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看到弟弟的儿子。
一定会很像席巴吧…银发,任性的家伙。
哈哈…我想看到那天。
爸爸。
帮帮我吧。
求你。
黑发男孩全身缠满了渗血的绷带,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但那双漂亮的黑眸依旧含着笑意,仿佛看到了那个他所期望的未来。
求你。
……
“爸,别想了。”席巴说道。“没什么可后悔的。”
杰诺叹息。“的确没办法后悔。”
“现在这样很好。”席巴说道。“每次看见伊路米,我就有种错觉,好像伊夏还活着。虽然他们性格完全不一样,伊夏特别爱笑,是个坏小子,嘿嘿,”席巴抬头看着照片中一脸狡黠笑意的黑发男孩。“一开始我以为伊路米会一个样,没想到完全不同。”
“这种感觉很奇妙。”席巴出神的说道。“好像看着伊夏长大,虽然不是他,但他大概就是希望这样。”
所以你就一直无法忘记他。
一直忘不了他为你而死。
一辈子都只记得他的好。
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你他的存在。
任谁也无法让你真的从回忆里离开。
杰诺沉默地想着。
那个黑发男孩躺在血泊里狡黠的望着他,仿佛悲伤,却又有种胸有成竹的得意。他那么看着人世间,仿佛看透,又仿佛太多红尘难以割舍无法解脱。临死时他一直抓着席巴的手。
黑色的眼睛逐渐凝滞。
变成一双空洞无神的黑暗窟窿。
自私的孩子。杰诺想。但这么想的时候又有些难言的沉痛。仿佛照片上那个黑发的影子在看着他。他紧紧攥着弟弟的手,倔犟的,不甘的,向人世间呐喊着即使死亡也不愿放手。
让杰诺想起他最后的神情。让他相信如果自己不答应,那孩子会化为厉鬼,不能安息。
老爷子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他看了席巴一眼,正当壮年的儿子神色是平静的。
“以前我倒没觉得伊路米跟你哥相像,”片刻之后,杰诺说道。“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像。”
“没错,他们是长的一摸一样,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几乎就是同一个人。可见人的性格和命运有多大的偶然性,伊路米不止是不像伊夏,简直完全相反。”
那时候我很欣慰,其实。杰诺想。自古以来的家训让他告诫自己,不要把对死人的感情凌驾于活人之上,死去的将他的灵魂交还给古老的家族,而血脉的延续要依靠活下来的,活着的,将活下去的人。
他们是与死亡为伴的家族,然而太多的教训和历史告诫这个家族的继承者:不可迷恋死去的人,不可迷恋已逝去的一切。正因为他们太熟悉死亡的味道,这类危险的迷恋会将整个家族引向毁灭。
所以当杰诺发现伊路米完全不像那个死去的黑发男孩时他是欣慰的,他想自己是个无情的父亲,但那是必须的,作为一个老式的揍敌客,要守护这个家族,他情愿将自己的一个儿子永远埋葬。
“但后来我不那么认为了。”杰诺冷静地说道。“自从奇牙出生以后,我就一直在伊路米身上看到那孩子的影子。”
“奇牙吗…”席巴若有所思地看了老爷子一眼。
“你没有发现?你应该也发现了吧。”杰诺说道。“虽然有好几个弟弟,但伊路米对奇牙的感情很特别。他一向是个冷静的孩子,但他太在意奇牙,过度关注这个弟弟,从一开始就是。你应该记得,奇牙出生的那个晚上,伊路米的表情,他解决了入侵者之后赶回来后的眼神。”杰诺叹息了一声。“太像了。我无法忘记,他看奇牙的眼神就跟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跟那个时候哥哥看我的眼神一样。”席巴说道。
全然忘我。
愿为之舍命。或是更多。
杰诺看起来有些疲倦。
“后来我一直留心观察那孩子。”他说道。
席巴点点头,似乎了然于胸。
他们沉默了一阵。
杰诺说道。“你打算过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吗?伊路米或者奇牙?”
“不。”席巴说道。他转过头看着老爷子,杰诺的银发颜色褪的更淡了,也许已该称作白发,席巴注视着他,表情近乎温柔。“爸,你也像我一样,觉得对不起哥哥吧。您不要否认,当年我不知道,后来自己当了父亲,我就懂了。那时候为了我,为了这个家族,牺牲了哥哥,您一定也很心痛,所以才会答应了他那样的请求。”
“嗨…”杰诺摇摇头,示意席巴不要再说下去。
“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席巴执拗地说道。“但我一直怕提起哥哥,你会伤心,所以没有说出来。”
杰诺沉默了。
“坦白的说,我曾经怨恨您那么做,”席巴说道。“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是哥哥刚刚死去不久时的事。我一看见伊路米,就会想起伊夏的死。它不停地提醒我,让我一秒钟都不能原谅自己。那的确是痛苦的往事…我曾想过自己会一辈子活在负罪感中,难以担负起家族的责任。”
“但不知从何时起,大概就是奇牙出生时起吧。我不再觉得煎熬。”
“不要迷恋逝去的人事。这是您教给我的。我依然思念哥哥,我会永远不能忘记他,”席巴轻松地笑起来,仿佛与那个死去多时的黑发男孩相视一笑。“否则他会生气打我的。”
“但这些都与伊路米无关。虽然DNA一样,但他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他不需要去知道伊夏的愿望,更不需要去走伊夏的路。也许我曾经自私地想过,让他一直保护着奇牙,或许很好。爸,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让伊路米呆在奇牙身边,就像当年哥哥在我身边一样,那样家族就有了屏障。您是这么想的吧?”
杰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席巴叹了一口气。
“那样太可怜了。”
杰诺的肩膀微微一震。
“让伊路米走他自己的路。”席巴说道。“他有离家的想法,很好…如果一直留在家里,也许他和奇牙会重复我跟哥哥的宿命。”
“让伊路米走吧,爸爸。”
“这是你的决定吗?”杰诺说道。
“对。”席巴说道。
“你是家主,你可以做决定。“杰诺笑了笑。
如果宿命是可以改变的话。他最后看了看镜框里那大笑着的黑发男孩,男孩在玻璃反射的,阳光的冷彻光芒里沉默地看着他。
酒店的包厢里灯光明亮。
一个身穿休闲服装,表情轻松的金发男子正看着玻璃幕墙外,走廊上的花纹出神。看到走廊尽头悄无声息的出现一个黑发身影时,他露出了微笑。
“你们退下。”他向两边体格魁梧的保镖说道。随即站起身。
“伊路米先生,您一点也没变呢。”
金发青年笑容可掬地迎接面无表情走近的黑发杀手。
“我们见过吗?”伊路米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上次在天空竞技场的时候?”
“啊——哈,那次也算,”帕里斯通也优雅地坐了下来。“我说的是很早以前——那时候我们都还不是猎人。”
“……”伊路米搜索来了自己的记忆,没有找到任何相关信息。
“我小时候曾经到贵宅拜访过,”帕里斯通绕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男子,“还有幸挨过您一肘子。”
伊路米的黑眼睛警觉地抬了起来。
“啊哈,您不要误会,”帕里斯通笑道。“我的意思是不打不相识。说起来您还是我人生路上的一盏明灯,要不是当时见识了您的身手,我大概现在会是一个大学教授也说不定。”
说完,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废话太多。伊路米想。“今天找我有事吗?”他简单地说道。“筹钱的话我记得期限还没到。”
“呵呵,”帕里斯通微笑道。“您说到哪去了,我只是表示我的敬意。不过如果您赶时间的话,我们就长话短说,我约您来此,也许是向您提供几个有用的情报。”
“情报?”伊路米扬起眉。
帕里斯通含笑点头。“我有三个情报。但我不知道哪一份是您所需要的,所以由您自由选择。”
“第一份,是天空竞技场遇袭的调查报告。”
“第二份,是放了您鸽子的人——西索先生的下落。”
“第三份,则是关于您本人的——一个秘密。”
说完,帕里斯通好整以暇地看着黑发杀手。“说实话,我希望您选第三份。”
“为什么?”伊路米抬起茶杯,嗅了一下,无毒。他慢慢喝了一口。
“因为第一份情报,想必您自己也在调查,揍敌客家族也会调查,你得到情报是迟早的事。”帕里斯通说道。
“第二份呢?”伊路米不动声色地问道。
“第二份情报,想必您自己也在调查,鉴于您与西索先生的熟悉程度,他也许还会主动上门,所以您得到它也是迟早的事。”帕里斯通笑盈盈的说。
伊路米也笑了起来。
“我觉得你很有趣。”他直接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非常荣幸。”帕里斯通说道。“因此,真正对您有价值的情报,只有第三份。”
黑发杀手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男子。
半晌。“但是我对自己非常了解。”伊路米说道。“并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
“伊路米先生,”帕里斯通说道。“古代的哲人说过,人啊,认识你自己。我们每一个,都不能说全然了解自己。”
“我不感兴趣。”伊路米说道。
帕里斯通笑了起来。“不愧是杀手本色,禁得起诱惑。”
伊路米耸耸肩。“有一件事我稍有兴趣。”杀手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把第三份情报卖给我。”
“那是因为…”帕里斯通含笑道。“我非常希望能了解您,成为您的朋友。”
“朋友?”伊路米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需要。”
“那太遗憾了,”帕里斯通说道,看起来并不失望。“不过我不会放弃的。因此,关于那三份情报,我会一直为您准备着,您随时可以来取。”
“哦?”伊路米瞥了一眼金发男子。“交易代价?”
“没有代价。”帕里斯通微笑着说。“只是您会欠我一个人情。”
☆、第七章 密会(上)
H…S…3168…212页。
流星街。被人类社会遗弃的垃圾场。
H…S…3168…212…1…名片。
库洛洛…鲁西鲁,生死均于流星街的A级犯罪集团首领。
外表看起来是个身材普通,行动敏捷的青年男子,长相对于他的职业而言过于漂亮的一点,气质也过于书卷了一点,以至于在他死去很多年后,喜爱猎人世界那段历史的研究人员会称许他为一个深刻的思想者和哲学家。当然那也只是很少一部分人的想法罢了,其中不乏哗众取宠的意味。
对绝大多数世人来说,库洛洛这个名字在他本人消失于人世后很久依然不是令人愉悦的,尽管他们并不真正认识过他,更不曾了解他,对他的生平也所知甚少,但由于他创建的幻影旅团是个抢劫为生的盗贼集团,曾位列官方A级通缉犯,杀人如麻,一般的研究者对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评了。除此之外,据说,仅仅是据说,库洛洛——这个被称为“团长”的男人生前的仇敌,一个名为酷拉皮卡的少年后来在猎人世界取得了崇高的成就,出于人类谄媚的心理,“团长”更加被描绘为十恶不赦的罪人。
对于这一点,库洛洛本人倒并不知情,但欣赏他的人认为,依照他的性格,对此大概也只会付诸一笑罢了。
毕竟他是个命悬于仇人之手仍面不改色的男人啊。支持者这么说。
那只不过是流氓和无赖的不要命而已。反对者这么说。
他是出生流星街的人,不能用人类社会通行的道德规则去衡量他。爱他的人说。
自己受到不公正待遇并不能成为滥杀无辜的理由!恨他的人说。
……
关于库洛洛这个人的争论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十分激烈,想必在很久之后的历史课上,翻阅过沾满灰尘的书本中幻影旅团事迹和酷拉皮卡的传记的新猎人,还会继续那些永无止境的辩论吧。
关于库洛洛其人有许多残酷而神秘的传说,屠灭少数民族、扫荡黑道集团的赌博盛会,在猎人坊间悠久流传。说起来,团长虽未参加过猎人考试,但却奇妙地与很多历史上着名的猎人发生过紧密联系,除了尽人皆知的与酷拉皮卡的恩怨纠葛,库洛洛跟杰…富力士、奇牙…揍敌客、西索等赫赫有名的人物都颇有来往。也许是因缘际会,也许是强者的引力,毕竟在库洛洛生活的那个时代,猎人们都拥有相当强的个人自由,他们可以自由地选择跟什么样的人交往或是战斗,即使是与库洛洛这样通缉名单内的危险分子往来密切,猎人协会也丝毫不会加以干涉。
像他那样的人,生活在那样的时代,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呢。多年之后,有人这么感叹。
虽然到最后,库洛洛除了幻影旅团外一无所有,离开了他的幻影旅团也如一盘散沙,但很多人依然固执地认为团长的人生是很有趣的——不知道他自己是否这么认为,并且他还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影响了后来猎人世界的历史进程。
关于后者,比起他跟酷拉皮卡广为人知的故事,显得更加扑朔迷离。那不是盗贼的本意,听起来更像是坊间的流言,可也许,真的曾经有那么一个夜晚,发生过一件当时看起来十分平常的大事。
那是个普通的冬夜。
细碎的雪花在窗外飞扬,夹着冰的雪片打在玻璃上啪啪作响。
略显寒冷的屋子里,烛光静立,映着墙上的黑影。库洛洛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他是个喜欢阅读的人。与一般的犯罪集团领袖刚愎自用或者暴躁狂妄的性格不同,库洛洛倒是很愿意了解别人所持有的观点,通常团员们认为他是个讲理的人,就像一部经典电影里的黑帮教父科里奥利,他总是讲道理。甚至有时让人有种错觉,比起暴力,他更擅于也喜爱用逻辑来解决问题。
烛光顺着他的鼻尖流淌出一个精致的侧影,淡黄色的烛焰在深邃的黑瞳里跳跃,此刻的静谧让杀人不眨眼的盗贼领袖看起来像个充满智慧的学者。几乎有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恬淡。
嗨,有时候我真的不能理解,你怎么能让自己的脑子装那么多对盗贼完全没用的东西呢,团长?
库洛洛瞥了不远处的信长一眼,信长盘腿坐在地上打瞌睡,毛毯被扔到一边,仿佛这时不是严冬时节,而是盛夏一般。强化系的人就是这样。库洛洛有点无奈的想,他合上书,站起身来。
没想到信长立刻醒了过来,快得让库洛洛怀疑他是在装睡。
别这样看我嘛。信长笑起来,他们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对方的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我真睡着了。
信长站起身来,四下活动筋骨。现在就一个人警戒,我当然要提高警惕啦。
库洛洛微微一笑。
从前他总是让两个团员跟他在一起,其中一个往往是派克诺妲,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似乎并不遥远。库洛洛环视四周。现在的习惯又是从何时起,他想,他并没有下过命令,那似乎是自然而然的,自从派克诺妲死后,团员依然会轮流负责他身边的警戒工作,但每次都只有一个人。
没有人说过什么。只是每次天明时分,库洛洛都注意到他们会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黎明的天际,仿佛那里有谁在。
一直没有走远似的。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