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那笔银子到底花在哪儿了!”
赵老六没想到赵姨娘破釜沉舟,他飞快地转着脑子,思考自己站在哪一边能获得更大的利益,从前昱昇手里有钱,老爷子又不知道他的勾当,他侧重昱昇无可厚非,但如今万一老爷子一怒之下真的把老宅留给昱翱的话……赵老六缩了缩脖子,没有说话。
昱思惑万万没想到,昱昇竟然连留洋这样的大事都敢作假,他睁大浑浊的双眼,看着黎漠:“你说!怎么回事?”
黎漠动了动嘴唇:“这件事……”
昱思惑大怒:“说!都给我说!”
黎漠低下头:“爸爸,您别动气,大少爷是因为生病……”
赵姨娘冷笑两声:“生病?别笑死人了!满城都再传昱家的大少爷因为喜爱窑姐留到了上海!老爷您还不知道吧?当初跟他一起出去的几个学生,如今全都去了政府当了大官!徐家、章家那如今都是大兵站岗的!只有我们家的大少爷,还整日里吃喝嫖赌,放印子给抽鸦片的人!”
昱昇怒不可遏,起身就要冲过去。赵姨娘吓得大叫一声:“你要干什么!你爸爸还没有死呢!老爷你看见了吧?当着您的面就要动手,他哪里把我当成长辈?您要是把昱家留给他,那就是生生逼死我们娘俩。”
昱翱和昱琇躲在一处不敢出声,沈姨娘也默默垂泪不语,昱昇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他无话可说,赵姨娘虽然可恶,说的却没有一句是假话,他抬起头,正看见和他对视的黎漠,黎漠眼中已经没有半点情感,别说对他的保护,连关心似乎都不在了。
昱思惑低低的喘着气,突然站起身子,仿佛身体里又充满了力气,他一把抄起拐杖,对着昱昇就打,昱昇来不及躲闪被他一棍子打在胳膊上。他不是头一遭挨打,这次却不觉得疼,他这才惊觉昱思惑早就已经打不动他。他往前走了一步,嘴唇微微颤抖:“爸爸……”
昱思惑喘着气:“我没有你这样的孽种……”他又打了两下,只觉得心慌气喘,手指不听使唤,连拐杖也握不住了,他左右环顾,看到黎漠,把拐杖递给他,指着昱昇说:“给我打死他!”
黎漠平静的表情起了一丝涟漪:“爸爸……”
昱思惑喘着气,表情狰狞:“打!打死这个败家子!”他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沈姨娘帮他顺顺气,赵姨娘推了黎漠一把说:“黎少爷,你看把老爷子气得,你就顺着你爸爸吧!你连他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昱昇怔怔地瞧着黎漠,他不是怕挨打,他是不相信黎漠会打他。
黎漠站在原地,昱思惑把红木拐杖塞到他手里,指着昱昇,已经说不出话来,黎漠接过拐杖,和昱昇对视,昱昇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赵姨娘一边给昱思惑顺气,一边冷笑道:“老爷,您身子不好,太太又走得早,我今天要是不跟您说,这个家就完了。我知道,这些话说出来我名声就要完了,说我欺负没娘的孩子,说我不会做人,可是我是为了谁呢?大少爷半年前就把黎漠从柜上撤了,结果整个店铺都赔进去了,黎漠多好的一个孩子,让他当个小厮使唤,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有您呢,您不知道吧?为什么您的病好不了?不是因为王太医有事来不了,而是因为家里没有银子去请了,整日给您找些个江湖郎中来瞎看,给您吃得东西,那都是臭的,臭的也有荤腥啊,我们呢?我们每天就吃点青菜窝头,我在乡下做姑娘的时候这些都是用来喂猪的!”
昱思惑被气得脸色发白,又说不出话来,他指着昱昇,摔了桌子上的杯子,一口气几乎吊着上不来。
黎漠看看地上的杯子,咬住牙,一把拉过昱昇,昱昇猝不及防被他摁在红木桌上,还没有反应,一棍子就打他后背上,他浑身一哆嗦,连叫都没有叫出声,昱思惑终于缓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说:“再打!”
拐杖挥舞在空气中,带出刷刷地响声,秋日的衣裤又不算厚重,昱昇趴在桌上,每挨一下,身子就跟着一个抽搐,他死死地咬住牙关,一声不吭,冷汗从头顶往下流,黎漠怕打坏他的脊背,又把拐杖打在他屁股上,那啪啪的声响,倒是像每夜亲昵时候,腰胯撞击在肉臀上的动静。
赵姨娘看得颇为解气,沈姨娘不忍地闭上眼睛,赵老六劝了一句:“老爷,别打坏了大少爷啊!”
昱思惑看着昱昇,不知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别的,眼睛里竟然淌下两滴浊泪来:“畜生!打!打死!打!”
黎漠看着昱昇裤子上已经晕上血印子,手指不住哆嗦起来,他实在下不去手了,忍不住说:“爸……爸爸,是我,是我没管好他,不能再打了……”
昱思惑猛地站起来,刚要说话,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顺着椅子出溜下去。
第47章
李锦添到底没有学成站柜台,他跟李妈妈搬出来没多久,昱家的店铺就倒了,昱愔的婆家答应管他一顿饭吃,但是同样,他要在家干活帮工,李妈妈的月钱也被免了大半,但是于他们孤儿寡母说,有个能遮风挡雨的住处已经不易。
倒不是朱家小气,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日子也同样困顿,下人只剩下两三个,有时候,昱愔还要亲自下厨做饭,她的儿子已经一岁多了,却还离不开她,因为雇不起奶妈。李妈妈有时候看到姑奶奶的样子,难免又心酸,说起当年她还是大小姐时家中的光景,娘俩儿说一阵哭一阵,正在难过,李锦添匆忙从外面跑进来:“姑奶奶,不得了了,王二来报信说,老爷身子不好了!今天还打了大少爷,让姑奶奶快回家去!”
昱愔听了大吃一惊,这几年她忙着侍奉公婆养育孩子,的确有些疏于娘家,想不到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若不是出了大事,怎么闹到来找她回去?她匆匆地上了王二的车,李妈妈多少在意当初被昱昇赶出来,没有回去,但又实在记挂家里,只得让李锦添跟着去看看。
一路上王二给说了个大概,昱愔吓得脸都白了:“怎么闹得要卖房子?做了什么要卖房子啊?”
好在她嫁的不算远,王二赶着马车一路往回赶,也就不到半日的光景,她到了家,进院子只看到一片败落景象,心里顿时凉了大半,跑到屋里,一个人都不在,正赶上赵老六在外面看见她,连忙迎上去:“姑奶奶回来了!”
昱愔嚷道:“到底怎么回事?家里怎么出了这么多事?我爸爸呢?昇昇呢?你还是管家呢?家里都让你管成这样了?”
赵老六低着头说:“小点声,姑奶奶,老爷刚刚睡着。这不能怪我啊。大少爷他,哎,他背着老爷放印子,结果钱打了水漂了,您说老爷身子不好,二小姐小少爷又小,哪儿不用钱,大少爷一时糊涂,就起了典房子的念头,把老爷气着了……”
昱愔听闻又是昱昇惹的祸,狠狠地一跺脚:“怎么放开了印子?即便是放印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打水漂了?我听王二说爸爸打昱昇了?”
赵老六说:“唉,您别道听途说,咱老爷子什么身子骨?他哪里还打得动大少爷呢?是黎少爷打的,这大少爷如今在家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全指望着您管着。”
昱愔闻言说:“打的好!若是我看到了,也要打他出出气,只是黎漠弟弟下手未免黑一些,我听王二说都皮开肉绽了!”
赵老六说:“谁说不是呢?大少爷都晕过去了,我看着也是心疼,可是老爷的脾气,谁敢劝呢?这个黎少爷说来也是,咱们家好心收留他,谁知道铺子铺子让他做败了,伺候老爷也伺候不好,估计是传了话,这不大少爷才挨了打。”
昱愔疾步往父亲的卧室走:“传话?这家里最爱传话的您认了第二没人认第一!黎漠弟弟不是那样的人。”
赵老六嘿嘿笑了两声:“姑奶奶冤枉我,这事我压根不知情,您知道老爷为什么气得这样厉害,那是因为当初大少爷根本就没去大不列颠留洋!”
昱愔脚步一顿:“什么?”
赵老六说:“哎,他当初就待在上海没动弹,听说还包了女招待,”他放低声音:“姑奶奶,我可就跟您说了,听说咱们大少爷不光玩姑娘,还水旱不忌,偷偷养了个汉子。”
昱愔睁大眼睛:“赵老六!你说这话可是要有证据!”
赵老六说:“姑奶奶,我就敢跟您说说,我还敢跟谁说啊?老爷身子不好,别人听了,还不笑话死咱们家?”
昱愔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叱责道:“赵老六,你再胡说八道你看我撕了你的嘴!”
赵老六说:“姑奶奶,您也知道我都要把月朗嫁给大少爷了,我跟大少爷是一家子,我能胡说么?您说这其中的是非不解决了,我怎么敢把女儿嫁过来呢?我现在可全仗着您给我做主了。”
小梅子请大夫来看了昱思惑,他动了大气,血冲到脑子里,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赵姨娘和沈姨娘双双守着他,看到昱愔回来,都站起身子,昱愔看到父亲沧桑的面容,忍不住恸哭起来,被沈姨娘劝了两句,也不敢再打搅了昱思惑的清静。
从爸爸房里出来,昱愔只觉得心里满满都是火气,她出嫁不过几年,昱家竟然变成这个样子。她是长女,是这家里最大的孩子,在这个紧要关头,她必须站出来了。昱愔擦干了眼泪,怒气冲冲地往昱昇的屋里走去。
昱昇趴在床上,屁股上一片青紫,他闭着眼睛,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头,阿满在外屋偷偷的哭,黎漠在屋里,他不敢进去,也不想离开,他肩膀微微颤抖着,时不时擦一擦自己的眼睛。
黎漠守在昱昇旁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昱昇的裤子被褪下去了,好在屁股上大多是淤血,但也有几处破了皮见了红,黎漠给他涂抹了药膏,看上去很是狰狞,他看着那片伤痕,似乎不能相信是自己做出来的。
黎漠伸出手,却始终不知道落在哪里更合适些,他觉得鼻子有点酸,昱昇面色潮红,似乎是发烧了,黎漠伸手试探温度,昱昇在昏睡中依稀感到了,连忙把脸埋在黎漠的手心里,蹭了几下,黎漠心疼的紧,忍不住低下头,在昱昇的头上亲了一下。
昱愔走进屋子,料想阿满就是弟弟养的男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几乎要剜掉他一块肉,她不屑同个兔子说话,直冲冲地走到里屋,刚撩开帘子,正看见黎漠低头亲吻弟弟,她猝不及防,吓得啊呀叫了一声,指着黎漠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夜黎漠承担了太多压力,这会儿反倒是麻木了,他直起身子,还没有叫出来姐姐两个字,昱愔就冲过去反手给了他一个嘴巴,她本是个大家闺秀,几乎不曾打过人,这次怕是真动了大怒。
黎漠挨了她这一巴掌,脸上并没有表情,他默默地摆正的脸,甚至做好承受第二个的准备。
昱愔冷着脸说,嘴唇哆嗦了许久才说:“你跟我出来!”
黎漠跟着昱愔一直走到外面院子里,昱家如今人丁稀薄,院子空无一人,阿满吓得缩着脖子,趁着黎漠被昱愔叫出去,赶忙跑到前院去避难。
昱愔嘴唇哆嗦着,指着黎漠问他:“你早知道昱昇没有去留洋?”
黎漠说:“是。”
昱愔点点头:“你早知道,你却不跟家里说,任由着他骗爸爸把家里的钱拿去放印子?黎漠,我们家好心收留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他被打得爬不起来,是不是你下的手?”
黎漠动了动嘴唇:“是。”
昱愔抹了一把眼泪,她的娘家,她自小生在的昱家大宅,如今竟然落魄成这个样子,太太过世了,老爷卧床不起,亲弟弟又不争气,她哭的几乎站不住:“我问你黎漠!你跟我实话实说,昱昇是不是养了个……养了个男人?那个男的,是不是你?是不是?”
黎漠缓缓地闭上眼睛:“是。”
话还没说完,昱愔又是一巴掌,她虽然是个女人家,但是却使了最大的力气,这一记耳光当真不遗余力,黎漠的脸上泛起一片红痕,他只是站着,脸都没有偏,李锦添在外面看到了,吓得惊叫一声:“姑奶奶,姑奶奶,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打我大哥!”
昱愔冲着李锦添大吼一声滚,指着黎漠说:“你也给我滚!马上滚!从今天起,你不许踏入昱家一步!你再敢见我弟弟,再敢出现在昱家,我就要了你的命!”
黎漠微微抬起头:“我……”
昱愔半点都没有大小姐的修养和沉静,她如今就像是个街口骂街的泼妇:“还要我再说一遍么?昱昇虽然不争气,可那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你能不能放过他,能不能放过我们家?他是混蛋,可总是个正常人,你们这样……你走吧!从此以后,昱昇跟你再没有关系!”
黎漠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东西,他想再去看看昱昇,但是昱愔却守在屋里。他还觉得懵懵懂懂,似乎做梦一样不真实,仿佛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遵循本能做事而已。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他自由了,可是却觉得心里凄凉的很,他心里头颠三倒四地想若是明天一早昱昇看不到他,会是怎么样的情景。他拿着个空荡荡的皮箱,直直地往外走着,甚至连回头再看的力气都没有,李锦添冲过来拉住他,急切地问:“大哥,你要去哪里?姑奶奶为什么打你?大哥,你说话啊!你要去哪里?”
黎漠被李锦添的叫声唤回几分神智,他答非所问地说:“是大哥不好,你快回去吧。”
李锦添自然不肯:“大哥,你要走,你就带着我,你带着我走,好不好?”
黎漠说:“你不要胡闹,回去好好听你妈妈的话,听大……大小姐的话,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赵月朗小跑着也追出来,她擦擦额头的汗水:“黎大哥,你要去哪儿呢?”
黎漠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他站在原地想了想,茫然地说:“我可能回天津去吧。”
唯有到了分别时刻才知道情深义重,赵月朗见他拎着个箱子无助的样子,几乎要淌下眼泪来:“我也跟你一起走,黎大哥,我的心思你是明白的,我愿意跟你一起走的!”
黎漠再也摆不出来什么表情,他似乎再跟他们说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天津那边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样子,我总要去安顿,你们在昱家,生活会安稳些。”
赵月朗知道黎漠拒绝了她,也许在黎漠看来,她已经算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了,她心中喜爱黎漠,却又想嫁入宅门。谁知猝不及防,这宅门又成了个空壳子。
她刚刚看到了姑奶奶,明明做了朱家的大奶奶,却寒酸了不少,穿戴却还是当年做姑娘时候的衣服,举止投足再也不是大小姐时候的做派,简直就像寻常人家一样买菜做饭的妇女,昱家的宅门说保不住就保不住,那时候她又落下什么呢?赵月朗心寒父亲拿她做筹码,赵老六眼里只有钱,心爱的人又要离开这里,未来的丈夫又靠不住,她淌下泪来,生出几分无助和自怜。
黎漠没有跟他们多说,只是木然地往前走,路过走廊的时候,才看见阿满正蹲在那里,大约是为了躲姑奶奶。
阿满看见黎漠,似乎还是有点害怕,黎漠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没几步又折返回来,从木箱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他本想把盒子一起递过去,但是终究觉得盒子值不得几个钱,还不如留下当个念想,于是只把那只玉蝉从里面拿出来。
这真是一块好玉石,成色雕刻皆为上成,阿满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东西,他缩着脖子,不知道黎漠是什么意思。黎漠并不看他,只是把东西递过去说:“把这个交给大少爷,好歹能换点银子,应应急吧。”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