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对这人也充满了好奇,带缭氏来到大厅,喊过驿丞,没等李斯开口,缭氏对驿丞说:“请给我们准备两案上好的酒菜。”驿丞对缭氏分外恭敬:“公子无需客气,片刻即来。”一转身风一般去了。李斯心理很奇怪,心想,这人是谁?为什么驿丞对他如此客气?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二人推杯换盏。
缭氏问道:“一看先生就是饱学之士,看到书简怎么会忍住不打开呢?”
李斯幽默了一把:“我想打开来着,又怕打开了是商贾的生意经,那样岂不是太扫兴了吗?”
缭氏哈哈大笑,说:“这卷书本来是我家的传家之物,除了缭氏一族是不能打开的,但是今天先生把书完整无缺的还给我,对我有护书之恩,愿与先生一观。”
李斯本来就对着书卷充满了好奇,见缭氏这么说,也不推辞,接过来打开,一看题头,大惊失色:“尉缭子?!”
缭氏点头:“在下正是第四代尉缭。”
李斯放下书简,重新拜过缭氏:“尉缭子兵法久闻其名,不见其书,李斯有幸一睹,心感之至!”
尉缭也很诧异:“难道先生就是兰陵大弟子李斯?”
李斯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比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尉缭更加奇怪。自己在荀子门下四年,得老师宠爱,没想到已经传名天下?李斯心里更对老师荀子崇拜的不行了。
尉缭还在问呢:“您是吗?”
李斯忙回过神来:“正是,我只是一个学子,您不要再叫我先生,李斯愧不敢当。”
尉缭笑得更加大声,房顶好像都在微微颤动:“尉缭虚长几岁,就称你贤弟了!”
李斯连忙深深一揖:“兄长!”
两个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一直聊到天色微明。为此,两人还特地在驿站多住了几日,因为两人都感到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那驿丞对尉缭客气有佳,也没有为难他们。
过了几天,李斯惦记家人,对尉缭说:“兄长,李斯离家四年,蒙恩师恩准回乡探亲,现在离乡越近,思乡之情越深。李斯现在和兄长告别,望早日与兄长重逢!”
尉缭和理解李斯的心情,两人相约后会有期,挥手告别。
李斯的心仿佛已经插上了翅膀,飞到了妻儿的身边。入冬之前,李斯终于回到了家门口。
叩门而入,方芳从屋里跑了出来,见是李斯,泪如泉涌。两人四年没见,好像已经有点陌生,但是又好像昨天才分开一样。儿子们从屋里大喊着跑出来,看见李斯,竟然都没了声音,躲到了母亲的身后。
李斯拿出准备好的糖果,唤着宝贝儿子的名字,孩子们仿佛才明白过来,冲过来扑到了李斯的怀里。
一家四口手牵手走进屋里,李斯叩拜岳父母,老两口也泪水涟涟。
这样,李斯在家里过了一个冬天,享受了难得的天伦之乐。李斯甚至有些动摇,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一家人在一起真是幸福啊。但李斯马上想到了厕所里惊慌的老鼠,立刻将自己头脑里的不坚定清扫干净。
第二年,天气渐暖。李斯没等春暖花开就准备启程了。他又一次留下了几乎全部的钱粮,叮嘱妻儿岳父母注意身体之类的,策马扬鞭,渐渐的没了影。方芳靠在门框上,望着李斯远去的方向,很久没有动。
李斯一定还不知道,兰陵,有个他生命中有一个重要的人正在等着他呢。而那个人,影响了李斯的一生。
第三章 学成入秦
李斯回到兰陵学馆,先去拜见荀子。他走进老师荀子的书房,看到老师的身边有一位翩翩公子。荀子高兴得招呼着李斯:“李斯,这位是秦国公子韩非。”
李斯又惊又喜,连忙上前问好,韩非也友好的站起来还礼。李斯一边施礼,一边观察韩非。韩非虽然称不上美男子,但天生透着一股贵族气,衣带飘飘,好像人家吃的不是五谷杂粮,而是仙桃圣水。
李斯正在羡慕,听韩非说道:“常听老师说起师兄,韩非也一直盼望师兄早归,终于让我等到了。”韩非有点口吃,使得李斯听的时候有点为韩非着急和惋惜,但李斯并不在意,也并不因此看低韩非,相反,认识韩非,并于韩非同学于荀子老师的门下,李斯感到无限的光荣。
韩非何许人也?韩非,韩国公子,天才少年,长大了也没有像仲永一样衰落,反而越来越出类拔萃。他出身贵族,才高四海,却毫无贵族娇贵张扬之气,上至王族,下至平民百姓,没有不喜爱韩非的,更是天下莘莘学子的偶像。现在,李斯有幸与韩非同窗,怎能不兴奋得手舞足蹈?
从此,李斯与韩非形影不离,这样的交往对于李斯来说,受益匪浅,甚至并不比在老师荀子那里学到的东西少。李斯以往是以一个普通人的心情去学习和体味帝王之术,现在,他认识了韩非,韩非的视角和李斯不同,他是一个贵族,或者,他就是一个王者。李斯聆听着一个天才贵族的非凡之论,对帝王之术的体会也更加深入,甚至纠正了自己以前的一些错误想法和论断。李斯默念着:天降韩非,天佑李斯!
一转眼,又一个三年过去了。李斯在荀子门下学习七年,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去向荀子告别,荀子的本意是留下李斯帮助自己教学,但是聪明如他,他知道李斯志不在此。荀子只有劝慰李斯,帮助帝王成就霸业的确可以实现自己的价值,但是一定要克制自己的功利之心。“成也帝王,败也帝王!”这就是荀子一直不愿意让李斯事君王的原因。但李斯去意已决,荀子也不再多说什么。
荀子又问李斯:“你打算去哪里?”
李斯说:“秦国。”
荀子说:“你生于楚国,何不留在楚国?”
李斯跪在荀子的脚下,说道:“我知道,如果留在楚国,凭着老师的影响,李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位居高位;如果去最强盛的秦国,人才济济,李斯很难被重用。但只有在那里,才能更好的把老师教给我的东西学以致用。”其实李斯心里要说的话是,我要去最大的粮仓!
李斯又去向韩非告别。这三年来,两个人的同窗之谊难用文字诉说,心里的难过也不只限于分离的痛苦。韩非为李斯弹剑而歌:“子欲西入秦,吾将东归韩,子勿为秦相,吾不为韩将,子攻兮吾守,兄弟两相伤。千般相见好,莫逢在沙场!”李斯拉住韩非得手,且哭且唱,大醉而归。
李斯顺便又回了一趟上蔡老家。他打开包裹,想取出为妻儿积攒的钱物,忽然看见了韩非的钱袋在里面,打开一看,里面有十几锭金子。李斯泪眼朦胧,把大部分交给了妻子。李斯穷困,韩非明白,却又不愿意伤害李斯的自尊心,只有偷偷的把钱袋放入李斯的包裹。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李斯和妻儿没待几天,就整理行囊上路了。他的心已经飞向了秦国的国都咸阳,飞到了秦王的身边!
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李斯终于赶到了咸阳。他住进了一个小旅馆,准备第二天去求见秦王。可是当李斯出现在秦宫殿的门口几里之外,就被几个武士赶走了。求见秦王?你是谁?李斯?不知道。荀子的弟子?荀子弟子三千,都要见秦王,秦王见得过来吗?李斯还想再说几句,武士根本不理。李斯无奈,回到小旅馆。
李斯入秦,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谁也不认识,只想着,凭着我李斯的才干和名气,秦王不夹道欢迎吗?在那个驿馆,堂堂的尉缭子不是一听李斯就知道我是谁了吗?可是那里是楚国,是荀子的一亩三分地,这里是咸阳,人家知道荀子,谁知道李斯啊?
李斯有点郁闷。接下来的几天,他天天在小旅馆楼下的小酒馆喝酒,和人套近乎,打听门路。没有几天,李斯就弹尽粮绝了。小旅馆的掌柜天天看见李斯就跟在他身后要账,李斯要喝酒,小二也拿廉价的水酒对付,后来,干脆不理李斯了。李斯再一次体会到厕所老鼠的可怜境地,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看我李斯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李斯听说,秦相吕不韦食客三千,有本事的人可以到那里混口饭吃。起初,李斯是看不上去吕府做一个食客的,但是现在他明白,吃饱才是硬道理,天天在这个小旅馆受这种窝囊气,实在不爽。而且,李斯也有另外的打算。他想,吕不韦是秦国丞相,也许这是自己的晋升之阶呢。
第二天,李斯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打听着来到吕府的门口。他站在那里,有点头晕目眩。这是一个丞相的府邸吗?大门虽然洞开,却好像一头狮子的血盆大口,深不可测,还有点让人恐惧。李斯想到恐惧这个词的时候有点瞧不起自己,昂起头,向门里走去。
“站住!什么人!”
李斯的道路被几条长戟挡住了。他注目一看,原来是八个看门的武士,每人手持一戟,正对着他。这八个武士身高胖瘦都差不多,人高马大,穿着晃眼的铠甲。李斯一拱手:“在下荀子门生李斯,求见丞相。”
一个武士嘴一撇,轻蔑的说:“有预约吗?”大概就是这么说的,不过可没有那些女秘书那么客气。
李斯一愣:“预约?没有。”
武士的嘴撇的更厉害:“没有就滚开,你以为丞相想见就见吗?”
另一个武士看李斯布衣布鞋,更加肆无忌惮:“你就是见你爹也没这么方便吧!哈哈…。”
李斯气急,冲上去要抓武士的衣领,他哪是这铁塔般武士的对手,那武士随手一推就把李斯推dao在地。在丞相门前做武士,还没有人敢和自己挑衅过,八个人冲过去一顿拳打脚踢,可怜李斯,手无缚鸡之力,被八武士打得半条命都没了。
来往行人并不过问,好像李斯在他们面前是隐形的一样。天渐渐黑了,李斯趴在那儿,想流泪,却流不出来。他以为自己在荀子的学堂求学七年,身具盖世之才,来到咸阳应该很受重视才对,没想到,却受尽了侮辱。李斯想起了爹娘哥哥,想起了学馆的先生,想起了方叔方婶和妻子方芳,想起了荀子和韩非,甚至想起了帮他找工作的亭长。在家乡,所有人都对自己那么好,为什么到了咸阳,一切都不一样了呢?难道在他们的眼里,我只是一只来自厕所的老鼠?
李斯好像慢慢要睡着了。他动也动不了,手指头动一下好像都很疼很疼。忽然,他感觉自己被人架起来,他以为有好心人来救他了,可是他的眼睛还没睁开,就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扔在墙根底下,全身上下更是散了架一样的疼。他费力的睁开双眼,看见相国门口一辆华丽气派的马车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稍微发胖的锦衣人,那八武士跪在门口叫着:“相爷!”而那位锦衣人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八武士,也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一样,旁若无人的走了进去。李斯身上寒冷,心也越来越冷。那颗曾经壮志凌云的心慢慢坚硬起来,他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八武士,心想:“早晚有一天,我要你们用性命来偿还我今天的耻辱!”
李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忽然觉得有人在摸他的额头,他心中一惊,又觉得光亮很刺眼。他费力的睁开眼睛,有片刻的晕眩,才知道天已经亮了,阳光火辣辣的刺痛着他的眼睛。正在这时,他听见一个甜美的女声在说:“把他抬进去。”
“小姐,老爷不会同意的!”
“听我的,救人要紧。”
李斯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被人抬了起来,好像走了很远的路,然后轻轻的放在了温软的被子上。他的眼睛这时才睁开,看到自己躺在一张锦床上,被子干净芳香。李斯马上想到自己身上都是尘土和血迹,正要挣扎着起来,屋子里进来两个小丫环,一个马上过来说:“别动别动!”李斯尴尬的赶快躺好,连手指都不敢再动。说话的小丫环端着一盆水,放在床头,然后在另外一个小丫环手里接过一方洁白的手巾,在水盆里弄湿,拧干,然后轻轻的帮李斯擦拭起来。
李斯的心通通的跳着,除了妻子方芳,他还从来没有和一个年轻女子这样亲近过。他的目光赶快逃到别处,他怕自己看人家一眼就会亵du了姑娘。
一会儿,听外面有人说:“大夫,就在这里,请。”随后一前一后进来三个人,第一个是个半须老者,第二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背着个药箱,最后又进来一位和屋里这两位一样打扮的小姑娘,问到:“清月,擦干净了吗?”给李斯擦拭的小丫环应着:“好了。”又急急忙忙的抹了几天,站在了一旁。
大夫给李斯诊治了一下,说:“没什么大碍,都是些皮外伤,只是有几处骨折,需要接好静养。”要不是有这么多人,李斯的眼泪差点没喷出来,这还算没什么大碍吗?但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所救,也没有言语。只听最后进来的那个丫环说:“大夫,还请您帮助这位先生把脏衣服脱下来,他骨折了,我们可不敢动他。”大夫笑着说:“放心吧,小人还要给他上药,一定会收拾妥当的。”
李斯这才敢回过头来,看着几位小丫环出了门,心里诧异着,这到底是哪儿啊?
第四章 救命之恩
李斯知道自己是被一位小姐救下,但是他在屋子里养伤三个多月,也没有看到那个所谓的小姐,只有那两三个小丫环和那一老一小两个郎中每天出入他的房间,帮助他吃饭、换药、擦洗。那个叫清月的小丫环看来是主要负责照顾他的,他的饮食起居都是这个小丫环在张罗,但常常会有别人与她同来,给她帮忙。他多次感激清月的照顾,清月却大都嫣然一笑,并不客气,只是问他在咸阳可有亲人朋友,家在哪里,她可以帮助联络。李斯苦笑着说:“李斯背井离乡,在咸阳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更没有家。”清月听了,眼神中透露出怜悯之色,却没有多说。
李斯时常记挂着自己来秦的主要目的,憎恨八武士耽误了自己三个多月的时间。慢慢的,李斯的伤好了,大夫允许他下地走动了,李斯烦闷已久,连忙拄着清月帮他拿来的拐杖走出屋门。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内有几棵绿树和一片五颜六色的鲜花,居中还有几个大大的鱼缸,院门却紧闭着。李斯向清月客气的点了一下头,说:“清月姑娘,请问这里是哪儿?为何一直不告诉李斯呢?”清月微微一笑:“先生病好了就会离开,何必问这里是哪儿呢。”
“主人和清月姑娘对李斯有救命之恩,李斯总要记住,他日也好登门拜谢。”
清月掩口笑着,笑了半天才说:“我家小姐救助的人太多了,如果都来登门拜谢,小姐恐怕连梳妆的时间都没有了。”
李斯心里一惊:“如此说来,小姐倒是古道热肠。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看到过小姐?”
清月笑着,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她岔开话题问:“先生在咸阳没有亲人,身体康复了有什么打算?”
李斯的神情暗淡下来。这些日子他常常会想到这个问题,但是终究没有答案。他仔细想过,吕不韦是他最合适的进身之阶,要跳到亲王身边,没有吕不韦这块踏板,还真是不容易。但是吕府看来也不好进,从那八武士的嚣张就可以看出来,想到吕府做食客的人一定数不胜数。然而现在,自负的李斯如果离开这个养伤之地,恐怕连吃饭都成问题,更有何处可去呢?
清月看自己这么一问,李斯神色凝重不再说话,想到自己也许碰到了人家的痛处,便不再说话。忽然,清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问李斯:“先生,你会写字吗?”
李斯苦笑一下,轻轻地说:“会。”
清月一下子高兴起来,说:“我听说账房记账的徐先生家里老母病重,要回家照顾母亲去。我要不帮你和小姐说说,你去帮忙记账,很简单的,就是谁领了什么东西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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