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瑾荣所要做的,就是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离间一切能离间的敌人。比方说那个看起来颇为顺眼的使者,瞧起来就挺适合帮一把的。
人么,就算本来没有野心,遇到了机会也会生出野心来。
在镇南王面前,姬瑾荣也不在意自己那点小结巴,将自己的打算合盘托出。他本不在意这大齐的存亡,可在看到卫国侯、韩适之等人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没办法,突厥实在太欺负人了!
地都送了,还得让先皇喊他们可汗“父皇”!难怪满朝文武都没什么脸让先皇勤快上朝,先皇都成儿子了,他们这些跪拜先皇的朝臣是什么?孙子都不如!
就算要亡国,也得先出一口气再说。
姬瑾荣提起使者说的吃食,向镇南王夸道:“如此美味,朕,心向往之。”
镇南王瞬间会意:“等臣腾出手来,一定让陛下好好尝尝。”
姬瑾荣笑眯眯:“正合朕意。”
饭饱酒足,姬瑾荣练了一会儿字,有些困乏。镇南王命人送了热水来,杵在寝宫里对姬瑾荣说:“陛下困了,先沐浴吧。”
姬瑾荣:“……”
见镇南王没有出去的意思,姬瑾荣也不管了,大大方方地脱了衣服走进水里。
镇南王走过去帮姬瑾荣洗头擦背,等姬瑾荣上上下下都洗干净了,他伸手抱起姬瑾荣,亲手为姬瑾荣擦干头发。
内侍们进来将热水搬走,又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屋里只剩镇南王和姬瑾荣两人。
镇南王说:“陛下,臣明日就要离开。”他从背后将姬瑾荣搂入怀中,“臣不放心陛下。”
姬瑾荣手掌微微握起。
他缓声说:“即使困于、一床之地,我亦不曾、为人所害。”
话一落音,姬瑾荣感觉到身后的镇南王浑身颤了颤。姬瑾荣并不挣扎,任由镇南王钢铁般的臂膀缓缓收紧。
镇南王亲吻姬瑾荣微微发红的耳朵:“陛下……”
姬瑾荣一僵。
镇南王没有为自己解释,也没有进一步逼迫,而是旧话重提:“陛下,臣为您疏通经络。”虽说他会把最精锐的人马留下,虽然禁军的守备并不差劲,但他还是希望姬瑾荣有更好的自保能力。真正遇上危险的时候,靠别人永远是靠不住的。
镇南王的声音虽是殷切,却没有沾染半点情欲。
姬瑾荣挣扎着转过身,仰头与镇南王对视。
镇南王将姬瑾荣的长发整理好,仿佛一点都不急着听姬瑾荣的回答。
即使他们只有这一夜了。
许久之后,姬瑾荣“嗯”地一声,说:“好。”
如果是“他”的话,没什么好扭捏的。每回他重病卧床时,“他”总会为他全身上下来回揉按,说是怕他以后使不上力。
镇南王始终注视着姬瑾荣。他知道他的陛下是聪明的,只要露出一点痕迹,他的陛下就能发现所有真相。
听到姬瑾荣同意,他明白自己和姬瑾荣又回到了原点,在姬瑾荣心里他又变回了那个忠心不二的鹰犬。
可他并不想只做鹰犬。
镇南王忍不住俯身亲上姬瑾荣的眼睛。
姬瑾荣眼皮一颤,怒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骂道:“你、你、你、你放肆!”
镇南王双手定在姬瑾荣腰间:“接下来可能会很疼,陛下若是忍不住就叫出来,别咬着唇,咬破了吃东西会疼。”
听到“吃东西会疼”,姬瑾荣顿时不敢再咬下唇。
镇南王莞尔。
他找准第一个穴位,开始为姬瑾荣打通经络。这是他在另一个世界习得的手法,人的活动是依靠经络牵动的,而全身经络又有无数个交汇点,这些交汇点就是大大小小的穴位。沿着这些穴位上上下下地疏通经络,便能让身体更具柔韧性、更具灵活度,不管是骑射还是练武,都有极大的优势。
因为经络本身可能千拉百扯,也可能阻断淤塞,因此在疏通的时候可能会疼得厉害,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
姬瑾荣痛得冷汗涔涔,还真没忍着,眼泪忍不住哗啦拉直流。
镇南王见姬瑾荣这么难受,不由加快了手中动作,将全部穴位疏通完。
见姬瑾荣脸蛋上满是泪珠子,镇南王俯首将它们吻去,伸手替姬瑾荣盖上被子。
姬瑾荣浑身发软,闭起眼假寐。
镇南王说道:“陛下,这是臣那么多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他的声音里蕴藏着无尽的思念,“臣见不到陛下的日子太长了,长到有时臣都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陛下,臣从来都不敢和你说,从来都不敢将臣心中所想告诉你。因为臣知道在陛下心中,臣并不是特别的那一个。臣只是像长孙猛、韩适之那样——恰好在陛下需要用人的时候出现而已。”
姬瑾荣眼皮动了动,并未睁开眼睛。
镇南王说:“陛下,臣后悔了,臣后悔没有告诉您——这么多年来,臣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后悔。就像陛下您以前教我的那样,有些东西自己不去争取是永远不可能得到的。臣应该把话说出来,应该努力把自己变成陛下心中‘特别’的那个人。”
姬瑾荣睁开眼,与镇南王对视。
镇南王握住姬瑾荣的手掌:“陛下,臣不愿再后悔。”
姬瑾荣顿了顿,缓缓回握镇南王的手。
镇南王只觉一阵狂喜。
他说:“陛下您累了,快睡吧。”
姬瑾荣再次合上眼睛。
镇南王没有放开姬瑾荣的手。
直至姬瑾荣的呼吸变得轻缓而均匀,镇南王才站了起来,穿上甲衣,带上佩剑,走到门外。
门外月色正好,秋风却有些寒。今夜在寝殿外当值的是长孙猛,他站得笔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镇南王说:“下去。”
长孙猛心头一跳。
虽然镇南王气势慑人,他仍是鼓起勇气说:“卑职今夜当值,不可擅离职守。”
镇南王说:“今夜我来当值。”
长孙猛还要反对,对上镇南王的目光却觉背脊发寒。连姬瑾荣都赶不走镇南王,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长孙猛只能含怒退下。
他虽是走了,却并未去休息,而是和别的御前禁军换了位置,不远不近地盯着姬瑾荣寝宫那边看,耳朵也高高地竖起,若是那儿有什么动静他一定会立刻冲过去!
镇南王却没再进去。
镇南王站在门口的位置,按着佩剑注视着四周,仿佛真的在为姬瑾荣值夜。
寝宫内的姬瑾荣翻了个身,隔着重重帘幕往外看。一个高大修长的影子投在门上,一动也不动,仿佛已经这样站了千百年。
姬瑾荣合上眼,又睁开。睁开了,又合上。
看着一重一重的帘幕,他的思绪渐渐飘远。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每回他病重,魏霆钧谁都不放心,夜夜都亲自守在门外。最开始,他确实只当魏霆钧是“可用之人”,可魏霆钧太傻,傻得姬瑾荣于心不忍。
在听到镇南王提出“守夜”时,姬瑾荣什么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魏霆钧当初被逼急了说出的“心上人”是指谁、明白了镇南王透过这具皮囊看着的是谁、明白了为什么魏霆钧煞气冲天死而不消,更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在此。
劫因他而生,只能由他来解。
第11章 收服草根蛮王(十一)
翌日,大军将行。
姬瑾荣在城楼上送别。
在此之前,姬瑾荣着人将西境战况广为传布。
不少百姓都知晓西境被烧杀抢掠的事儿,也见到了西境逃难来的流民。
那些流民一个个饿得瘦骨嶙峋,身上还有深深浅浅的伤口,着实可怜得很。
听说西梁还想占了河谷之地,真是欺人太甚!
今日镇南王要前往西境,百姓们都出来了,人挨着人挤在街上夹道相送。
镇南王领着黑骑营骑马出城。
到了城门外,镇南王调转马头,看着城楼上站着的姬瑾荣。
姬瑾荣穿得很正式,是类似于秋猎那身黑底红纹正服。他遥遥与镇南王对望片刻,命人敲起了战鼓。
咚!咚!咚!
沉厚的鼓声在猎猎秋风中传开,一声一声地敲打在百姓们心头。他们不由屏息望向城楼,不管看得清看不清,都翘首以望,希望能瞧上姬瑾荣一眼。他们还没见过这位新皇呢!
至于站在姬瑾荣不远处的朝臣,更是感觉耳膜要被震天鼓声响破。
他们看看姬瑾荣,又看看城门外的镇南王,突然意识到很多事是真的不一样了——镇南王与从前不一样,新皇更与从前不一样!
鼓声越来越响,姬瑾荣却遥遥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姬瑾荣的声音并不洪亮,但莫名地随着鼓声传远,清楚落入每一个百姓和将士耳中,“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将士们渐渐集结成列,齐齐望着鼓声之源,目光都凝在新皇身上。
莫名地,他们心底涌现了无尽的勇气,感觉胸中壮志凌云!
百姓中的西境流民先随着姬瑾荣唱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这声音起初很小,接着却越来越响亮,几乎盖过了鼓声。
许多人听着听着,这些年所受的屈辱仿佛一下子来到眼前。
年突厥占了燕北!
西梁年年越境抢掠!
南蛮诸郡时常叛乱!
太多太多的重创接连而至,几乎磨光了他们所有锐气。
他们躲在京城这一隅之地苟且偷安,遇上外地来侵,能想到的只有“求和”两个字。
将士在阵前浴血奋战、保卫疆土,可有些人嘴巴一动,便把燕北之地给送了出去。
那可是他们的燕北啊!
如今西梁又来抢他们的河谷之地!
那是他们的河谷!
那里有肥沃的土地,那里生长着丰美的水草,那里养着他们健壮的牛羊和马驹!
那是他们的河谷啊!
有书生坐地哭唱:“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唱到最后,他痛哭流涕,“与子偕行!与子偕行!与子偕行!”
战鼓响了三轮,才终于停了下来。
镇南王听得出来,到最后姬瑾荣的声音已有些发哑。
秋来风大,姬瑾荣又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镇南王心疼得要命。
能得到姬瑾荣昨夜那轻轻一握,他便已心满意足,实在不愿他的陛下如此劳心。
镇南王命令大军开拔。
姬瑾荣目送镇南王远去。
《无衣》由他来唱其实不大适合,不过这是他教“他”识字时用的第一首战歌,镇南王一去这么久,他总不能什么也不做。民心和士气,是他可以为镇南王争取的。
当然,士气不是靠一首战歌,民心更不是靠些许鼓动。
这只是其中最微小的一部分而已,他会控制住后方,为西境提供最精良的武器和最及时的粮草,虽不能保证他们顿顿有肉,但绝不会让他们饿着肚子上战场!
姬瑾荣未在多留,转身离开城楼。
长孙猛和韩适之一左一右,紧跟在姬瑾荣身后。
镇南王这一去,便是三个月之久。
这时突厥那边传来不少好消息,飞鹰秘密遣人来大齐找了不少工匠、工人回去,有酿酒的,有造首饰的,还有纺织的。若不是姬瑾荣不松口,飞鹰还想弄一批中原女人回去。
此时西梁使者正好到了黑沙城,向突厥可汗求援。
飞鹰把人截下了,硬是将西梁送来的美女截了一半才答应让他们去见可汗。
见过西梁使者,飞鹰又想起那位年纪特别小的中原小皇帝。
和那位小皇帝比起来,这西梁皇帝真是让人瞧不起,瞧瞧那些使者俯首帖耳的模样,简直令人不齿!
尤其是连自己国家的女人都献出来讨好人,真是没卵蛋的!
草原人虽然豪放,但对族里的女人素来爱护,嫁人任她们自己挑,丈夫死了可以改嫁,家家的女儿都是当宝贝养着长大的,哪有拿出来送别人的道理!
在草原上,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的家伙是没资格当男儿的!
飞鹰哼了一声,让人去将小儿子叫来。
他这小儿子脑筋灵活,得了姬瑾荣送的方子之后开了个酒坊酿酒,第一个月就赚翻了。
手里有了本钱,他这小儿子又去想别的营生,什么赌坊青楼竞技场,他这小儿子都无声无息地做了起来。
飞鹰把西梁送的美女给了小儿子,让他看得上就留下,看不上就去填他那新开的销金窟。
小儿子面上虽有喜色,却并不算太激动他说:“父亲,你觉得哥哥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会不会高兴?”
飞鹰面色不愉:“他当然不高兴,但他高不高兴又如何?”
小儿子说:“我们家中尚且如此,可汗家中应该也一样。”他悄声与飞鹰谋划,“孩儿认为,此事可图。可汗偏爱幼子,导致他们兄弟反目,这些年来明争暗斗不断。我们只需要将水搅得更浑,就可以浑水摸鱼,光明正大地壮大自己。”
飞鹰面色一动,说:“还需从长计议。”
小儿子说:“赌坊和青楼已开了将近一个月,竞技场也开了一个多月,他们兄弟俩都出现过,大的爱去竞技场,小的爱去赌坊青楼。我们可以分别派人接近他们,日后伺机而动!”
飞鹰颇为赞同,把事情交给小儿子去办。
比起有勇无谋的长子,他自然偏爱聪明可爱的幼子——因而他那刚刚萌芽的野心,也只有这个幼子能窥见一二。
西梁使者这次运气不好,先是撞上了飞鹰,接着又撞上了可汗的大儿子。可汗的大儿子正憋着气没地方撒,见了使者之后马上表示:“放心,我这就带人去帮你们!”
于是这位可汗长子和可汗请命,领人去为西梁解围,加入了西梁战局。
这批援军并没有延缓西梁的颓势。
经姬瑾荣临行前的鼓舞,将士们士气高涨。到了西境,见西境百姓衣衫褴褛、哀鸿遍野,西境将士甲衣破烂、弓剑断折,不由怒意满腔,恨不得食西梁人的皮、寝西梁人的肉!
不须镇南王多说,他们已磨刀霍霍,准备将西梁打得落花流水。突厥援军加入时,正是镇南王即将攻破西梁都城之日。
镇南王知是可汗长子过来,心安无比,派使者去鼓动对方共伐西梁。可汗长子一数,比起西梁送的那点东西,拿下西梁都城更划算!
于是西梁使者还没高兴两天,就被可汗长子一刀砍下头颅。镇南王大方地将都城里的宝贝都让给可汗长子,表示自己只要一座空城。
可汗长子兴致勃勃地搜刮了所有东西,顺便掳走了西梁大批美女。相较之下,镇南王手底下的将士真是谦谦君子,没有抢掠财物、更没有抢夺女人,还保他们不被突厥人杀死!
可汗长子很满意。
镇南王也很满意。
破家之仇、夺妻之恨,这位可汗长子勇敢地挑到了肩上!
他们只需要和平接手西梁就好,顺便还接手一大批和突厥仇深似海的西梁将士!
想来他的陛下很快可以吃上草原美味。
镇南王将黑骑营留了一半,让他们尽快接管西梁,给西梁百姓洗脑“大齐好大齐妙大齐呱呱叫”“突厥狠突厥坏突厥大坏蛋”,尽快刷高他们对大齐的好感度、对突厥的仇恨值!
镇南王带着几匹肥美的牛驴、几箩筐圆头圆脑的柑橘,还有许许多多别的食材,浩浩荡荡地踏上回程。
天冷了,是时候和陛下一起吃火锅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卧槽,我家大将军真厉害!biu地一声一统中原!
王爷:真愁人,不知道这头牛够不够肥?这肉够不够嫩?要是陛下不喜欢就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