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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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蝉噤声-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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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李锦添瞧见他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利索,当着黎漠的面倒是跟黑鹩哥一样哇哇哇聒噪个不停。他又一想自己也算是有些阅历,怎么跟个孩子计较起来了,于是没有吱声,忍不住老想翻白眼。
    李锦添上次跟黎漠说昱昇回北京的事之后,总觉得黎漠有点不对劲。今日正上着课,一个迟到的同窗告诉他,适民典当行怕是卖假货让人砸了,周边围着全是人,吓得他不顾上课就跑回来,谁知道,只是虚惊一场。
    那李锦添向来是半点眼力价都没有的,全然没有不要打搅他们的自觉,他直挺挺地站在黎漠身边,跟黎漠说话,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让昱昇没有插嘴的余地,昱昇心中气得恨不得把他堵上嘴打一顿,但是面上还没有动静,两杯茶水喝下肚子,站起来打算告辞的时候,李锦添这才觉出还有个旁人,傻愣愣地问昱昇:“大少爷,您不多坐坐了?”
    昱昇皮笑肉不笑地说:“来瞧瞧故人,瞧着都挺好我就放心了!”
    今天也就这样了,毕竟李锦添杵旁边,外带老掌柜和伙计都支棱着耳朵。自己待下去也是什么都说不成,他看着黎漠:“今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日,我再来拜访黎先生!”
    黎漠点了点头,也没有挽留的意思。昱昇带着一肚子的气,横着走出去,伸手拦了一辆黄包车,黎漠跟着送到门口,昱昇坐上车,又忍不住说:“我如今在琉璃厂那边开了一家舞厅,黎先生若是有空,记得来捧场。”
    黄包车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黎漠瞧着车走的方向,许久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李锦添在旁边好奇地问:“大哥,大少爷如今倒是跟之前不一样了。他说了什么没有?他给了沈姨娘和我妈妈好多钱,也给你了没有?”
    黎漠垂下眼睛,看不出喜怒:“打听这些做什么?既然回来了,就去学站柜罢。”
    李锦添闻言连忙讨好道:“今日还早呢,让我出去玩玩吧,晚点再回来站柜。”
    黎漠皱起眉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逃了学,还敢撒谎说先生有事情,好的不学,坏的学,你本来上学就晚,再这样下去,也不要学站柜台了,去乡下帮姑奶奶种地吧!”
    黎漠平日很少这么严厉,李锦添被他说得低下了头,他两只手连连相互握住,讪讪地说:“大哥,你别生气,我不是逃学,我是听说咱们家当铺出了事情,着急才跑回来的,你不要生气了,我不去玩就是了。”
    黎漠心中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不该把怒火发在他身上:“算了,你整天站柜台也是辛苦,既然今天回来的早,就出去玩玩吧。下次不许再说谎,不然我饶不了你。”
    李锦添眼神都跟着一亮,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去找琇小姐玩,她们下课早,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上次她还说想吃菱角呢。”
    黎漠瞧着他那副兴冲冲的样子,轻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两块钱和几个铜子:“去吧,小心点,把琇小姐送回家去再回柜上。”
    李锦添接过钱,爽快地答应了,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黎漠瞧着他,嘴角的笑意慢慢模糊了,他不动声色地看看那车子远去的方向,微微叹息。
    谁人没有年少时,谁的初爱不纯真。
    黎漠本来不是个纠结的性子,他经历过太多的喜悲,看什么事情都很风轻云淡,可是昱昇没有头脑的那么一句话,却折腾他一晚上。当时云山雾里不觉得,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昱昇好端端地问起他有没有成家做什么,他不是偏要别扭,而是之前吃昱昇的亏太多,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
    黎漠自幼没有母亲,受尽了父亲和继母的虐待,整个心思都放在昱昇身上,昱昇却接二连三的辜负他,如今好不容易心如止水,这混小子偏偏又要来搅合,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他如今身无长物,无牵无挂,还有什么是经受不起的呢?
    该来的总是要来,得不到的永远得不到,就好比当初谁能想到皇帝也有给人赶下台的一天,这不也就发生了么。下台了的皇帝不是照样吃饭睡觉过生活么?多想无用,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62章
    
    第二天一早,黎漠去了柜上,掌柜的一般需要睡在店里,以防夜里有急茬儿的救命典当,黎漠平时若不跟着押镖、办货,都会去柜上跟老掌柜轮换。
    他之前推脱自己押镖跑生意疲倦,休息在家,其实多少是在躲昱昇,如今见也见到了,再躲起来也显得刻意,况且思念这种东西,无法控制。不见面时候一切还好,一旦相见,之前无论想得多明白的道理都白费,全然比不上心口的渴望。
    他一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怕去的太早扰人清梦,在屋里生生挨到太阳露头才去当铺,谁知道刚一走撩开门帘,就瞧见一位爷早已经在店里坐着摆谱,那老掌柜困得脑袋都抬不起来,半睁着眼睛说:“这位爷,我们东家不是见天来铺子里头,那不定等什么时候呢,您把东西拿过来我给您估估价得了,指定不会打眼的,放心吧您!”
    黎漠撩开棉帘子进来,那位爷瞧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拿着个扳指儿放在光下看成色,进门都是客,东家亲自走上前问:“你怎么来了?”
    昱昇比起昨天显然已经有了准备,说话也不颠三倒四了:“怎么?你这不是开门做生意的么?我来当个东西,怕你们掌柜的不识货,这不听说黎先生见多识广,拿来请您给过过眼。”
    黎漠瞧着他那副熟悉的纨绔样子,堵在嗓子眼的心也跟着放一放:“既然如此,想当点什么物件儿?”
    昱昇拉过黎漠的手,将那小玩意儿放在黎漠手心里,神情还算自然,就是拉着人家手的指头有点麻。
    扳指儿上还带着昱昇身上的热度,黎漠觉得手心灼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成色——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如今别说看扳指儿,就算看块板砖也瞧不出好坏。
    他拿着这跟烙铁似的东西,不自然地走到柜台交给掌柜:“还是您给瞧瞧吧。”
    掌柜一时间也摸不准东家这是怎么个意思,他拿着扳指儿翻来覆去的看,越看越啧啧称奇,还真是块难得的好材料。
    要说起来东家应该比自己识货,拿在手里就知道价格了,怎么却让他给看呢,掌柜也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儿,只得试探着报了个低价。
    黎漠还没说话,昱昇在旁边就笑出声:“都说你们这是个不宰客的地方,我看也就那么回事。”
    黎漠抿了抿嘴说:“典当救命钱的,自然不能克扣。”
    那意思是昱昇这种闲来无事典当着玩的财主,坑一个是一个。
    昱昇又笑了两声,都说生意场是大染缸,几年不见,他那沉稳忠厚的哥哥也巧舌如簧起来。他对着黎漠伸手:“说的有理,还是等我山穷水尽的时候再典吧。”
    黎漠拿回玉扳指,放到昱昇手里。
    昱昇摩挲了两下,又带回手指上。
    掌柜的让这俩人一唱一和弄得觉也醒了,后面的小伙计都起了床,擦桌子的擦桌子,收拾台面的收拾台面,红鼻子老头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门口,冲着外头吆喝一声:“人生有起有落,钱财有赚有赔,今天典当明天赎,留得青山在,就有柴做饭。”
    北京的早晨开始了。
    四方的早点铺都支起了棚子,包子炒肝、卤煮火烧,豆汁油条,烧饼灌肠豆腐脑儿,早起的妇女们两三个一群挑选着最新鲜的蔬菜,各门买卖都开始吆喝,热闹非凡,昱昇站起身子,深深呼吸了一口老北京的味道,似乎增添了些力量,他回过头对着黎漠轻轻一笑:“你现在住在哪里?”
    他想了一夜,既然黎漠不肯说自己近况,他就要亲自去看看,虽然这结果好坏参半,但是总好过这样悬着心吊着命,昱昇说完,不等黎漠说话,又补上一句:“不知道离这里远不远?”
    太阳出来了,昱家大少爷整个沐浴在阳光下头,看得人眼睛刺痛,却怎么都移不开,黎漠站起身说:“那就请大少爷移步舍下吧。”
    出了门,昱昇伸手叫了一辆黄包车,黎漠的房子离店铺没有几步路程,本用不着坐车,昱昇却做足了派头,他坐好后,车夫问行程。黎漠淡淡的开口:“送到我家去。”
    车夫歪歪脑袋:“黎爷逗我呢?这才几步路?拐个弯就到了。”
    昱昇懒洋洋的坐在车上,翘着二郎腿道:“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让你送便送去!又不少给你钱。”
    那车夫连忙嚷了一句:“好嘞!”然后拱起屁股,一路小跑起来。
    黎漠在后面慢条斯理的跟着。
    人嘛,总要迎着光,追着太阳走。
    车夫一路小跑,黎漠在车后步伐稳健,竟也没有落下太远。果然,没走一会儿,车夫便在一处院子门口住了脚,昱昇瞥了一眼院门,倒是瞧不出有多华丽,如今黎漠做着好几处的买卖,又帮了这个管那个,想必也算是有些个身价的,却不知道盘下个好的宅门高楼,倒住在这么个小院子里面。
    王二正在门口扫院子,看见昱昇晃晃悠悠地找上门来,请安也不是驱赶也不是,当下尴尬的想躲到里屋。好在黎漠已经赶上,走到门口对昱昇道:“大少爷请。”
    昱昇跟着他走了进去,才知道这院子外面看着寻常,里面倒是还算讲究,院子很大,也不似一般宅门修建的九转十八弯,通通透透一目了然,院子当中没有青花瓷缸,反而直接掘地出一方水池,里面荷花斗艳,锦鲤翻腾,几间屋子也宽敞明亮,只是大约因为家里人少,厢房几间无人居住,全都落了锁。
    黎漠一路把昱昇领到门厅里,昱昇却偏偏跟人不一样,他瞧着厢房上了锁,偏偏要凑过去看个究竟。黎漠无奈,给他打开门,他一下子愣住了,原来里面摆放的竟然多是当初昱府的东西,他恍惚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黎漠看出他的茫然,解释了一句:“这几年,要是典当行收了昱家的东西,我就摆在这里了。”
    昱昇没有做声,老老实实地跟着黎漠进了门厅,没一会家里做饭的厨娘,端着两杯茶水走来。见人也不知道有个笑模样,昱昇见惯了八面玲珑的交际花们,猛地瞧见这么个木愣愣的老妈子,一下子从回忆里醒过来,端起茶喝了一大口。
    
    第63章
    
    厨娘下去了,屋里安静的倒是让人不自在。家里这样冷清,想必一定是没有太太的了,这本来是件欢欣鼓舞的好事,但昱昇又想到这些年黎漠一个人苦苦支撑过来,还有心帮助昱家收罗旧物,心里又十分难受。
    黎漠瞧着昱昇的侧影,少年时候的竹马情谊最是难能可贵,纵然这一路走的辛苦,却也是最难忘,这些年来再也没有人能像昱昇一般让他挂心,儿时觉得那是俩人相依为命的难得,而立之年才惊觉自己的情爱早就被他占得满满,再也无暇其他人了。
    他微微出了口气,转开目光。昱昇却还不自知的沉浸在回忆中,这五年,他身处异乡吃尽苦头,家中每一处摆设每一个物件都被他仔细回忆过,每每想到就算再回去,已经是父母双亡,无牵无挂,家中变了主人,想必没有一个人欢迎他,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大抵是旧物给昱昇冲击的厉害,他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昱昇喝了一口茶,茉莉花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带着其他茶水弥补不出的微微涩味,他沉默许久才说:“我去见过沈姨娘和姐姐了。”
    黎漠说:“爸爸妈妈的牌位都放在沈姨娘那里,你如今出息了,该去上柱香。”
    自打昱昇回北京,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况且又是没有旁人在的情景,两个人心里皆是有些异样,昱昇点点头:“我去祭拜过了,华尔兹这边刚刚开业忙不脱,等一切都打理妥当,我就把牌位去请回去。”
    昱昇长大了,脸上褪去那份稚气和青涩,再不是那个狂妄自大无法无天的混不吝了,好似块璞玉,精雕细琢,洗涤浮皮,拿出清水的一刹那,美不可方物。大约是情人眼中的缘故,只觉得他越发变得夺人目光。
    说到了家里,话倒是密起来,昱昇坐在黎漠旁边:“姐姐一家怎么去了昌平?当着姐夫我没好意思问,宅子也卖了么?”
    黎漠说:“嗯,姐夫家里也是满人,顾忌脸面,前两年把宅门给卖了,朱家老爷怕住在杂院里被人看笑话。干脆就举家去了昌平,开荒种地自给自足了。”
    昱昇感慨道:“真是死心眼,躲起来就没人笑话了?那地方什么都没有,姐姐又是在家里锦衣玉食惯了的,这几年也是委屈她了。”
    黎漠说:“朱家七八口人都要张嘴吃饭,好在乡下地方有收成,总是饿不到的。也是我能力有限,没有照顾好他们。”
    昱昇明白,姐姐总归已经嫁人了,就算黎漠想照拂她,也总是不方便,况且那是一大家子人,即便姐姐肯,姐夫家那般迂腐,好颜面恐怕也是不愿意的。
    茉莉香气在空中婷婷袅袅,温柔娴静,沁人心脾,昱昇在店里那副找茬惹事的派头全然不见,他低头又喝了一口茶,大抵是到了茶根出味道苦涩了些,他微微吐了一下舌头,黎漠默不作声的拿了水壶给他重新满上。
    昱昇想了想,旁敲侧击地问:“说起来你也是有生意的了,怎么不找几个机灵的丫头伺候?”
    黎漠说:“自己做还顺手些。”
    昱昇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他是个直脾气的人,从来有话直说,历练了这么久本来有些长进,如今在黎漠面前倒是修为全无,颇有点西游记中成精的坐骑瞧见旧主的窘迫,老老实实就现了原形:“那么,也没有娶房太太照顾么?”
    他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这一次黎漠干脆地告诉他:“没有。”
    那声没有,像是一滴水在人心中荡漾出圈圈波纹,很快就呼啸成海浪,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洗涤了一切阴霾,刹那就晴空万里,甚至还要生出条彩虹来。昱昇手里攥着茶杯,指头发白,后背上冒了一层薄汗,无论黎漠心里还有没有他,他没有娶妻就是好的,只要他没有娶妻,那就还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
    他抓起杯子往嘴里送,大约是动作凶猛了些,茶水灌了一鼻子,呛的满脸通红,咳嗽起来,黎漠微红着耳朵坐在旁边,见他呛得实在难受,只得站起来替他拍背,昱昇喘不过气来,眼眶里都蓄了点泪水。他不顾难受,拉着黎漠的胳膊,没头没脑地说:“咳咳,我、我也没,咳咳,没有的。”
    昱昇不敢直视黎漠的反应,他垂着头,忍着鼻腔里面的酸痛又补上一句:“我也一直一个人,这五年都是。”
    他说完这句,别说咳嗽了,连大气都不敢出,屋里一时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黎漠猝不及防听到他这样的话,心也跟着一哆嗦。他让昱昇骗过几次,如今也不知道这话可信的程度。
    他正想说话,门突然被推开,俩人都被这突兀的动静吓了一跳,一齐往门口看去,原来是昱琇跑来玩,她兴奋地满脸通红,手里还抱着一把莲蓬和装着菱角的编制网袋,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传过来:“大哥哥,北海那边有鲜莲蓬啦!”
    她跑进屋子,冷不丁看见昱昇,吓了一跳,连忙退了两步,躲在门框后面。
    黎漠冲她招招手:“琇儿,进来。”
    昱琇怯怯的走进来,瞧着昱昇,犹犹豫豫的叫了一声:“哥哥。”
    昱昇终于喘上气来,挤出一丝笑意:“拿了什么好吃的?”
    昱琇举着那一把碧绿的莲蓬给他看:“是从凭天转那买的,北海现在正是打莲蓬的时候。”
    昱昇瞧着妹妹三分似自己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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