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二殿下,将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防守固若金汤,每一步都下的细密严实、极为慎重,不求有功,只求无过。这实在是十分正确又极为罕见的战法了。要知道在这年代,下棋讲的是激战力战,所以对弈者不论棋艺高低,在面临是攻是守,亦或是虚己以待时,往往都一味以攻为主。
这样以来,固然场面激烈刺激,可棋力弱的一方,往往会因此放大自己的缺点,很快便脆败下来。
皇甫轸却能不在乎局面和身份,小心翼翼的以守为上,尽量不给陆云留任何机会。这种下法,陆云之前还没遇到过,一时竟也有些棘手,加之他也没有要挫一挫皇甫轸锐气的意思,以至于盘面上棋子渐多,双方仍然差距不是很大。
一盘棋下了足足一个时辰,到最后,陆云‘只’赢了皇甫轸七目而已……加上他开始就让了三目,按说这已经是很大的差距了,但几个皇子都知道初始帝的棋艺,两两比较之下,对皇甫轸来说,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承让承让,”皇甫轸一边掏出手帕擦擦脸上的汗水,一边心悦诚服的对陆云道:“我死缠烂打,依然不是贤弟的对手!”
“殿下差点就赢了小臣。”陆云也微笑道。
“那可不是一点!”皇甫轸哈哈大笑起来。
“咱们再来一局?”陆云主动邀请道,他对皇甫轸的下法,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不来了,不来了!”皇甫轸连忙摆手道:“已经殚精竭虑了,再下就得吐血三升了。”说着看一眼两个弟弟道:“你们谁上?”
“我还是算了吧,”皇甫轼连忙摇头道:“我这水平也就跟大哥能较量较量。”
“我来!”皇甫辁早就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替下了皇甫轸。
见他们兄弟三个和陆云打成一片,一旁的皇甫轩心里直泛酸水,忍不住出声打断道:“还让不让陆贤弟吃饭了,下午他还得陪父皇下棋呢。”
“大哥说的是。”皇甫轸深以为然,拦住满脸不悦的皇甫辁道:“这是正事儿,还是让陆贤弟养精蓄锐,看看下午能不能跟父皇讨回场子来。”说着他满脸期许的看着陆云道:“多少年了,陛下连和局都没遭遇过,贤弟可要为我们这些手下败将报仇雪恨哦。”
“我尽力而为。”陆云微笑点头,又和皇甫辁约好了回头再战,便起身送四位皇子出去。
临走时,皇甫轩想落在后头和陆云多说两句,却被皇甫轼和皇甫辁捣乱,终究什么也没说成。
看着郁闷而去的大皇子,陆云感到微微畅快。这也算是报了他前两次,总让自己失落而归的仇了。
这天上午,陆云算是和四位皇子正式见面了。
平心而论,皇甫轸气度雍容、风采照人,待人接物、如沐春风。在四个皇子里确实出类拔萃。但陆云并非要择明主事之,而是想要利用他们,达到自己挑动皇帝和夏侯阀彻底决裂的目的。
自然,他只能帮弱不帮强,不过那弱者显然还一身是刺,必须要好生打磨一番,才能对自己诚惶诚恐、言听计从,完全按照自己的规划,一步步不偏不倚走下去……
第八十七章 再战()
陆云刚吃过午饭,昨日那陈太监便来了,笑着催促他道:“快快,陛下传公子过去下棋!”
陆云赶紧跟着陈太监进了内宫,来到昨日对局的水榭中,果然见棋盘早已经摆好,初始帝也已经坐在棋枰旁,目光炯炯的看着陆云道:“来来,今日再战,寡人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一旁的杜晦无奈苦笑,他可知道昨天夜里,陛下为了琢磨今日这一战,几乎是彻夜没合眼,完全把召见陆云的初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结果今天上午召见大臣时哈欠连连,这会儿却又神采奕奕起来。
“小臣昨夜想出了一套战法,还请陛下赐教。”陆云也锐气四射的应声道。
“嘴上说的再厉害也没用,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初始帝迫不及待的让陆云坐下,啪的一声便落下一枚白子。
陆云也不甘示弱的拍下一枚黑子,落下四枚座子之后,棋局正式开始。有了昨日的一局在先,这次两人不需要相互试探,一上来就全力以赴、着法紧凑,双方强手连发、手筋迭出,战局直接就进入了白热化!
刚刚走了几步棋,棋枰上便硝烟四起,战况惨烈异常!但激烈的厮杀只是表象,双方真正的较量是在布局和大势上,仅从这点而言,两人便已经远远把这年代的下棋者,远远甩在了后头。
两人看似精彩凶猛的每一步,其实都暗藏玄机,往往看的从旁伺候的杜晦一头雾水,等到几步,甚至十几二十步后才恍然大悟,明白那为整个战局做铺垫的一步。
比如,陆云原本针对初始帝锱铢必究、注重实利的特点,想用弃子换取局面的优势。他在盘中设下重重陷阱,数次故意露出破绽,将黑子送到白子面前,只要初始帝敢吃,他敢把大片的黑棋送给对方,等到初始帝撑圆了肚子,就会发现,白棋已经四面楚歌了!
初始帝似乎抵制不住诱惑,果然对黑棋展开了围捕,然而当陆云准备悄悄合围时,初始帝的白棋只是看似随意的一靠,就将陆云的计划挫败。原来初始帝早就看穿了陆云的算计,将计就计要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下就连杜晦都能看出来,自家陛下已经胜券在握了——黑棋的战略冒险被挫败,又损失了大量兵力,会让后面的对局变得毫无悬念。
然而,连初始帝也没想到,陆云一番长考后,却妙手连发,几步神来之笔,便将被杀死的黑棋又起死回生,使局面重新回到了均势!
趁着初始帝没反应过来,陆云又引爆了之前买下的伏兵,将初始帝嵌入他阵地的白子吃掉,把左边一片局面,营造成固若金汤的黑子天下。
局面瞬息万变,这下轮到杜晦为初始帝担心了。然而一番长考后,初始帝依然深深的打入左边阵地,并凭着极其精确的计算力安然活出,成功化险为夷。
两人就这样不断地破坏对手的布局,识破对手的陷阱,又设计新的陷阱,重新进行布局。每走一步都绞尽脑汁,费时自然越来越长,长考的结果是,局面不可避免的走向了犬牙交错,谁也奈何不得对方的结果。
这一局,对双方精力的消耗要远超昨日。毕竟昨日是遭遇战,至少前半局,双方并没有太过深思熟虑。今天可是从一开始,就绞尽了全部脑汁!
战至夜半,这局无比煎熬的盘肠大战,终于以平局收场……
对这个结果,初始帝有些难以接受,又仔细点了两遍目数,才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战平了。
看看棋枰,又看看陆云,初始帝脸色不太好看。虽说座子制可以很大程度上限制白棋先行的优势,可优势毕竟还是存在,对持白一方来说,战平就是逊色于对方了……
但下棋讲一个棋品,初始帝也发作不得,只能绷着一张脸,闷声对陆云道:“明日再来过!”
。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陆云正在吃早饭,那陈太监便过来了。“陆公子,别吃了,皇上召你去下棋。”
“这么早?”陆云表现的有些吃惊:“皇上上午不是要忙正事吗?”
“别提了!”陈太监满脸苦笑道:“不瞒你说,昨儿个陛下一宿没合眼,光琢磨怎么赢你了!”
“明白了。”陆云搁下碗筷,进去换好衣服,出来对陈太监道:“头前带路吧。”
迎风阁水榭,初始帝早早就在等着陆云了,一见他过来,便黑着脸道:“开始吧!”
这第三盘棋依然下的难解难分,还是跟昨日一般,谁也不上谁的当。而且陆云原以为,初始帝今日可能会受情绪的影响,发挥略略失常。哪知初始帝非但没有失常,反而越战越勇、妙手频出,陆云几次都险些上他的当。
杜晦在一旁,暗暗捏了把汗,他十分担心今天皇上再赢不了,怕是要魔怔了。可又不敢私下跟陆云说让棋的事儿,以皇帝那高超的棋力和眼力,一看就知道陆云有没有放水!
陆云却放心不少,他今天肯定是要放水的,如果初始帝状态不佳,自己还输给他,肯定说不过去。但看到初始帝的发挥未受影响,反而状态比前两日还好,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放水也是极有讲究的,输的多了,并不会让初始帝特别高兴,反而会减少他和自己下棋的兴趣。所以,最好就是输赢在一目之内,而且非但要让皇帝惊险获胜,还得让他把本事都施展出来,感到酣畅淋漓才行!
所以陆云这局棋,虽然是冲着输棋来的,可依然每一手都要经过自己仔细计算,不能差了分毫,实在比赢十盘棋都来得辛苦!若没有皇极洞玄功打底,他就是绞尽脑汁也办不到!
在陆云刻意为之之下,今日的对局一扫昨日之缠绵不尽,下的荡气回肠,双方从开局一直到最后都在激烈的厮杀……
结果一局终了,杜晦也没看出初始帝是赢是输还是平。
初始帝却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得意万分。
杜晦赶忙清点目数,才惊喜万分的发现,初始帝赢了陆云半目!
“哎,怎么会这样……”陆云沮丧的揉着额头,满脸的疲惫失落。失落是假的,疲惫却是真的,想要故意输给初始帝半目,又不能被看出来,陆云真的已经是殚精竭虑了……
“哈哈哈哈!”初始帝欢畅无比的放声大笑起来,只觉自己一夜的辛劳,果真没有白费!
这一局的胜利,显然比第一局的滋味来得要甜美百倍!
此刻初始帝龙颜大悦,浑然感觉不到一丝疲惫,满脸得意的看着陆云道:“怎么,你还以为能赢寡人不成?”
“赢到是没指望,还以为能再和一局呢。”陆云闷声说道,似乎依然沉浸在沮丧的情绪中。
“哎,年轻人,要胜不骄败不馁呦。”初始帝得意洋洋,浑然忘记了自己昨天是个什么德行。“你要是还不服气,咱们再战一场如何?”
陆云却摇摇头,正色道:“听宦官说,每天上午都是陛下处理国政的时候,小臣不敢再耽搁陛下的时间了。”顿一顿,他小声说道:“而且和小臣一起奉旨伴驾的几位大人,一直在等陛下的召见呢。”
“呵呵……”初始帝此刻心情舒畅,听什么都顺耳。闻言对杜晦笑道:“这小子在绕着圈子规劝寡人呢。”
“陛下,陆公子也是一片好意。”杜晦压低声音道:“左公公都在外头候了好久了。”
“哦?”听说左延庆来了,初始帝这才收了心,点点头道:“那就都见见吧!”说完他看一眼陆云道:“明天下午,不见不散!”
“小臣求之不得!”陆云见好就收。
第八十八章 忍无可忍()
陆云出去迎风阁,便看到一个狼眉鹰目、须发皆白的老太监,正立在廊檐下。只见他双目微闭、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一般。
可陆云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那老太监便倏然睁开了眼睛,阴冷的目光如电般射向了陆云。
刹那间,陆云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他看穿了一般,似乎自己所有的秘密,全都袒露在了他的面前!
这种感觉,是夏侯霸都不曾给他的。陆云赶忙错愕的站在那里,好像吓傻了一般。
幸好这时,杜晦出来了,对那老太监笑道:“左公公,陛下有请。”
那老太监正是一手建立缉事府、将天下武者分为天地玄黄的左延庆!
听到杜晦的声音,左延庆才缓缓收回了目光,一双眼睛又恢复了人老珠黄的样子,看不到半分神采。
见左延庆跟着杜晦进去,陆云这才移动脚步,往寝宫外走去。让殿门口的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湿了一片。
方才陆云的反应,一半是装出来的,另一半却是发自内心、油然而生的!他简直要怀疑,如果再让左延庆看上一会儿,会不会真的看出自己的身份来!
。
左延庆和杜晦两个老太监,一前一后往水榭走去。杜晦有意落后左延庆半步,俨然以下属自居。
“老杜,”左延庆看着前方,缓缓问道:“方才那孩子就是陆云?”
“是。”杜晦点点头道:“那孩子棋艺十分高超,这几天和陛下下棋,甚至还逼和了一局。”
“是吗?”左延庆略略吃惊,但他关心的却是别处。“陛下天天和他面对面,有没有觉得这孩子有些面熟?”
“这……”杜晦想一想,摇头道:“没听陛下说起。”说着他轻声问道:“左大人感觉他面熟?”
“他出来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位故人……”左延庆说完,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笑笑道:“不过再看一眼又完全不像。老喽,两眼昏花,看谁都不真切。”
“左大人说笑了,你老这双眼,什么时候都不会看花的。”杜晦微微一笑,对左延庆的实力,他最清楚不过。若非此人乃高祖皇帝留下的,和当今陛下并非完全合拍,这内侍省的总管恐怕至今也轮不到他来做。
“不服老不行啊,哪怕是大宗师,入不了先天,也逃不过气血衰竭、日渐枯萎这一关。”左延庆叹息着摇头。
“左大人看到希望了吗?”杜晦关切问道。
“我?”左延庆自嘲的笑道:“就连太室山那个老牛鼻子都不得其门,咱家一个残缺老朽,还敢奢望什么?”
“哎,”杜晦苦笑道:“莫非这先天之境,真的只是传说?”
“管他是不是传说,”左延庆淡淡道:“咱们还是操心好眼前的事情吧。”
“是。”杜晦点点头,引着左延庆到了初始帝面前。
水榭中,棋盘已经收起,初始帝略略疲惫的看着左延庆道:“什么事还要你亲自跑一趟?”
“陛下,是关于那件事。”左延庆轻声说道。
初始帝闻言,神情一沉,看了一眼杜晦。杜晦便将左右的宫人斥退,然后亲自守在水榭入口,不许任何人靠近偷听。
“说吧。”初始帝这才看了一眼左延庆。
“陛下,老臣已经查实,太平道的圣女到了京城。”左延庆压低声音道。
“圣女?”初始帝冷哼一声,不屑道:“太平道七八百年的历史,从没听过有什么圣女。”
“是孙元朗搞出来的鬼名堂,那圣女出现虽然没几年,但在太平道信徒心中的地位很高,”左延庆轻声道:“据说在太平道高层,她也是可以跟左右护法平起平坐的。”顿一顿道:“所以,圣女进京,一定是受了孙元朗的指派,来为玉玺寻找下家了。”
“和她接触过没有?”初始帝沉声问道。
“暂时没有接触上。”左延庆神情严峻道:“但据悉,夏侯阀已经抢先和她接触过了。”
“什么?!”初始帝登时变了脸色,咬牙道:“出了江南那档子事,夏侯霸居然还不知收敛,还敢打玉玺的主意!”
“所幸,”左延庆忙安慰初始帝道:“对方似乎在待价而沽,并未急于出手,夏侯霸也是无可奈何。”
“原来如此……”初始帝突然明白,为何三天前,三个皇子向夏侯阀求援,夏侯霸当时却毫不知情,原来他是忙着去跟太平道谈判去了。所以之后才会做贼心虚,担心自己是借此事试探他,巴巴地跑到避暑宫来探听虚实。
“不和我们见面,却要待价而沽?”初始帝又想到一个问题,皱眉看着左延庆道:“莫非太平道还有别的买家不成?”
“似乎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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