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望了望桌上的菜,他噗嗤笑起来:“明明是四个口味截然相反的人,居然能凑到一张饭桌上。这太难得了。”
豆腐说:“布丁,多吃青菜,吃太多的肉对身体不好的。”
顾海生说:“小墨,别光吃土豆丝,那玩意儿淀粉太多了。”
布丁说:“豆腐和顾先生吃起饭来,就像两匹马。”
那俩扑的一声,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苏誉哼了一声:“他俩吃饭可省钱了,盘盘都是绿油油脆生生,再进化下去,直接啃青草得了。”
豆腐笑道:“没办法,这和我们俩的属相有关啊,都是吃青草的生物。”
布丁也笑:“顾先生属牛啊?”
顾海生心里不由得一慌!
他赶紧道:“吃素有什么不好?活得久。”
苏誉冷冷道:“也不知道活那么大年纪有什么意思。”
布丁被他们这么一打岔,也忘了继续问下去,却嗔怪苏誉:“说话多不吉利,活得久有什么不好?”
“活得久没啥不好,但是为了活得久就吃素,那不是我能过的日子。”
豆腐笑道:“经理的日子是每天一盆腰花,一盆猪蹄儿,一盆红烧肥肠。”
苏誉翻了个白眼:“你想撑死我呀?话说回来,布丁你今天做的这腰花不错,爆腰花就得爆到这个程度才行,我给打满分。上次那简直是渣!”
布丁尴尬了一下,才道:“今天的腰花是顾先生烧的。”
苏誉一怔:“是么。”
他迟疑地转头过去,望着顾海生,而后者只是低头吃饭,并未抬头看他。
那之后,他再没说什么。
☆、第 125 章
苏誉把最后一个碗擦干净,放回到碗柜里,然后关上门。
他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却看见那三个整整齐齐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起望着他。
苏誉翻了个白眼:“又到1922年了。”
布丁嗤地笑起来。
豆腐还没听懂:“1922年怎么了?”
顾海生笑道:“苏联成立了。”
豆腐一时笑不可仰。
苏誉没好气地拉过一把椅子,对着他们坐下来:“说吧,打算怎么批/斗我?”
布丁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坐过来,别坐那儿!”
“我不。”苏誉鼓着腮帮,一脸不高兴,“我不和你们坐一块儿。”
豆腐干脆起身搬了把椅子,坐在苏誉的旁边:“这样就平衡了。”
布丁瞪他:“打双升呢?”
苏誉不耐烦道:“有事儿快说,我晚上还得回店里。”
顾海生先开口道:“小誉,昨天我接到了苏昕的电话,他把那边的态度告诉我了,他们仨都不打算接纳你爸爸的馈赠。”
苏誉扬了扬眉毛:“然后?”
“这就说明,情况更加棘手了。”顾海生说,“瀛海这边,逼迫的声音只会更加响亮。”
苏誉耸耸肩:“如果他们不肯要,那就捐给国家呗,也不坏。”
那三个都微微皱眉,苏誉这态度,一点都不像是要认真谈下去的样子。
布丁耐心道:“这不是解决的办法,苏誉,今天咱们四个坐在一块儿,就是为了商讨出一个可行之道……”
“要是真有可行之道,还用商讨?”苏誉懒懒道,“这都商量半个月了,出来什么了?”
顾海生隐隐有了怒气,他硬邦邦地说:“你的意思,根本就不想管?”
“我没那么说。”苏誉把手插在口袋,半个身子往下滑了滑,吊儿郎当道,“反正我不打算和你结婚,至于别的事,我也管不着。”
布丁有点生气:“你这态度,根本就是不想谈!”
苏誉却抬头认真道:“我想谈。但请你们给我一个突破口。”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豆腐,忽然小声说:“难道真的就不能结婚么?”
三个人一同望向他!
豆腐的脸有点发烫,他挠了挠头发:“我是想,这几天大家商讨的焦点,一直在如何避开这桩婚姻上。但这都商讨半个月了,咱们啥也没商讨出来。那,有没有可能试着接受苏麒先生的意见?”
顾海生立时说:“我不接受!”
苏誉哼了一声:“就当我多乐意接受似的!”
豆腐有些尴尬:“你们先别急嘛,我是想,苏麒先生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呀,只是领个证盖个章,那往后,咱们四个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而且彼此的生活轨迹几乎不相交,照这样看来,如果不是刻意的碰头,咱们可能连面都见不到几次……”
苏誉若有所思点点头:“豆腐你本来就打算辞职,往后,连布丁你也不用见了。反正你只要守着海生就行了。”
豆腐的脸,腾的红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经理,我和布丁当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但我和你家海生从此就连面都最好别见。”苏誉笑笑,“大街上碰见,招呼都不能打,赶紧掉头转弯——你是这个意思吧?”
顾海生突然站起身来,他柔声道:“我突然想喝咖啡,小墨,你帮我去对街的星巴克带一杯黑咖啡来,布丁也陪着去,你们经理喜欢摩卡,记得多放糖。”
布丁顿时会意过来,他马上站起身,将外套扔给豆腐:“走,现在人正多呢,咱们可能得排一会儿队。”
豆腐无奈,只好起身,却又对顾海生说:“我不给你买黑咖啡,免得晚上又睡不好,还是给你带低咖啡/因的吧。”
顾海生笑道:“那也行。”
看着两个青年出门,苏誉哼了一声:“把他们支走,你是想干嘛?”
“我想坦诚的和你谈谈。”顾海生看着他,“刚才那样四个人的商量,纯属浪费时间。我觉得,我们俩单独谈谈更有用。”
苏誉冷笑了一声:“你想和我谈什么?”
“小誉,布丁说得对,这件事不是掩耳盗铃、拖着不管就能自己解决的,相反,如果不着手做些努力,事态只会对我们更加不利。”
苏誉慢慢点头:“好吧,那么,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顾海生犹豫片刻,抬头认真看着他:“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打算。或者说,你内心真正的想法。”
苏誉看了他一眼,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的夜色。
顾海生看他这样子,只得又硬着头皮说:“如果不能知道你真实的想法,我们四个就没法进入有效的商讨阶段……”
“所以你是希望从我这儿听见什么呢?”苏誉头也不回地轻声说,“你想让我说,我已经彻底放弃你了,对你丝毫感情都没有了——你是想听见这个么?”
顾海生一时语塞。
苏誉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他:“抱歉,我给不出这样的回答。”
顾海生的心里,咯噔一下!
“来的路上我就在想,今晚我能说什么呢?我知道布丁希望我能提出一个有效的建议,豆腐也指望我找出一条更好的道路,好让你们……让大家顺利度过这次的难关。我不是真的想不出办法来,其实豆腐刚才说得对,与其想方设法绕开它,不如干脆顺应要求去结婚,然后各过各的,最好远远避开彼此,七年之内不要见面,比如,我索性搬到哥斯达黎加去。”
顾海生只觉喉咙间毛毛糙糙的,像生出了很多荆棘,又苦又涩的汁液从被荆棘刺破的伤口涌出来。
“我在路上盘算得很好,可是上楼来,一进这房间,我就知道自己是白盘算了。”苏誉忽然,微微一笑,“如果让我七年都见不到你,那还不如直接从这儿跳下去。”
顾海生努了努力,这才艰难地说:“你不必躲那么远。”
“嗯,我没必要躲那么远,我完全可以照常生活,每天守在我的店里,打烊就回家,哪儿也别去……这么一来,我同样是见不到你,甚至我可以把股份转让给你,那么就连集团主席我也不用做了,更不用去开年会,听业绩汇报。大概也就在年节的时候,跟着布丁来和你们团聚一下,坐一两个钟头就告辞——可是海生,你知道么?我心里有个很细小的声音说: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见不着他,你还活着干什么?”
顾海生深深吸了口气,他觉得呼吸都变得不够畅快了。
“你这样说,如果布丁听见,该多难过。”
苏誉慢慢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这就是你的习惯,顾海生,你会拿周围的人来做挡箭牌,以前是你姐姐,是柳芊芊,如今又变成了布丁……你就是不愿看见那些不如你意的事实,你就是不愿坦然的承认:我到现在,心里依然装着你。”
那么简单的句子,那么轻柔的语气,但却像千钧雷霆,轰隆隆从顾海生的胸口碾过去!
苏誉转过头去,仰望着夜空:“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你早就不爱我了,我却依然陷在里面,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放不下过去的事,见了面,除了骂你就是嘲讽你,我既没法原谅你,也没法忘记你。其实我也想放弃你,好好的爱布丁,因为他是那么爱我,就像当年我爱你。他今天早上和我说,苏誉,这世上谁也没有你对我来得重要,哪怕就凭着这么一丁点儿信念,我都觉得幸福得不得了。”
苏誉停下来,回过身,望着顾海生,他的双眼微红:“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惭愧?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我已经很用力了,可我知道那不够,那远远不够。”
顾海生无法去看苏誉的眼睛,他不敢,于是只得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那是极为深切的蓝,蓝得如同哑女无措的脸。
“也许你需要的只是时间……”顾海生轻声说,“布丁是个好孩子,他比我强,小誉,他会等你。”
苏誉慢慢点点头:“时间会改变一切,我知道的,我只是需要更多耐心,我卡在了十五年前,卡在你上飞机的那个机场里,那个十五年前的我,就像个游魂孤鬼,没日没夜守在候机大厅里……事情在他那儿还没完,你懂么?海生?我也想结束它,就像古代那些招魂的法师,如果我能把那个十七岁的小孩子从那间机场找回来,让他明白一切都不可挽回了,他最最亲爱的海生已经不爱他了,更不可能回来找他,因此他不用固执地等下去了,如果我能做到,如果我能让他明白这现实,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
那一刻,再没人说话,时光咻咻如兽,喷涌着呼啸着,从他们面前毫不留情狂奔而去,而他们却只能瞠目结舌望着彼此,再也不能做更多的。
☆、第 126 章
豆腐和布丁带着咖啡回来时,苏誉已经离去,顾海生解释说他急着回店里。
布丁郁闷道:“这人可真是的,我急急忙忙给他端回来,他倒跑了……”
于是他也告辞去了店里。
等布丁走了,豆腐问顾海生,俩人谈得怎么样。
“没有谈出什么具体方案。”他停了一下,“但是苏誉同意听我们的意见,不管最后拿出什么解决方案,他不反对就是了。”
豆腐皱眉说:“最大的麻烦不是我们经理,而是瀛海那边,其实叫我看,结婚真的是最佳解决方案——”
顾海生瞪他:“你还说!”
豆腐笑起来:“我是说真的。刚才在星巴克,布丁也说,实在不行,那就结吧,到时候我俩给你俩当伴郎。”
“我不想做这种事。”顾海生沉着脸色说,“我已经结过一次有名无实的婚了,难道还要来第二次?然后过了七年再离婚,才能再和你结婚。这么一来,我这辈子就得结三次婚,我这成什么了!人家二婚就已经很不好听了,我来个三婚——多光荣!”
豆腐笑了半天,然后他忍笑道:“管它二婚三婚?我又不会介意。”
“可我介意。”顾海生说到这儿,嗓子忽然喑哑,过了一会儿,他才抓着豆腐的手,轻声说,“我不想再做错事,让你介怀,让你在往后的日子里,一想起来就如鲠在喉。小墨,我不愿发生那样的事,过去我……我做错了很多事,留下的懊悔就像烧伤的疤痕,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我不想再在你身上做出同样的错事,就连傻瓜都知道人要吸取教训,防范未来,如果再一次重蹈覆辙,那么就连我都会恨我自己的。”
豆腐莫名的感动,虽然不知顾海生是因何而发的这感慨,但他却能感觉到,顾海生是在作了一番深深的心理挣扎之后,才和他说的这番话。这让他不由抱紧顾海生,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脖颈上。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豆腐轻声说,“海生,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回到过去那种日子里,我知道,过去这么多年你过得不好,外人只看见你在瀛海呼风唤雨,没人看得见你每天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那种生活,连鬼都受不了,我一想到那些,就忍不住心疼你。以前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改也改变不了,那咱们就把它放下。从今往后,海生,你都不会是一个人了。”
顾海生微笑起来,虽然是微笑,但他的眼睛里有泪。
他说:“小墨,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布丁带着咖啡回到独眼杰克,他到三楼,把那杯摩卡交给苏誉,又嗔怪他:“跑那么快干嘛?害得咖啡都要冷了。”
苏誉端起来喝了一口,他扬了扬眉毛:“没冷呀,是热的。”
布丁笑起来:“找豆腐要了厚毛巾给你捂着呢。”
苏誉也笑:“你看,不管我多胡闹,你总能想出办法来对付,要不怎么是苏联首席指挥官呢?”
布丁更笑,他说:“你不生气了?”
“我干嘛要生气?”苏誉站起身,展臂抱住他,那样子像是在寒夜里取暖,他闭上眼睛喃喃道:“没了你,我不得胡闹到天上去?”
布丁觉得好笑,但又觉得苏誉这话听着心酸,就好像在说他自小没人管似的。
“我算什么?”他温声道,“你外公还在呢,轮不到我来管。”
他这么一说,苏誉啊的一下,他松开布丁,笑道:“想起正事儿了,下个礼拜,我外公过寿。满九十了,咱们得一块儿去看看。”
听见过寿两个字,布丁不由皱了一下眉,他实在对这俩字留下了心理阴影,尤其上次过寿的老者如今刚刚过世。
“我又得去呀?”他不情不愿地说。
苏誉笑道:“什么叫‘又’?统共不就只去了一次寿宴嘛。你放心,这次没人挑剔你了,我外公早就糊涂了,根本分不清人。”
布丁想了想:“但是你妈妈……”
“她不会来的。”苏誉斩钉截铁道,“她早就被我外公赶出家门,几十年没登门了,你放心,有冯振川在,就算她来,老冯也会把她赶出去!”
布丁吃了一惊:“冯叔敢那么做?”
苏誉点点头:“把我妈逐出家门的命令是我外公下的,老冯对我外公的话,那是绝对的言听计从,甚至到现在,你看我外公糊涂成什么样了?他手一指,冯振川就能知道他想要什么,老冯就是我外公的亲儿子!亲儿子都没他这么孝顺。”
布丁笑道:“糟糕,你这说得,我都要怀疑冯叔是你外公的私生子了!”
苏誉摇头笑道:“怎么可能?你没看出老冯有点黑人血统?”
这个倒是人尽皆知的事,冯振川是混血,面部五官带着明显的黑色人种迹象。
关于冯振川的来历,布丁也曾听苏誉提到过,冯振川是个弃儿,几岁大的时候,在街上被宗克己给捡回了家,那之前他甚至没穿过一件好衣服,吃过一顿好饭,从懂事起他就在流浪,从未见过亲生父母,永远被街上小孩儿追着扔石子儿,骂他是“杂种”——那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
是宗克己给了冯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