是在右侧,这次他是直接往木门左侧的甬道疾步而走。
我们走了盏茶功夫,才又到了一道门前,但是这道门是打开的,里面依旧是向下而走的石阶。
这个瞬间,我几乎是立刻怀疑我们绕回了原地。
秦时欢停了下来,半响不说话,忽地抬起手往那木门边的甬道摸去,可他一触即退,随即迅速解下自己的面具,往那壁上扔了过去。就看面具并没有如期地发出撞击掉落的声音,反而像是黏在了甬道壁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一般渐渐地融化在了里面,一点影子也没留下。
“……”我抽出龙魂剑,也想要去刺了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便在此时,秦时欢伸出手拦下了我。
“是我大意,皇城下面有这么一处地方,我早该想到有问题的。”
他转身,温和的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峻,“抱歉,宁姑娘,累你受了牵连。这个甬道有部分化骨魅被封印其中,大概也是为了保存此处甬道故而特意封印饲养的,应是有人定期投食,否则这些壁画也不会被保存的如此清晰明目。贸然破坏甬道的话,不仅会毁了这珍奇的壁画,也会给化骨魅可乘之机。既然设局之人刻意留了这条暗道,我的想法是,不妨将计就计。”
“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从护城河追着明老七来到这里的。他抓走了慕清,林西凛跟我一块下来,也是在这甬道里不见了的。”我顿了顿,带着歉意的语气,“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秦时欢眼底闪过一丝别色,盯着我看了数息,才道,“不管如何,你我同陷此地,那便一起想办法出去吧。”
“将计就计。”我说出了我的决定。
他点点头,一个转身,抢先走在了前面。
“等等!”有些问题我怕来不及问,我需要抢得一些先机,“若是能够出去,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同难之谊,理所应当。”秦时欢因抢在前面,故而此时落在石阶上,仰头望着我。
我捕捉到了他眼底的诚挚,忍不住笑了笑,“带我去无往书院罢。”
波澜不惊的眼看了我一下,秦时欢放佛料到了我会这般要求,一个转身,他执着灯,照亮了脚下的石阶,再度走了下去。
我勾着唇角跟了上去,就听前面的昏黄里,低声传来一句,“真是狡猾得紧。”
我听得分明,抿唇笑得厉害,心底愈发觉得他是个爱绕弯子的人。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三章:万骨冢
“远古的结界都用上了,设局之人可算是下了血本了。”
秦时欢一直沉默在前的身形忽然顿住了,我本也觉得奇怪,这石阶道怎么就陡然升起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来。
“你是一个人来的么?”他停驻的脚步又往下走去。
“林西凛也来了,不过我与她失散了。”
“那或许是她误入是惹到了什么,从而引发了结界的触发。这下子可真是难以出去了。”他又走了几步,“到底了,注意脚下。”
我几步跟了上去,一步踏实了就觉得脚底里升起一股恶寒,“怎么这么冷?”
我这一问,眼前就是一暗,秦时欢手中一直亮着的犀角灯灭了,便在这时,我感觉手腕上一紧,竟是被人握住了。
冰凉的感觉,甚至比我脚底下的寒意还要重上那么几分。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渐渐适应黑暗,我看着秦时欢的背影影绰,心底说不出一种什么感觉也是惊凉惊凉的。
“我说我是鬼,你信么?”
“你又来这一说,什么我信你信的,鬼才信你!”我觉得在他面前,我永远无法做到他这般淡定。
“你也是鬼?那怎么会怕冷?”他说着回头,一幅确认我到底是不是鬼的样子。
装模作样,我心底暗衬了他一句。“你不是拉着我的手么,怎么,神通广大如你,还看不出我是什么?”
我借机又是试探与他,他却不再说话,转过了身,“这里冷得紧,你最好运机护身。”
“那你呢?”我反握住了他的手,祭起灵机,护身术也渡在他身上。
“你不用担心我,我不畏寒的。”一时我们两人身上莹起淡淡的白色光护,借着细微的光,我发现此地也是通往某处的甬道,只是不同于上面土石堆砌,反而是由七寸径宽的冰砖组成,高低与上面的甬道差不多,两人行走,绰绰有余。
一时有了光亮,秦时欢便松开了我的手,我瞅了他一眼,便随他去了,反正护身之术在他身上了,牵不牵着,也没什么关系。
“这些冰块好像是是从冰川之海运来的,能够运来,并且以冰系秘术保存之,恐也费了不少人力。”秦时欢指尖在冰砖上划了一下,边走边道,“定然是用来防止某些东西的腐败,而且这东西还很大。”
“用秘术不是更好?”秦时欢总是一副懂得很多的样子,偏生我想知道的他又不说,这总让我心生烦躁之感。
“秘术总归借用的是魂骨之力,并不能源源不绝。而且借用之力远不如本身事物的纯粹,效果差之毫厘,便可能毁之千里。”他停了下来,立在一处出口,光晕透过他的身体传来,使他周身莹韵一层薄薄的幽蓝。
寒冰甬道并不太长,我并步立在他的身侧,看着眼前的一片幽蓝,倒吸了一口冷气,心底升起无比震撼而亲近的感觉。
放眼望去,是无数具枯骨,人形,兽形,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皆尽保持着他们生前最为美丽的姿态,被封存在依量它们身形大小的冰块里。封存在它们周身的冰块里流曳着各色的光芒,那是魂骨之力,颜色不一而具,却都以蓝紫为主,而这些蓝紫环绕之中,是一条巨大的龙首兽身魂骨。
它依附在一方从地下直直立起不知通往上方何处的赤金柱子盘旋而上,头顶一片幽暗,暗如黑夜,闪烁着一颗颗璀璨星辰。
我看着那些星辰,心底陡然一阵恶寒烦闷。水下里猩红的巨大瞳孔放佛就在我眼前一般,浮现出的无数只睁着垩白眼眸的咬人魅,那里面的清晰的孤独身影如同又环在了我的世界里……我的头又疼了起来,忍不住地抱着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
“别怕,都是幻景……”温和脸忽地出现在我眼前,秦时欢眼眸平静而安宁。
我感觉到他的手轻抚在我左侧额角,一股温暖的灵机缓慢注入,蜿蜒而下,驱散着我心头的烦闷之感。我看着他的眼,渐渐平静下来。伴随着心底的燥乱褪散,我扯出一抹安好的笑意,轻声道了句,“谢谢。”
他移开手,偏过头去,不知为何我在他转眸的瞬间,捕捉到他眼底深处深处的一丝悲悯。
“你在可怜我?”我冷笑出声。
“世间命运,难为所料,岂是我辈可怜得起的。”他偏过头,指着那龙首魂骨道,“你看那龙,像不像壁画里的?”
他有意转了话题,我不好再为追问,站了起来,随着他的指向,刻意避开了头顶的无尽黑暗,重新打量了那龙首魂骨。
龙首巨大,身子偏短,四肢骁键而强壮,龙尾之处,分叉而走,形成两条尾骨,环绕在金色巨柱末端。壁画里的那条驮着婴儿的龙我细想了一下,的确是两条尾巴。
我斜着看了一眼秦时欢,却看他视线循序而下,眉头不知何时轻轻地蹙了起来,显然是见了什么令他苦恼的东西。
我继续往下看,就看龙首长长的下颚之下,是一处高台。
高台上一方金色座椅,椅背高约三丈,上面布满了血色一般的扭曲符文,纹络间隔的暗色血槽里镶嵌着各色宝石,大如鸟蛋,小若珍珠,看似散乱,却隐约有着规律,乱不逾矩,让人倍生尊崇之感。
座椅里一幅人形枯骨,披着一系红得似血的锦衣,黑洞洞的眼眶直直盯着我们所在之处。
我看着那具枯骨,伴随着惊讶而生的是师傅的模样。
抑制不住地就想看个清楚,龙魂剑祭起灵机,就想御行而走,突进到那平台之上。
“别乱动。”秦时欢忽地出声,侧过来的颜上眉头愈发地见紧了,“别乱用灵机。”
就在他说话间,这巨大的空间里忽然想起咔擦咔擦地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什么碎裂了一般。
“那日,我游历至万青山,感觉到山中精魅都躁动非常,便停了脚步,前去查看。然后,我就发现了你。”秦时欢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不知他忽然说起这些是要做什么,就看场中那些巨大魂骨缓缓动了起来,周身的冰块撑裂一般地蜿蜒着裂缝,碎裂的声音就是从裂缝里出来的。
声音响了一阵,便停了下来,撑裂也随之而停,那些魂骨之力从裂缝中杳渺升起,渐渐往一个方向凝聚。
那些魂骨无数双黑洞洞的眼忽地一起看向了我,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紧抿了唇,暗自握紧了龙魂剑。
魂骨的这一举动,使我明白了秦时欢话间的意思。
山魅精怪是被我吸引出来的,那只绿色魂兽也是,便是眼前的秦时欢,和那明老七,恐怕都是发现了我上的奇特所在,才会有着如此的行径。
“连你,也是么?”
我忽地一步跃在秦时欢面前,背对着龙形魂骨的方向,直直地锁住秦时欢的眸子。
他沉眸如水,我看不出丝毫波澜。没有我想要的解释存在,我感觉一掌出去是抓了个空,虚浮的空落让我一路的忍耐再也藏不住了。
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秦时欢,我脚底灵机一踏,浮身入空,更为强大的灵机带动龙魂剑劈出一个亮眼的圆弧,看着那些蓝紫的魂骨之力凝聚的朝向,一声长啸,“黑炎!”
长啸声下,碎裂之音更是急速,咔擦咔擦地带着碎裂的冰块天降下雨一样地悉数落了下去。
冰封的魂骨们再无封存禁锢,此起彼伏的咆哮声伴随着身体枯骨的坍塌响彻了整个空间,场面混乱极了。
穿透这混乱的一切,我敏锐地看到了魂骨之力聚集之处的一条人影。
明老七。
他的身后,横躺着的则是姬明澈,心口并无起伏,显然已是死去多时。一左一右,跪着慕清和林西凛,两人朝里间金色柱子毫无意识地耷拉着头,气息犹在。我略得心安,一按黑炎的颈项,从它背上后跳而起,双手握在龙魂剑柄,灵机系数运起,准备全力一击劈斩。
明老七一直藏在金色柱子下面的一处幽暗平台,气息隐得很深,若不是他吸取破封而出的魂骨之力,谁也没能发现他的存在。
各色的魂骨之力此时环绕在他的身侧,化成一缕一缕幽梦似的气息从他灵台而入,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是诡异。
眼见此景,龙魂剑蓄力一劈,黑炎也挥舞着巨翼扫开那些跌落的碎骨冰砖,为我开路。
便在此时,链子拖动的声音哗啦啦地由远及近,我耳脉一动,循声望去,就看我方才所立的冰砖甬道里秦时欢已不见踪影,从那里面激射出来一人粗细的黝青锁链直扑我而来。
我忙一个侧身避让,反手一剑劈了过去,触及之处,强大的灵机反衬而来,震得我险些没稳住。极目看过,发现并不是仅此一处,反而是各处都有锁链而出,迅速地形成了锁链封锁网。
“黑炎!”
我一声低叱,黑炎巨大的身体依命消散。
我在避让开无数锁链路径的过程中,透过重重锁链交叠之影,看到了锁链网后的明老七已经尽数吸收了魂骨之力。
锁链的出现,使我摸清了这里的大概。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壳。
壳顶布满了无数拥有垩白之眼的咬人魅。
壁上则是无数的冰甬道口,锁链从道口一头激射出来,进入直径另一头的冰砖甬道里,交错如网。
若不是我及时让黑炎回归我的身体里,恐怕它巨大的身体也会被这些带着诡异灵机的锁链伤得几分。
道口突出的锁链布满了血色暗纹,散发着诡异的灵机,将我隔绝在一人大小的空间里。
封禁的魂骨均以碎裂,跌落在下方无尽的黑暗里,只有当中一根通天彻地的金色柱子上的双尾龙首兽魂骨犹自睁着一双黑洞洞的枯骨之眼盯着我。
明老七不知何时站在了龙首下平台的金座旁,一脸痴迷沉醉地缓缓跪在了那具披着红衣的枯骨脚边。慕清和林西凛也被他带到了金座之旁,依旧是耷拉着头,不知清醒。他完成了魂骨之力的吸收,眼眸里闪着淡淡地金。眼角忽地一滑,视线就落到了我身上。
“若不是你,恐怕我还不知要在这万骨冢里浪费多少时间呢。”
他站起身来,仰首大笑,甚是张狂。笑着笑着,他的容颜忽地发生了变化,渐渐显出一张令我十分惊奇的脸来。
“秦……”
我还未吐出后面的名,就听身旁一人清冽道,“那不是我。”
我猛然转头,就看身旁正立着消失不见的秦时欢。正捏着一把七寸长白玉做的戒尺,手法极快地拍在我们周围的青铜锁链上。锁链上的血色符文顿时亮了起来,发出嗜血的光芒,一阵燥乱地嘶叫声忽地在锁链上响起。
我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