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突然看着摩严道。
“子画,卿岚曾让我发誓,不让告诉竹染的。”
摩严心里有些揪痛,他真的很想听竹染叫他一声“爹”,而不是师父,可这却是卿岚想要的,谁又能知道他心里煎熬的痛?谁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管自己叫“师父”?
“大师兄,你可有想过竹染的想法?你可知这是竹染想要的?这不是等同于在外人眼中,竹染是不被父母承认的孩子吗?大嫂这么做,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你们将竹染置于何地?”
笙箫默收起了一身的慵懒,皱着眉看着摩严,既然二师兄当着他的面这样和大师兄说起,那就是告诉大师兄他已经将此事告诉了自己,那他也就该表明自己的意思。
摩严面色瞬间苍白,脸上的肌肉有些轻颤,眸子里竟是现出焦灼和恐惧,看着面前关心他的两位师弟,此时,他真的怕了,数百年来,他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这一切,如今听笙箫默这样一说,忽然觉得,自己这数百年来费尽心力的遮掩,对竹染竟是伤害。
痛苦的闭上眼睛,嘴唇颤抖道:“竹染他娘毕竟也是因我而死,若是他想杀了我给他娘报仇,就随他吧。”
☆、揭开真相
“弟子竹染,拜见掌门师叔。”
竹染回到贪婪殿中没有多久,正准备去医药阁中去取一些药物备用,然后就直接出长留,没想到才收拾了几件衣物,转身竟发现白子画站在门口,吓得心里一惊,忙跪倒行礼。
“起来吧。”
白子画也不理会竹染惊诧的目光,径直走进了房间坐下,扫了一圈房间,发现房间中简单整洁,想来他闭关这百年中,大师兄一直都让人打扫着的。
深邃的眸子看着竹染,这才仔细看清,竹染果然和大师兄的五官有些肖像的,只是肌肤比大师兄白些,眼睛虽然和大师兄不像,但眸子中隐藏的凌厉却是和大师兄一般无二。
心底长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了留音石。
“掌门师叔……不知掌门师叔有何事?”
竹染有些忐忑,不知道白子画突然到他的房间里来做什么?在长留,最让他忌惮的就是白子画了,但也是让他最为敬畏的人。
“竹染,坐吧,有些事需要和你谈谈。”
白子画挥手在房间外设了层隔音结界,看了眼有些拘谨的竹染。
“是。”
竹染有些紧张的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心里如揣了个兔子一般,狂跳不止。
“竹染,你且先听听这留音石中的留音。”
白子画指尖凝聚淡淡的金光,点在掌中的留音石上。
“大师兄,竹染的娘当年是怎么死的?……”
白子画的清冷的声音从留音石上传出,竹染惊骇地站了起来,面色顿时雪白,惊恐地看着白子画手中的留音石。
“子画,没错,竹染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亲骨肉……”
摩严痛苦发抖的声音让竹染的眉毛跳了下,眸子里凝出薄薄的水雾。
白子画和摩严当时的对话清晰的传出,甚至能听到摩严当时情绪波动的喘息声,哽咽中带着浓浓的懊悔与自责。
白子画看着竹染,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握成了拳,浑身都在发抖,但能看出,他在极力克制压抑自己的情绪。
很久很久,留音石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房间中只剩下竹染压抑的低泣声,眼泪早就已经滚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一直隐瞒下去?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竹染的身体有些发抖,似是自语般,猛然间抬头看着白子画,眸子血红一片。
白子画心里一惊,蹙眉看着竹染,他能理解竹染,有谁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被自己当成了数百年的杀母仇人,原来竟是场误会吗?
“竹染,我知你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你父亲他……”
“不要和我提他!他不配!”
竹染突然大叫,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站立,颓然跪坐在地上。
“不管承认与否,从你来到长留这数百年,大师兄对你都是尽心尽力的,虽然限于对你母亲的誓言不能承认你,但他却从未只把你当作徒弟对待,这一点,你心里一直都是知道的。”
“为何今日又告诉我?是想违背对我母亲的誓言吗?”
竹染低着头,冷冷地道。
“因为你心中的执念。有哪个孩子不想被父母承认?你父亲从未想违背对你母亲的誓言,甚至愿意为了消除你心中的仇怨,甘愿让你杀了他。”
白子画皱眉看着坐在地上的竹染,渐渐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
他并非是真的想要为母亲报仇,大师兄这些年对他如何,没有比他自己心里更清楚的,他所执念的,不过是想得到父亲的承认罢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眼里最看重的就是长留,怎么可能?……”
竹染不敢相信地仰头看着白子画,从来到长留,看到的都是摩严殚精竭虑的为长留事务忙碌,把长留看得比什么都重,怎么可能会为了消除他心中的仇怨甘愿赴死?
“没有什么不可能,就如同你母亲当年为了保住还未出生的你耗尽全部功力是一样的,你父亲同样会为了你能消除仇怨,在修道之途上消除心魔,甘愿赴死,这是每一个做父母的都会做的。”
白子画站起来,垂眸看这竹染,心里低叹。
“竹染,你很聪明,也懂得掩饰自己,但别被聪明反误了自己。有时,人心其实很简单,这世上最不能割舍的,是最简单、最单纯的血脉,血浓于水的道理无需我多言。你父亲在贪婪殿的后山,你若愿意,他会带你去看看你的母亲,这么多年,你母亲一直就在这里陪着你。”
白子画凝眸看了眼愣怔的竹染,转身离开了房间,隔音结界瞬间消失。
“二师兄,如何?”
回到绝情殿中,白子画发现笙箫默已经在等着他了。
“已经都告诉了他,至于他是不是能原谅大师兄,或者接受他,只能看他自己了。”
白子画坐下喝了杯茶,今日说的话,比他几年说的都多,若不是为了大师兄,怎需他多言?
“也是,竹染那孩子真的很会隐藏自己,不过,突然面对这样的事实,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接受的。”
笙箫默手中的折扇在掌心敲了几下,至今仍在为大师兄突然出现的儿子感到不可思议。竹染怎么就是大师兄的儿子了呢?嗯,大师兄年轻的时候也是翩翩美少年吧?想自己也是英俊儒雅,为何就没有哄得一个女子为自己又生又死的呢?亏了,亏了!
白子画完全不知道身边这人脑子早就不知道飞哪去了,还皱着眉为大师兄担心。
“二师兄,我也下山游历一番去吧?”
笙箫默突然看着白子画,小声问。
白子画一愣,看着笙箫默,见他眸子里闪着精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恼怒的抬手就是一道白光飞了过去。
笙箫默吓得跳了起来大叫。
“二师兄,我就是说说啊!开玩笑的,别动手啊!”
“师弟,你太胡闹了!罚你去绝情殿的后山桃林中与哼唧兽做伴十年。”
白子画面色冰寒,眸子里凝着寒霜,冷然看着笙箫默。
笙箫默顿时想哭了,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二师兄不用这么狠吧?让他与哼唧兽做伴十年?还不如当初给小师妹做饭呢!
“你的灵鸟可派出去了?”
白子画可没有忘了七日前说的事,清清交代的是让哼唧兽去,但哼唧兽要守在石塔外哪里也不能去,师弟的灵宠养了不少,倒是可以一用。
“派了派了,放心吧,定会给小师妹办好的,不就是一只兔子精吗?还用从无垢那里捡啊?我再给她寻一个就是。”
笙箫默根本不知道,这只兔子精可是独一无二的。
“师弟,你若敢随便找一个兔子精,怕是清清出来会和你翻脸的。她特意交代,只能是无垢身边的那只兔子精,恐怕还有其他的原因,你还是莫要自作聪明了。”
笙箫默摇摇头,应道:“嗯,知道了,已经安排灵鸟去了无垢的莲城了,这两日就应该有回信的。”
白子画这才放心,看着笙箫默冷声道:“既然安排好了,那就去后山桃林吧。”
笙箫默惊恐地看着白子画,二师兄这是当真的?
“二师兄。”
笙箫默苦着脸看着白子画,希望白子画能改变主意。
“你放心,你的两个徒弟,我会替你看着的。”
笙箫默心底哀嚎!小师妹啊!你快点出关吧!你再不出来,三师兄就快被二师兄折磨死了!
虽然笙箫默极不情愿,但也不敢违逆白子画的命令,乖乖的到了绝情殿的后山桃林。
咦?石塔呢?
笙箫默惊愕的发现,原本后山入目可见的石塔看不到了,而桃林,如今似乎是不同了呢?
阵法!居然是阵法!
笙箫默被眼前看到的惊住了。二师兄竟然大手笔的移动整个后山桃林布阵,将小师妹闭关的石塔掩在了里面,而哼唧兽就在里面,应该就是为了守护石塔吧?
笙箫默刷的甩开折扇,为这个惊人的发现惊呆的同时又莫名的笑了。
二师兄,你不知道,你对小师妹过于重视了吗?
笙箫默优雅的摇着折扇走进了桃林,对桃林阵法的变幻毫不介意。这是长留的阵法,他怎会在意?
既然是陪着哼唧兽在这桃林中,那就是为了守护石塔了?石塔中是闭关的小师妹,守着倒也无妨。
笙箫默闪着狐狸眼,一路无阻的走到了石塔前。
已经七十多年了,也不知道里面的丫头如何了?
贪婪殿的后山。
摩严身着藏蓝色长袍负手立在湖边,目光落在平静的湖面,心里已经没有了曾经的不安与纠结。他不知道,因为他,笙箫默的一句玩笑话就已经被白子画发配到绝情殿的后山十年。
不知道站了多久,暮色早已西沉,沉寂的后山中,暖风拂过,仍然可以看到湖面的波光粼粼。
终于,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低沉而凝重,清浅的呼吸越来越近,摩严突然有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缓慢地转身,看到了刻入骨血中的那张熟悉的脸。有些苍白憔悴,眸子紧紧地盯着自己,脚步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似踩在摩严的心上。
“竹染……”
艰难的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这叫了数百年的名字,如今竟是感觉这么沉重。
“我娘在哪里?”
竹染冷冷地看着摩严问道,声音冰冷而疏离,刺得摩严心里酸疼,这孩子,终究还是怨恨了自己吧?
“随我来吧。”
摩严看了眼竹染,突然转身向湖面飞去。
一道白光打向湖中心,竹染的眸子一缩,没想到这后山的湖中竟然隐藏了阵法?
湖水瞬间翻滚,从湖中心向外翻涌,一个幽深的洞出现在两人面前。
摩严看了眼身后的竹染,飞身落向黑洞中,竹染没有一丝停顿,立即倾身跟上。
只是瞬间的黑暗之后,微弱的光亮从下面透出,摩严带着竹染一直向下落去。
很快,两人落在了地面上,脚下一凉,竹染惊诧的发现,此处竟然都是寒晶玉,淡淡的莹光将周围照的通亮。寒晶玉是东海深海特有之物,即使是长留也并不是很多,而摩严竟然在这湖底用寒晶玉筑了墓穴不成?
☆、血浓于水
竹染带着疑问跟在摩严身后往里面走,越走越是心惊,因为温度越来越低,他不得不运功抵御寒气入体。
一个几十平米的房间里,都是用寒晶玉所筑,无需任何照明之物,这里已经是比烛火明亮。一个透明的水晶棺放在正中,淡淡的寒气从水晶棺上溢出,一个淡蓝色身影躺在棺中。
“卿岚,我带竹染来看你了……你,可会怨我违背了誓言?”
摩严丝毫不在意水晶棺上的寒气,温柔的抚摸在棺盖上,如同抚摸着棺中沉睡的人。
竹染低垂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僵硬的挪动脚步往前走了两步,猛然间跪倒。
摩严似没有看到一般,只是温柔地看着棺中之人的脸,低声自语。
“卿岚,我又很久没有来看你了,你可是生气了?你别生气,你一生气总是会伤害自己,这样不好。你看,竹染来看你了,你别怪他,是我做主带他来的,我知道,其实,你也想见他的是不是?”
竹染双目发红地看着水晶棺中的人,突然看到一滴晶莹落在了水晶棺上。他哭了吗?那样冷厉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哭吗?
竹染只是呆愣地看着水晶棺没有说话,安静的听着摩严自语。
“卿岚,师弟说你错了,你不该做主剥夺了孩子知晓真相的权利,师弟说,没有孩子不想得到父母的承认,所以,今日我带竹染来看你了。竹染他,很好,资质尤胜于我当年,而且和你一样聪慧,你高兴吗?”
此时的摩严,褪尽了所有的凶厉与冷肃,似只是一个思念亡妻的男人,温柔地抚摸着寒气四溢的水晶棺。
竹染不由为之动容,这样的摩严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从未想过,还能有再见到母亲的一天。母亲死在摩严怀中的那一幕几乎成了他数百年来的噩梦,至今他还记得摩严的手上沾满了母亲的鲜血,如今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的误会?
“竹染,给你娘磕头!”
竹染还在看着水晶棺发愣,突然听到摩严冰冷的声音。
竹染蓦地抬头,看着摩严,想看清楚,刚刚那个落泪的男人是不是他。
“你有今日是你娘用命换来的,你可以怪我、怨我、恨我,甚至杀了我,但你不能不认你娘!”
摩严冷厉的目光直刺竹染,对竹染,他有内疚,有自责,但却不能容他不敬母亲!
竹染沉沉地看了摩严一眼,目光落在水晶棺中的人身上。还是儿时记忆的模样,丝毫没有改变,可见摩严一直都很用心的保护着水晶棺。
“染儿,将来娘若是不在你身边,你要乖乖听话,认真练功。”
“娘,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在染儿身边?”
“娘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会回来,等染儿长大了,就可以见到娘了。”
“娘,你不要染儿了吗?”
“傻孩子,娘怎么会不要你?娘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的。娘的朋友是个好人,他会好好的教导你的,染儿要听话,努力修炼。”
“娘……染儿不要娘走……”
……
竹染似陷在儿时的记忆里,不知何时已经是满面泪痕。他娘没有来得及悄然离开,就在与摩严的争执中死在了自己的匕首下,死在了她的染儿面前。
“娘……染儿来看你了。”
竹染呢喃出声,跪行几步到了水晶棺前,伸手覆在了冰寒的水晶棺上。
摩严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竹染,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摩严将一块光洁的玉珏放在了水晶棺上。
“真气注入可打开外面的阵法,你,陪陪你娘吧,我在殿中等你。”
摩严转身离开,留给竹染自由的空间。
感觉到身后的气息消失,竹染突然失声痛哭。
“娘,你自己从未怨过他,为何偏偏剥夺了儿子享受父爱的权利?”
“娘,你不是儿子,如何会认为儿子会把你当成耻辱?”
竹染泪眼朦胧地看着棺内熟悉的容颜,手指在棺盖上一下一下的描绘着。
“娘,你可曾嫌弃过你的父母是魔界中人?如果没有,为何会认为儿子会嫌弃你是魔女?”
“娘,你看到了,他都没有嫌弃你是魔女,儿子又怎么会嫌弃自己的母亲?”
“娘,儿子欠你一条命,可娘却欠了儿子数百年的亲情,这笔帐,娘要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