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便跟父皇实话实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皇甫轩近似赌气道:“难道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可二皇子他们有夏侯阀相助,一定可以得到答案,”众人忧心忡忡道:“到时候不就把殿下比下去了吗?”
这番话一下戳到了皇甫轩的痛处,他一张俊脸登时阴的可怕,面无表情道:“那也没有办法,谁让人家有个好外公来着!”说完,他再也不想面对这些无能的家伙,站起身来,大步出了瑶光殿。
见殿下出来,从人们赶忙一边伺候他穿鞋,一边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啊?咱们赶紧让人备轿。”
“我出去透透气,谁也甭跟着!”皇甫轩穿好鞋,便斥退了左右,依旧像昨日那般,一个从人也不带,独自出了瑶光殿。
从人们担忧的目送着殿下出去。虽然在这避暑宫中,不用担心殿下的安全,但见他好容易才生出的好心情,转眼就荡然无存,宫人们还是十分痛心的……本以为可以过两天,不用提心吊胆的舒坦日子呢!
皇甫轩离开瑶光殿,便在花木俨然的回廊上行走起来。时近中午,日头毒辣,就是回廊下也不凉快,他越走越是燥热,烦闷的想要仰天长啸,却顾忌这宫中无处不在的耳目,只能硬憋回去,继续快步向前!
看花台上,皇甫轩一出来,陆云就瞧见他了。本以为今日他怎么也该有个好心情,但远远看那皇甫轩的动作和步速,分明是比昨日还要烦躁的样子。
眼见皇甫轩就朝斜阳楼去了,陆云却没有像昨天那样,抢先一步到楼上等他。而是在看花台的花荫下稳坐如山,只时不时瞧一瞧那不远处的斜阳楼。
只见皇甫轩果然上了斜阳楼,在楼上四下看了看,却没有找到陆云的人影。
大皇子殿下不禁愈加失望,虽然他也不太相信,陆云这次还能帮到自己。但就算是闲聊几句,也能大大缓解自己胸中的烦闷……昨日和陆云虽是初次见面,话也没说几句,皇甫轩却感到了此生罕有的愉悦,仿佛两人心有灵犀、格外投机一般。
殊不知,那都是陆云刻意为之的。昨日初见,陆云要给大皇子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是以处处用尽心机,自然让皇甫轩感到无处不熨帖。但皇甫轩连名字都不留,就匆匆而去,让陆云意识到,这位殿下是个极难搞的家伙,所以今天他不打算马上露面,准备先凉一凉皇甫轩再说。
没办法,轻易得到的东西,人总是不知道珍惜。
皇甫轩在斜阳楼上等了许久,也不见陆云露面。日头越来越毒辣,晒得他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皇甫轩这才无可奈何的下了楼,回他的瑶光殿去了。
待皇甫轩怅然而去,陆云才从藏身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施施然回他的住处去了。
。
却说皇甫轩回到瑶光殿,便见那个头发花白的侍讲,和几名伴读跪在殿前。
“跪着干什么?”皇甫轩不解的问道。
“我等不经殿下同意,擅自派人去向卫阀求援,”那白发侍讲便道:“还请殿下责罚!”
“什么?!”皇甫轩闻言勃然大怒,一把揪住那白发侍讲的衣领,切齿怒目道:“大胆!”
“我等忠于殿下,虽死无悔!”白发侍讲双目直视着大殿下。
“那就去死吧!”皇甫轩暴怒的一把推开那侍讲,气冲冲进了大殿。
整个下午,皇甫轩都烦躁莫名,打了好几个宫人的板子,弄得一众从人噤若寒蝉,只觉今日的时光分外难熬。
枯坐在大殿之中,皇甫轩黯然神伤。过往那些不堪的回忆纷沓而至,让他艰于呼吸……他只觉这富丽堂皇的高大殿堂,就像一个囚笼,把他死死囚禁在其中。身边的从人伴读虽多,却依然让他倍感孤独。
他就像个独自被囚禁的犯人,迫切的想找人倾诉一番。可是这宫掖之内,哪里又有能让他放心一吐心曲的对象呢?
皇甫轩再次想到了陆云,心说,也只有那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少年了吧……
想到这,他再次起身,离开了瑶光殿,便见那几个人还跪在那里,显然没有去死。
“滚滚滚,都滚远点!”皇甫轩一眼都不想看到他们,依然一个从人都不带,往斜阳楼走去。
那几人早就快要跪晕过去了,殿下一走,他们便如蒙大赦,双手撑地吃力的爬了起来。那白发侍讲更是爬都爬不起来,还是旁人七手八脚将他搀起。
“老大人,殿下是真生气了……”旁人有些忐忑道。
“无妨,殿下知道好歹。”白发侍讲有气无力道:“否则早下令把人追回来了。”
“那倒是……”众人深以为然。
“哎,别的不重要,借此机会和卫阀重新走动起来才是正办。”白发侍讲看一眼大殿下消失的方向,喃喃说道:“不靠亲娘舅,还能靠谁呢……”
“是啊。”
。
这时日已西斜,已经没那么燥热,皇甫轩登上斜阳楼,却仍没看到陆云的身影。他不禁再度感到失望,便独自坐在楼上,长吁短叹起来。
不知不觉,黄昏将至,皇甫轩彻底失去耐心,正准备起身离去,却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
皇甫轩倏地回头一看,正是那熟悉的身影。他登时心头一阵狂喜,旋即又把脸沉了下来。
第七十九章 深意()
来的正是陆云,他还是一袭青衫,手握书卷,傍晚的微风轻拂着他的发丝,意态说不出的潇洒闲适。
中午时陆云在看花台上,被晒得头发都打绺了。这是临来前特意洗了个澡,换了一件干净衣裳,才有此刻极佳的卖相。
见到皇甫轩在此,陆云好像吃了一惊,忙拱手道:“兄台又来了。”
“你为何来的这么晚?!”皇甫轩的语气着实不善。
“这斜阳楼顾名思义,就是看夕阳的地方。”陆云一脸不解道:“我来那么早干什么?”
“……”皇甫轩登时无语,瞪了陆云半天才失笑道:“罢了,来了就好。”
“兄台莫非又遇到什么难处了?”陆云微笑问道。
“是遇到难题了,但这回你也帮不了我。”皇甫轩苦笑一声,手扶栏杆,把目光投向洛京城的方向道:“陪我看看夕阳吧。”
“好吧。”陆云点了点头,走到皇甫轩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两人站在这斜阳楼上,看那落日的余晖将洛京城高大的城郭、雄伟的宫阙,宽广的园囿,富丽堂皇的楼阁,照耀的金光闪闪,使这千古帝都愈加显得神圣无比!
凭栏远眺,皇甫轩胸中的烦闷终于稍减,神情却愈加萧索起来道:“这洛京城中,千家万户,为何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陆云闻言心弦一颤,头一次在皇甫轩的面前,流露出些许真情实感道:“那是因为无人能让兄台心安。”他生出丝丝同病相怜之感,若非有陆信陆瑛的存在,怕是自己也会和生出皇甫轩一样的感触来。
“是啊……”皇甫轩深以为然的颔首道:“我虽有家人,却形同陌路,虽有亲我爱我之人,却不得相见。每每念及于此,便恨不得逃出这个樊笼,哪怕流落天涯,四海为家,心里也要痛快许多。”
“……”陆云点了点头,轻声道:“兄台若不想待在洛都,等见到陛下,可以请求外放的。”
“外放?”皇甫轩怦然心动,旋即却摇头道:“不可能的。”
“为何不可能?”陆云一脸不解。
皇甫轩却答非所问道:“今天,我见到了陛下。”
“哦?!”陆云登时满脸艳羡,拱手笑道:“恭喜兄台,贺喜兄台,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呵呵……”皇甫轩却意兴阑珊道:“可是陛下问了我三个问题,我却一个也答不上来。”说着满脸失落的闭上眼道:“时不利兮骓不逝,虞兮虞兮奈若何?”
“……”陆云感觉十分别扭,心说他怎么把我比成虞姬了?只能跳过皇甫轩这句感慨,发问道:“到底是什么问题,兄台不妨说来听听。”
“好吧……”皇甫轩便将皇帝的三个问题,讲给陆云听。
陆云听完,目光怪异的看着皇甫轩道:“兄台,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到底是什么身份?陛下为何会问你这种问题。”
“和你一样无官无职,”皇甫轩淡淡道:“只是有些出身罢了。”他显然还不想告诉陆云自己的身份,便有些揶揄道:“你这颗聪明的脑瓜,也没法回答这三个问题吧。”
“这有何难?”陆云却高深莫测的笑起来,缓缓道:“我非但知道自己怎么做答,还知道尚书令该如何作答,中书令该如何作答,一般大臣该如何作答,还有皇子殿下又该如何作答,。”
“哦?!”皇甫轩登时两眼放光,一把抓住陆云的手臂,呼吸有些急促的问道:“你没开玩笑?”
“兄台都愁成这样了,我还会开玩笑吗?”陆云不着痕迹的抽出手臂,含笑看着皇甫轩道:“所以我才要问兄台是什么身份。”
“这很重要吗?”皇甫轩眉头微皱。
“当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陆云点点头道:“张冠李戴不得。”
“此话怎讲?”皇甫轩着紧道:“索性闲来无事,你不妨都说来听听。”
‘又一个闲来无事……’陆云暗暗腹诽一句,面上却正色道:“若是总管六部的尚书令,自然要明确作答,因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但若是燮理朝政的中书令,就没必要了解这些。可以对陛下说:‘这些事情都有主管此事的官员,陛下若要了解,我可以回去向他们询问。’”
“……”皇甫轩本来期望满满,闻言不禁失望道:“那陛下肯定会说,还要你个中书令干什么?”
“臣这个中书令,自然是辅佐陛下处理军机大事的。”陆云淡淡一笑,以中书令的口吻回应道:“陛下让臣担任中书令,自然是了解臣的才能所在。以陈愚见,中书令就是辅佐陛下理顺阴阳,调顺四时,对外镇抚各国,对内安抚百姓,使百官各尽其职。既然百官各尽其职,臣也没必要把精力放在那些琐碎的事情上。”
“……”皇甫轩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竖起大拇指,心服口服道:“高,实在是高!刚才那一刻,我都要把你当成真的中书令了!”
“兄台过奖了。”陆云羞涩的笑笑。
“那若换成皇子,又该如何作答呢?”皇甫轩追问起来,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
“天下最难处理的父子关系就是皇家父子。皇帝对成年的皇子既满怀期许,又不无提防,所以若被皇帝问起这个问题,皇子必须要十分提高警惕才行!”陆云慢条斯理的说道。
皇甫轩满脸震惊的愣在那里,甚至没有去追究,为何陆云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番洞察世故人心,深悉帝王心态的话来。
“难道父皇是在试探我们?”皇甫轩喃喃自语道。
“什么?”陆云装作没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皇甫轩陡然惊醒,深深看着陆云道:“父子本是一体,皇帝为什么要提防皇子?”
“一是担心皇子野心勃勃,与外臣结交,觊觎九五之位。”陆云淡淡道:“二是担心皇子年幼无知,会被外戚奸贼所利用,成了别人对付皇帝的工具。”
“原来如此……”皇甫轩已经对陆云的判断深信不疑,若论疑心之重,他的父皇要远超他的十倍百倍!贸然听到皇甫轸提出要为他分忧,肯定会莫名警惕!
就算不担心皇甫轸几个觊觎九五之位,也一定会担心站在他们背后的夏侯阀!
外戚奸贼这四个字,用在夏侯霸身上,简直恰当无比!
但一想到他们父慈子孝、夫妻和睦的样子,皇甫轩又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
不过这种事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定定神看着陆云,嘶声问道:“那我……我是说皇子,到底应该怎么说?”
第八十章 答案()
夕阳西下,暮色渐渐笼罩大地,皇甫轩带着陆云给出的答案满意而去。
陆云却有些恼火的盯着他的背影,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这厮却还是死活不肯承认他的身份!
原来书上说的那些明主求贤若渴,一见大才就恨不得把心窝子掏给对方,全都是骗人的!
当然,也可能这厮根本就不是明主,亦或自己还算不得大才之人……
陆云默默总结今日之得失,很快便重新振作起来,因为他这次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和大皇子结交,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至于其他,日子还长着呢……
。
这天夜里,几位皇子都失眠了。皇甫轸几乎彻夜没合眼,满脑子都是猜想今日父皇,会给他什么样的差事。
直到下半夜,他才悚然发现,自己怎么如此失态?这样怎能做的了大事!
一念至此,皇甫轸便命人伺候自己起身,到书房中临帖静心,足足临了一个时辰,他才将内心的浮躁压下,重新变得波澜不惊起来。
“二哥!”突然,皇甫轼的声音在殿外炸响。
皇甫轸这才搁下笔,揉一揉酸胀的脖颈,抬头看看殿外,只见外头天光已亮。
皇甫轼风风火火冲进来,连鞋都没顾得上脱,身后还跟着睡眼惺忪的皇甫辁。
“外公那边传信过来了!”皇甫轼将一张巴掌大的纸片拍在他的面前,把桌上的笔墨纸砚震得一跳。
皇甫轸微微皱眉,看一眼地板上的脚印,这才收回目光,拿起了纸片。
只见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正是初始帝三个问题的答案。
“好!”皇甫轸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一眼皇甫轼道:“外公怎么说?”
“这点小事哪还用得着麻烦外公?”皇甫轼得意洋洋的笑道:“我让人直接找的大舅。”正所谓外甥随舅舅,皇甫轼刚武雄壮,和夏侯不伤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舅甥两人感情也是最好。
“糊涂!”皇甫轸登时眉头紧皱道:“外公当初是怎么说的,但凡有拿不定主意的事,一定要问他老人家!”
“这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皇甫轼登时不乐意了,闷声道:“我跑前跑后忙了一通,你在这坐着捡现成,非但不道声谢,还埋怨起我来了!”
“不是那么回事儿……”皇甫轸郁闷的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便收起纸张,起身道:“去给父皇请安吧。”
。
兄弟三人来到昭阳门前,按例等候大皇子到来。
没让他们等太久,皇甫轩的抬舆便到了。
兄弟三个上前向他问安,皇甫轼明知故问道:“大哥,想出答案了吗?”
皇甫轩摇摇头,淡淡道:“我上哪里打听去。”说着便径直往内宫走去。
“那待会儿你怎么回答父皇?”皇甫轼三个紧跟上来,皇甫辁贱兮兮的问道。
“实话实说,父皇还能吃了我不成?”皇甫轩面无表情道。说话时,他根本没回头,一味在前头快步行走。
皇甫轼和皇甫辁只当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在他背后又是一阵偷笑,皇甫轸仍旧无奈的摇头。
很快,兄弟四人便到了初始帝的寝殿外,一如昨日那般,陪着帝后用了早膳。虽然看到夏侯皇后昨日又宿在烟波殿中,不知为何,今日皇甫轩却没那么多愤懑,心中反而生出一丝冷笑来。
早膳后,初始帝看看四个儿子道:“昨日的问题,你们已经有答案了吧?”
皇甫轼和皇甫辁便抢着道:“有了有了!”
“不用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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