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叶长笙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不过任哥哥人很好,只要我们回去老老实实的让他训一顿就好了,肯定没事。”
“噢……”两个丫鬟一听,索性也放开心思了,大不了回去被罚两个月的俸禄,反正能出来玩就是赚到了。
就在他们漫无目的四处乱逛的时候,几个人发现路边的告示栏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围了好多人,叶长笙一时好奇就带着人过去了。
但是几个人身形都不高大,在人群外围挤了半天也挤不进去,少爷千金之躯怎么能挤在这样的地方,书墨只好掉头去问身边的这位年纪稍大的一个老者:“大爷,请问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啊?”
那老大爷嗓门大,听到他的话扯了嗓子就回答:“哎呀你们这些小孩子不去玩在这里凑热闹干什么,说了你们也不懂,变天了变天了,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了。”
叶长笙一听新皇,赶紧追问:“新皇?敢问是哪个新皇?是太子上位了吗?”
他这话一说不打紧,那老者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娃娃可千万别胡说!这如今的新帝可是先帝三子,也就是原先的历王。”
“三皇子!?”叶长笙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都惊呆了,“怎么会是他呢!?那、那太子呢?太子去哪里了!?”
“你快住嘴,也不怕被人抓起来!什么太子,现在可不能这样说了,他如今已经是乱党谋逆分子,正被新帝通缉呢。”
“要我说朝廷这事真是不好说,别说太子了,就那个曾经风光无限有百年根基的叶家不也倒了,听说被新皇打成了太|子党,如今已经被抄了家,全族人都给投进牢里等着诛九族呢!”
老者边说边摇头叹气,“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叶长笙听的浑身发冷,他觉得自己耳朵和眼睛都坏了,听不见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听着这人这样编排,小书童脾气比主子还冲,跳起来对着那人喊:“你胡说!再瞎说这些胡话,小心你的皮!”
“你这黄口小儿吼什么,这告示上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我骗你们干什么?你们真是好没规矩!”那老头吹胡子瞪眼的就走了。
叶长笙静默了一会,然后发了疯一样的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所有人挤到最前面,不顾其他人骂骂咧咧的声音,红着眼睛死死的看着那皇榜上的每一个字。
叶家……叛逆党羽……满门抄斩……通缉……
每一个字都像是刀一样,一字一字的戳在他的眼睛里。
他仔仔细细的看完了所有的内容,然后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一仰昏了过去。
迷糊间似乎听到琴香的尖叫声。
密诏不是已经被送去京城了吗?爹明明说过,拿到皇上的密诏,叶家和太子就能好好的收拾三皇子了,可现在为什么坐在宝座上的人是三皇子?
一定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从离开叶府的那天起。
叶长笙人还在昏迷中,但是脑子却格外的清醒,他开始冷静的回想过去的所有事情。
那时候突然对他说让他离开的父亲,看似淡定告诉他有密诏的哥哥,送他出门欲言又止的娘亲,抱着他哭成泪人好像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一样的奶奶……
其实这些本该早就注意到的细节,为什么到了如今的地步才愿意细细的回想呢?
叶长笙在黑暗中这样责问自己。
耳边有什么人在叫他,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叶长笙挣扎了很久才睁开眼睛。
楚留香和任翔正一脸焦急的围在床边看着叶长笙,见他睁开眼睛了忙上前来问他的情况。
刚醒过来,又接连的打击让叶长笙的脑子有些呆滞,他傻傻的看着这两个人,好像不认得他们一样。
“长笙,你听我说,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任哥哥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你生气就打我出气,千万别憋着啊……”任翔急坏了,他没想到那几个小跟班敢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撺掇主子偷溜出去,坏了他们的大事。
楚留香比他更急,他握着叶长笙冰凉的手轻声说:“任兄说的不错,你有什么事也得等身体好了再说,我已经给三娘带信让她过来了,你别想那么多。”
刚才长笙是被书墨他们哭着抬回来的,衣服前襟上吐了不少血,把楚留香和任翔吓得魂飞魄散。
叶长笙一动不动的还是看着他俩,过了很久很久才回神一样的哑着嗓子问道:“你们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任翔满眼含泪,还是点了点头:“是我对不起你。”
“你也是知道一切真相的吗?”叶长笙又扭头看楚留香。
“我原本想过阵子再告诉你的。”楚留香紧紧的攥住他的手回答。
得到了最后的答案,叶长笙不说话了,缓缓的的闭上了眼睛。
“我想自己待着,你们都出去好吗?”他翻了个身,不愿意去看这些人,一个也不想。
任翔还想再说什么,楚留香却拉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两个人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楚留香关上房门,抬头静静地看着天上暗沉沉的要压下来的乌云,心里也像是被压的透不过气来一般。
真的是要变天了。
叶长笙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窟,盖了多厚的被子也不能缓解遍体的寒意。他知道其实这一切并不怪任翔或者是楚留香,他们谁也没有错。
错的是他自己,是他太蠢了,没有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发现这些漏洞。
是他太蠢了。
☆、第49章 四十九
四十九
外面很安静,叶长笙一个人瑟缩的躲在被子里发抖,不小心突然摸到了脖子上挂着的什么软软的东西,摸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于是他就爬出被窝,借着外头的光仔细的看了一下才发现原来是那时候,他离开家时他爹给他带着的锦囊。
爹曾经说过,不到最后的关头不能打开,他一直谨记在心里,听话的带在身上没去动弹。如今机缘巧合让他突然又想起了这茬,他伸手摸着这小小的软袋子,稍微想了一下又就果断的拆开被缝好了的口子,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他要看看爹到底给他准备了什么。
锦囊被打开了,叶长笙看了看,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有些疑惑的打开了那张纸,果然那熟悉的字迹是他爹的。这么一看的话,应该是一封写给他的信。
叶长笙坐直了身子,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信的内容不算长,也就百十来个字,却句句戳在他的心上。
叶丞相别的也没说什么,只简单的说了一下叶家如今腹背受敌的境况,留他在那里实在太过危险,所以只能出此下策骗他离京,让他不要怪他们。
然后就是全家人对他的爱护和期盼,让他一个人好好的在外头生活,有什么不如意的就告诉任翔。假如叶家真的不幸败了,以后再也不能给他庇护,他就要自己快一点长大,然后像个男子汉一样坚强的活下去。
然后最下面就是叶丞相写给他的一些在云锦的庄子和铺子,房契地契都在任翔那里,要他钱不够了就去取。
只区区的几百个字的东西,并不算很多,然而每一个字都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在用心血给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做一生的打算。即便是自己也许不在人世,也还是想要为爱子创造一个快乐无忧的生活。
叶长笙忍着心里的剧痛看着信,忍不住的想象着他临行的那天晚上,他那已经不再年轻的爹是如何一个人在灯下,怀着哀痛却又隐忍的心情,写下了这封几乎等同于诀别信的家书,满腔的话最后却只能删删减减变成这简短的几百字。
这样想着,叶长笙手里的信纸仿佛就有千斤重,他怎么也忍不住了,眼泪一颗一颗的砸了下来,打湿了信纸。
其实他分明很想像爹信里说的那样坚强的像个男子汉的,可是眼泪自己掉下来止也止不住。一开始只是默默地掉泪,可是后来哭的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就是抱着被子哭嚎的撕心裂肺。
楚留香原本就不忙心的守在门口,怕他自己想不开,结果就突然听到屋里头传来的哭声,他心一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回身就撞门跑进去,“怎么了?”
他一进门就看见被子里一个鼓包,走过去把叶长笙从里头揪出来,就见他哭的满脸都是泪,于是便心疼的把人搂到怀里哄:“长笙不哭了,你身体不好,别哭了。”
叶长笙趴在他怀里,忍不住憎恨的咬上自己的手,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软弱,不能为家里人带来一点帮助。
楚留香发现了他的动作,赶紧把他的手抓出来,然后把自己的塞进去,“别伤着自己,会疼。罢了,你想哭就哭吧,不过我就只准这一次。”他匆忙看了被叶长笙紧紧攥在手里的信,大约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这样大哭的原因了。
这世上,所有的父亲大抵都是一样的,为了自己深爱的孩子,什么样的谎言也是愿意去编的。
楚留香的手被他咬的献血淋漓,这是长笙第二次咬他了,可是他一点也不疼,甘之如饴。
“你还有我。”他在叶长笙耳边郑重的说,“别怕,楚大哥就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他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用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极尽所能的安抚他。
叶长笙那天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嗓子哑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然后接近傍晚才昏睡过去。
糟糕的是,他睡下没多久,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体温飙升的特别快,只几个时辰,整个人就像是被埋在火炉子里一样,人都烧红了一样。
楚留香急得嘴里都要长泡了,他知道这种情况绝对不正常,所以恨不得三娘那边插了翅膀下一刻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任翔则把整个云锦城几乎所有的大夫都请过来给他看病了,但是所有来的大夫在把了脉以后都束手无策,纷纷表示写个娃要不行了,让他们还是趁早准备后事。
“都是一群庸医!”任翔气的拍烂了几张桌子,昨天还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就没救了,这是骗鬼呢!
“任兄息怒,并不是那些大夫不中用,只是……”楚留香想着那时候三娘说的长笙不过一年的时间了,心里大恸,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这是他的心病,一直都不愿意去触碰,可是没想到这个问题如今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任翔也知道自己迁怒了,可是老师交到他手里那么乖巧活泼的孩子,不过就一天的时间就要没了,让他如何跟老师的殷切期望,如何对得起整个叶家!
“我的那位医术很厉害的朋友已经连夜赶路过来了,也许就这一两天就能到,再等等吧,或许会有希望的。”楚留香安慰他。
听到这句话,任翔满怀希望:“此话当真?你那位朋友当真能治好他?”
“可以一试。”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自己根本不确信这个结果,只能安慰任翔也安慰自己。
“任兄还是快点回去吧,现在的局势还需要你掌控着,这里有我守着里足够了。”楚留香看任翔熬的发黑的眼圈说。
任翔自然不想走,他小师弟就在那里躺着呢,他怎么能放心离开,但是眼下这样复杂的情形确实需要他和叶清岚配合,否则稍不留神就满盘皆输,所以即便他多么不愿意,这里他则真的也不能多待。
“香帅,那长笙就劳烦你照顾了,你有什么情况立刻差人通报给我。”任翔站起来深深地作了个揖,眼睛都红了。
楚留香一一应了。
任翔走后,楚留香就一个人带着叶长笙的几个丫鬟小厮连夜照顾着,冷水换了一盆又一盆,但是叶长笙的体温仍然是在飙高,情况越来越糟了。
他坐在床边,把叶长笙和滚烫的身体相反的冰凉的手握在手里,把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的输进他的身体里,好让他能多撑一点时间,撑到三娘到来。
“长笙,你再等等,再等等,千万别睡过去,马上就有人来了,再等等。”楚留香反复的说着这句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声音在抖。
比起他还算镇定,跟着叶长笙的几个下人们则偷偷的在一边抹泪,不敢哭出声来叫主子烦躁。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打死他们也不会撺掇他出门的。
夜色更重了,李三娘的音信仍然没有到。
☆、第五十章
五十章
京城地牢
天甲和叶清流已经平安无事的在一间牢房里待了许多天。
这中间,除去叶清流被拖出去审讯的时间,只要他是清醒着的,就要忍不住的要跟天甲说话,尽管人家并不搭理自己。
“你知道吗,我那小弟真是可爱极了,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信,从不曾质疑过我,所以我平时闲来无事就爱逗他。”叶清流边说边笑,好像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满是笑意。
“只是啊,即便是到了最后,我也还是又一次的骗了他,这也许是最后一次骗他了。”叶清流自己跟自己说话,“那孩子高高兴兴的走了,一点也没有怀疑我和我爹,他以为他会带着所有的希望回来,却没想到所有的事情在一开始就是假的。你说,他以后若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恨我怪我?”
天甲抬眼看他,就见这人穿着一身被血污的看不清原来颜色的长衫一脸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喃喃自语着这些话。
这几天他已经越来越习惯这人在自己耳边叨逼叨逼,被迫的听他说一些无聊却又有趣的东西,渐渐的自己不仅不排斥,反而还挺喜欢听了。
因为这些年做暗卫杀手的遭遇,其实天甲念的书并不多,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勉强只能写自己的名字,认得几个常用的字,好歹不是睁眼瞎,因此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些羡慕佩服那些满腹经纶舞文弄墨的文人的。
所以,有时候看这人信手拈来许多有趣的典故,听他滔滔不绝的讲各种名家大作,偶尔还会念两首诗,他慢慢的也会认真的听他说了。
而且听了那么多的东西后,他还悄悄地记住了一句。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天甲不太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莫名的觉得这话很美,说这句话的这人的当时的声音也很美,所以他那时只听过一次便阴差阳错的记住了。
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虽然有时候絮絮叨叨真的特别烦人。
“唉,你说若是我叶家真的倒了,我就真的再也看不见他了。”叶清流没有察觉到他在想什么,还在继续说,“你说他那样的笨,以后要是谁都这样骗他,那可怎么得了?”
听到这句话,天甲身子一震,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抬起头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个人,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叶家二少爷!?”
叶清流古怪的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如今才知道?”
知晓了他的身份,原本一直很冷淡的天甲在即使被铁链束缚无法动弹的情况下,依然固执的做了一个下跪的动作:“见过二少爷,属下天甲。”
“天甲?”叶清流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好半天才有些印象:“你就是那个弄丢了我弟弟,让我爹和大哥暴跳如雷的太子门下的暗卫?”
听到他这句话,天甲露出了惭愧的表情:“属下无能。”
叶清流点头上下打量他:“说起来,你怎么也在这里?”
“属下无能。”天甲于是就把自己是如何带着小少爷在去云锦途中遇到杀手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
叶清流耐心的听完了,然后又看他一脸很想自裁的愧疚表情,忍不住宽慰道:“罢了,你也是个衷心的,这事原也不能全怪你。况且长笙如今已经平安到达云锦了,你也不用太过自责。”
“属下无能。”天甲固执的说道。
“你就只会说这么一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