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颜收拾着书案上的笔砚:“老爷几次着人送来手启,看小姐没消气我都压了下来。”
“那为何今日要说?”乐晖盈略了略额发。
“**新进妃嫔,除了老爷跟二位公子真心替小姐打算还有谁呢?”莫颜从书案下拿出上锁的匣子:“全在这里面,小姐慢慢看吧。”
乐晖盈放下团扇,在紫檀圈椅上坐了。打开木匣,拿出最上面的一份手启。父亲熟悉的字迹眼入眼帘,一句姗儿已经惹得她眼圈都红了。从来这个姗儿只有父母兄长知道,父亲对于这一母所生的三兄妹是另眼看待的。姗儿是在两个哥哥排名之后,按照自己的排序所起的乳名。
每当父亲叫自己一句姗儿的时候,便是放下所有身份跟顾虑,把自己当作最小的宝贝来呵护的时候。
从午后到掌灯,乐晖盈坐在圈椅上一动不动看着父亲的手书。泪水一遍又一遍浸湿脸颊,榛遐几次要来劝解都被莫颜拦在外面。
“莫颜,笼火盆。”打过二更,乐晖盈忽地吩咐道。
“这么大暑天,还要笼火盆?”莫颜迟疑了一下:“别中了暑气才好。”
“别问那么多。”走到窗前,一弯斜月正照进屋里。
两个粗使宫女架着火盆到了书室门口,莫颜跟榛遐赶紧端了进来:“娘娘,火盆笼好了。”
转过身,将父亲所有的手书一封封放进火堆里。蓦地热气蒸腾起来,豆大的汗珠顺颊流下。书信一封封被烧掉,盯着跳跃的火焰乐晖盈一语不发。
“小姐,好了。”一切化为灰烬,没有留下只言片纸。榛遐用火棍拨了拨灰烬:“我把火盆端出去了。”
“用水淋一遍,自己动手。”轻薄的衣衫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莫颜,准备热水沐浴。”
“是。”两人答应着赶紧下去了。
乐晖盈紧紧握住圈椅的椅背,十指苍白。良久方才叹了口气:“爹,算得这么清楚只怕最后还是算不清楚的。终究他是皇帝的,而你的女儿还嫁给了他。”
北疆安王府
安王龙瑄蕤是皇帝龙瑄炙的异母兄弟,也是皇太后唯一的亲子。早年间由于先帝在世宠爱幼子,后又传位嫡子担心安王有生母为皇太后而起下不臣之心。故而将幼子远赴北疆,在镇北将军乐辉慡的辅佐下把守这帝国最遥远的疆域。
“王爷,将军回府。”长史官进了书房,俊秀得不像男人的龙瑄蕤正在书房看着皇帝给他的亲笔信。
龙瑄蕤放下信,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乐辉慡最疼爱自己的小妹妹,是始终不愿妹妹做皇后的。上次已经到了京城边上愣是被老父用重兵押了回来,这口气迄今未消。
“王爷。”当着长史官的面,乐辉慡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坐下说话。”龙瑄蕤摆摆手,长史官退了出去。
乐辉慡一张线条分明的俊颜在长史官退出去的一霎那,已经变得有些扭曲了:“我想好了,还是要进京去。”
“这时候去,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理由。”龙瑄蕤把自己的专用的玉杯倒了杯热茶递给他:“不如再等一些时候,到了年下就可名正言顺去了。”
“不能等了,等到年下老爷子会有防备还是不准我进去。”乐辉慡一气喝尽:“我好歹要见姗儿一面。”
龙瑄蕤笑笑:“要不是看她是你妹妹,我会怀疑你对她有什么。”
“胡说什么!”乐辉慡一下握住他的手:“姗儿或许会是唯一一个理解我们的人。”
龙瑄蕤眨眨眼睛:“你要知道,她是我嫂子。势必跟她夫君一个鼻孔出气的。”
乐辉慡摇头:“你那个哥哥,从当初在我们家读书开始就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竟然把姗儿嫁给他。”
龙瑄蕤凝神想了良久:“下个月,母后寿诞。借寿诞给皇太后贺寿之名,你带着寿礼进京。这样就名正言顺了。而且你说我有亲笔信要交给母后。入宫也就没问题,至于余下的事情就看你的了。”
“我进京去,你怎么办?鞑靼蠢蠢欲动,担心你压制不住。”乐辉慡一下把他拉在怀里坐下,紧紧蹭着他的鬓发。
“你若不进京一趟,即便呆在这里也是不安心的。再说,这么短的时间我还是可以弹压住这些人的。”龙瑄蕤回头看着他:“见了我皇兄,你别和他顶。有什么话,我们之间再商议。至于为了他和皇后之间的事情,你最好别插手。要不没人能收场,皇兄这个人……”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几年性子好些没有。”
乐辉慡只是紧紧搂着他,想起旧年间在家读书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龙瑄炙的情形。一个半红不黑的皇帝嫡子,不仅只有储位不保甚至还有性命之忧。是父亲在那个时候几乎是用一家子的性命担保,让他在自家安然读书不去理会朝中那些暗箭明枪。也是后来,父亲在先帝面前力保,说他必是天平天子也能开疆创业不负祖宗基业,这样才让先帝立下决心把大位传给他。
虽说父亲身为帝师扶保皇太子是理所应当之事,只是龙瑄炙自来喜怒莫辨且又性情古怪。作为一个帝王让下面觉得恩威莫测是一件好事,可是把姗儿嫁给他却绝不是一件好事。姗儿,那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形影不离的小尾巴居然做了统摄六宫的皇后。还是做了这样一个帝王的皇后,只怕所有的快乐都将和她无缘了。
正文 第一章 初入宫掖 6
“娘娘,万岁爷今晚翻的是徐充容的牌子。”莫颜捧着一炉优雅的兰香进了暖阁:“徐充容就是住在舒贵妃宫里侧殿的那位。”
“记档。”乐晖盈转过身在床下的贵妃榻上坐了,莫颜蹲身给她脱下缀着玛瑙珠的云头凤履。拿出燕居起坐时穿的软底凤鞋给她换上:“已经告诉赵总管了,赵总管就等着您的吩咐来着。”
“顺便告诉赵忠把那几个新进婕妤的头签放进去,都来了这么久再不招幸实在说不过去。”翻着身边随手放着的书卷:“别忘了打赏。”
“娘娘放心,榛遐每次给的都不少。”莫颜打起一个热热的手帕子给她匀脸:“这次这几位昭仪跟婕妤可都是朝中大人的千金小姐,比起那几位娘娘可是出身好得多。”
乐晖盈嘴角微微一翘:“不是舒贵妃替我掌管这六宫琐事么,只怕心里早就浸了一坛酸水了。今晚又安排徐充容侍寝,可算是宽洪大量了。”
“也就是您不急,这都大婚这么久了也没见万岁爷宿在坤仪宫。”莫颜吩咐人把屏风放好,又看着人把热水倒进浴桶。
解下外面的凤袍,莫颜帮着把头发挽上去:“要是被人知道您还是完璧,只怕舒贵妃又要得意了。”
皓臂上一点艳若珊瑚的守宫砂露了出来,乐晖盈泡在热水里。鞠起浸染花瓣的热水浇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听说有身孕了,怕失了圣意才让徐充容把皇上拘在永寿宫里的。要不她会让徐充容侍寝?”
“您都知道啊!”莫颜轻轻给她洗着秀背。
“难不成这皇后白做了?”乐晖盈扶着浴桶,惬意地闭着眼睛:“懒得去管,只要别出格就得。毕竟,她是皇上在东宫时的太子良娣。”
“娘娘,这宫里的几位主位娘娘出身都太低。怎么都成了正一品的四妃了?”莫颜加了桶热水:“这水温可好?”
微闭着双目:“要不怎么与我乐家抗衡?”
莫颜一愣:“只怕是娘娘想得太多了。谁不知道万岁爷对老爷是恭敬有加。再说老爷跟二位公子本就是朝中股肱之臣。”
“登高必跌重!”乐晖盈睁开眼:“有些乏了。”
“小姐……”另一个婢女榛遐已经捧了件绣着白芙蓉花样的睡袍过来。
莫颜皱眉笑道:“说了多少次。还是改不了口。”
“在这儿怎么叫都行,出了这暖阁就别胡叫了。”乐晖盈系好衣带:“这地方比不得咱们家里,什么事儿由着自己性子来。”
“是。”榛遐吐着舌头笑笑:“方才太**里的公公来传懿旨,说请娘娘明儿不用去请安了。皇太后晚膳后去了佛堂礼佛,只怕一大早还没出来。”
乐晖盈不语,莫颜想了想:“明早舒贵妃肯定带着那徐充容来这儿谢恩。”
“也不知道那个徐充容是不是跟舒贵妃一样,恃宠生娇。”榛遐深深记得乐晖盈大婚以后在这坤仪宫召见**嫔妃之时,舒贵妃的样子。
躺在宽敞的紫檀八宝绣榻上,乐晖盈笑笑:“你们俩每天这么着累不累啊!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事儿,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还不是小姐不着急,我跟榛遐干着急啊!”四下无人,莫颜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小姐正位中宫,怎么可以没有圣宠!”
乐晖盈摇头:“娶我做皇后,已经够委屈了。圣宠,别难为人家了。”这个人家没有明指,两个贴身婢女早已知道是说的就是当今皇帝龙瑄炙。
“什么时辰了?”
“刚过二更。”榛遐转身出去半晌:“永寿宫的宫灯熄了。”
乐晖盈盯着她好一会儿:“如果明晚你还是这么多嘴,我就把你打发去永寿宫给我日夜不息盯着她去。”
“这不是给小姐看着么。”榛遐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莫颜上前拦住她:“今晚我给娘娘值夜,你去偏殿睡去。”
榛遐点头应了,朝乐晖盈行了个万福出了暖阁。
早有粗使的宫女在榻旁铺下毡条,莫颜自然拿着自己的被褥铺在上面。“就睡在那边榻上,地上潮。”乐晖盈倚在引枕上:“太小心了。”
“小姐满心疼顾榛遐跟我,只怕有人眼馋。”莫颜坐在褥子上,她也换了轻简的睡衣。一条乌黑的辫子在脑后摆动:“小姐,您就听奴婢们一句劝:别再这么着了。”
“我十五岁以前,他是不会碰我的。”乐晖盈躺下仰望着绣着八宝团花的鸾帐:“及笄之年,我还未到。”
莫颜似懂非懂:“您怎么知道的!”
“别忘了他是我爹的得意门生,我是在我爹书房的帏帐后面看他读书看熟稔了的。”一瞬之间,仿佛回到幼年间的岁月。
那个先帝的嫡子却不被先帝宠爱,生母摒居冷宫。他除了朔望之期能见到先帝以外,多半都是在皇子居所读书习礼,有时候也会去自己的太傅家中读书。就是这样一个半红不黑的嫡长子却继承了先帝皇位,虽然父亲辅佐有功,只是他是丝毫不容被人小觑的。登基数年来,一扫先帝晚年帝国颓势。朝中上下,无不是一副新朝气象。
他为皇子时没有嫡妃,只有两个太子良娣和太子良媛,也就是如今**中的舒贵妃和娴妃。而这两个妃子,这几年居然都只各自生下一个女儿。都过了弱冠之年,居然没有一个皇子真是奇事。
有好事之徒在大婚之时就说他是在等太傅之女长大,其实对于他来说谁做皇后不是一样。只是让自己太傅的女儿做了皇后,确实是一举数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只是这内中隐情只有当事人最为清晰,一来是忌惮乐家权柄甚大:乐晖盈的父亲位兼三公之职,满朝上下文武官员出自门下占去大半;第二乐晖盈的两个兄长手里掌握着帝国一半以上的兵力。这也是先帝不得不把帝位传给龙瑄炙的缘由之一,乐家当初保定龙瑄炙。先帝除非把皇位传给他,否则不论给谁都将是一场空欢喜。
大婚订下皇后之时,有人在背后讥笑龙瑄炙这是投桃报李感激乐家当初助他身登大宝最大的报答。也有说她擅宠专房的,说大婚之后皇帝七天不出坤仪宫。祖制只说三天不得临幸妃嫔,皇帝却整整住了七天。后又说皇帝这么久不住坤仪宫是因为皇后在那七天里发小姐脾气,惹恼了皇帝所以皇帝不再莅临坤仪宫。
乐晖盈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这个若被人看见只怕又有多少风言风语传出来。为何总是把自己推到着风口浪尖上去?
因不必去给皇太后请安,乐晖盈便只穿了件轻便的长裙在窗下书案边临摹大字。榛遐端了盏碧螺春放到案上:“娘娘,早膳预备了薏仁米粥。”
“嗯,等会儿再吃。”乐晖盈写着字,头也不抬。
莫颜撩开珠帘:“娘娘,舒贵妃带着徐充容来给您请安了。”
乐晖盈点点头:“让去偏殿,就来。”搁下笔,抿了口茶:“榛遐,拿件外袍过来。”
“臣妾参见娘娘,娘娘千岁。”乐晖盈到了偏殿,舒贵妃一身华丽的宫衣站在下首。眉间那颗莹润鲜亮的坠珠儿光彩夺目,配上髻上那支紫金凤钗简直要把一身素淡装束的乐晖盈压了下去。
乐晖盈微一颌首,在绨几上坐了:“坐下说话。”
“娘娘,这是昨晚给万岁爷侍寝的徐充容。”舒贵妃笑吟吟地将身后那个女子引到身前:“还不给娘娘请安。”
“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娇怯怯地形容,却不失大家风范。
乐晖盈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是翰林院侍讲的妹妹却要委委屈屈跟在舒贵妃身后。还要住在永寿宫偏殿,连一宫主位都难得排上。
“起来吧。”乐晖盈点点头:“日后在贵妃那儿,有什么就和贵妃回禀。既是姐妹,便是一家人。大家和睦而处才是正经。”
“是。”徐充容腼腆地点点头,她自来认得乐晖盈。她的哥哥是乐晖盈父亲的门生,如今在翰林院做了侍讲。
舒贵妃早已忍不住笑起来:“瞧娘娘多护着你,生怕我把你委屈了去。”
乐晖盈喝着莫颜捧来的茶,垂着眼睑也不看她。
徐充容嘴角微微一翘:“娘娘取笑了。”
“娘娘,前儿万岁爷问起皇太后千秋事宜臣妾已然代奏了。”舒贵妃有意道:“这事不敢让娘娘费心,臣妾便做了主。”
“劳烦你了。”乐晖盈放下茶盏,眼锋略略从她脸上扫过:“榛遐,把那柄新进的团扇给舒娘娘。天气还有些热,别着了暑气。”
“谢娘娘。”舒贵妃接过团扇一瞧便不迭道谢:松鼠葡萄的花样,玳瑁制成的扇柄下缀着一只玛瑙珠子。
徐充容见状却掩嘴笑起来,乐晖盈已经看见她的笑意:“什么事,这么好笑。说与我听听。”
“是臣妾失仪,娘娘勿怪。”徐充容迎上她的脸:“臣妾想起班婕妤的诗来着。”
乐晖盈嘴角不着痕迹地翘了翘,舒贵妃摩挲着扇柄:“班婕妤?!这宫里哪有什么班婕妤。”
徐充容转脸看向乐晖盈,依旧是一张没有什么情绪的平静面容。怎么,皇后居然会避掉她的锋芒。
“徐充容,**之内礼制规矩甚多稍有不慎触犯宫规是不能饶恕的。”平淡无波的嗓音出自一个十四岁的女子,莫说乐晖盈就是她身边的榛遐莫颜都觉得陌生起来。
“臣妾记下了。”
“时辰不早了,贵妃那儿只怕大公主该醒了。”乐晖盈起身抖抖衣袂。
“臣妾告退了。”舒贵妃素来侍宠,日朝中宫不过应景而已。听她吩咐一声后,跟徐充容一起行过礼后退了出去。
乐晖盈踱步到了书案前,慢慢研着墨: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huan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长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筴筐中,恩情终道绝。
“娘娘笑什么?”榛遐端着薏仁米粥过来,看她对着自己写的字笑。
“我笑这儿没有一个好惹的。”用小银匙慢慢舀着粥吃。
榛遐有些不解,略识得几个字却不知道乐晖盈写的究竟是什么。才要收拾书案,乐晖盈却把那张薛涛笺一下抓了起来扔到一旁的博山炉里面。
“莫颜,你去看看赵忠在哪儿。”乐晖盈略吃了几口粥:“叫他得空到这儿来一趟。”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赵忠跟着莫颜到了坤仪宫,先自行了个常礼。
乐晖盈点点头:“起来说话吧。”
“娘娘找老奴来,有何吩咐?”赵忠请安后起身立在一侧。
“昨晚上皇上招幸徐充容的事儿,记档不曾?”乐晖盈放下手里的书。
“回娘娘的话,万岁爷昨晚就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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