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生又是一怔,他喃喃道:“为什么都这么说?”
“都?哦,看来你身边不是没有清醒的。”苏誉语带戏谑,“那我就要祝愿说这话的人,有朝一日不要与你家小墨为敌,不然,可有他受的。”
顾海生顿时不舒服起来!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苏誉冷冷道,“你身边的那个男人不好对付,伪装重,城府深,心狠手辣而且没有良心……”
“苏誉你有病是不是!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血口喷人?!”
那边在静默了两秒后,苏誉轻轻道:“你这蠢货。”
然后,他把电话挂了。
顾海生气得要吐血,他想不过,抓过手机拨过去,要再找苏誉骂回去,但连续拨了三次都没拨通,对方在通话中,于是他只好把手机扔到一边。
一个个的,这都是什么毛病!
顾海生没把苏誉的话放在心上,他甚至也没多去想苏麒说的那些,他认识豆腐不是三五个月,更不是脑子一热就把人领回家来的。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从没见豆腐做什么出格的事,甚至没见苏誉训斥过他,苏誉却曾当着他的面训斥过布丁——如果豆腐真的心地不纯,当初苏誉又怎么可能让他进管理层,怎么可能把店里的大权交给他呢?
不过是旧恨添新仇罢了。
顾海生正要丢开这些纷乱念头,把心思转回到公事上,忽然桌上手机又响了,顾海生拿起来一看,却是老倪。
老倪也有手机,但他年纪大了,总玩不转这种新玩意,老眼昏花的也看不清触屏,而且每次一讲话,因为耳朵有点背,贴得太近,说着说着就不小心挂机了,所以老头儿不大用手机,就算有事找顾海生,也会打家里座机。
此刻却不知为何突然使用手机。
顾海生刚一接了手机,那边,老倪的高声叫嚷立即窜进耳朵里:“海生少爷!喂!我是老倪!你听见了么!”
顾海生赶紧提高声音:“听见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唉哟老天爷!你可算接电话了!阮先生出事了!刚才在街上,叫人给打了!”
顾海生一下子从椅子里跳起来:“你说什么?!谁打的他!”
老倪在那边的声音充满了惊慌失措:“……我也不认识,突然从街上冲出来的!像疯了一样,拿着铁棍就砸阮先生的那辆车!我和他正好都在车上呢,玻璃都被那人砸裂了!阮先生好容易把我从车上拽下来,我去阻拦,那人还要砸,正巧一棍就打在阮先生的头上!”
顾海生没再听下去,他匆忙询问了地点,连外套都没拿,慌慌张张就从瀛海跑出来。
驱车赶到老倪说的医院,老头儿正满脸焦急等在门口,一见他来,仿佛见了大救星!
顾海生冲上去,一把抓住他:“小墨呢!”
“在医生那儿!”老倪又急又痛,“这都怪我!都怪我,是我要去拦着,阮先生是替我挡的那一棍,海生少爷,阮先生被棍子砸了眼睛!刚才急救车上的医生说,情况很危险,那只眼睛有可能保不住,要摘除!”
☆、第 157 章
砸车的人,是小寇。
那天下午,豆腐开车和老倪一起去超市,俩人刚到超市门口,车还没熄火,路边忽然窜出来一个人,拎着拇指粗的铁棍,当啷一下砸在挡风玻璃上!
豆腐和老倪都吓坏了,豆腐从车上下来,先把吓得哆哆嗦嗦的老头子从后座上拽下来,此时砸车的人仍旧一棍棍的打在那辆莲花车上,连车顶都被他砸得凹下去了!
豆腐再一看,这才认出是小寇,那一瞬,他满心的愤怒和满嘴的叫嚷,全都咽了回去。后来老倪和顾海生描述事发现场,“阮先生就站在旁边,像魔怔了,也不拦着,就呆呆看着那人砸。那个砸车的年轻人活像是疯了,一边哭一边砸,嘴里还一个劲儿说什么‘做这种缺德事你对得起谁’之类的,我也听不明白,可我忍不住了,海生少爷,我不能看着人家砸阮先生的车呀!我上去想拦着,那人不肯停,棍子一扬起来,险些砸着我,阮先生急了,要替我挡着,谁知那一棍正正打在他脸上……”
顾海生听得脸色发青,他咬牙道:“行凶的人呢?!”
“周围人报了警,那人被警察抓去了。”老倪说到这儿,神色又惴惴的,“后来阮先生被抬上救护车,他还抓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叫我别报警,说……那人是誉少爷的人。”
“我管他是谁的人!”顾海生大吼,“就算是苏誉的手下,我也决不饶他!”
只是眼下他还顾不得去找凶手算账,顾海生冷静了片刻,先去看了豆腐的情况。
豆腐躺在病床上,他的脸上身上都是血,左眼被纱布蒙着,脸色也青得可怕。
顾海生一把握住他的手。豆腐转过脸来,这才看见了他,他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另外那只没受伤的眼睛蓄了泪,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后来医生说,豆腐的眼球勉强算是保住,避免了摘除,但还要做手术,并且即便手术成功,视力也会严重下降。往后年纪大了,各种后遗症都很难说,情况并不乐观。
“是谁干的?!谁干的!”顾海生颤声问他,“我要把那家伙的眼睛挖出来!”
豆腐蜡黄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小寇……算了,海生,别去为难他。”
顾海生顿时叫起来:“别为难他?!小墨,你知不知道他差点让你瞎了一只眼睛!他那一棍差点把你的眼球打出来!你竟然要原谅这种人?!不行!我绝不原谅!我这就去找警方!我这就去找苏誉!”
他转身要走,豆腐一把抓住他!
“别去!海生,你别找警察,别立案……我求你了!”
豆腐竟然是这种反应,顾海生一时间又困惑又痛苦。
“为什么不让我立案?!小墨,你为什么要放过他!他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说话!”
“我不想……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关系。”他哑着嗓子,轻声说,“别去找人发火了,海生,你就在这儿陪着我吧,我的眼睛好疼啊……”
小寇最终被苏誉给保释出来,领他出警局的那晚,苏誉淡淡地说:“往后,别再做这种事了,不值得。”
小寇一脸的泪,却低着头,没说话。
他砸的那辆车也是苏誉赔的,苏誉索性买了辆新的莲花,叫人送到顾海生家门口。顾海生见了新车,愤怒没有平息,反而愈发的火冒三丈,他抓了电话打给苏誉,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酒童砸的车,我来赔。”苏誉在电话里淡淡地说,“如果你认为豆腐的医药费也该我负责,那也行,把账单寄过来。”
顾海生一时暴怒!
“那你打算怎么赔偿小墨的眼睛?!”
苏誉在那边恹恹道:“小寇也不是故意。再说你家那位不是没瞎么?”
顾海生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
“你别以为事情到这儿就算了结了!我还告诉你苏誉,这个犯事的小子,不是你想保就能保住的!把人伤成这样,蹲了一天的局子,就想借你之手从此脱身?!门都没有!”
“那你还打算怎么做?”苏誉似乎不耐烦了,“杀人不过头点地,顾海生,你是要小寇把眼珠子挖出来还给豆腐?”
顾海生死死握着手机,嘶声道:“你怎么这么冷酷无情?!”
苏誉停了停,忽然道:“那你听见豆腐抱怨过么?你听见他怂恿你给他报仇了么?你真以为,你家小墨是那么圣母的人?”
顾海生被他这么一说,一时竟愣住了。
“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所看见的,并非事情的全貌。”苏誉冷冷道,“你在这儿叫着寻求什么公道,焉知如今的状况,对你的小墨而言,不是天大的公道?!”
顾海生握着电话,半晌,他忽然颤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誉,为什么酒童们对豆腐都如此的痛恨?”
良久,苏誉才在那边简单地说:“反正豆腐总是为你好的,这就够了。你又何必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把糟糕的东西暴露出来呢?我劝你,到此为止。”
苏誉的这番话,顾海生想了好多天。
他能从对方的言语中听出那种味道,那是危险的味道,苏誉在警告他,不用深挖了,不要在他这儿深挖,也不要去豆腐那儿深挖。不然,恐怕大家都会难以承受。
而且豆腐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去找小寇报复,再多说两句,就恨不得要发火……
因此顾海生只得揣着满心的愤懑,将一心要找小寇算账的念头压了回去。
只是两三天的功夫,豆腐瘦了很多,脸色憔悴暗黄,再加上一只眼睛被纱布给遮起来,那样子看着更觉凄惨。
“要是这只眼睛看不见了,怎么办呢?”他问顾海生。
顾海生心里虽难过,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宽慰他说,医生说会复明。
“可能往后得用上眼镜。”顾海生柔声道,“小墨你这样的脸型,戴上眼镜反而好看,有斯文气……”
豆腐干涩地笑了一下:“我从来没戴过眼镜,小时候还故意在黑地里看书,想把眼睛看坏,混一副眼镜戴戴,装装好学生的样子——也还是没坏,祖传的好视力。”
他停了停,这才小声道:“没想到,现在弄坏了。”
顾海生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用力握着豆腐的手。豆腐把脸侧过来,望着他:“这下我更找不着工作了,本来就差,又坏了一只眼睛……海生,往后你可别离开我,不然,叫我怎么活下去呢?”
然后,他就瑟瑟的哭起来。
豆腐手术前后,包括术后出院回到家的好几天,顾海生都没去瀛海,他请了假,就一直陪在豆腐身边。
苏麒对他近期的表现不是太满意,他说,顾海生应该把股份转让的事情提到日程表上,和苏誉商榷具体的时间,但顾海生最近每次和苏誉打电话都是吵架,不是骂他就是骂他手下的酒童,苏麒觉得再这样下去,苏誉搞不好会收回承诺。
“那就收回吧。”顾海生平心静气道,“本来我就没打算那么快拿到。”
除此之外,苏麒对他连日来请假在家,不肯上班这一点也不满意,他说豆腐的伤情已经稳定,用不着他像个老妈子一样,日夜守在身边,有这功夫,顾海生还不如多和苏誉接触,确保对方不会翻脸食言。
“你给我闭嘴。”顾海生冷冷打断他,“我愿意陪着谁那是我的事,你要看不顺眼就去董事局告状,把我开除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苏麒也没恼怒,他摇摇头:“你啊,还是多和苏誉说两句话,态度放和缓些,别总见面就掐。记住,眼下他还是你丈夫呢。”
他转身刚要走,一个小小的东西砸在后脑上,苏麒转头一看地上,是一枚签字笔,再抬头,顾海生正满脸怒容看着他。
苏麒叹了口气,把笔扔还给他:“幼稚鬼,还不如小墨呢。”
顾海生请假在家,有他自己的考量。那天豆腐在医院里对着他哭,顾海生听着极为心酸,几乎无法承受。虽然他仍旧不知道小寇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种狠毒的事情,但苏誉在电话里说,“反正豆腐总是为你好的”,这让顾海生心中十分不安。
他知道苏誉有多恨豆腐,酒童们纷纷和豆腐决裂,一定是受了苏誉的影响,包括小寇,不可能是为了私人的恩怨,否则苏誉不会出手保释他……可是苏誉竟然肯放下恨意,近乎公道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想必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即便豆腐真有不良的用心,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顾海生。
这让顾海生在反复思量了多日之后,最终,放弃了派人悄悄去查详情的念头,他也说不上缘由,只是隐约觉得,如果做得太多,恐怕会破坏如今的局面。
他不想自己和豆腐之间产生任何裂缝,不管是什么样的嫌隙,都不行。豆腐比他小那么多,而且只是个离职了的酒童,顾海生不相信他能做出什么让自己都收拾不了的错事,更不愿为此去怀疑豆腐的品格、质疑自己的选择。
他喜欢如今的生活,没有半分的不满,他太想留住这亲密无间的感觉,他好容易才得到这样的幸福……为此,顾海生决定,什么都不去问了。
豆腐手术后在家休养,顾海生总怕他过度使用仅存的眼睛,导致视力下降,所以电视不许豆腐看,更不许他玩手机,这对于成天捧着手机玩神庙逃亡的豆腐,不啻于天罚,本来眼睛受伤,豆腐就倍受打击,现在日常活动都受到了限制,豆腐难受得坐卧不宁,每天只是窝在床上,话也懒得说,连饭都吃不下了。
顾海生深知豆腐心里有多怕,豆腐还年轻,就遭受这么大的挫折,心灰意懒是在所难免,可顾海生却不打算让他颓废下去。
休养的日子很难熬,既然豆腐不能看电视,不能玩手机,于是顾海生就给豆腐讲故事,就讲他看过的书里的故事。
这一招很灵,正是因为豆腐不爱看书,连大学都没念过,所以哪怕顾海生讲个哈姆雷特,他都听得津津有味,还会追问“后来呢?”
在顾海生的世界里,豆腐大概是唯一一个不知道哈姆雷特结局的人。
然而顾海生的能耐却在于,他不会僵硬地重复书上看来的句子,更不会为了显摆,把讲述变成生硬无趣的学术课堂。他的目的就是让豆腐听懂,觉得有趣,所以哪怕是世界名著,顾海生都能把它讲得如同狗血台剧八点档。
顾海生自己最喜欢的是托尔斯泰的《复活》,他简化了人名和地名,将托老夫子的宗教寓意、政治所指全都扔掉,只讲那个做错事的男人,和那个被他伤害了的女人,“他们最后到底好没好”……一出俄罗斯十九世纪的皇皇巨著,生生的被他给讲成了火车站三块钱一本的《故事会》。
可是豆腐超喜欢这“故事会”,他为最后玛丝洛娃放弃了聂赫留朵夫而不解,为什么呢?豆腐问,那个姓聂的都已经做到那一步了,捐弃万贯家财陪着她流放,她为什么要另投他人怀抱?
顾海生说,也许是为了某种骄傲吧,回不去了的,就是回不去了,她宁愿未来犯新的错,也不愿回头弥补过去。
很多年后,豆腐仍旧在想这个故事,他终于忍不住在顾海生浩如烟海的藏书里找到了这套《复活》,然而看了不到五页,豆腐就被打败了,他一点都看不下去,这根本就不是当初顾海生给他讲的那个《故事会》,它一点都不好看。
而这竟然是顾海生最喜欢的书,他一定是看了很多很多遍,才能把它讲得如此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后来豆腐想,别人都是化腐朽为神奇,就只有顾海生倒过来,是化神奇为腐朽,全因他这听众是个不可雕的朽木。
其实他们俩是如此不同,如此的不般配,甚至也许都无法互相理解,就像复活之于神庙逃亡。
可他们仍旧走到一起,而且深深相爱,也不知这究竟是他们幸福的肇因,还是他们不幸的根源。
☆、第 158 章
豆腐在家休息了四五天,就催促顾海生快回瀛海上班。其实他这时候左眼遵医嘱还包着,每天都要点药水。
顾海生不放心,他说,自己不在家,豆腐就会偷偷打游戏看电视。
“真的不会了。”豆腐叹道,“我会爱惜自己仅剩的这只眼睛的。万一右眼也瞎了,再过二十年,我怎么照顾你呢?”
顾海生笑起来,心里又颇为感动。
那天到瀛海,一进办公室,一看见苏麒,顾海生立马抬手指着他:“闭嘴,今天我不想听你提那个人!”
苏麒无辜地看着他:“我没打算提……小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