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与顾府隔了半座凤首洲,身后跟着提了礼物的两名小厮,两人就这样边走边聊,往赵府走去。
还未到赵府门前便有一名中年男子迎了上来,笑着行礼道:“世子,二少爷。”
赵掩瑜心中诧异,不知为何赵府的大管家竟然亲自出来相迎,但马上他就知道了答案。
与赵掩瑜打过招呼后,大管家的心思便都到了顾寒昭身上,脸上的笑意也要比刚才谄媚几分:“世子,我家老爷听闻世子拜访,早早便做好了准备。”
顾寒昭心中恼恨对方对赵掩瑜的轻视,却并未表现丝毫,只是温和道:“不敢。”
“请。”大管家也没想到对方如此平易近人,将两人迎了进来。
顾寒昭被引入厅中,便见赵崇正坐在主位品茶,见他们进来便吩咐身后下人奉茶。
“哈哈,世子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赵父留着胡子,长相周正,赵掩瑜与他并不像,想来应当是更像母亲一些。
赵崇如今只是一个小小侍郎,但却敢安然坐在主位,不过是认为顾寒昭年少可欺,将他当做小辈。
朝堂之上,文臣武将孰轻孰重自古便争论不休,如今他父亲身死,顾家军便像那砧板上的肥肉,谁都想来咬一口。顾寒昭压下心中怒火,再度变回那个风度翩翩的镇渊侯世子。
赵崇状若无意地看了对方一眼,顾寒昭自回京不过一日,拜帖便如雪花般递进侯府,可他却一人都不见。当今圣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对顾家已经颇为忌惮,自己是观望还是交好,这些都要细细筹谋……
“怎敢,我还要多谢赵侍郎。”顾寒昭的表情诚恳,赵府抚了抚垂下的胡子,眼中有些得意,顾寒昭视若无睹,顾自道:“我能平安回到凤首洲,还要多谢掩瑜一路上的精心照料。”
赵崇偏头,这个庶子他向来瞧不起,是侍郎之子却不研读四书五经,反倒与他外祖父学什么医术。只是如今顾寒昭在场他不好发作,不过细想来若是能攀上镇渊侯府这条大船倒也不错。
顾寒昭对赵崇的性格很是了解,当年对方知晓他喜欢赵无瑕后便与他亲近,妄图依靠与自己的翁婿关系在朝上更进一步。后来传出皇后有意让赵无瑕成为五皇子侧妃,他转头便将自己扔到一边,一心巴结五皇子。
最后甚至在赵无瑕的怂恿下助她入宫,偷龙转凤将一无所知的赵掩瑜抬入镇渊侯府。
与赵崇虚与委蛇了片刻便失了兴趣,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对方知晓自己与赵掩瑜交好。如今他与赵掩瑜无名无分,无法将他揽到羽翼之下保护,只能用这笨方法。
两人又天南海北聊了一会儿,赵掩瑜一直垂首默默喝茶。
拦住欲来添茶的婢女,顾寒昭道:“今日叨扰了,只是家中还有幼子,我便不再多留了。”等赵崇点头才对赵掩瑜道:“明日还要拜托掩瑜了。”
“好。”赵掩瑜道。
待顾寒昭离开,赵崇便问道:“明日世子邀你去府上是为何事?”
赵掩瑜想到顾寒昭之前的嘱咐,若是赵崇问什么只管如实回答,便道:“寒……世子家的小少爷有些先天不足,让我为他调养。”
“嗯。”赵崇也不疑心,只是嘱咐道:“那你去吧。”
赵掩瑜正欲离开,便听赵崇将他拦下,这一次不再是嘱咐而是吩咐:“不要与顾家太过亲近,也不要疏远。”
赵掩瑜攥紧双手,最终还是答道:“是。”
赵崇这才满意,挥手让他退下。
赵掩瑜心中怒极,但还未失去理智,即使心知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有时却还是会忍不住愤怒。
屋漏偏逢连夜雨,赵掩瑜刚离开赵崇的视线,迎面便碰上赵家三少爷赵如瑾。
“二哥,见着我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呀。”赵如瑾刚从外归来,一身锦衣华服,见着赵掩瑜颇有些轻视。
“三弟。”赵掩瑜无法,喊道。他的这位三弟自小便受赵夫人的影响,对府中的庶子庶女很是看不上。
每次与他遇上总是会被刺几句,最初自己也会受不了争辩几句,只是后来赵夫人常以自己不悌幼弟为由敲打母亲,他便不敢再回嘴了。
赵如瑾见他这样子便有些得意,嘴里说出的话也越发恶毒,用手中的扇子点了点赵掩瑜的肩膀道:“听说你傍上顾寒昭这棵大树了?”
赵掩瑜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低声道:“我与世子正巧顺路。”
“呵。”赵如瑾冷笑,“不过妾生的儿子也敢如此嚣张。”赵如瑾变本加厉地用扇子将他的下颌挑起,啧啧两声道:“就你这张脸?”
赵掩瑜气极,将抵在自己下颌的扇子挥开,赵如瑾一松手,扇子便飞了出去,落在一双绣鞋旁。
☆、第二十四章
赵无瑕看了一眼滚落到自己脚边的扇子,抬眸冷冷注视着争执的二人。
随后进来的赵夫人看到这景象,立刻柳眉倒竖,对赵掩瑜呵斥道:“竟与弟弟动手!你的礼教呢!”
赵掩瑜本想争辩几句,但见对方责怪的眼神只觉心凉,这时赵崇也从门内走了出来。
“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赵崇也只有在家中才有这样的威风,赵夫人最是了解赵崇,当即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抽噎道:“如瑾不知怎么惹到了掩瑜,竟将你送如瑾的扇子甩了出去。”
赵崇一见赵夫人凄凄惨惨地擦眼泪,便不胜其烦地挥手道:“这些琐事你处理就行了,府中也要有些规矩,莫让外人看了笑话。”说完,看了赵掩瑜一眼便离开了。
赵掩瑜心中冷笑,笑话,赵崇明着训斥赵夫人,可每个字却都是对他说的。
“我也不罚你别的,免得说我赵府容不下人。自个儿去祠堂跪着吧,晚膳我会让人送去的。”
赵掩瑜咬唇,指尖微颤,他多想一走了之。可是不行,他姓赵,身上流着赵家的血,即使离开,他也无法洗去身为赵家人的烙印。
“走吧,二少爷。”赵夫人的心腹婆子扬眉冷笑道,脸上丝毫没有对主子的尊敬。
“爷。”顾寒昭正翻阅着暗卫交上来的消息,便见原本立在自己身后的暗卫将一张条子递到眼前。
顾寒昭只看了一眼,便怒极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愤愤道:“这赵崇!真是给脸不要脸!”自己都已亲自上门了,没想到他竟还让赵夫人借故为难赵掩瑜。
“爷,稍安勿躁。”暗卫提醒道。
顾寒昭这才深吸一口气,压下即将爆发的脾气。
暗卫的提醒他自然明白,可明白并不代表能够忍耐。凤首洲是南泽都城,各家暗探不计其数,更何况外族也一直虎视眈眈。他将暗卫派去赵家照看赵掩瑜就已冒了极大风险,若他此时去兴师问罪实在不妥。
这毕竟是赵家内宅之事,他一个外人本应当无从得知。若他此时去赵府,他人不会在意赵府为何处罚一个小小的庶子,只会担心镇渊侯世子在谁家安排了耳目。
“那让我就这么等到明日吗!”顾寒昭气恼道。
暗卫也无计可施,只能站在原地努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少爷!”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
待暗卫闪身跃上房梁,顾寒昭才起身开门,见一直镇定的管家难得惊慌。管家此时也顾不得礼仪,焦急道:“奶娘刚才来说,小少爷气喘,脸都变青紫了。”
顾寒昭一听,脸也沉了下来,匆匆离开房间前去探望。还未进房门就听到孩子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微弱,“请大夫了没!”顾寒昭边走边问管家。
“请了,请了,冉升早就跑出去请大夫了。”管家道。
顾寒昭进门便见孩子躺在床上啼哭,边哭边像噎到似的打嗝,奶娘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是不敢去抱孩子。
顾寒昭明白她的顾虑但还是不喜,因孩子早产,所以当时家中准备不足,但这不代表他不喜爱这个孩子。更何况经过了前世,这孩子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仅次于父母和掩瑜的重要之人。
“让奶娘下去。”顾寒昭对管家吩咐道。
管家会意,命人将奶娘带走,明日便会有新的来接替她。
“大夫来了。”顾冉升此时也拉着气喘吁吁的大夫回来,众人让开让这大夫诊治。
“这……”胡子花白的大夫上前看了一眼,便开始摇头,上前按了孩子几个穴位。只是孩子不仅没有停止啼哭,反而喘地更加严重。
大夫看了眼神冷凝的顾寒昭一眼,双腿开始打颤,镇渊侯府如今是朝中新贵,若他治好了这孩子自然是不缺金银,可以他的医术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您,要不另请高明?”大夫壮着胆子道,深怕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镇渊侯世子一刀结果了他。
管家将大夫打发走,凑到顾寒昭面前道:“爷,不如请宫中御医一试?”
顾寒昭不发一言转身离开,管家慌忙跟上,却见他即将迈出房门时一顿,吩咐道:“你去赵府,亲自去请赵公子。”
管家心中还有些迟疑,见顾寒昭坚定的眼神。心知没了丝毫转圜的余地,一咬牙飞奔了出去。
在赵府的赵掩瑜此时正跪在冰冷的祠堂里,赵夫人想要整治他,命人将蒲团收了起来,临走前还告诫道:“这里都是我赵家的列祖列宗,你要诚心求得他们的谅解,否则就一直跪着吧。”
赵掩瑜双腿已经麻木,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一排牌位,赵家的列祖列宗如今正被好好地供奉在宗祠中。赵崇当年考中进士,又借着与皇后娘家一表三千里的关系谋得侍郎之位,便不顾阻拦将父母的排位移到了这里。
这时,赵夫人正在与赵无瑕喝茶,刚浅尝便听下人来报,镇渊侯的管家亲自上门,想请赵掩瑜过府。
赵夫人听到镇渊侯府时双眼一亮,复又听到赵掩瑜的名字,没好气地将茶盏放下,尖酸道:“这赵掩瑜不知跟他娘学了什么妖法,让人总是念念不忘,你去将他打发了。”
赵夫人之前想攀上侯府,便让赵掩瑜与顾寒昭多加亲近,本以为可以绸缪些什么,没想到他倒是与顾寒昭亲近了,她赵夫人却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收到。
赵无瑕瞟了一眼满面怒容的母亲,心中很是看不上,每日只争些蝇头小利,赵掩瑜母亲在世时便处处给她下绊子,如今她母亲已死,便将这些内宅手段都施展到了赵掩瑜身上。
“那管家可有说是什么事?”赵无瑕不再搭理母亲,顾自问道。
赵夫人还有些不满道:“除了踏青游玩还能有什么事。”
下人偷看了赵夫人一样,才唯唯诺诺道:“说是他家小公子突得急病,想请二少爷前去。”
赵夫人一惊,转脸向女儿望去。
赵无瑕仍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对下人道:“去叫二少爷出来。”
那下人闻言一溜烟就跑了。
“真便宜了赵掩瑜那家伙。”赵夫人恨恨道。
赵无瑕喝了口茶,缓道:“赵掩瑜可是您亲自送到顾寒昭那里去的。”
赵夫人闻言讪讪地喝了口茶,不再多言。
下人来时,赵掩瑜还跪着,身边坐着赵夫人的心腹婆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冷冷盯着他。
待下人交代好了前因后果,赵掩瑜也顾不得双腿酸麻,起身踉跄地向门外跑去,与管家匆匆赶到侯府。
“掩瑜。”见赵掩瑜来了,顾寒昭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他可以在沙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但当庶子因病奄奄一息时却无能为力。他出生在顾家,一生注定要在沙场杀敌,平日里取人性命毫不手软,可直到今日才明白,救一个人远比杀一个人难上许多。
赵掩瑜第一次见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此时的他不再是南泽那个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而只是担心自己孩子安危的普通父亲。
“孩子怎么样了?”赵掩瑜来到床前,此时孩子的哭声已经越来越微弱,双手也是一片冰凉。
赵掩瑜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孩子感受到了温暖,抓着他的手指渐渐止了哭声,只是还在不停抽噎,显得楚楚可怜。
在一旁的众人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不再哭就好。
“这里人太多,你们都先出去。”不待众人回答,赵掩瑜便摸了摸孩子的脸颊胸口等处,专心医治起来。
管家不放心,想留下来,也被一边站着的顾冉升拉走了。片刻功夫,包括孩子在内,房中便只剩下三人。
顾寒昭见他手中开始动作,心里稍安,之前请来的大夫都只是看了两眼便判了这孩子的死期,唯有赵掩瑜不发一言地开始救治。
两人一直在房中呆了两个时辰,孩子的脸色才渐渐好转,赵掩瑜正准备擦去脸上细密的汗水,便感觉丝绸做的白帕正压在自己的额角上。
“幸苦了。”顾寒昭柔声道,有感动也有自豪。
赵掩瑜双颊微红,他一旦开始治病救人便会分不清今夕何夕,难得有人受得了他这样的恶习。
压下心中骚动,赵掩瑜认真道:“这孩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体弱,调养要早日开始,我写的药方材料收集得如何了?”
“大部分库房中都有,只是有几样还在找。”顾寒昭道,“你写的最后几味都含有微量的毒素,管家有些顾虑。”
“确实,我幼时身体也并不好。是外祖父悉心照料才逐渐康健起来。如今我准备的药方也多来自外祖父,这些含有毒素的药材若是使用得当,这孩子必定受用无穷。”
☆、第二十五章
顾寒昭也曾听闻有人幼时服用□□,长大后便会百毒不侵的传闻,只是不知真假。如今看赵掩瑜如此信誓旦旦,想来这世上怕是真有这样的方法。心中也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个被困在深宫的孩子来。
待两人忙完,孩子已经沉沉睡去,管家不放心便守在一边。
赵掩瑜关上门,与顾寒昭离开房间。因专心看病而被暂时遗忘的双腿一软,赵掩瑜整个身体不可控制地向前摔去。
闭上眼正准备承受摔倒的疼痛,便察觉到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顾寒昭看着他微微泛白的嘴唇和眼底因疲倦而染上的青影心疼,用力便将对方抱了起来。突然腾空的感觉让赵掩瑜一惊,双手不自觉地环上对方的肩膀。
温香软玉在怀,顾寒昭感受到的却只有满满的心疼,大步将他抱到院中。守着院门的卢青见状,小跑着上前帮他们打开房门。
将赵掩瑜放到床上,顾寒昭理直气壮道:“客房还没有收拾出来,你就睡这吧。”
“这里,是哪里?”赵掩瑜环视四周,这房间的摆设极其简练干净,除却挂在床头的一把佩剑便没有其他饰物。
“这是我的房间。”顾寒昭没有隐瞒,只是催促着对方将外袍脱下,又替他盖上被子。
或许是真的累了,赵掩瑜很快就沉入了梦乡。伸手拂去额间垂落的发丝,见他真的入睡了,顾寒昭才小心翼翼地掀起被角,卷起他的裤腿。
一大片淤青跃然眼前,衬着如玉的肌肤显得格外触目惊心。顾寒昭的手指在触碰上那片淤青的一瞬收了回来,取出放在柜中的膏药替他细细抹上一层。
涂抹药膏时不敢用力,但再如何小心翼翼赵掩瑜还是感受到了。他不适地翻动了身子,最终还是没有醒来。
“赵如瑾!赵无瑕!”顾寒昭低声道,眼中一片杀意。
第二日醒来时,赵掩瑜便觉得腿也没有那么疼了,眨着眼茫然地看着四周,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昨夜是在镇渊侯府留宿了。
见房中无人,赵掩瑜也不好随意走动,便披上衣袍,穿上鞋子走出房门。屋外的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直到一个身影挡在他身前,双眼才慢慢睁开,看清站在眼前的那人的轮廓。
“醒了吗?”顾寒昭的声音有些喑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