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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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蝉噤声-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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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真是一块好玉石,成色雕刻皆为上成,阿满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东西,他缩着脖子,不知道黎漠是什么意思。黎漠并不看他,只是把东西递过去说:“把这个交给大少爷,好歹能换点银子,应应急吧。”
    这还是黎漠知道阿满跟昱昇关系后头一次跟他说话,他连忙双手捧过来,他一向害怕黎漠,也不知道自己该是道谢好,还是磕头好,阿满缩着脖子,唯唯诺诺地点了好几下头。黎漠直起身子又往前走,阿满隐约听见他似乎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少爷。”
    他呆呆地捧着玉石,看见黎漠的影子慢慢拉长,黏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往前转移,他心知黎漠这样一走,大少爷那里一定要翻了天,可是却也不敢去拉住黎漠。
    李锦添从后院里追出来,看到阿满嚷了一句:“你告诉姑奶奶一声,我要跟我大哥走!”阿满还没有答应,又看到赵姑娘竟然也拎着个小包裹跟着小跑出来,连看都没有看他,一路跟着黎漠去了。
    黎漠一直走出昱家大门,王二在门房看见他,问了一句他去哪儿,他也没有回答。李锦添和赵月朗在后面追他,他也没有停下,他一直走,这回真的像一个没有魂儿了的人偶了。
    
    第48章
    
    昱昇醒过来,已经是一天后了,昱愔一直守着弟弟,也暗暗为家中以后的事情做了打算。昱昇醒过来后只觉得屁股疼,他瞧见昱愔坐在床边,多少有点害臊,连忙抻过被子想要遮掩。
    昱愔扶着他的手,眼神复杂:“打疼了没有?”
    昱昇呲牙咧嘴地对姐姐笑笑:“不碍事的。”
    昱愔亲自煮了粥,一口一口喂给弟弟:“事情我都听说了,爸爸打得好,打得对。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这老宅是多少辈传下来的,你怎么敢打它的主意?”
    昱昇嗓子有些沙哑,挨打时,为了不叫痛,他咬破了嘴唇,如今说话都要疼:“我也是没办法,一家子要吃饭。”
    昱愔看看弟弟狼狈的样子,擦了擦眼泪:“我们家原来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自从妈妈走了之后,这个家就越来越衰败了。弟弟,你是家里的主心骨,自己没有主意怎么成呢?听外人胡乱怂恿,还打起宅子的主意。如今我也看了,你安安稳稳地比什么都好,实在不成你把大宅的前院给租出去,也有个进项先顶上税款,再娶一房太太,生个孩子,让爸爸也放心,怎么样呢?”
    昱昇说:“钱总要去赚的,做生意总要有点风险,以后一定能翻本的。”
    昱愔怒道:“你那是做生意吗?你那是放印子。又是放给吃大烟的人,这是损阴德的事情。生意做黄了不要紧,但是祖上的阴德都败掉了,可怎么得了?你都二十三岁了,不要还想到一出是一出。你把下人都遣散了吧,留下王二看门,再留个丫头侍奉,赵老六这人心眼太多,你愿意要他的姑娘怕以后有填不完的窟窿,我让李妈妈去乡下给你找一个能干的清白姑娘,又能照顾你,又能持家过日子。只要你以后不乱挥霍,下人院子的房租也够嚼谷。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生活,不比什么都好?”
    说到娶妻,昱昇只觉得心中有些厌烦,又急于去找黎漠算账,只敷衍地说:“好了,我知道了。到时候再说吧。”他瞧了瞧姐姐:“你先出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昱愔恨铁不成钢:“你长些心吧,妈妈已经没有了,你还要把爸爸也气死不成?昇昇,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一家子的生计,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要是……”她刚想说黎漠,又想起已经把黎漠赶出去了,只得站起来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就出去了。
    昱昇等她走了,才吃力地回过头,看着自己红肿的屁股,上面横竖遍布着拐杖打出来的血印子。他伸手摸了摸,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过好在都是些皮外伤,虽然火辣辣的痛,倒也不影响别的。他磨着牙,发誓非要从黎漠身上找补回来,他躺在黎漠身下这么多次,这次非要干回来不可。他这样想着,对着门口喊了几声:“阿满!阿满!”
    过了好一会,阿满才急忙忙地跑出来:“昇爷。”
    昱昇瞧他那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伸手让他扶自己起来:“不在我身边伺候,跑到哪里去了?”
    阿满瞧见姑奶奶赶了黎漠出去,心知不妙,吓得一直躲在外头,如今看见昱愔出去,昱昇醒来,才有了主心骨,他又惊又怕,抽抽噎噎地竟然哭了起来。昱昇无奈的自己爬起来:“打得又不是你,哭个什么劲儿?去,把黎漠那兔崽子给我叫来,我非要了他的命!”
    阿满绞着衣服,不敢抬头:“黎爷……黎爷叫姑奶奶给撵走了……”
    昱愔坐在平日里父亲坐的红木高堂椅上,把家中其他的人都召集来,她嫁到朱家后,一直管家,多少也练就出一些气势:“自从太太过世,昱家就一天不如一天,爸爸把帐交给姨太太和赵管家,是信任你们,你们却给管成这个样子?”
    赵姨娘坐在旁边,一边用帕子扇风,一边冷笑:“哎呦,姑奶奶,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管家的是大少爷,家给他败光了,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昨天管教他的也是老爷,又不是我们,姑奶奶有话尽可去跟老爷和大少爷说,我们这些人又不管事又没败家,跟我们撒什么脾气?”
    昱愔没料到赵姨娘如今说话这样不客气,她站起身,还没开口,一边的沈姨娘就连忙拉住她和稀泥:“姑奶奶,有话好好说,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呢?”
    昱愔深知自己弟弟是个什么东西,她一时觉得有点气短,但是很快又端起了当家人的架子,她和妯娌下人们接触的多了,再也不是当初心思淳厚的大小姐。每个动作都带出了一股子精明劲儿:“昱昇不争气,可是他到底还是昱家当家的人。我妈妈走的早,两位姨奶奶难道不应该规劝么?”
    谁知赵姨娘却半步不让,呛声道:“姑奶奶,您这是跟谁说话呢?”
    昱愔怒目直视:“赵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赵姨娘冷笑:“什么意思?怕是姑奶奶在婆家当惯了大奶奶,平日里没少这么叱责弟媳和妾室吧?您在朱家怎么吆五喝六那没毛病,但是这如今是昱家,您已经嫁出去了,回娘家那也是客人!大家坐在这里是商量着接下来怎么过日子,让您一起不过就是个意思,不是要来听姑奶奶训话的。”
    她说的针针见血,昱愔却无法反驳,她只好压着火气说:“既然这样,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如今昱家也没落了,大家还是个人顾个人吧,我跟昱昇商量过了,分家!”
    昱愔的话音刚落,别说赵姨娘瞪大了眼睛,连沈姨娘都跟着站了起来:“这可使不得啊,大小姐、姑奶奶,这可不行啊!”
    赵老六跟赵姨娘对了个眼神,没有说话。
    昱愔把昨晚上的想法全都说出来:“爸爸现在这个状况,怕是也做不了大主了,趁着他还清醒,把家分了都清静。昱昇是长房长子,按规定宅门归他,你们两房各自都有儿女,把钱按人头……”
    赵姨娘打断说:“姑奶奶真是好买卖!宅子留给大少爷?呵呵,如今昱家除了宅门还有什么!分家,你嘴皮子上下一碰,让我们娘几个当叫花子去?”
    沈姨娘一向喜爱息事宁人,如今被逼到这个份上也傻了眼,只抹着眼泪说:“姑奶奶,天地良心,琇儿也是你的亲妹妹,这么一分,不是要她的命吗?”
    昱愔说:“又没说把你们赶出去,愿意住还是在这里住。沈姨娘你且放心吧,昱琇他日嫁出门去,昱昇一定给你养老送终,让你在宅门里一直住着。”
    赵姨娘却不承情:“呸!大房是人,我们就不是人?大少爷昨天为什么挨打,还不是因为要把老宅卖出去?真留给他还不一定会怎么样!说是分家,无非就是嫌弃我们是累赘,远的不说,那黎漠给昱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让你嘴皮子一动就给轰出去了,你摸摸你的良心,当初不是人家黎漠拼死拼活的在柜上讨生计,这家早就完了。如今没用了说撵走就撵走,你当我们都那么好欺负么?”
    沈姨娘也说:“姑奶奶,可不能这样,可不能……”
    她话还没有说完,门被一脚踹开,进屋的正是满脸厉色的昱昇,他环视屋里的人,最终把目光钉在昱愔脸上,气喘吁吁地问:“黎漠呢?你把黎漠弄到哪儿去了!”
    昱昇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可怕过,连昱愔都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坐在椅子上定了定神:“你嚷什么,黎漠要走,谁拦得住?既然你起来了,就一起过来,听听分家的事。”
    昱昇瞧着屋里的人,怒吼一句:“分个屁!”转身就跑出去了。
    昱愔气的几乎要呕血,她一心为了昱昇打算,想不到他死拧着不知好歹。赵老六见状连忙就坡下驴道:“既然大少爷醒了,那家里的事,还是大少爷来做主,等他好一些了,全家再一起商量怎么办才好。”
    赵姨娘冷笑:“都说妾不是人当的,如今我算是看出来了,老头子还没有死,就容不下我们了,今儿个把我们撵出去,明天我就吊死在你们昱家的门口,让街坊四邻都来看看,昱家的姑奶奶和大少爷是怎么持家的!”
    沈姨娘只顾着呜呜地哭,并说不出话来,几个下人也议论起来,昱愔正欲说话,小梅子飞快地跑进屋来:“姑奶奶,赵管家,老爷醒了,老爷叫你们去呢!”
    昱愔连忙起身,转头跟小梅子说:“去,把大少爷也叫上,快叫上去老爷屋里。”
    然而这个节骨眼儿,昱昇却不在家里。
    昱昇从家里跑出去追黎漠,已经过去一夜,外面哪里还有黎漠的影子,他一直追到之前的铺面,店铺虽然盘出去,伙计却没有换人,昱昇问起他们黎漠的去向,有一个说:“掌柜的横是去了天津了,他那处好像置办了一间房子。”
    昱昇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他上前抓住伙计的衣领:“他在天津什么地方安了家?在哪儿!”
    那伙计被他吓得脸色涨红:“我不知道,不知道了!”
    昱昇从铺子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阿满叫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阿满突然想到黎漠临走时候的嘱咐,从兜里掏出那块玉石:“昇爷,这个……是……”
    昱昇自然是认得的,这是他昔日送给黎漠的。自从俩人交情淡了,黎漠便不肯带着。昱昇看了那块玉石,眼圈竟然一下子红了,他出门时候带了黎漠给他的那张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只叫阿满回去报信,自己拦了一辆马车,追去了天津。
    阿满腿脚不如昱昇,昱昇也压根没有想过带着他。他瞧着昱昇风风火火地跑去找黎漠,只觉得自己心里难受的很,他无处可去,只得回到昱家,然而刚一进门,就看见王二正在院子里抻着脖子喊:“大少爷!大少爷!”
    王二看见他,一把拉住:“大少爷呢?你看见大爷了吗?”
    阿满说:“大少爷坐马车出去了。”
    王二哎呀地狠狠一跺脚:“真是个要命的冤家!这真是个孽种投胎啊!”
    
    第49章
    
    昱昇一路坐着马车,屁股本就伤痕累累,这样一颠更是疼的要落下汗来,他咬着牙死死攥着那块玉石不出声。
    马车一路往天津走,昱昇坐不住了就半跪在车里,脑子里来回来去想瘦子的大杂院叫什么名字。若是黎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也就是那里了,瘦子就埋在那边,就算黎漠不住在那,也是要去祭拜的。
    昱思惑虚弱地躺着床上,眼皮虚虚地半搭在眼睛上,一口一口往外吐气,昱愔坐在他枕头边上,替他顺气:“爸爸,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爸爸,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昱思惑摸摸女儿的手,吃力地看着屋里的人,却看不见昱昇和黎漠,他伸出手指,费力地吐出一个昇字。昱愔说:“爸爸,昇昇,他受了打,还起不来床,他……”
    赵姨娘突然哭了起来:“老爷!如今您还想着那个忤逆子是不是?他跟本就不在宅子里头!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姑奶奶就要把我们轰出去了!”她拉过昱翱:“老爷,这也是您的儿子,大少爷都是要把老宅卖了的人了,您还是一样的有偏有向么?固然是嫡庶有别,可是大少爷他是个败家子啊,祖宗这么一份家业,要给他败光了您才甘心么?”
    昱愔回过头呵斥赵姨娘:“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给我出去!”
    赵姨娘如今已经什么也不怕了,只是一个为了儿子争取利益的母亲,她伸手指指昱愔:“老爷!您看见了吧?当着您的面姑奶奶就这么欺负我们,您不把宅子留给昱翱,咱们昱家就完蛋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还不如带着我们娘俩一起上路呢。”
    昱愔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自古至今就没有听说过能把老宅留给庶子的……”
    赵姨娘不接昱愔的话茬,只对昱思惑说:“老爷,您现在卧病在床的时候,谁在您面前伺候您?是我!是沈姨娘!姑奶奶一年回几次娘家?大少爷更不要说!太太过世的时候,他若是在大不列颠也就罢了,他在上海搂着窑姐过逍遥日子呢!自从把家给了他,我们过得什么日子,昱翱连上学的钱都被他收了去放印子!如今赔了个底朝天,黎漠多么难得的孩子,给昱家做牛做马,结果昨晚上竟然让姑奶奶给撵出去了!他给昱家当牛做马都落下这么一个下场,何况是我们呢?老爷,我们也是伺候您一辈子的,也是给您生儿育女的,老爷您是不是要我们都去大街上要饭去才成呢!”
    昱思惑手指跟着一个痉挛。昱愔气急败坏,站起身来冲着赵姨娘骂道:“好啊,我说这个家里怎么乱成这样,原来是你这个搬弄是非的破浪货充当搅屎棍,你的那些破事哪件见得了光?如今家里长房还在,轮得着你指手画脚?”
    赵姨娘终于正面接招:“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谁是破浪货!谁是搅屎棍子?朱家真是瞎了眼才娶了你这么个祸害回去,吃着婆家的,够着娘家的,恐怕这天下的便宜都让你占去了吧?”
    俩人越骂越不堪入耳,昱思惑被他们吵得急火攻心,却说不出话来,他焦急地一下一下捶打着床铺,却无力阻止眼前这混乱的场景,沈姨娘带着两个小的一齐开哭,那声音仿佛他自己死了一般,赵姨娘和昱愔互相指责几乎要扭打起来,赵管家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昱思惑只觉得胸口越来越沉重,呼吸越来越痛苦,他想伸出手,却发现再也用不上力,他想再看一眼儿女们,这算是最后的一个愿望了,然而他最在意的孩子却不在身边,他依稀觉得自己是错的,是失败的。
    昱家多年的祖业就要在他手里毁于一旦,即便不毁在他手里,也一定会毁在昱昇手里,养出这样一个不肖子,他觉得愧对祖宗,如今要去见祖宗了,昱思惑多少想补救一下,他看了看躲在一边哭泣的昱翱,又看了看昱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力气挥手把桌上摆着的药碗推到地上。
    那清脆的声音,倒是起到了震慑作用,女人们停止了争吵,赵老六连忙跑到昱思惑面前,低下头问:“老爷子,您还有什么话?我听着那。”
    昱思惑眼皮完全盖住了浑浊的眼珠,颤抖着的嘴唇发出最后几个声音:“宅门留、留给昱翱。”
    昱昇在天津四处打听,终于摸索到那杂院里面,杂院没有什么大改变,只是如今那里已经住了几户人家,并没有黎漠的影子,昱昇心里一下子扑了空,又困又乏,他一路车马劳顿,身上又疼的狠,靠在门口的大柳树上,全然没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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