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打法若在平日,北渊军倒也不怕,可这里是白帝城!北方人多走两步就会迷路的白帝城,南泽的士兵对地形熟悉,在这城中简直是如鱼得水,就像一尾四处逃匿的活鱼。
不过片刻,率先进城的北渊士兵便已经被绞杀干净。
三皇子很快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当即下令道:“所有人城门集合!不可擅自行动。”北渊军每到一处,便会烧杀抢掠,如今白帝城中连抵抗的百姓都没有,他们原本还想着好好捞上一笔,没想到却招来了杀身之祸。当即也不敢乱跑,乖乖听从三皇子的命令,暂时放弃了抢夺财物的打算。
“啧,顾寒昭果然狡猾。”三皇子阴沉道。
“殿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一名三皇子的心腹上前道。
“不用担忧,顾寒昭打着逐个击破的想法,他们的人马比我们少,在城门外又安排了人马,南泽兵力不足为惧。至于这偷袭更加不用担心,士兵只要不擅自行动,呆在一处,他们便无计可施!”
☆、第六十八章
三皇子既然能带着北渊军队一路从壑壁城打到白帝城,自然证明了他与凤昇不一样,并不是只会纸上谈兵之辈。
他将士兵集合在一处可以躲过南泽军队的绞杀,但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北渊人骨子里以强者为尊,所以在他们的认知中,一旦攻破城门便是他们胜了,既然胜了那白帝城中的财物自然有属于他们的那一份。
三皇子皱眉,之前北渊军抢掠时,自己并没有阻拦,没想到竟造成了今日这样的后果,因太过散漫竟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失了发财机会的北渊士兵自然也是满腹牢骚,虽然因着军令如山的缘故没有发作,但还是让三皇子有些气闷。
北渊军不能分散,而南泽军队还在城中流窜,三皇子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他在心中琢磨着顾寒昭的做法,原本依照顾寒昭的性格,弃城而逃这种事情他是绝做不出来的。可此时未见敌方大军,只遇到零星一些人马前来阻拦,也怪不得他会做出如是猜测。
“殿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如今在三皇子身边又说得上话的,都是军中有实权的人物,若不是大军堵在城门口实在不成体统,那人也不会开口询问。
三皇子原本想着在原处稍事休整,攻城虽然没有费太多力气,但到底折损了一些人马。而分散在城中的南泽士兵也仍是隐患,若不除去,他们也无法安心休息。
三皇子原本还在思考,忽而听见传来发现南泽士兵行踪的消息,三皇子闻言也不再犹豫,当即派了一队人马追击。他想着那队人马数量远超敌方,正巧可以抓一两个俘虏前来拷打,也好让他知晓顾寒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没想到那队人马被派出后迟迟没有归来。
三皇子心中存疑,当即又派出另一队人马。这一队人马的数量比之前的还要多上许多,却没想到也犹如鱼入江海般,激不起一点波澜。
到了此刻,三皇子已经猜到这必然是顾寒昭为他挖置的陷阱,南泽军的主力绝对还留在白帝城中。
可是这一整支南泽军,究竟藏在了何处?三皇子很快否定了他们分散开来的可能,若是整支人马分散在白帝城中,不要说白帝城能不能藏得下,就单是他派出的两支队伍,都绝不会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
与其在这里臆测,不如直接去看看,想罢,三皇子一挥手道:“整军出发!”随着一声令下,北渊军开拔向白帝山进发。
“那是什么山?”三皇子指着白帝山问身边的一名副将。
“回禀殿下,这是白帝山,因山中的白帝书院而闻名。”那名副将恭敬回答道。
“白帝山。”三皇子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后道:“你说这白帝城中有哪处可以藏得下大批人马?”
那副将一怔。眼神自然得望向了白帝山,确实,举目望去,白帝城中唯有白帝山才能容得下如此大批的兵马。
不待那名副将回答,三皇子便已经打定了主意,命人传令下去,朝白帝山前进,同时时刻注意路边埋伏。
另一边,白帝山的山谷之中,南泽人马早已埋伏准备完毕,只等北渊军队人马踏入的那一刻。
顾寒昭骑在踏霜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南泽军队,眼中的锋芒不再收敛。六年前这一支军队精神奕奕,无往而不利,六年后则慌忙逃窜,行事间早已丢了曾经的威名。
“你们可曾感到羞耻?”顾寒昭望着士兵冷声问道,那一声质问犹如鞭子,抽到了众人心上。
底下的士兵早已今非昔比,虽只有短短月余时间,但这些兵马都已脱胎换骨,与凤昇统帅时手下的士兵全然不同。他们闻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顾寒昭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寒昭指着北渊军驻扎的地方朗声道:“那里!曾是南泽的国土,可如今却在北渊的铁蹄之下,你们可曾愧疚!”
是崇尚权势也好,是迫于生计也罢,既然已经选择投军,自然会生出军人的血性。或许之前是因为军令如山,他们一直压抑着自己的血性,即使早已有人忍受不了一味的逃窜,但还是依从军令,随军来到了白帝。
谁会愿意看到故土被侵占,亲友被奴役,可除了一路奔逃他们别无他法。
顾寒昭望着他们因羞愧垂下的头颅继续道:“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纠正的勇气!”随着顾寒昭的话音,那些低下头的士兵好似又寻到了希望,原本冷却下来的胸膛再次发热。
“现在就将这些人赶出去!让那些曾欺侮我们南泽百姓的侵略者,留下他们的性命祭奠所有命丧他们手下的亡灵!”
顾寒昭抽出腰间佩剑,指着前方厉声道:“北渊若要战,我们便与他便血战到底!”
南泽士兵好似受到了感染,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自己在家乡的父母兄弟。一旦让北渊军攻破白帝这最后一道防线,他们便会长驱直入,进入南泽腹地,直取凤首洲!而在那里,生活着更多他们的亲人。
万事具备,只等北渊入瓮的时刻。顾寒昭已经用尽了手段削弱北渊兵马,如今只剩下真刀真枪地拼杀。
顾寒昭紧握手中的红缨枪严阵以待,恍然间回忆起了最后一次与赵掩瑜见面时的景象。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揪着自己的衣领一字一句狠狠地对自己说道:“顾寒昭,好好保住这条命,若是出事我不会救你的!”明知对方只是用这种看似无情的办法掩饰他的关系,他又怎么会因此生气,反倒是抱着赵掩瑜久久不愿松开。
顾寒昭从回忆中回神,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孑然一身的镇渊侯了。如今的他有家人有爱人,有了不能死的软肋,所以这一战,他一定要赢!
两军相遇必有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战争,远没有戏文中所写的那样精彩。
一发现北渊军的踪迹,南泽军便迎了上去。此时什么阵法兵法都是无用,唯有战场之上的血肉拼杀才能分辨出真正的胜负。
北渊军崇尚强者为尊,即使贵为皇子,三皇子也不能安然呆在后方,他在军中的威望来源于他的能力,所以一旦交战,他不能再如攻城时那般,躲在他人身后。三皇子举起手中的佩剑,厚重的剑身落在一名南泽士兵的身上,直接让他身首异处。
顾寒昭握着红缨枪,眼中满是冷然的气息,此时的他早已化身修罗,毫不犹豫地收割着他人的性命。他自信南泽军队能够赢得这一场最终的胜利,但之前凤昇的怯懦却让南泽将士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战场之上,一旦萌生退意,那便是必败无疑!
顾寒昭是主帅,本应坐在帐内统筹调度,但这样的情景显然不用。顾寒昭随手挑开一名北渊士兵,双眼在人海中搜寻着三皇子的身影。
擒贼先擒王,三皇子身份尊贵,北渊太子即使再恨,为了北渊将士的心也绝不能放任不管。
另一边,被安置在安全处的赵掩瑜不安地原地来回走动。厮杀声响彻山谷,就连此处也能听闻一二,明明安置了一城的百姓,这里却静得好似没有人烟。大人们无不脸色凝重,孩子们好似也感受了紧张的气氛,没有了之前的百姓顽皮,乖顺地畏缩在家人的怀抱中。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不知重复了几个轮回,耳边的厮杀声从未停歇,犹如一个噩梦,纠缠着躲在此处的所有人。
提心吊胆地过了几日,山谷里的声音好似在某一瞬停滞了,只余风声告诉众人,时间并没有凝固。
“赵医官可在?!赵掩瑜医官可在!”一名全身沾染着黑色血液的南泽士兵飞奔进来,用喑哑的嗓音喊道。
众人原本如死寂的眼神重新亮了起来,纷纷上前将那名传讯的小兵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道此战南泽是胜是败。
那名小兵没有回答,而是一直高声重复着赵掩瑜的名字,众人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再度安静了下来。
“我在这里!”赵掩瑜的双目赤红,穿过道道人墙来到那名小兵的面前。那小兵原本焦灼的神色变成了浓浓的悲伤,在战场上从未流泪的男儿一下子就跪在了赵掩瑜的身前,眼角发红道:“这一战胜了,可……”原本准备欢呼的众人立马僵住,齐齐望向那名小兵。
“元帅不见了。”那名小兵说完便低下了头颅,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此时他跪的心甘情愿,若不是元帅,只怕他们会一辈子背负着逃兵的骂名。
可现在,他们胜了,带领他们胜利的顾寒昭却不见了。赵掩瑜怔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竟有些懵懂。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赵掩瑜茫然地望向四周,想要找到那个自己一直依赖着,可以为自己解惑的人。片刻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口中说不见了的那人正是陪伴了自己六年,自己一直依赖着的顾寒昭。
“昭儿?”听闻消息的卢宿阳脸色苍白,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若不是儿子女婿扶着,他早就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了。卢家人一直跟在赵掩瑜身后暗暗照顾,而这恰恰也是顾寒昭的嘱托。虽只有短短时日,但他们已明白二人间的羁绊有多么深厚,因此也早早将赵掩瑜当作了自家人。
“不可能!”赵掩瑜的双眼仍旧赤红,竟有些疯魔的迹象。那小兵见状也不敢再答话,低着头满是愧疚和沉痛。
“你们找过了吗?”赵掩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原本颤抖的声音也平稳了下来,顾寒昭是主帅,在发现他失踪的时候,其他诸将军必定是要找寻的。此时将消息传来,不过是要知会他们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那小兵见他又恢复了理智,立马恭敬答道:“将军命我们将整个战场翻了个遍,可还是找不到。”卢灵雨终不忍再听,背过身去揪着帕子暗暗啜泣,这样的结果,说明十有*顾寒昭已经不在人世,甚至连尸首都可能寻不到了。
“再去找!”赵掩瑜抓着小兵的领口缓缓道,“找到为止,你们若不愿,我自己也可以去找!”小兵被他眼中的决然所摄,一时怔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卢宿阳闻言慌忙道:“对!我们自己去找,一定能找到的!”即使希望渺茫,他也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存了个念想。
白帝城中的百姓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不知谁应和了一声,越来越多的百姓站了出来,直言自己愿意陪同赵掩瑜寻人。
顾寒昭于白帝城有恩,若不是他临危受命,只怕白帝城早已成为一片焦土,他们既已受了恩惠,就绝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小兵见他们接二连三地提出,莫名地也存了一份希冀,当即道:“各位!我们决不会放弃寻找,就算将军不同意,我们这些小兵也不会放弃!只是战场凶险,你们实在不能前去。不如就留在此处,等我们的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山谷中的厮杀声犹然在耳。说不怕是骗人的。
赵掩瑜闻言拉住对方的手道:“我是医官,我可以与你同去!”那小兵挣扎了片刻,终究不忍拒绝,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
顾寒昭仰面躺在一处凹坑里,身边是被自己拽下马,昏迷过去的北渊三皇子,如今的他早已没了当初的威风。而他自己的身上则盖着一具尸体,那具尸体堵住了别人寻到他的希望。
浓郁的血腥味涌入他的鼻腔,令人作呕的味道甚至让他能在片刻的时间里忘记自己左腿受了重伤的事实。血液的流失让他开始晕眩,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前世,甚至挖出了深埋在记忆中的片段。原来那就是他和赵掩瑜的第一次相遇,顾寒昭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那个一身狼狈的少年拥有一双极清澈的眼神,好似一汪泉水让他溺毙。
就像……眼前人的眼睛。顾寒昭眨了眨眼,还以为眼前人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常听闻他人说起将死之人会想起自己生前最耿耿于怀的一些事物,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顾寒昭强撑着伸出手,想要最后碰一碰对方,没想到入手却是一片温热。赵掩瑜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见他眼中的茫然忍不住斥笑出声,但终只是边笑边开始流泪。
泪水“啪嗒啪嗒”地砸在顾寒昭的唇上,顾寒昭见状想开口说话,无奈干涩发白的嘴唇却怎么也张不开,唯有泪水咸热的感觉仍留在他的唇上。
赵掩瑜极少哭泣,最后一次是在他母亲离世的那个晚上,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知道了哭泣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哭过。
父母厌弃他的时候他没有哭过,兄弟姐妹欺侮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哭过。便连今日乍听闻顾寒昭失踪的消息时的他也没有哭。可现在,他忍不住哭了,却是喜极而泣。泪水不断的从眼角掉落,全部的隐忍和委屈好似在这一瞬爆发出来。赵掩瑜哭的就像个孩子,边哭边抹干泪水,抽噎道:“我说了,你受伤我是不会治的!”顾寒昭不能说话,只能宠溺地看着对方。
找到顾寒昭的消息很快就在城中扩散,原本提心吊胆的众人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只是事情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么一帆风顺。
赵掩瑜握着顾寒昭的双手,自他被救出来后,赵掩瑜便保持着这个动作,一步都不敢离开。顾寒昭的左腿受了十分严重的伤,甚至已经失去了部分知觉。包括赵掩瑜在内的所有医官都为他诊治过,最后的结果也大同小异,均是没有治愈的办法。
顾寒昭倒是看得开,前世他在流放途中硬生生被折了左腿,之后便只能依靠器具才能行走。没想到今世绕了个圈仍是相同的结果,他甚至还能安慰自己好歹不用适用断腿后的行走问题。
幸运的是,林晔也跟着赵掩瑜来到了山谷,林晔的医术要比众人高明上许多。况且他早已知晓赵掩瑜认定了顾寒昭,既然顾寒昭是他未来的孙媳妇,他自然要用尽手段医治。也是顾寒昭运气绝佳,这腿经历了万分凶险,好歹是救了回来。
除却腿上的伤,顾寒昭其他伤的并不重,因此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而顾寒昭有时还是会忍不住好奇,赵掩瑜究竟是如何找到他的?
他当时藏身的那个地方极为隐蔽,即使南泽军真的一寸一寸地将地翻过来,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寻到他们。
赵掩瑜显然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当时寻找顾寒昭时好似冥冥中早有注定,让他下意识的一个举动就找到了被淹没的顾寒昭。
顾寒昭生擒了北渊三皇子,对于南泽来说没有比这更振奋人心的消息了。在他醒来的那一刻,便有人将这份战报送回了京城。
等京中收到这份战报的时候,顾寒昭已经精神了许多,也不再追问赵掩瑜关于冥冥中注定这种看似深奥,却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