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早就把话挑明了,要是真出了事儿,这个黑锅就得咱们来背,要是把他牵扯进去,咱们全家老小都得死……”
“问题是咱们背的动吗?”手下语带悲愤道。
“背不动也得背,”柴管事倒是看得明白,苦笑道:“真要事发,大老爷能看着他儿子赔进去?肯定会大事化小,杀了咱们就了账。”
“哎,当初就不该听公子的鬼话,跟着瞎掺和什么?!”手下带着哭腔道:“什么买了地中上桑苗,转手一卖,就可以赚上十倍……这下可好,血本无归不说,还得把命搭上!”
“行了,别那么没出息!”柴管事话虽如此,语气却愈加消沉道:“谁能料到新修的河堤,转年就垮塌了呢?这都是命啊……”意识到自己是要给下面人打气的,他赶忙振奋精神道:“再说,咱们也不大可能出事儿!那边有公子盯着,上头派的人一过河,咱们立马就往锅里加米,他们能看出什么来?”
“也是,”那手下略略振作道:“卖出去的粮食,都算到灾民肚子里了,只要不抓现行,谁也查不出问题!”
两人都不想再谈这个沉重的话题,便把话头转到风月之事上。手下说起了洛河边,新开的一家青楼不错,提议晚上去醉生梦死一番。
柴管事一开始是拒绝的,觉着该听的公子吩咐,最近不要出门。手下却说,不知啥时候就被砍头,还是及时行乐吧。柴管事想了想,便同意了。
说着话,船到了通洛仓,两人便打住话头,出仓应付守卫去了。
接下来便是进城装船。两个月来,每天都会这样重复一次,所有人都轻车熟路,没有任何废话。
一如往常,载满了粮食的大船,驶离通洛仓,在常通码头卸下两车大米,然后便穿城而出,驶向城外的小码头。
码头上,还是昨日的货船,昨日的商人,一切都跟昨天一模一样。将粮食转船时,柴管事又提起提价的事情,这次他态度极为强硬,终于逼迫对方,每石大米让了两百五十钱。对方十分肉疼,柴管事却一点都不满足。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不能一蹴而就,还得跟对方慢慢磨……
回城的船上,柴管事让那手下将矮几搬过来,便跪坐在满是米粒的船舱中,掏出了一本账册和一支毛笔。
第四十六章 无知()
陆云一动不动躺在船板下。
有米粒顺着船缝儿落在他的脸上,他却眼都不眨,目光透过船缝儿,紧紧盯着那柴管事。
便见柴管事用舌头舔了舔笔尖,便在账册上写起字来,至于写的是什么,陆云无从知晓,但也能猜到,肯定是今日出货的账目。只见柴管事记了几笔便停下,合上账册长吁短叹一阵,便解开袍子前襟,只见他上衣的内衬里,有个隐蔽的夹层,柴管事将账册放入其中,又细心的打了个样式特别的结。这才系上纽扣,轻轻捋平了上衣。
陆云目不转瞬,把柴管事所有的动作都印在脑海中。
船到了洛北的陆阀码头,柴管事留下三个水手看船,带着另外三人离开了。
陆云又耐心的等到天黑,终于熬到水手睡着,待三个呼噜声有节律的响起,他才无声的推起船板,离开躲藏了一整天的地方。陆云信手又点了三个水手的昏睡穴,在震天的呼噜声中,他将手中的几个木楔子,打回了那条船板。
待一切复原,再不留一点痕迹,他才蹑手蹑脚出了船舱。运起功力观察片刻,趁着巡夜家兵走开的空档,无声无息回到了岸上,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
离开码头,陆云并没有往南,而是继续往北。
此时,城中早已宵禁,洛北各坊大门紧闭,街道上除了巡夜的官兵,再没有一个人影。
陆云隐身黑暗之中,不疾不徐穿行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避过几波巡逻队之后,他来到了敬信坊外。
这几天,陆云早就打听清楚,陆枫和他的父亲便住在此中。
耐心等待巡夜官兵走远,陆云便纵身一跃,身体挂在了高高的坊墙上。只见他的手脚仿佛吸盘一般,紧紧贴在光滑的墙壁上,活像一只大壁虎,轻轻松松便攀上了三丈高的墙头。
伏在墙头上观察片刻,陆云又如法炮制,壁虎一般从墙头上游了下来。
进去第一家就是陆俭的府邸,陆云落在了府中后花园。躲在一株矮树后,他略一调息,便毅然将功力提到了八成!
因为陆俭是十多年的地阶宗师,此时肯定在打坐修行!陆云很清楚,这时宗师的感官会变得无比灵敏,稍有异常便会心生警兆。否则陆云也不会在进入宗师境界后,一次都没有被保叔偷袭成功。
陆云能清晰感到,被压制的真气从祖窍穴奔涌而出,顺着全身经络,欢呼着奔向自己的四肢百骸!他整个人就像焕然新生,每一处经脉都充斥着无穷的力量,仿佛举手投足便能排山倒海一般。
这种无与伦比的力量感,让他深深沉醉,哪怕事后会遭到痛不欲生的反噬,他依然甘之若饴!
此刻,陆云的身体,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哪怕被人看到,对方也会以为是不是自己眼花。他全部的感官,更是提高到极点,在他的眼中,黑暗中的一切都纤毫毕现。在他的耳中,仿佛整个院子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他的感知中,时间的流速都仿佛变慢了一般。一只萤火虫从他眼前飞过,陆云甚至能清晰看到它扇动翅膀的每一下,那本应常亮的萤火,也变得晦明晦暗起来……
略略适应一下自己的新状态,陆云便向此间主人的住处走去。确实是走,不是跑,也不是飞掠,因为那样会带出破风声,肯定被陆俭察觉!
便见陆云仿若闲庭信步,走在月下花荫之中,看似极为悠闲。其实他警觉到了极点,只要有任何人出现,都会被他提前察觉。除非那人是天阶大宗师……
经过正院时,陆云清晰感觉到,此中有一股轻微到无法察觉,却又悠长无比的气息。
陆云知道,那肯定是陆俭无疑。他不禁更加小心,只待那呼吸声有一丝变化,便立即放弃行动,撤出洛北!就算陆俭奈何不了他,可附近还有个天阶大宗师,会随时杀到呢!
幸好,对方并没有察觉到他,一直到陆云走远,陆俭的气息都没有丝毫变化……
既然确定陆俭住在正院,陆云便知道陆枫应该在别处。道理很简单,那表里不一的家伙,肯定不想让他父亲察觉到自己的龌龊事,自然会有多远躲多远。
陆云渐渐远离正院,正准备一间一间的寻找,突然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女子惨叫声。陆云不禁心中一紧,这动静可不小,就算离得很远,陆俭也应该能听到才是!
他立即藏身于隐蔽处,屏住呼吸等待陆俭的反应。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正院有任何动静,倒是那女子的惨叫声,时不时会飘到他的耳中。这让陆云很是诧异,难道陆俭没听到那一声?亦或是……习以为常了?
陆云不禁恶感顿生,心说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府中有人如此残害妇女,陆俭居然坐视不理!实在是丧尽天良!
而且敢在陆俭府上,如此疯狂伤害妇女的,八成就是陆枫!
陆云便寻着那女子的声音,到了府中的东跨院,无声无息翻墙而入,果然看到北屋中亮着灯。两条拉长的人影映在窗纸上,显然是男子的那个,恶狠狠压在女子身上,全身都在不断用力,口中还凶狠的低喝道:“干死你,干死你!”
陆云一阵心烦意乱,他自问正义感这东西,跟自己没有一文钱关系,却忍不住想要看看里头,到底那可怜的女子,遭受了何等虐待。
终于,在一种莫名力量的支配下,他的视线透过支起的一扇隔窗,落在了那两人身上。
只见红烛高照下,两具赤条条、白净净的身子紧贴在一起,女子俯跪于地,男子直挺着上身在她的背后咬牙切齿的耸动着,双手探过女子光滑的后背,狠狠地抓着她胸前堆雪般的一双。
那女子面似火烧,脸上的表情又是痛苦,又是享受,口中不断发出让陆云误会的那种声音……但以陆云绝佳的听力,可以判断出,她并非起初出声的那个女子。
陆云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雪白之上的两点艳红,随着男子的蹂躏,在烛光中不断跳动,红的那样夺目,那样灼人!让他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粗重起来。一股热气从下丹田升腾而起,陆云感到自己的脸,烫的能煎熟鸡蛋。
刹那间,只在皇极洞玄功上见过的画面,在他眼前浮现出来!陆云这才知道,原来两人是在双修……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男女**的实景。但不知为何,两人气息散乱,尤其是那女子,身上半点内力都没有,完全不符合皇极洞玄功上所说的‘阴阳和合、男女俱仙’之意啊!
更让陆云无法理解的是,两人身边还躺着个另一个赤条条的女子,只见她与跪在那里承受双修的女子,面目别无二致,不过却双目紧闭,一脸疲惫的样子,只有胸口在不断起伏……真不知双修为何会多出一人,难道是三修不成?
片刻的失神之后,陆云猛然警醒,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赶紧手掐印诀,默念一段清心咒,这才将那股莫名的燥意压了下去,神智恢复了清明。
“该死!”陆云暗骂自己一声,方才自己气息混乱,若非被那两人**的声音掩盖,很可能就会被陆俭察觉到了!
强压住再看下去的冲动,陆云运转真气,保持内心清明,摸到隔壁的书房。前日里,他来洛北远远看过陆枫一眼,已经确定那男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书房里漆黑一片,但对陆云没有任何障碍。他在房间内扫视一圈,便确定了几个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一番翻检,果然找到了十几本春宫图册、几瓶不明用途的药物,还有若干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譬如串成一串的珊瑚珠;状如蚕豆、内部空心、装有水银的小铜珠;山羊眼睫毛做成的小圈;一看就戴不到任何一根手指上的粗大玉环……
陆云不禁汗颜,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玩意儿,自己竟然一样都不认识……
好学的少年,仔细记住了每一样事物的模样,准备回头去弄个清楚,便将那些东西放回原处,继续在书房中搜寻起来。
第四十七章 上朝()
陆云在屋里找了一圈,除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并没找到任何自己需要的东西。
但他并不气馁,盘膝坐在矮榻上,思索起陆枫会把东西藏在何处。
应该不至于贴身收着,陆云方才看到陆枫从里到外的衣裳,全都胡乱丢在地上。也不应该藏在卧室,那么多女人在里头进进出出,换做是谁都不会放心。
所以,应该还是在这书房之内。陆云闭目把屋里的构造陈设投影在脑海中,自己想象成陆枫,看看自己会把最秘密的东西藏在哪里?
陆云缓缓将手放在矮榻上,掀开软垫仔细摸索起来,果然让他发现了一道不同寻常的缝隙。
陆云心中一喜,大家果然想到一块去了!
他又在矮榻上摸索一阵,终于发现塌底有一个小小的凸起,陆云将坐褥盖在那道缝隙上,用力按了那凸起一下,便感到坐褥下有什么东西缓缓打开。等里面完全没了声音,他掀开坐褥,便看到一个书本大小的暗格。
暗格中,只有一个大信封,陆云拿起信封,往外一倒,一张轻飘飘的字据便落在他的手中。
黑暗中,陆云分明看到那上面顶头写着两个大字——地契!
陆云心中一喜,赶忙看下去,面上喜色更重!他将那张地契收入袖中,再把信封放回暗格,扳动机括,关上暗格,铺好坐褥。最后起身仔细审视一遍,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便悄悄推门出去。
离开院子时,他仍能清清楚楚听到那女子的叫声,还有陆枫恶狠狠的低吼声。“干死你,干死你……”
陆云摇摇头,没有再折回,而是径直从东院跃墙出去,消失在敬信坊中。
。
第二天是大朝的日子。
大玄制度,朝会分常朝、大朝和会朝。常朝三日一朝,大朝每月朔望各一次,会朝则在每年正月初一举行一次。
按例,京官五品以上,可以参加常朝。但通常,只有五省六部十一寺的正副长官,和十二卫将军、大将军,以及左右备身府和左右监门府的将军,还有御史台的言官常列朝班。像陆信这样的衙门五把手,虽然品级够了,但只有有事奏禀时,才能参加常朝。
会朝时,在京九品以上官员、地方上的州郡大员、藩国臣属使节、致仕的勋臣耋老都要参加,场面无比隆重,是天下臣子朝拜皇帝陛下的日子。
大朝在常朝和会朝之间,比常朝隆重,但没有会朝铺张,不会有退休老干部和外国使节。但京官七品以上,无故不得缺席,否则便会被视为蔑视君上,有可能遭到重处。
所以这天四更时,陆信便起床准备上朝了。
陆云和陆瑛也过来侍奉父亲穿戴,陆信看着哈欠连连的女儿,眼圈乌黑的儿子,心下不忍道:“回去睡吧,这里有下人侍奉便可。”
陆瑛笑着替下丫鬟,为陆信梳头道:“父亲要上朝,我们都激动的睡不着。”
“瞎说。”陆信笑骂道:“为父又不是头一回上朝了……”
陆云以为陆信指的是,之前一两个月的事儿。却见陆瑛一边熟练地为父亲挽好发髻,插上簪子,一边轻笑道:“那时候女儿还小,都记不清了。”
陆云愣了一下,没想到陆信十年前就是参朝官,这可要好好问问,当然不是这会儿……
等到收拾停当,陆云捧着陆信的官帽,送父亲到门口。陆云好奇问陆信,为何既不骑马,也不带从人,就只身一人上朝?
“五品官员,要有五品官员的自觉。”陆信呵呵笑道:“等为父升了官,再摆谱不迟。”
“那一天不远了。”陆云了解的点点头。
“你倒是永远信心满满,”陆信接过官帽,端正戴在头上道:“赶紧回去睡个回笼觉吧。”说着压低声音道:“你小子昨晚干嘛去了……”
陆云笑而不答,却轻声说道:“听说,宗主今日也会上朝。”
“唔,老宗主身子见好,前几日跟皇上销了假,今日大朝应该会露面。”说着高兴的感叹道:“老宗主是我陆阀的顶梁柱啊,他病了几个月,族里都乱成什么样了?这下终于要回到正轨了。”
“今日若是机会合适,父亲不妨跟老宗主聊聊粥厂的事。”陆云这才慢悠悠的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哦?”陆信愣一下,低声问道:“你都准备好了?”
“酒席摆好,就差父亲把贵客请来了。”陆云微笑着点点头。
“我说你跟夜猫子似的,干什么去了!”陆信恍然大悟,苦笑道:“看来为父,又要背起好大一口黑锅了。”
“孩儿能害了父亲不成?”陆云揉揉鼻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有得必有失,父亲要做个正直的人,就难免会得罪小人。”
“你呀你!”陆信伸手弹了陆云的额头一下,也不问他到底怎么安排的,便笑着摇头而去。
目送着陆信离去,陆云才转回头来,便见陆瑛眯着眼上下打量自己。
“阿姐,你看什么?”陆云做贼似的一阵心虚道。
“以你的功力,怎么会眼圈发黑呢?”陆瑛紧紧盯着陆云,一副你不交代就不许回去的架势道:“昨晚到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