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林西凛的手腕,我将自幼厮混在冷寂渊枯骨之底的内机运转法子渡给了她。
林西凛甫一接触,就生出挣扎之意,我微微用了些力,数息引渡,她便明白了我的用意。
在水下我并不觉得寒冷,但是与旁人来讲已算得上彻骨至寒了。尤其林西凛受了内伤,她应该避过这些寒冷的侵体而入。
林西凛对着我点了点头,看着她周身也运机起了白色的光晕护身,我便遂松开了手,转身在前面开路。
水下的世界比想象的要大得很多,不过比起冷寂渊,始终是差太多了。
但是这里面给我一种很是怪异的感觉,幽暗的光晕里,放佛随处可以冒出些什么东西来。
灵识忽地生出一丝警觉,龙魂剑顿时白光暴涨,我对着黑暗里涌动的水流之处,全力劈了过去。
“在这里!”
我一剑劈空,就听林西凛拿稳的语气从身后传来,回头看去,只看林西凛左掌间赤白火焰正烧灼着一团不知是什么的幽蓝色东西。那东西兀自挣扎着,但很快便被灼烧了个干净,残留的嘶鸣声在冰冷的水底里,幽幽地传了开去。
“是水魅,只是速度快,不足为惧。”林西凛手腕轻转,收回了灵机,冷冷瞥了眼我。
“嘘!”我轻吁了一声,食指点在面具唇上,又点在耳侧,示意她静静的听周围的情况。
就看她林西凛拧了拧眉,很快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道,“一只水魅不足为惧,但若是来了数十甚至上百只的话,可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我们周身的水流里此时随着水魅的冲击汹涌起来,龙魂剑方挑开数只,就看林西凛掌下火焰再度祭起,我忙一把便握了过去,紧紧地给它按灭了。灵机运转之下,一带林西凛周身的白色光护迅速湮灭,我们融入水色里,喑蓝的暗色下,看清了竟是不下数百的水魅黑影向我们这厢猛冲而来。
我反握着林西凛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再次渡过一道特别的灵机。
我看到她眼底的诧异,轻笑无声。
眼前这个女子,虽是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心思,却是诚挚的。
爱也好,恨也好,都是真挚的。
值得被保护。
我看着她周身再度护起白色而温暖的光晕,我心底安心下来。
这种灵机是我在冷寂渊为了躲避渊底那些凶恶魂骨的追击,而自行领悟出来的。可以封存里面的一切灵机气息释放,算是结界的一种。但是不论是修行之人也好,妖魔精怪也罢,不管是身负灵机,亦或普通凡人,都会有一种属于自身的特别气息所在,只要有心有能力,那么就一定能察觉到这种气息所在,这也是大部分修行之人以此判断妖魔凡人的区别所在。而我的这种结界,就是连这种天生所在的气息都能封印隔绝,更不消说其修行之能了。但也只能针对我所能了解和把握的气息施展,若是比我灵机强大,失却把握,疏远之息,我是断不能做到这种结界防护的。
林西凛方才接受了我的内机防护,我才得以有机会试探到她的特殊气息,故而才能依此为她施展这种特殊结界。
我曾给它起名,叫作,封宁术。毕竟它本是以保护我自己而生。
我拽着林西凛的手,在水中迅速下沉,而那些数不清的水魅黑影极力嘶鸣着四处来回窜着,想要找到我们。但即便它们撞到我们身前,在封宁术的防护下,水魅果然似是看不见我们一般迅速地窜走了。
林西凛脸上惊疑不定,数度想要挣开我的手,都被我强行按下了。
不知道下沉了多久,隐约看到下面有着一团蓝光晕绕的墓碑一般的东西时,我身体忽地一阵僵硬,竟是半步也动不得,灵机护持的结界迅速褪去,连同最基本的防护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护城河水的渗骨冰冷一下子让我打了个冷颤,身体在这惊冷之下忽地又能动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灵机的衰弱让我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我拽着林西凛的手往前推了她一把,急切道,“下去,到那墓碑里去!”
林西凛一时怔愣,眉间暗拧,咬牙看着我道,“凭什么要你护着我!”
“别看!”
我用最后的灵机给林西凛祭起了结界,将她朝那墓碑之处推了过去。
一个转头,就看见一片喑如星空的画面。
分不清是朗朗夜下,还是深沉水底,只看头顶有着无数个星辰在闪烁着,曳着流星的轨迹,美丽极了,而又诡异极了。
我紧紧盯着它们,入目的是它们即将而来的变化。
那些星辰陡然扩大,像是陡然睁开的眼,裹着里面的狰狞血丝,急速地俯冲下来。过程中漩涡一般融合着无数散落的眼睛,扑倒我面前时,已然形成了一只巨大瞳孔,周身的浓烈的怨气如同黑暗的火焰燃烧着,吐出的黑色火舌里无数只狰狞的眼垩白地旋转着,不知从哪里诡异地发出放肆的桀桀笑声。
这是一只数百只水魅融合成的咬人魅,损失了速度,却是提高了水中的灵识强度,以及这般俯冲带下来的压力是极其巨大的,因压迫受损的耳际的轰鸣不已,胸腹的疼痛泛滥开来,齿间血气再度弥漫溢出。
我难受极了,像是要被撕裂一般,拼尽最后的意识,我挥出了龙魂剑,嘶叫了一声,“黑炎!”
黑炎依命出现,将我托负在背上,我抱着它的脖子,眼底里的那只巨大的血色瞳孔恍惚而又模糊。
我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意识清醒。
看了看手中的龙魂剑,我已经是催不起它的白色光芒了。苦笑一下,反手振了振腕间握住它的力道,拍着黑炎的脖子,低叫道,“黑炎!”
黑炎一身枯骨乌黑,在我的示意下,本体的黑色炎火顿时暴涨而起,本是三丈的身子硬是撑到了七丈,双翼抖开,带起巨大的漩涡往那血色瞳孔扑去。
黑炎本身的炎火具有烧灼一切的能力,数次冲撞之下,那血色瞳孔眼底每一次被炎火侵蚀烧却,却是不久便又重生复出,这种强大的恢复能力并不是真正的重生,而是更多的水魅的迅速凝聚成型。
我挥舞着龙魂斩杀那些细小突进的而来的水魅,它们冲过来时,瞳孔闭合,幽蓝如暗,细小狭长,迅速而敏捷。龙魂虽无灵机催动,但是锋利无比。我每一剑命中,那些水魅便被撕裂两半,但残缺的身体却立时顺水滑走,离了龙魂攻击所在,瞬间又粘合在一起,重新睁开的垩白瞳孔里恍若明镜,映衬着一方白色身形。
我细看而去,竟然发现那就是我自己。
孤单而落寞的少女倚在一颗满是幽蓝蝴蝶树叶的树根处,下面是平静的水面,反衬的倒影纤细得如同随时可以断去一般。
我捂住了唇,才制止了自己的惊然之声迸裂而出。
那些断了层的画面,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力!
我惶急地又是一剑劈了过去,那画面轰然碎裂,不消数息,又重新显现。我一抬头!就发现我的头顶,周围,竟然全都是那样的影像,密密麻麻地充满了我的世界。
“啊!”我头疼欲裂,忍不住地抱住头,仰天大叫起来。
意识里一片混沌。忽地,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卷一贪字卷之第十二章:廊回影画
“师傅!”
我在惊叫着直起身来,睁开眸子就发现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压下了因为噩梦而惊怕不已的情绪,我才抬眸细看了所处之地。
这是一个甬道,宽大约五尺,高也不过九、十尺的样子,皆是磨得稍微平整了的灰黄土石。我身后好像是甬道的入口,此时已是被落下的石壁封死了。甬道两侧每隔七八尺的间距,离地面七尺高处生了虎头灯座,点了角油灯,往里面不知名的深处盏盏延去。
昏昏黄黄的灯光下,我发觉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有着细墨的暗纹,像是有什么东西画在上面一样,好奇心使我想立刻站起来过去看看,奈何灵机难聚,当下只好敛了心思,暗运灵机进行恢复。
再睁开眼的时候,我感觉好了许多,而灵机的充盈毫无衰弱让我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到底又昏睡了多久。
慕清呢,林西凛呢?
他们会在哪里?
如此一想我的心便急切起来。
我方站起身,忽地觉得脖子左侧血脉出有一丝轻疼。我抬手试探得摸去,发现触及之处更疼了,右手一挥,便祭出起一方水镜来,这才发现那处竟是有一道血痕,像是剑伤。我灵机过处,就感觉到了那上面龙魂剑残留的气息。
这让我心底极其惊讶,我犹记得的是我受了水底那咬人魅的刺激,惹得头脑一片混乱,最后晕了过去。何时到了此处,却是毫无所觉。然而这一探之下,便在这甬道里又发现了林西凛遗留的气机。
若是如此……那么……
我想到了是谁,惊奇消然而散,反而是多了一丝轻松。
林西凛没有下得了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和心思,我都已经很是开心了。
我收拾了下心情,便往那甬道走去,这才发现这不知尽头的甬道壁上皆尽是这细纹,仔细眼下,就可以看清那是一幅幅可以连贯起来的壁画。
壁画是简单的线条走向,山石草木,飞虫走兽,依了轮廓,填了黑暗的色土,清晰而分明的跳跃在黄土色的光滑壁面上。
我顺着壁画看了一路,心底愈发是心惊起来,那些简单的线条,却是刻画了一幅方物志上论述过的神兽治世的画面。
为什么姬朝都郡下面会存在这么一个地方?
我正自惊叹不已,忽然听见甬道深处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我听得那脚步声,本是惊异,听得几步,心反而静了下来。
我屏住了呼吸。
那人月白的衣衫随着他的轻步移动微微晃着,终是落进了我的眼底。
他完全沉浸在壁画的影像里,似是嫌角油灯不够亮,右手里执着一盏犀角灯,贴着视线所及的画面移动而走,使他在更近的光照下看得更为清楚。
背上的琴匣不见了,使他看上去更加瘦削而单薄。
我心头放佛飘过了一羽极轻的羽毛,漾在心上,懒洋洋地飘起来……又落下去……
“好像,这也不是无往书院呢?”我忍不住了,先开了口,“我们,又见面了。”
“无往无妄,若无机运,怕是穷其一生也难以为见。”他像是早已发现我所在,没有显出任何惊讶,平淡而自然的语气放佛是对待一个多年的友人。
“你怎会在此?”到底是我先耐不住了。
“你在这里,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他说着转过了身,言语一如既往的温和。
一张狐狸脸。
确切的说,是一张狐狸面具贴在他的脸上。
竟和我脸上的一般无二。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疑道,“为什么……你会有……”
“凡人总是擅长学习,模仿,然后再衍化创造出更上一层楼的事物来。”他说着抬手取下了面具,露出那张温润如玉的颜来。
“南北街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他噙着笑挑了挑眉,看着手中的狐狸面具,眼底有着轻微的看好戏一般的神情,“你知不知道现在的邺城,满大街的可都见得到这样的狐狸面具,与你一般的衣饰,甚至,连发色也都以植物汁液染了银色?”
“是么?”我脑子里忽然浮起初见邺城时见到的那些人的画面,想着那么多人都与我一样,多少生出些别扭的感觉。实在想不透凡人为什么会有这些奇怪的形举,轻微冷哼了一声,“就算是了,那也与我没什么关系。”
“那要是有人借机做了些事,那岂不是会以为是你,这样你也不介意么?”他晃了晃手中的面具,沉眸如水,眼底轻轻漾着手中的烛火之光。
“你到底是谁?”我祭起龙魂剑,毫无情绪地指着他,言语一片寒意。
“放心,我可没有你这般娉婷的身姿。”他说着眼眸转向了我,上下撩了撩,轻哂而笑。原本是温和的人,一下子就轻浮了。
我脸上一热,叱道,“说什么劳什子鬼话!再不说实话,就别怪我出手无情了。”
“无情有情都是情,不消分得清楚。”他将面具收在身后,抬起了微敛的下颚,一脸正色地看着我,“既然来到这人世间,面皮心思都要稳重得些,不要为了旁人些许话就乱了自己的心绪。”
我一愣,怔怔地看着他。
他说着这些话的样子,忽然有那么一丝像极了师傅。
我一阵迷惑,摇了摇头,想要甩出这种恍惑之感,再抬眸时,就看他又侧过身子,专注在了那壁画之上。
“我叫秦时欢,是无往书院的院主。喜好游历,观世间之瑰奇所在,近期游历至此,故而多逗留了几日。不曾想南北街一事,惹得姬朝国师注意,邀我小住一段时间,以作论道。论道之余,我在皇城偶然发现了此处入口,顺道而下,竟得此万古久远之景观瞻,也算是有幸了。”
我听他娓娓道来,微微思虑,轻声问道,“无往书院?”
“嗯。”他应了一声,“这壁画你可看了?”
“没看完。”我只觉得他这会子忽地升起一股特别幽远的气息来,让我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有所觉?”
“我在一本书上看过壁画上面的记述。”我如是而言,看着他转过来的视线里,有着复杂的情绪。
“你过来。”他眼眸一转,再度回归了壁画之上。
我忽然觉得憋屈,这个人简直太过不知所谓了。疾步走过去,想要弄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看这里。”察觉到我的站定,秦时欢将犀角灯贴近了他所指之处,好让我看得更加清楚。
我不解,但是看他一幅认真的模样,只好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人类形态的婴儿,被置于一个高大的石台上面,石台周围跪伏着无数的神兽,像是对那个婴儿行着极为尊崇的礼仪。
顺着往下看去,那个婴儿在神兽的呵护下,逐渐长大,得到人类两三岁模样的时候,婴儿骑在御风飞行的龙首兽身的奇怪兽形背上,开心地拍着掌。
这时一直祥和的画面突然一转,很多人类出现,背负长弓,手持长矛。一些人在地面骑着马,一些人则是御风立在空中,一幅蓄势待攻的样子。
接着,龙首兽被人类刺翻在地,浑身浴血,兀自挣扎着,而那婴儿则是被人类抱走。
画面再是一转,那婴儿在人类之地渐渐长大,一身毛发披散,几如猿猴。一同长大的还有三个人类孩子,四个人玩耍嬉闹,亲密无间。
再往下,就看三个人类孩子当中的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而令一处,一身毛发披散的猿猴躲在树后看着他们。
猿猴狂奔而出,身形发生变化,最后竟是化成了一曼妙少女,而在她化形之间,被三个孩子中的另一个男子碰见,面孔惊讶。
往后的画面就逐渐变得残酷了。
化形的少女像是天赋异禀,在残酷的争斗中脱颖而出,无论是多么危险,甚至是对面强大的魂兽,也都能面无惧色,斩杀如常。她和人类的三个孩子带领着人类一步一步走向辉煌和强盛,最终计划和完成了困兽之斗,仅存的神兽化魂而走。人类则是分食了神兽留下的肉体,骨头作为了战利品进行炫耀。当发现其中残存的神兽力量后,神兽之骨便又成为了人类手中的法器。
壁画便到此为止了。
我看到此处,压抑不住的惊异通过我轻微欺负的心口完全显现了出来。
方物志上面对神兽统治和被推翻的描述都很简单,远远没有甬道壁上面惟妙惟肖的画面来得真实。
我除了惊异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