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缸里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击水声,他手上一凉,一个湿湿凉凉的小身体就攀到了他手臂上,但是居然没滴下水来,可见已离开水许久了。
趁着船舱里暗无天日,客户又吓傻了没要他点灯,他便把缸收起来,托着小小的草鱼精放到胸口床单里,小心地侧身躺了下去。唐虞不知什么时候也摸了过来,卷着寿司卷一样的被子和垃圾袋贴在他身后,伸出手圈住了他,试图借给他一点微薄的温度。
在周围隆隆的风雨声和船体有节奏的摇动中,三人竟也都安心地陷入了沉眠。
风雨持续了将近一整夜,转天一早才渐渐收起。邵宗严一向睡得警醒,外头没有吵了一夜的声音相伴,他也就清醒过来,起身从怀里摸出了拖着小尾巴的晏寒江。
此时唐虞还在熟睡,他便放心地出声问道:“晏兄这一夜睡得可好?我是把你先放在床单里还是搁回鱼缸?”
晏寒江扭了扭身子,双手撑着自己坐起来,于舱内一片黑暗中看着他,淡淡答道:“先放在船上吧,天都要亮了,你还是换件衣服方便。”
天要亮了,唐虞也要醒了,光裹着这么条床单也太不相宜了。
邵道长也觉着裹床单干活不方便,又怕自己动作时压到这么小的人鱼,索性还是把他掖在胸口,拖着长长的单子爬出自己搭的舱篷。
四周茫茫,已是一片无垠碧海,看不到出发时的小岛——他们的船昨晚虽没被风雨打翻,却也顺着洋流不知漂到了什么地方了。船上防水布里积着好几洼水,但幸好船中间顶了把伞,水是向四周流的,他爬出来时倒没有什么积水倒灌进船舱里。
布上积的这些雨水是干净的,直接掀下去有点可惜,邵宗严看着看着,倒是动了洗澡的念头。昨晚他扒着船舷系防水布时,一侧身子不时浸入海里,此时才看出皮脸杀得有些发红了,正好借着淡水冲洗一下。
反正唐虞还在下面睡着,晏寒江又和他不同科还是不同属的,看了果体也没什么。他便把晏寒江搁在伞面支着的那片干爽些的布上,自己轻盈地走到积水旁边,背着对小草鱼精解下床单,蘸着水仔细擦身。
那具矫健美好的身体又一次完全展露在他面前,这回连个小毛巾都不系了。晏仙长忍不住双手捂住了脸,认真考虑以后要不要给他加一科生理卫生和犯罪心理学教育。
无奈之后,还是要替他操心。晏仙长放开手,起身朝他叫道:“这里离人住的地方近,雨水恐怕不够干净。你不是从那家里接了水吗,拿几袋出来冲冲。”
邵道长坚决地摇了摇头:“那水都是能喝的,咱们在海上还不知要漂多久,你那鱼缸不得换水?我们两个活人不都得吃水、洗漱?这海水怪咸苦的,不能吃不能洗,还是节省些好。再说我当年在山上时也都是就着雨水洗了,还要拿缸接了做吃的水呢。”
他擦完澡之后,便把被单照样往救生包里一扔,换上那间客房里柜子里扫出来的睡衣和丁字裤,光着两条大长腿在船上晃来晃去,把自己昨晚系上的防水布解下来。
晴好的天光一下子透入船舱,也把唐虞从梦里照醒了。
他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方,直到看见了满目辽阔的蓝和客服小哥在阳光下越发耀眼的美貌才清醒过来,确信自己终于逃出生天了。
他费力地从棉被里伸出脸,对还在叠防水布的邵道长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早安,邵先生。”
邵宗严也还了他一声早安,把防水布搁进包里,掏出昨天省下的烤羊排、斑鸠和鲑鱼问道:“吃早饭吗?”
“吃!”明明是这么简单琐碎的对话,他就觉着欢喜劲儿从心里往外冒,怎么也收不住笑容,简单洗漱后,便接过冷掉的肉和米饭大口吃了起来。
他头一次感到了这些饭菜的美味,和着大滴泪水,狼吞虎咽地将冷饭吞下肚。贤惠的客服小哥还拿出一盘切得极精致的刺身,掏出餐刀细细削掉外层部分,露出里面更新鲜美味的红肉。
“谢……”
唐虞正要道谢,却看到邵宗严把削好的肉块飞快的切成细丝、剁成米粒大小的肉屑,洒进了宝贝草鱼缸里。
……
这条鱼果然是亲生的!
第22章 第二次救援
吃过饭后太阳也升上来了,赤道地区特有的酷热便席卷了这座小船,连挟着海雾的风都没办法降温。两人都晒得又干又渴,刚一早晨就喝了半锅水,晏寒江虽然不会渴,可也感觉到鱼缸里的水步步升温,只能躲在水草下休眠了。
再这么热下去就要中暑了!晏兄那缸水也该变成小火熬鱼汤了!
邵道长拍船而起,把固定在船边的桨拆下来了一把,拿七股伞绳横横竖竖地捆成一根桅杆,再把刚收起来的防水布盖在桨柄上,系搭出了一个能盖住大半条船的三角帐篷。
鱼缸搁左边,客户坐右边,邵道长还把昨天那身湿西服搭在桨上当门帘,外面的风吹进来就是湿湿凉凉的,有点像家用的冷风扇。他自己则顶着伞盘坐在船中间,把另一只桨也从桨钩上拿下来,凭着单桨左划一下右划一下,朝大陆方向缓缓前行。
唐虞手里捧着客服专用地图,对比着看他们现在身处何地。
一夜风雨,根本没法出去操舟,再加上风和洋流的影响,到现在他们也仅仅是沿着大陆漂出了十几公里,离那座岛的距离还是很近。可他现在的心境已经和之前不同,没有那种亟切想要逃离魏凌的恐惧,反而开始享受起这种宁静的海上生活。
他甚至想去泡泡水,钓个海鱼来吃。
虽然旁边缸里就有新鲜的草鱼,不过这条是肯定不能吃的。他扔下地图往前探了探身子,拍着邵宗严的肩膀道:“你那书包里有鱼竿吗?好容易到海里还不试试海钓?”
包里没有鱼竿,不过钓鱼有时候也用不着鱼竿。
邵宗严从救生包里翻出针线盒,挑出最粗大的针,叫唐虞帮忙用打火机在下面烧,自己用衣服垫着手指,捏着针的两端慢慢窝成钩形,再把鱼钩穿过七股伞绳,就做成了个简易钓鱼线。他把早饭剩下的一小块斑鸠肉穿到鱼钩上,直接便把绳子交给唐虞,还给了他一个小锅盛鱼,让他自己享受海钓的乐趣。
唐虞这下子也不怕热了,扯着绳子就往船头跑,伏在舷上观察了半天,就近找了个有鱼的地方下钩,之后就趴在那里紧盯着鱼线。邵宗严怕他晒坏了,把自己睡过的床单拿出来给他披上,自己仍是架着伞,在晏寒江的引导下不紧不慢地划着船。
坐在这柄大黑伞下,阳光是真的一点也晒不透,而且身后和两臂都能感觉到水族特有的清凉。有时略往后倒一倒,甚至还能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支着他,哪怕划再久也不会觉得累。
只是不知道晏兄会不会累?他握着桨回头看了眼鱼缸,只见那只草鱼倦倦地趴在水草下,不知是睡着还是精神都贯注在他这里而累到了。
总之,中午还是得给他弄顿新鲜的补补,别老吃剩的了。
邵道长动了这心思,便放下桨,将伞塞到阴凉的船舱里,人也钻过去摸了摸鱼缸,低声道:“晏兄先歇歇,我去弄点新鲜鱼来做午饭。”
他要动手,就不是唐虞那种小打小闹的做法了。邵宗严掏出从岛上拿来的餐刀绑在桨柄圆头上当成临时鱼叉,倒提桨柄走到了船头。
唐虞正趴在那儿等着水里的鱼啄饵,感觉到邵宗严走动时船身摇动,便兴兴头头地起身朝他招手:“你看这底下有好多鱼,我这边马上就有鱼上钩了!”
邵道长也俯了身子朝船下看去,发现救生艇舷下的阴影里有不少银光闪闪的小鱼在游动,唐虞下的钓钩附近正有几条围着饵食游动,时不时试探着啄一下。
他不欲打扰唐虞的乐趣,自己绕到船侧找鱼。救生船停下来之后,因为在水面上形成了一片阴影,倒是吸引了不少来蹭阴凉的小鱼,而以这些小鱼为食的大鱼也偶尔浮上水面,快速地捕猎后又潜回深层。
邵宗严很有耐心地站在船舷上,从海水反射的光芒中寻找鱼身形成的阴影,终于等到了一条从海中慢慢浮来的大鱼。那条鱼体态细长,动作灵活而凶猛,在海里游动的速度也极快。它浮上来的那一刻便张大了生满利齿的巨口,叼住一条正在船下乘凉的小鱼。
两股力量在水下撞击,击起一片水花,海波上倒映的太阳也被搅碎,化成一片刺眼的光芒。船头忽然猛地一坠,传来唐虞欢欣的叫声:“我钓着鱼了!邵宗严,我亲手钓着鱼了,咱们中午就吃这个吧!”
船身摇动,水下所有的小鱼都迅速地转身逃遁,那条叼着小鱼身子往下吞的大鱼逃得更快。水波日影晃动,再加上小鱼奔突,那条大鱼下潜的身影被遮掩得几乎看不见,可邵宗严却在那一刻忽然鱼叉脱手,掷向鱼身旁边的海水。
船体因为这一掷的力道微微下沉,那杆现做的鱼叉却立在水上,晃动了几下之后才开始下沉。血迹从叉下蔓延开来,邵宗严微微倾身抓住合金柄,提起来后便见小刀上叉着一尾还在摆动身子的大鱼。
刚才还兴冲冲提着鱼向他报喜的唐虞快要震惊死了,再看自己手里那条巴掌大的小鱼都觉着寒碜。
从小成绩优异,能为了打游戏踏下心来做一整套综合了高数、线代、概率论和数理统计卷子的客户完全被震住了,跑过去抓住鱼叉,摸了摸那条还在挣扎滴血的大鱼,带着几分莫名的崇敬问道:“你就叉了那一下吧?居然叉上来这么大一条鱼……你怎么算出来海水折射方向和折射率的?”
邵道长不欲在这种暴露教育水平的话题上多纠缠,默默扭过头,道:“我宗门穷,弟子们不总能吃上肉,所以我们不在山里打猎就下河捞鱼,叉鱼、钓鱼都是练熟的手艺。这是在海里,要是小溪里我还能下虾篓捉虾、捉螃蟹呢。”
唐虞崇拜地看着他,顺便把大鱼嘴里那条跟他自己刚钓出来的差不多大小的小鱼拉出来,一起扔进锅里。
那条大鱼足有他一条胳膊长,就是光吃最好的腹肉,三人这一顿都吃不掉,可惜在这小船里不能生火,鱼肉只能片出来蘸料生吃。邵道长包里还收着昨天做饭的刀,便拿出来剖腹去鳞挖腮,剔掉内脏和大刺,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堆在盘子上。
做好的第一盘鱼生他就给了唐虞,还从背包里拿出酱油、芥末倒进小碗里让他随意蘸。再加上早上没吃完的米饭和三文鱼、龙虾之类剩菜,虽然凉了点,也不失为一顿丰盛的美餐。
唐虞看着一盘子邵宗严劳动的成果,实在不好意思先吃,便劝他先下筷,邵道长却很有风度地摆了摆手:“你先吃,待会儿还要烦你多钓几条鱼,咱们只有一只桨能用,说不准要在海上漂流多久。”
“你放心,我会钓来更多的鱼,虽然大概比不上你叉的那只。”
唐虞昨晚满心只想上岸,现在却觉着在海上多漂一阵也无妨——只要有这位客服在,无论哪里都是安全的。或许不会有住别墅那么舒服,可是心有了依靠,身体受些苦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嘴角含着淡淡的欢喜,夹起一大筷鲜甜的鱼肉,沾上酱油和芥末,配着自己团的饭团吃了下去。辛辣味融着海鱼特有的鲜甜,比不上餐厅的精致,可是刚刚钓起、现宰现杀的新鲜鱼肉就胜过了任何精巧的烹调。他胃口好得出奇,自己一个人就喠了整整一碟子下去,然后将嘴一抹,抓起钓绳和一点剩鱼肉又了舷边。
把顾客忽悠去钓鱼之后,邵道长便把剩下半条鱼收拾出来,片了一碟同样薄如纸、晶莹剔透的淡红色鱼片,端进了防水布搭成的船舱。进去之后他便拿自己的身子挡住鱼缸和盘子,将手伸进鱼缸摸了摸草鱼,凑到水面低声道:“晏兄出来吃点儿吧。”
小草鱼一甩尾巴,溅起一片水花,整条鱼就像火箭一样蹿出水面,上半身在空中化成白白嫩嫩的人形,鱼尾卷起来朝缸缘拍去——半路却拍到了邵宗严柔软的掌心,被他接好放到了盛生鱼片的盘子里。
倒好酱料、拨出剩菜和米饭,俩人就抱着点做贼的心理,闷头对吃了起来。晏寒江吃东西到底不方便,邵道长便拿大些的鱼片包上米饭和切碎的羊排,和上点料汁做成小肉卷,让他自己抱着吃。
一边照顾小鱼一边还要防着唐虞窥破真相,他自己吃得也是蛮累心的。正往小鱼肉卷上铺菜,船头那边唐虞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吓得他筷子差点落地,连忙朝晏寒江一摆手,捏着弄了一半儿的鱼卷转身看去。
碧海天光之间,唐虞的背影微微颤抖,右手指向远方翻起的浪涛。
浪花之间,夹杂着几点同色的小舟,却是快得异乎寻常,眨眼前便驶到了他们这部救生船前,五艘快艇隐隐布成了包夹之势。这些快艇远看着小,近远却至少有救生船两倍大,且船身俱为钢铁浇涛,乘风破浪如履平地,一路驰来,身后都拖出一条长长的白浪。
中间那条船上传来粗犷的喊声:“唐先生,魏总想见你,你……和邵先生跟我们回去吧!”
唐虞脸皮绷得紧紧的,心里却奇异地没有那么恐惧,他回过头来看着船舱,嘴角努力挑起一点,问道:“你不会让他们带我走的,对不对?”
邵宗严嘴里正嚼着鱼肉卷,暂时不方便出声,但是他人已起身往外走,用自己的行动给了唐虞最大的支持。
他那套西装还在船桅上晾着,浑身上下仅披着一件浴袍,腰间裹得紧紧的,用带子系出一道不盈一握的曲线;衣摆下露出两条长腿;更不用说那张脸因为捕鱼时晒到,皮肤至今还微微泛红,简直如承露牡丹,妖娆得让人不敢直视。
五艘快艇,十几个气势汹汹来替老板捉拿逃家情人的保镖都沉默了。他们面对唐虞时的气势在这个光靠脸就曾在武林中拉起一波波腥风血雨的假道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邵宗严提着救生包风轻云淡地走到船头,目光徐徐扫过众人,扬声问道:“你们为何而来?”
连声音都好听成这样,难怪老板才一宿就……贴身保镖回忆起早上闯进老板房间时看到的满床狼藉,更忆起他们进去时险些因为马上风而去世,被推进抢救室前还在喃喃唤着唐虞名字的总裁,咬牙狠心骂道:“你们把魏总害成那个样子!你……你要是害怕,自己走了不就得了嘛,何必要拐带他现在最宠爱的情人呢?”
第23章 第二次救援
“他现在怎么样了?”
唐虞紧张归紧张,更是十分好奇那个海棠香的效果。如果照邵宗严下药时的说法,魏凌顶多就是做一夜和跟苏鸿羽滚床单的美梦而已,怎么叫这保镖一说就好像出了人命似的?
而且……什么叫最宠爱的情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苏鸿羽的一个替身。魏凌死死困着他不放也不是出于莫须有的爱,只不过是嫌他不够驯服,想把他养成一条没有思想没有自我的忠狗而已。
他自嘲地笑了笑,盯着对面船上的人要答案。
可是保镖们也非常尴尬!
他们一点都不想撞破老板爱的花式好不好!
他们一点也不想脑补老板这一夜如何左拥右抱,弄得一张大床都湿透了没法看好不好!
他们一点也不想早晨起来什么事都不干跑到海上给老板找逃家情人好不好!
你们俩都把他玩得不成样子,大早晨起来畏罪私奔,还来问我们他怎么样了!
面对唐虞看似无辜的神情,十几个保安心里都沸腾起了怒意,一个年轻热血的保镖忍不住骂道:“你自己睡的人你不知道?你要不是知道老板快不行了,会舍得扔下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