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誉忍笑道:“对客人了解多少?”
温蕴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晌:“做IT起家的,和赵局长是熟人,上个月过了35岁生日,籍贯西安,家住中山路十七号,有辆英菲尼迪还有一辆奔驰,讨厌姜丝和蜜饯食品,爱看英超,喜欢罗伯特德尼罗……”
苏誉和泉子笑得直不起腰,苏誉指着温蕴笑道:“他这是查户口呢,怎么打听得这么清楚?你怎么知道他不吃姜丝和蜜饯?”
温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上回邹先生说饿了,豆腐哥哥……豆腐去冯叔那儿拿了一笼蟹黄汤包,那个汤包配着姜丝最好吃了!可是那次豆腐只拿来醋碟,没有拿姜丝,想来是客人不喜欢。客人不吃蜜饯,这也是我亲眼瞧见的,别的零食都动了,就是蜜饯果,邹先生一根指头都没沾。”
泉子笑道:“经理,这孩子头脑不错。”
“但也不一定是不喜欢蜜饯果。”温蕴犹豫了一下,“邹先生有二型糖尿病,不过,他似乎不愿让人知道。”
苏誉吃了一惊,他和泉子对望了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他掏打火机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一张药物说明书,他好像很烦的样子,赶紧就撕掉了,但还是落了小半张在地板上。我认得,那是葡萄糖苷酶抑制剂,是口服降糖药。”温蕴努力想了想,“而且邹先生进食多,喜欢零食,很晚了还要夜宵,但人还是很消瘦,饮水的量明显比一般客人大,想来应该是二型糖尿病了。”
泉子慢慢看了苏誉一眼,意味深长道:“经理,咱这儿不光有酒童,还多了个医生。”
苏誉也笑起来,他赞赏地拍了拍温蕴的脑瓜:“脑瓜不错,这是个优势。”
温蕴得了苏誉的夸奖,高兴得脸都发红。
“行了,把酒送上去吧。”
温蕴点头,赶紧抱着那瓶马蒂尼往楼上走,就在这时,苏誉看见,刚才那个穿卫衣戴口罩的男人从卫生间出来,他手中拿着一个玻璃瓶,右手正用力拔掉瓶口,快步向楼梯口的温蕴冲过来!
苏誉的心脏猛然一跳!
他失声大叫:“危险!”
话音还未落,那戴口罩的男人,手中液体已经泼向了温蕴!
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品味道顿时弥漫整个大厅!
温蕴被苏誉扑倒在地,他手中的马蒂尼摔在地上!男孩惨叫起来!
所有的人都冲了过来!
苏誉整个人盖在温蕴的身上,他只觉得自己背上,肩膀上,连同后脖颈……像刀割火烧一般剧痛!
极度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睁开眼睛,耳畔一阵嗡嗡巨响!
在那片巨响中,他勉强能听见人群的嘈杂,还有布丁失控的大喊:“经理!经理!”
☆、第 21 章
苏誉和温蕴被赶来的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他们遭到的是强酸的腐蚀,苏誉的背部上方,右边肩膀,以及后脖颈的一多半,都被烧伤了。
作案者是那个陈彤,就是上回被苏誉当众赶出去的家伙,他没逃掉,被布丁以及旁边那群年轻客人冲上来控制住了。
苏誉疼得快晕过去了,医生说强酸浓度很高,皮肤组织受到了永久性的损伤。
布丁一直守在医院里,寸步不离,直至医生给苏誉清洗上药包扎好,送出急诊室,他才上前。
“经理……”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就哽咽起来,眼圈也红了。
苏誉见他这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哑声道:“别哭了,这不是,没毁容嘛。”
苏誉□□着上身,除了头部,伤处全都包裹着纱布,看上去像个木乃伊。
“对了,温蕴怎么样?”他又赶紧问。
布丁擦了擦眼睛,飞快道:“他的情况比你轻,就是右耳朵后面被烧伤了一小块。那小子没出息,哭得像个小孩儿,一个劲儿找他的豆腐哥哥。”
苏誉这才放下心来,他轻轻苦笑道:“好歹没伤着脸。不然,多可惜。”
不光是脸,如果不是苏誉替温蕴挡着,他的右眼都保不住。
布丁不敢耽误苏誉休息,又担心豆腐一个人在独眼杰克应付纷乱的客人,于是很快告辞离去。
苏誉被护士送回病房,他又累又疼,烧伤的地方折磨得他无法入眠,好容易咬牙忍着,扛到了蒙蒙亮,这才迷迷糊糊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苏誉从迷梦中睁开眼睛,这才看见房间里多了个人。
顾海生正坐在他的床边。
苏誉疲惫地叹了口气:“怎么这么早过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海生却俯下身来,轻轻抱住他。他几乎没有用力,但却好像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要把苏誉紧紧搂在怀里,恨不能化进自己的血肉中。
苏誉忽然觉得无比难过,甚至比昨天被护士清洗伤口时,还要疼,还要难过。
他抬起双臂,也想去抱顾海生,但右边胳膊一抬起来,就感觉到剧烈的疼痛。苏誉嘶的抽着冷气,顾海生慌忙放开他。
“扯着伤口了?”
“没关系。”苏誉看着他,哑声说,“烧掉了一块皮而已。”
顾海生低头俯视着他,他脸上神色复杂得难以解读。
苏誉微笑起来:“别这么看着我,这次总不是我闯的祸,对吧?”
顾海生没有回答他,他凝视着苏誉的眼睛,然后埋下头,深深的吻着苏誉。
直至嘴唇分开,顾海生仿佛还没有够似的,他的气息急促紊乱,目光始终流连在苏誉湿润的嘴唇上,视线像陷在黏稠的蜜糖里,难以自拔。
苏誉望着他,他的目光充满迷惘:“你都十多年没吻过我了……就因为我这次受了伤?”
顾海生只觉胸口酸楚难当,他把脸贴着苏誉的脸,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一面轻声说:“我要让陈彤那个杂种生不如死!”
直至从医院出来,坐上了车,顾海生的耳畔,仍旧萦绕着苏誉的那句话。
你都十多年没吻过我了……
顾海生第一次知道苏誉这个人的存在,是在他十五岁那年。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天,苏家,为了这个即将诞生的婴儿闹得沸反盈天,就因为苏誉的出生,顾海生的姐姐顾晴受到了人生中第二次重大的打击。
第一次打击,是顾海生父母的亡故。
顾海生两岁的时候,父母因为事故身亡,他被唯一的姐姐亲手牵着,步履蹒跚领到了自己家。
顾晴那时尚在新婚——新婚偏偏又遭遇父母双亡,是婚纱外面披黑纱这种令人崩溃的惨剧。
好在丈夫苏云藩是个极重感情又有担当的男人,他没嫌弃新婚妻子往自家牵来这么个拖油瓶,反倒很高兴家里有了小娃娃,他和顾晴说,孩子是一个接着一个带来的,往后咱们自己也会有很多孩子。
苏家是望族,那时顾晴的公公还健在,老人十分喜欢顾海生,得知了亲家的噩耗,伤心之余,说了句:“从今往后,海生就算是咱们苏家的人了。”
就凭着大家长的这么一句话,顾海生这么多年在苏家,从未有过寄人篱下之感。即便五岁那年姐姐生了孩子,他也没觉得自己被冷落忽视。
顾海生和外甥苏璟年龄差距不大,又在同一屋檐下长大,所以感情非常深厚,说是舅甥,不如说更像兄弟。
亲生父母的模样,顾海生已经记不清了,留有的印象里,也几乎都是姐姐的转述。
在他心中,这世上最重要的家人不是面目模糊的爸爸妈妈,而是姐姐和姐夫还有外甥阿璟。他将长姊视为母亲,姐夫苏云藩在顾海生的眼中,也就无异于父亲了。苏云藩非常爱护顾海生,一方面同情他小小年纪父母见背,另一方面,也是苏云藩的父亲告诫他,在家中行事,一碗水要端平,决不能让外面说咱们苏家欺凌孤儿。
这么着,苏云藩对顾海生,比对自己的儿子苏璟还要好,成年之前,顾海生的吃穿用住,都是他亲自操心,高档的文具电玩,他给顾海生买,却不给苏璟买,怕儿子有骄奢气。
苏璟生了气,说,为什么舅舅有,我没有?
苏云藩就慢条斯理道:“舅舅比你大,是大人了,所以他应该有。”
其实那时候顾海生也才十四五岁。
这样的苏云藩,在顾海生心中,一向是男人的典范,最佳的父亲人选。因此他万万没想到,出轨找小三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他敬仰多年的姐夫身上。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小三,竟然还给苏云藩生了个儿子。
那是个非常不平静的年份,从春天开始,家里就吵吵闹闹的,顾晴得知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情绪非常激动,时不时就和丈夫争吵哭闹……虽然夫妻俩是关着门闹,但动静太大,楼上楼下都听得见,连仆人们都交头接耳,满脸的好奇。
顾海生那年正好中考,考上的是一所非常不错的高中,但成功的喜悦很快就被淹没在姐姐的眼泪里。他模模糊糊得知,姐夫是在一次夜宴中认识的那个“野女人”,而且还是趁着酒醉“干下的好事”……其实苏家上下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苏云藩的父亲还有他的几个兄弟,都不是情感专一的人,私生活就是一本本烂账。苏云藩这么多年和发妻顾晴相守无恙,这在苏家已经是个传奇了——结果呢,传奇也比不过遗传基因,苏云藩的叔伯兄弟们都暗笑,说老三往日里摆出的那副清高样子,其实是个幌子,你看如今,不也和我们一样,在外头打野食?啧啧,而且品位更烂!找谁不好,找宗克己的女儿,那就是个烂货里的烂货,前后两任男友都被她给玩死了,苏云藩也不怕得马上风。
各种闲言碎语,如同那年春夏前院的稗草,无孔不入四处乱钻,携着满满的恶意。顾海生甚至很多东西都听不懂,他不知道马上风是一种什么病。
但他不敢问,更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好奇,因为姐姐顾晴那张绝望的脸孔让他害怕,仿佛一夜之间,因为精心保养而美丽动人的姐姐,就苍老憔悴得让人不敢细瞧。
那段时间苏云藩也不常归家,也不知是愧对妻子还是厌烦妻子的哭闹,丈夫不肯回来,顾晴成日丢了魂似的坐在房间里,话也不说,饭也不吃。她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怎么搭理。
顾晴唯一肯交谈的就只有弟弟顾海生,因为在她看来,丈夫的背叛无疑罪大恶极,苏家上上下下的和稀泥态度,更是胁从犯罪,就连儿子苏璟也有原罪——因为他是苏云藩的儿子。
苏家人人都劝她忍耐,包容,“看在孩子的份上”……苏家这就是仗势欺人,婆家敢这么做,不就是因为她娘家没人么?
他们个个都不可饶恕!
唯一清白无辜的,只有弟弟顾海生,顾家在顾晴父母过世后,人丁急剧凋落,她现在身处漩涡,娘家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除了弟弟,她再没有可指望的人了。
姐姐顾晴的这种态度,严重影响了顾海生的情绪,一度他甚至产生自责:如果自己不是十五岁就好了,如果自己是二十五岁,三十五岁,那就可以替姐姐撑腰,代表顾家,去找负心的姐夫算账!
可同时顾海生又怀疑这一点,就算突然长大二十岁,他真的就能去找姐夫算账么?他真的有勇气去骂那个抚养他长大、对他从来疼爱有加的男人么?
无法把罪责归咎在姐夫身上,顾海生又觉得,此事起因在自己身上,是因为自己来了苏家,姐姐费心照顾他,连苏璟都得排在他后面,丈夫的感受顾晴可能更顾不得了……要是没有自己,或许姐姐就能更多的把心思放在姐夫身上,那样,姐夫也就不会去外头找那个野女人了。
十五岁的顾海生,怀揣着他人无法想象的沉重思想包袱,这负担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于是壮着胆子问苏云藩,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苏云藩没料到内弟会突然问起这种事,他一直当顾海生只是个小孩子,虽然和妻子闹得不可开交,对顾海生他却仍如往昔般爱护,在他心里,大人的纠纷和小孩子无关。
但是此刻,看着十五岁的顾海生涨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地问他“为什么要和那个女的在一起”,他一时间,竟然无言。
“我没有……没和她在一起。”苏云藩语气艰难地说,“海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着一向坦荡自若的姐夫,此刻神色竟然这么的窘迫难堪,目光躲躲闪闪,顾海生忽然觉得很难过,他心中,那份替姐姐追讨公正的念头,不知不觉也消退了很多。
“姐夫,你不喜欢我姐姐了?”他忽然,小声问。
苏云藩惊愕地望着他:“谁说的?!没那回事!”
“那为什么要做让她伤心的事呢?”
苏云藩答不上来。
良久,他叹了口气,摸了摸顾海生的头发,哑声道:“男人和女人的事,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这回答不能让顾海生满意,因为那个时候他就知道,男人和女人的事,就算他长大了,就算他活到五六十岁,也不可能弄得懂。
因为,他不喜欢女人。
☆、第 22 章
苏云藩的出轨风波,以孩子的诞生达到了顶峰。顾晴得知对方怀孕,甚至打算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一时变得歇斯底里。
她对丈夫说,也罢,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这步田地,她也不用留在苏家了,她要求立即离婚,然后带着弟弟顾海生离开苏家,回南京顾家的老宅子。
她连还在上小学的儿子苏璟都不要了。
苏云藩一贯的沉稳镇定,在这紧要关头终于丧失殆尽,他红着眼睛跪下来求妻子原谅自己酒后失德,又说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婚,同时,他也向妻子承诺,无论对方生下男孩还是女孩,他决不会认那个孩子,更不会把那孩子领回苏家来。
苏云藩这么坚决的表明态度,又加上,苏家上上下下轮番的劝解,终于动摇了顾晴的意志。
风波的收场,是一场生日宴,顾晴三十七岁的生日宴。不是整寿,却办得格外隆重盛大,这里面充满了补偿的味道。
席间,为了安慰“受了委屈”的儿媳妇,苏云藩的父亲当着亲戚朋友的面,给顾海生订了门亲。
对方是与苏家世代交好的柳家,势力同样是盘根错节、不容忽视,柳家只有一个女儿,叫柳芊芊,比苏璟还小两岁——原本这门亲是要说给苏璟的,然而在这场寿宴上,苏家老爷子却把亲事结在了儿媳的弟弟身上。
顾晴在听见公公说出定亲事宜的那一瞬,本来连浓妆都掩盖不住的憔悴的脸,顿时显出无限的光彩!
对顾海生来说,这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了,虽然在苏家长大,但顾海生毕竟不姓苏,顾家门庭凋零,父母又早逝,顾海生唯一能指靠的就是她这个姐姐——如果离婚回南京,顾海生往后的前途,也就断送了。
但是眼下这门亲事一定,情势就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扭转。顾晴知道,苏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年龄相当的子侄,都很想和柳家结亲,但柳家一直没有明确的表示。是因为柳远道老蚌生珠,年近不惑才有这个女儿,夫妇俩自然视为掌上明珠,予取予求,比男孩子还要重视。如今亲事一定,顾海生娶了柳家的女儿,就是柳家自己人了,往后柳家就算为了女儿,也会竭尽全力帮弟弟拓展人生。
这么一来,顾晴常年忧心的事,总算得到解决,顾家的血脉总算没在她的手中落魄下去,她也可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苏家老爷子的提议,柳家很高兴,柳远道夫妇一直很喜欢顾海生,因为他生得白皙英俊,人见人爱,又聪明好学,温顺懂礼,远比苏家那些同龄的子弟强,实在是绝佳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