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处斩’二字尚未出口,便只听一声高呼,“父皇,刀下留下!”
紧接着一个身着宫裙的女子奔进,跪倒在杨广面前,抱住他的腿悲喊道:“父皇,刀下留人!”
这名年轻女子正是杨广的长女南阳公主杨静思,她是宇文述次子宇文士及之妻,也宇文述的儿媳,皇帝出巡,公主驸马也会随行。
杨静思是受丈夫之托,前来救宇文兄弟,她磕头哀求道:“父皇,看在女儿的面上,求求饶了两个叔叔吧!”
她在地板上磕头‘砰!砰!’作响,片刻,额头上的鲜血已经流出,和泪水混在一起,若父皇杀了宇文兄弟,她以后在宇文家怎么生活下去,怎么面对自己的公公和丈夫?
萧后也跟在女儿身后走了进来,这时,她忍不住在旁边道:“陛下,就看在静思的面上,饶他们一命吧!”
“好了!”
杨广叹息一声,女儿额头上的鲜血终于使他的心软下来了,他也醒悟过来,杀了宇文兄弟,宇文家也容不下自己的女儿了,他们不仅是君臣,还是亲家。
杨广叹了口气,对宇文述道:“看在公主和驸马的面上,朕就饶他们兄弟一命!”
宇文述激动得砰砰磕头,“多谢陛下!多谢公主殿下!”
杨广又冷冷道:“死罪虽饶,但活罪不免,没收其一切违禁所得,并罚两人黄金一万两,作为私卖禁品惩罚,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各杖一百,削去一切官职爵位,双双没收官奴,宇文述有教子不严之罪,罚俸一年,免去其上柱国勋职,降官一级。”
处罚如此之狠,令宇文述心都凉了,但又想到两个儿子得饶一命,这又是不幸中的万幸,宇文述只得磕头谢恩。
杨广心情被破坏,已经无心再巡视五原郡,便下旨道:“从五原出塞,转道榆林郡!”
在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被杖打的一片哀嚎声,杨广的圣驾缓缓调头,向东方的榆林郡前去。
。。。。。。。。
榆林郡是杨广这次出行的最后一站,去年杨广曾经来过榆林郡,他见榆林郡地势空旷,城兵微,难以抵挡突厥大军,突厥铁骑可以沿着黄河南下,一直杀进中原腹地,这一段是北方防御的空档,他便下令征发榆林、定襄、马邑、雁门、楼烦五郡一百余万民夫,责令二十天内修完从榆林到紫河长达二百余里的长城,将新长城和马邑郡的长城连接起来,扼住了突厥南下河东平鲁、朔县的通道。
这次杨广来榆林郡,就是要视察去年所修筑长城的情况,榆林郡也是原来的胜州,并不是后世的榆林,而是今天内蒙古托克。托县,黄河向南调头的大转弯处。
一望无际的巡视队伍沿着黄河北岸向东推进,旌旗铺天盖地,巨大城在数万士兵的护卫下,在黄河边的草原上缓缓行走,北方是阴山支脉大斤山,黑黝黝的身影如一条巨龙般横亘在苍穹之下。
在黄河以南低缓的丘陵上,一条新修的长城在阳光照耀下闪烁青色的光芒,共有五千士兵驻守在这条新修的长城之上。
队伍中,杨元庆远远地望着这条以五十万条生命代价修建起来的长城,心中颇有几分感概,杨广是去年七月下令修这条长城,勒令二十天内修完,可他却是在八个月后才来视察,他完全可以用半年的时间来修这条长城,那最多也就死亡一千余人,可他的二十天期限,这简直就是让百万人送命,最后死亡了五十余万人。
难道突厥会马上大举入侵吗?非也,当时隋突狂欢刚刚结束,可谓两国的蜜月期,突厥怎么可能入侵中原?
难道杨广不知道二十天工期会给百万民夫带来什么样的深重灾难吗?也不是,他长期在南方经略,体察民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杨元庆不由想起了杨昭给他过的话:‘北方多杂胡,帝深忧之,以工役为器,俱皆劳役至死,待北方空虚,以江左汉人回归。’
尽管他觉得杨昭的这件事很荒唐,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除非是杨广精神有问题,可他那么精明的人,哪有半点精神上的问题。
根本原因还是杨广骨子里的灭胡兴汉思想作祟,从他两个妻子都出身南方萧氏,从他下旨赋予江都帝京的地位,从他最后宁死都要留在江都,便可以看出杨广骨子里的崇南之思。
“元庆!”
杨元庆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他一回头,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裴矩正在车窗内笑着向他招手。
自从杨广巡视五原郡以来,杨元庆这是第二次见到裴矩,上一次是在大利城,彼此只是笑一笑,打一个招呼,他们之间还没有过话。
杨元庆连忙催马上前,躬身施礼,“参见裴公!”
裴矩捋须笑道:“我以为会留在五原郡,后来听也跟来,便想着能不能遇见,果然遇到了。”
“本来五原郡诸事繁多,不想跟来,但圣上一定要我跟随,我只好跟来了。”
杨元庆无奈地笑了笑,又对裴矩赞道:“裴公一路劳顿,还如此精神矍铄,是值得庆幸之事。”
“精神还行!元庆,上我车来话如何?”裴矩笑着邀请他。
杨元庆翻身下马,将战马交给亲兵,便上了裴矩的马车,进了马车才知道挽马拉辕的辛苦,车厢里竟然堆了一大半的书,只留下靠窗边两个位子。
裴矩见杨元庆一脸惊愕,不由呵呵笑道:“旅途漫漫,不看书怎么打发时光,不止是我,其他人都一样。”
他将一堆堵路的书移了移,指着桌对面的空位子笑道:“坐下吧!”
杨元庆魁梧的身躯在桌前空位里显得有点拥挤,他勉强跪坐下来,裴矩的书童却不知从哪里钻出,一手拎茶壶,一手拿杯子,给杨元庆倒了一杯茶,又给裴矩的茶杯满上,又钻回他的宿处,杨元庆这才发现,马车后面还有一个狭长的间,不到两尺宽,书童就坐在里面看书。
裴矩笑眯眯道:“先告诉一个好消息,们五原郡的大规模开发计划,圣上已经批准了,现在勒令尚书省各部共同协商此事,要求从关中、陇右、巴蜀、河南、河东等地一年之内移民三十万户,这次圣上还算宽容,给了一年的时间,没有逼我们二十天完成。”
杨元庆大喜,三十万户,那就是一百五十万人左右,这下河套真的繁荣起来了,不过他也有点发愁,一下子过来三十万户,他怎么安置?
裴矩明白他的担忧,又笑道:“不用担心,既然是各部协商,总归是要替考虑周全,这事不要急,容我们慢慢商议。”
“那就多多烦劳裴公了。”
完正事,裴矩又想到另一件事,指着前方笑道:“从这里向东二十里,便是北魏故都盛乐城,下午驻营后,我们几名大臣将约好去盛乐城看看,苏威、高颎他们也会同去,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盛乐城是北魏早期都城,拓跋珪南迁后已经渐渐荒废,现在只剩遗址。
杨元庆摇摇头歉然:“约好了要陪乐平公主骑马,我就不能去了。”
裴矩也不勉强他,话题又转了回来,微微笑道:“听和父亲和解了,这是一个好消息!”
“裴公怎么知道?”杨元庆一怔,难道是高颎?
“呵呵!大家都知道了,这些天都在这件事,我还替四处宣传了,省得别人不孝。”
杨元庆却苦笑一声道:“恐怕圣上知道了,他会很不高兴。”
。。。。。。。。
第二十章 高颎事件
第二十章高颎事件
裴矩不由一怔,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杨元庆摇摇头笑道:“圣上对杨家的打压,裴公还看不出来吗?”
裴矩沉默了,杨元庆被杨家革除族籍一事,绝大部分人都只知有其事,而不知其因,杨家对此事更是讳莫如深,从不宣扬,更重要是当事者杨约已死,杨元庆被除籍的原因也就成了谜。
但裴矩也是官场中的老手,杨元庆的提醒使他蓦地醒悟,杨家的被打压和杨元庆受眷宠可谓冰火两重天,确实,如果杨元庆回归杨家,他的眷宠将不复存在,裴矩心中也多了几分忧虑。
“元庆,那你意下如何?”
杨元庆笑得有点无奈,“裴公,有些事我心里也明白,我不想背上不孝的罪名,影响我的名声,但让我回归杨家,我感情上接受不了,我也不会回去,最多和父亲保持面子上的和谐,或者叫貌合神离,我想,这样既能不坏我名声,同时也不受圣上忌讳。”
裴矩是个极为务实的人,他沉思片刻,便点点头道:“或许这是最好的办法,名声虽然重要,但也不能因此影响你的前途,只是你已和父亲和解,人人皆知,圣上那边可能会对你有点不利。”
“裴公,我倒觉得圣上是一个极为隐忍之人,也极为精明,他不会因为我和父亲的一次见面就下结论,杨家和我的关系冰冻到现在,难道吹一阵风就会融化吗?我想圣上心里应该明白。”
“你说得很对,圣上确实不会因为一次变化而改变对你的印象。”
裴矩也赞同杨元庆的想法,为了裴家的利益,他其实也不希望杨元庆回归家族,他更希望是保持现状,杨元庆若回归家族,他便会处处考虑杨家的利益,裴家的利益就会变得无足轻重,这是裴矩绝不愿看到的结果。
正是这种明悟,裴矩也不希望杨元庆因为和杨家和解而失去圣眷,他心中暗暗思忖,‘杨元庆和敏秋的婚事才是关键,杨家绝不能参与,他要想一个办法,最好让杨玄感不要参与到杨元庆的婚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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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队伍在一片辽阔的草原上停驻下来,杨丽华在杨元庆几次劝说下,终于走出**城,在辽阔的草原上纵马驰骋,在亲人病逝两个月后,她第一次有了笑声。
“元庆,那边就是大斤山么?”
杨丽华马鞭一指远方黑黝黝的山脊,微微一笑道:“看起来好像并不远。”
杨丽华白裙如雪,微风吹拂她飘逸的发丝,岁月已经给她额头添了几根细细的皱纹,却改变不了她那高贵端庄的气质。
杨元庆也笑道:“看起来虽然不远,可实际上相距还有百里。”
“是啊!草原的辽阔让人的心胸都开阔了。”
杨丽华望着无边无际的草原,她心中的压抑和挥散不去的忧伤也随之消失,她长长吐了口气,笑了起来,“在西苑也有一片辽阔的草地,虽然不像草原这样无边无际,但我对于我的视野是足够了,我从不去那里,但我现在想通了,我就是因为生活之处太狭窄了,以致于心境不宽广,我回京后要常去那里。”
她又回头感激地对杨元庆笑道:“元庆,我这次真的要感谢你,我真的觉得心情好多了。”
杨元庆她额头已微微出汗,便笑道:“公主殿下要回去了吗?”
杨丽华也觉得有些累了,便点点头,“好吧!我们回去。”
他们调转马头向十几里外**城而疾奔而去,十几名侍卫在身后紧紧跟随,片刻,他们回到了**城,老远便看见燕王杨倓在和兄弟杨侗比剑。
杨倓忽然看见了杨元庆,便欢呼着大喊起来,“杨将军,我们在找你呢,教我们练剑吧!”
杨元庆心中苦笑一下,他成为皇室御用教练了,杨丽华微微一笑,“元庆,去吧!他们都很喜欢你。”
“好!我就教你们几招剑法。”
杨元庆翻身下马,从侍卫手上接过一柄木剑,手腕一抖,挽出几个剑花,轻轻巧巧向杨倓刺去,“殿下,推后一步半,用横挡!”
他反手一剑又向杨侗轻轻刺去,杨侗措不及放,慌乱后退一步,摔倒在地,但他却满脸兴奋,爬起身,欢呼一声,挥剑向杨元庆刺去。。。。。
**城头,杨广和萧后正远远眺望杨元庆教两个孩子练剑,杨广的脸上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萧后却轻轻叹息一声,长子的去世使她痛彻于心,更令她充满了自责,她不该因为儿子的肥胖而嫌厌他,那并不是儿子的错,而是他得了重病,儿子饱受重病折磨,自己却嫌厌他,每次想到长子行走艰难的情形,她心中就生出无尽的悔恨。
正是这种悔意,使她对杨元庆曾有的一丝敌意也消失了,望着杨元庆在教两个孙子练剑,萧后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她回头对杨广道:“圣上,臣妾觉得,让杨将军做倓儿他们的师傅,倒也不错。”
杨广却笑着缓缓摇了摇头,“对他,我另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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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巡队伍驻扎之地离北魏故都盛乐城不足十里,裴矩和十几名大臣早已约好驻宿后一同前去游玩。
盛乐城位于一座低缓的丘陵上,扼住了榆林郡去草原腹地的必经之路,城池早已废弃百年,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城内长满了荒草,唯一几个稍微完整一点的建筑,也成了商人们夜宿之地。
尚书左仆射苏威、吏部尚书牛弘、吏部侍郎裴矩、户部侍郎裴蕴、大将军张谨、光禄寺卿郑善果、御史大夫张衡,以及老相国高熲等等,十几名大臣骑马来到了这座已经废弃的城池,数百名军士在四周护卫着他们。
十几大臣骑马立在一座山坡上,愣愣地望着眼前这片残垣断壁,他们都没有想到,北魏故都盛乐城会变成这般模样,荒凉、破败,杂草长得比人还高,不时可以看见黄鼬和长虫在倒塌的断壁上出现。
他们本来兴致勃勃的游兴,已被破败的城池扫得一干二净,苏威摇了摇头,微微叹息道:“拓跋珪的前进和尔朱荣的后退,便已经注定了北魏的没落,历朝历代,只懂武功而不谙文事者,必将灭亡。”
“好一个拓跋珪的前进和尔朱荣的后退,苏相可谓一语说到了根子上。”牛弘捋须笑道。
苏威马鞭一指远处的长城,“再反看长城,巍巍壮哉长城,守内而御外,这才是大隋得以千秋万代的保证。”
这时,一直沉默的高颎忍不住反唇讥讽,“苏相只看见长城的光鲜,可曾看见长城脚下五十万累累白骨,民若不附,可得千秋万代乎?”
“高相此言谬矣!”
旁边的御史大臣张衡眯着眼笑道:“修建工程哪能不死人?今上英明圣武,营建东都,开凿运河,北安突厥,南平林邑,至于死个把人,也属正常,民者,使役者也,高相以为如何?”
高颎极为厌恶张衡此人,去年圣上去此人河东祖宅做客,竟命十余万人开山凿路,死了不下万人,最后喝了一杯茶便走,此人不以为耻,反而四处炫耀,着实是奸佞嘴脸。
高颎丝毫不理睬他,张衡碰了一个钉子,在重臣面前,他的面子挂不住了,不由心中暗暗恼怒,裴矩却笑着打圆场道:“这个盛乐城如此荒败,也没有可去,不如回去睡一觉,振作精神处理朝务,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确实没有什么兴致,纷纷赞同,便调转马头,向宿营地而去,张衡盯着高颎的背影,眼中射出一丝刻毒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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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渐渐到傍晚,榆林郡远远不如五原郡,原本也有一两万移民,但在去年修长城中,死亡过半,此时人口已不足万,以驻军为主,这里无法负担数十万大军的献食,反倒是启民可汗听说隋帝北巡,便派人送来几十万头牛羊,解决了北巡队伍的粮食问题。
晚饭已经做好,一队队军士正在给各个营帐送饭,**城内,隋帝杨广也在御书房中用晚膳,他的晚膳虽然不俭朴,但也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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