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他的一举一动我再熟悉不过,往往之前越是沉默,过後的惩罚越是严厉。最怕的莫过於现在这般,独自一人面对著他毫无表情的脸。
我攥紧手指,背後却有一丝凉气飕飕的升了上来。
这次见面,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以前虽然严厉,总还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可是现在,他心里在想些什麽,我完全捉摸不透。眼神一如既往的幽深,只有那愈见沉重的压迫,却越发的明显了。再见之後我一直告诉自己,从今以後要以平常心待他,然而从小种下的根深蒂固的习惯,他只要轻轻咳嗽一声,我就轻而易举的迷失了方向。
“师父,”不自觉的张口说,“这件事是我的主意,跟其他人无关。”
他瞟了我一眼,突然低低的笑了一声。
“冥儿真是一点都没变,”他说,笑的很是温和,“从以前开始,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小夜他们犯了错,从来都是先去找你。罚了那麽多次,还没学乖吗?”
我说不出话,就好像我总能猜到他的心思,他对於我,又何尝不是了如指掌呢?
收了笑容,目光再次盯上我的脸,“过来。”他说。
我怔了一下,慢腾腾的走了过去。
只觉手上一股大力,我重心不稳,身不由己的往前倾。
“师父?”不解的叫了一声。
他轻轻的一笑,一只手搂上了我的腰。
身子突然腾空,回过神时,已经仰躺在他的床上,身上微微一沉,是他的身躯贴了上来。
手被紧紧压住,要移动一分也是万般艰难,他的脸近在眼前,气息微微的拂在脸上。
他低头看著我,眉宇间淡淡的阴影。
“害怕师父会对他们不利,所以急著赶著来给他们求情是不是?你的心思真是单纯的可爱。。。。从小到大都不懂得掩饰,对别人那样推心置腹,却从来也不会为自己著想。。。。呵呵呵。。。。真是好傻。。。我的冥儿,真的是。。。。很傻很傻。。。。”
他的声音越见低迷,几乎就要听不见,我动弹不得,睁大眼睛看著他越来越近的脸,那双眼睛里有些痴迷的神色,软薄的唇旋即贴了上来,带著细碎的有如蚊呐般的叮咛。
“就跟他。。。。一摸一样。。。。。。”
下面的话语被生生掐断,他的舌头猛然卷了进来,浓郁而激烈的吻,如暴风雨般席卷而来。
我用力的睁大眼睛,只看到他微闭的狭长的眼。头顶青色的幕帘在曦光中飘动,留下一圈或浓或淡的阴翳。心里突然明白过来,身子一挣,他察觉到了,却没有一点要停下的势头。
“师父。。。。不。。。不要!”我在他间断的空隙,大声的叫道。
他的手指拂在胸前,一寸一寸往下探著。
“不要?”他的唇边漾起一抹微笑,“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这样做吗?你的心思。。。。师父又怎麽会不明白。。。。”
他凑上来,舌尖在耳珠上轻轻滑动。
“师父。。。从来也没有讨厌你。。。冥儿。。。。”
喃喃的声音,手掌火热,隔著衣服覆在了我的分身上。
我不禁全身一震,心中异样的感觉更甚,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伸手格开了他。
他眼中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却很快的又回复了常态。
“冥儿心中,已经没有师父了吗?”调笑著说,语气中一抹揶揄的味道,“这两日只跟未央和燕城主在一块,对师父当真生疏了麽?”
他的手还压在我身上,我无法起身,只能被动的与他对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甚至不敢看他的脸,现在的他,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浑身上下透著邪魅而危险的气息,让我心里隐隐觉得害怕。
“怎麽?连看都不想看师父一眼?当真如此记恨师父吗?”他玩味的说,竟然低声的笑了起来。
“这把剑——”他忽然提高声调,“是你的吧?”
微一抬头,却刚好对上他的目光,咄咄逼人地往我脸上射来。
我扭过头,他却用手捏住了我的下巴,逼迫我与他对视。
那双眸子里,透著一丝森森的寒意。
“萱漠冷。。。。侵犯过你对不对?”
心中一阵震颤,我猛的挣起身子,他手上一用力,又将我按了下去。再次接触到他的眼神,如同爬行动物一般冰冷的眼睛,象是要将身体刺穿一样,丝毫不避死死的盯著我。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慢慢往上爬,象是有一只冷冰冰的手,沿著裤腿一步一步的侵蚀上来。
他重又覆了上来,在胸口细细的摸索著。
“这里。。。。被他碰过是不是。。。。。这里呢?。。。。。。还是这里。。。。。。。说话啊冥儿,他是怎样对你的?象这样触摸你的身体麽?还是。。。。。象这样的亲吻你。。。。。。。”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著令人喘不过气的温度。
我紧紧抓住被单,身子抖个不停。
他的唇贴到了胸口上,一点一点轻轻的撕咬著。
“可怜的冥儿。。。。”
“很难过对不对。。。。你心里。。。很伤心对不对。。。。一定很不甘心吧。。。。被人那般侮辱。。。。”
那个声音里透著一丝蛊惑,一丝磁性,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的意味。
“。。。。。够了!”
我再也忍受不住的叫出声来,不顾一切的伸手推开他,逃也似的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呼吸急促,胸口急剧的起伏著,我看著他,眼前水雾一片。
所有的事情,明明是他一手操纵,为什麽还要象这样残忍的说出来?那般陷人於不义的事,为什麽他能够如此轻描淡写的就从口中说了出来?象这个样子。。。。象这样子的他,真的是我一直以来敬若天神、念念不忘的师父吗?
泪水涌到了眼眶,我强行忍住,转过了身去。
“冥儿,你在跟师父生气吗?”他在身後轻声的说,一双手绕到了胸前,软唇在耳朵上轻轻厮磨著。
“你不是说,愿意为师父做任何事情吗?。。。小的时候,一直也是那样说的。。。不是吗?”
他将我的身子扳了回来,双手捧上我的脸。
“师父说过,会补偿你的,你不相信?”
那双眼是温润的,嘴角却带著一抹状似古怪的微笑。
“来——”他说,牵起我的手,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师父让你。。。。看一样东西。。。。”
十三
他牵著我,穿过阴暗的回廊,走进里间的书斋。
“就在这里,”他说,手指从我脸上拂过,“师父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你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笑容中带著几许难以察觉的轻蔑,他走上前,伸手将壁灯底座转了一转。
及顶的书架微微摇晃,徐缓的朝著两边退去。
四方的狭小房间露了出来,没有门窗,死一般的寂静。屋里昏暗的可怕。我却还是看见了,内里那一点银白刺痛了我的眼睛。
来这里的路上,心中已有隐约的预感,当真看到的瞬间,仍然止不住的浑身颤抖起来。
那个人背对著这边站著,长发披洒在身後,莹莹一片雪白。
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他回过身,眼波盈盈的一笑,朝著我张开双臂,似水般的嗓音轻轻唤著我的名字:冥儿————一
刹那好像被谁夺走了呼吸,我无法移开双眼,生怕自己错过他回头的瞬间,心里砰砰直跳,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後整个房间里都只回荡著那巨大的声响,压迫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那。。。只是错觉。
他最终也没有回头看我,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衣服,手指,连发梢也丝毫没有移动一下。
师父在身後说了一句什麽,他慢慢的转过身来,动作迟缓而呆滞。依旧是雪白美丽的脸孔,精致若画的眉眼,然而那似水的温柔神情却再也找不著了,曾经如秋水般潋滟的剪眸里,只剩下一谭死水,充满了森然,毫无生气的空洞。
我不自禁的攥紧了双手,内心深处的恐惧如同一头体型庞大的魔兽,一点一点将我吞噬进黑暗的深渊。
牙齿止不住的打颤,我紧紧咬住下唇,口中血腥的气味蔓延开来。
早就预料他不会再象以前那样对我,却终於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他看著我,却不认识我,他就站在我面前,却再也不记得我是谁。我们之间发生过的那一切刻骨铭心的记忆,还有我烙在他身上无法磨灭的痕迹,他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师父的手不知道什麽时候搭在了肩上。
“喜欢吗?”他在耳边轻声的笑著,“他现在绝对不会反抗,你想做什麽都可以。打他,骂他,用刀砍,用火烧,或是再拿剑穿几个窟窿,只要不伤到要害,师父都可以让他再活过来。”
我无法避开他噩梦般的声音,胸口犹如毙命般的窒息,像是心脏被人用手狠狠抓住,压抑得几乎要从喉咙里尖叫出来。
“怎麽样,冥儿,是一份很好的礼物吧?师父可是费了很大的心思,只是为了让你开心,来,笑给师父看看,说你很开心,很高兴。。。。可不要。。。。辜负了师父的一番心意。。。。”
他言笑宴宴,完全没有把这样非人的折磨放在心上。似乎这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像是小孩子们常常玩的恶作剧,捉住一只蝴蝶,为了不让它飞走,把它美丽的翅膀撕掉,看它地上艰难的爬行,沾染一身肮脏的泥淖,然後天真的望著你,一脸无邪的、对著你笑。
心底阵阵的寒意。
身後的这个人,曾经是自己最敬重、最亲爱、不惜拼命也要维护的师父,一直以来他就是我的所有,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全部意义。即使是如今,这样的意义已经不复存在,对於我来说,他仍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所以,不管他怎麽对我,无不管是背叛,或是对我做出怎样过分的事情,我都可以原谅,并且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可是。。。。。。。。。。。。
你为什麽。。。。要去伤害他?为什麽。。。在我因为你已经令他失去了一切的现在,要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在我的面前,如此这般、残忍的伤害他?
只有这件事,只有这件事情,我绝对不能原谅,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够原谅。。。。。
师父的目光直直的射了过来。
“冥儿,你怎麽了?”
“。。。。。没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罢了。。。。”
他轻笑一声,一把将我揽紧,“来日方长,师父把他送给你,你想怎麽折磨都可以。不过,暂时先别杀他,无相城那群残党还不死心,师父留著他,还有些用处。”
“嗯,”毫无意识的答道,“师父说怎麽样就怎麽样吧,徒儿全听您的。”
他低下头,在额角轻轻一吻,“乖冥儿。”
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我抬头看著他的眼睛,“师父,我们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他。”
他宠溺的一笑,“好,我们走。”
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回头,再看他一眼,我怕自己就会抑制不住的痛哭失声,不顾一切的要扑过去抱住他。。。。。。。现在。。。还不行。。。。。那样做只会害了他,只会师父发现我的企图,然後将我们一举毙於掌下。其实那样也好,能够陪著他一起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可是冷。。。。我还没有补偿你,还没有让你获得幸福,我们。。。。隔了这麽久,好不容易才相见,我又怎麽忍心让你死在这种地方,无相城的人都在等你回去是不是?冷。。。。等著我。。。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我也一定会送你回去。在那之前,请你。。。耐心的等著我。。。。。
身体僵硬如冻结的冰块,每走一步都象踩在刀尖上,脚趾痉挛起来,足弓完全成不可思议的弧度。
师父再次转动壁灯,两边的书架再次隆隆的合拢了来。
身体突然不受自己控制的转了回来,他还站在那里,月白的衣服裹住柔弱的身躯,长发衣摆被风带了起来,翻飞如舞动的精灵,眼睛有些模糊,恍惚间看见他在笑,依旧是淡若清风的倾国容姿,他望著我微笑,透过那些逝去的岁月的远远的望著我温柔的笑。
他的脸消失的瞬间,一滴泪滑落眼前。
十四
三天後,新任天枢城主继任大典。
整座城繁花似锦,游人如织。
闾阎凇生前人缘极广,闾阎奎虽虽只而立之年,却是大有乃父之风,加之邪王亲临,华罗甸四方有名人士莫不前来参拜,一时名士云集,佳丽才子,风流侠少,将天枢城点缀的热闹非凡。
三天。
三天中师父几无间歇的接见各方来客,间或还会指教闾阎奎天枢城今後的去势。他坚持要我跟在身边,我也当真寸步不离。上朝,议事,巡察,吃饭,甚至睡觉,无时无刻不在一起。他像是要将这两年的歉疚在几天当中补偿起来,呵护备至,百般奉迎,白日总是小心翼翼的捧住,夜里就密密的搂在怀里,就是睡著了也不放手。象那天那样的事也没有再做,只是时常望著我的眼眉出神,然後亲吻我的额角,抱住了长叹一声。我只是如小时候一般的靠在他身上,间或也会伸手去抱他,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常常只是两个人,静静的坐著。他没有再提萱漠冷,我也不问,他说过现在还不会让他死,而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已经够了。
那日之後我便没有再回未央的别墅,跟他们见面的时候也总是跟在师父身边。燕翎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带著一些不解复杂震惊还有难过,未央愈发的沉默,常常只在师父问他话时才回上几句。
而我,我只是淡淡笑著,一直只是微笑的看著他们。那天晚上跟他们两人说的话,短短几日已如隔世,他们说会在家里等我,属於我们自己的家,三个人一直住在那里,快乐的生活。我想那只能是一个梦,绮丽却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就好像少年时青涩的梦想,轻狂而飞扬跋扈的笑,风卷狂沙般的一去不复返了。
然後就是继任仪式,我没有想到的是,司徒朗月来了。
站在高高的大殿上,她从殿外走了进来,众人见了她纷纷行礼,叫她“王後陛下。”
她慢慢走上来,对著师父嫣然一笑,“清遥。”轻声的叫道。
师父微一颌首,“你来了。”平淡的语气。
她“嗯”了一声,然後转过头来看我。
“幽冥回来了。”她笑道,语气像是很开心,“也不通知我一声,要知道你在这里,我该一早过来见你了。”
她还是那麽美丽,一身紫色的轻罗更衬的身形婀娜多姿。
我微微的低下头,看到她脚上沾染轻尘的绣鞋。
“幽冥见过师母。”只说了这麽一句话,师父伸出手将我拦下,对她说道:“叙旧的事待会也不迟,天枢城主的继任仪式就快开始了。”
她於是不再说话,走过去在师父身边坐下。
殿下各人安静下来。
闾阎奎进来了,身著一件玄色锦衣,上面缀满了钻石珍珠,头上戴著一个精巧的金冠,繁复至极,身後天枢城诸长老跟著,他走到殿前,单膝下跪,向师父誓约忠诚。师父站起身,崔长老上前,恭恭敬敬的奉上一个细长的小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枝荧光碧绿的权杖,师父拿在手里,一步步走下殿去,闾阎奎低头从他手里接过权杖,双手抖个不停。
四大城主各自的信物都不一样,天枢城的是权杖,天启城却是一枚血玉扳指,星月城是天青指环,无相城则是一颗泪形原石。我都见过,燕翎总喜欢把他的扳指戴在左手的拇指上,说是这样不会妨碍使剑。萱漠冷的那块石头一直垂在胸前,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麽质地,只清楚的记得那石头暗夜里会发出莹莹的光,璀璨如同天上星辰。现在它已经不在无相城主手里,不然他一个人在的那间小小的密室也不至於那样昏暗。我记得他是不大喜欢黑暗的,往往睡著了也会在寝宫里留下一盏灯,陪著他直到天明。现在他一个人在那麽黑的地方,心里一定很难过,他一定会怪我没有去陪他吧。。。。冷。。。。。
回过神时仪式已经完毕,宾客各自归座,殿上灯火通明。师父已经回座,将我一只手紧紧握住,我一抬头,刚好对上司徒朗月发白的脸,她的唇紧紧抿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十五
舞宴。
酒食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