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胤笑得有些牵强:“还以为你忘掉了,正打算与你一起预备一份。既然你备好了,那就不必了。”
“快去吧,别让乐大人久候着。”徐谦也不管童胤怎么看他,便起身先走。
童胤看他的背影,甚是心寒:这样一个人不过仗着自己妹妹在宫里有些许恩宠,又处处巴结逢迎乐家父子便轻狂得丢掉了读《文》书人的身份。自以为乐辉懿《人》有多看重他,还在人后人前《书》自诩为国舅老爷,那个国舅老爷不过《屋》是几个未入流的小官想从他手里分得一杯羹而奉承他的。上次被乐辉懿听见以后,晚间在书房跟几个人议事之时说出一句:国舅老爷,就是本官也不敢自称。试想,乐辉懿是何等身份。皇后是他亲胞妹,都不见有什么十分放诞的举止。固然是老爷子家教森严,未尝不能理解为他自重身份。毕竟是三甲出身,又跟当朝皇帝有同门之谊。谨慎小心方才是长久之道。
正文 第二章 独承恩宠 30
乐辉懿虽说是一品大员,依旧是和父亲住在一起。这次寿诞却不敢在家里大张旗鼓,只好在别院里面宴请同僚。
“慢待了,诸位随意不要拘束才好。”乐辉懿笑容可掬,一身随常的打扮。
“乐大人如此客套,倒叫我等不好意思了。”徐谦抢先道。
乐辉懿拱手:“诸位抬爱,乐辉懿实在是不敢当。”安排席位座次的家人已经上来将各色来宾带到事先就排好的席次上。
数张大席面上早已摆满了水陆杂陈的精致肴馔,更有不少奇珍之物摆列其间。光是每桌一坛莲花白的御酒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够见得到的俗物。
“太简陋了,诸位莫要嫌弃。放开襟怀饮酒才是。”乐辉懿举杯先干为敬:“乐某先敬诸位一盏薄酒。”
“乐大人说笑了,如今老大人有了春秋。诸般事物还要乐大人辛苦操持,应当下官们先敬大人一杯。”与乐辉懿私交不多,但是公务上交往极多的工部尚书先敬了一杯。
“吕大人说笑了,乐辉懿不过是为国尽忠膝下尽孝而已,岂敢担得起这辛苦操持四字。”乐辉懿饮了一杯酒:“最近要重修前朝大殿,少不得吕大人辛苦。先敬大人一杯,别给我们户部出难题了。”
在座的户部侍郎跟着起身:“乐大人圣明,今儿吕大人才跟属下抱怨一番。”
三个人都笑的前仰后合起来,礼部侍郎乌雅的胞兄乌昀举着酒杯起来:“三位大人别笑了,我们尚书大人今儿派我一个差事,还请乐大人明示。”
乐辉懿跟他不论公私都是交情不错,也就注定皇后乐晖盈跟乌雅的纠葛不清:“你说,你们这堂官大人也在座。”
“这差事是万岁爷赏给礼部的。尚书大人又赏给下官了。”乌昀举起酒一饮而尽:“就是怎么给乐大人敬酒的事。”
这一下所有人都笑起来,乌昀开玩笑开到皇帝身上去了。但是又都不以为杵:皇帝跟乐辉懿是郎舅至亲,而且皇帝生母外家早已败落。皇太后虽是名义上的太后其实是妾室继母身份。因此也就只有皇后一家算得上帝国真正的外戚。所以这个玩笑虽然是开得有些大了。却没人会以为有任何妨碍。
“乐大人寿日。不知皇上娘娘赐下什么奇珍异宝。乐大人别小气,拿出来给我们瞅瞅。”吏部地几个堂官跟乐辉懿无日不见上几面。说话就更加肆无忌惮。
乐辉懿喝酒地人笑得呛了一口:“皇后这时候需要静养。哪敢去惊动。不过前儿拙荆进宫之时,倒是赐给一套外藩进贡地鞋帽。”
在座地人都明白。鞋帽是寿日必备之物,必是至亲至近之人才能送与寿星本人。皇后尚且记得长兄生日。也就是皇后宽厚待人的明证之一。
“皇上即位数年,尚无皇子。这一下皇后和贵妃俱有妊在身,可谓是上天庇佑。”钦天监的掌印堂官过来:“若是皇后诞下皇嗣,乐大人就是舅父大人了。那时候,乐大人可是要拿出做舅父的样子给下官们一个大大的赏赐的。”
“诶,老徐你就是这样,一点也不肯吃亏。皇子何等尊贵身份,我们为臣子的虽与皇子是甥舅至亲,也不敢擅自摆下身份的。这样将皇上皇后置于何地?岂不是僭越礼数!”乐辉懿和他相识甚久:“再说便是有赏赐,也该问我们老爷子要去,做外祖父的,哪有不出份子的。”
“只怕老太傅听见这话,乐大人就不好交待了。闹不好还要请出皇后来说情。”徐大人深知他家的事务,谁都知道皇后未出阁的时候在家便比两个嫡亲兄长吃香得多。遑论其他庶出的兄姐:“要不,你可就说不清楚了。”
乐辉懿喝得有些多了:“皇后啊,说情是不会的。还要和老爷子说我是该当受罚的。”想了想:“今儿请各位喝酒,赶明儿上朝可别在皇上面前说漏了。传到皇后耳朵里,只怕老爷子知道我放诞不羁回去少不得一番教训。”
“乐大人放心,便是说也不会传到皇上耳朵里。”徐谦冒出一句话,在场的人声沸腾很快淹没到人堆里。
这时负责上菜的家人将一份遮盖严严实实的菜肴放到桌上,一经掀开顿时奇香扑鼻:“这是最时鲜的鲥鱼,早间来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没用旁的佐料,只是一味清蒸。大家试试。”虽然正是长江鲥鱼上市的时节,但在远离长江的京城里能够吃到如此佳肴仍是一件异事。
在座的官员吃过无数佳肴,这类时鲜依旧少见。乌昀夹了一筷子鲥鱼放进嘴里,果然鱼肉细嫩无比:“乐大人,人说人生有三大恨事: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不知这三恨是什么?”
“这三恨便是乌昀多话!”乐辉懿大笑:“今儿这道鲥鱼倒是沾了皇后的光,这段日子皇后害食。想着鲥鱼上市,特地让人去搜罗的。多带来的几条可是都进了大家的五脏庙了。”
一句乌昀多话,在场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乌昀跟着笑:“我能排为第三恨,倒是不往这一遭了。”
“你也不肯吃亏。”钦天监的徐大人也笑起来:“咱们可是一样的。”
“谁敢和您比!”乌昀笑着敬了徐大人一杯:“我是脸皮厚,您是什么?”
“臭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徐大人喝了酒:“只怕你跟着乐大人也是学了全挂子的本事,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将来必有大出息。”
乌昀摆手:“差得远,您别抬举我了。爬太高必然跌得重,我可不敢不知自己斤两。您看乐大人,在这些事情也是谨慎小心的。”
徐大人看周围的人都在吃着多刺的鲥鱼,没人注意两人低语:“这样才是好,也就只是知道进退。你有功夫私底下和乐大人说说,我可听说有人说了些大不敬的话。这话多半还和老太傅乐大人有干系,只怕会牵涉到皇后身上,这就不妥了。”
乌昀点头:“皇后贤惠之名从内宫到前朝无人不知,被这些话溅到可就不划算了。而今又是身怀六甲,最是受不得这种闲气的。”
徐大人举起酒杯移开众人的视线:“多半是皇子,只是你知道凌院正一直都专职给皇后请脉,断不肯把这话轻易说出。只看每次回来写脉案的脸色就知道是好消息了。”
乌昀想起妹妹偶然一次跟母亲说起的话,心里却咯噔了一下。这话不能跟任何人说起,只是每每想起心底便泛起一阵寒意。
徐谦看他二人咬耳而言,窃窃私语不断。便留了心眼,有意竖起耳朵在旁细听。一句多半是皇子,就着意记在心底了。
“二位在说什么?”乐辉懿看见徐谦那副神情,已经留了意。擒着酒杯过来扯住乌昀:“你跟徐大人磨叽什么,耽误了他喝酒回头让你请的。”
“那我可请不起,我到哪儿去弄鲥鱼去。”乌昀接口笑道。
徐大人摆手:“鲥鱼不要你小子弄,你别弄那次那什么就成。”转脸对着乐辉懿:“你不知道,上次去这小子家里吃酒。他弄的不知道是什么,害得我回家上吐下泻闹了几天。后来还是找了何蔺,让他开了药吃了三天才好。何蔺跟我说,但凡是在乌昀家里吃了酒没有不找他的。”
乐辉懿笑得酒都洒了一半:“干脆你们两个将来开个酒楼,上面是何蔺的医馆。吃完了你的酒就上去让他请脉,那定然日进斗金的。”
“乐大人这些时候不管户部真是可惜,要是我能有你这生财的主意,只怕万岁爷看了我册簿子就不会气得青筋直爆了。”户部尚书接过他的话茬:“您还是回来吧,这儿还是你掌着好。”
“你把他跟何蔺找去,在户部外坐着。吃了酒和药才许去撞你们的木钟。”乐辉懿摇手:“别以为我现在这差使好,兵部哪一样不跟其余五部打搅。刑部、吏部、户部、工部跟礼部,我哪儿一天不去几趟?”停了停:“这些事,明早到了朝房再说。今晚上谁也不许提。”
“乐大人,今晚上不会就只是这么喝酒吧。是不是有些消遣的新玩意儿,给这些土包子们开开眼界。”兵部的那几位大人们从来豪放不羁,见了乐辉懿那是无事不干无话不说的。
乐辉懿看看周围:“以为我这儿是喝花酒的去处?我倒是有心给你们每人一些乐子,只是担心各自回了府,那个闭门羹是非吃不可。等过了时候跟我抱怨,我可不管。”
“别是乐大人怕夫人,这才不安排的?”起哄的笑声四起,乐辉懿干笑了两声:“这话可不能在这儿说,要是你们全知道了我就没法交代了。”
这人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反倒是让周围的人没了取笑的意思。
徐大人喝了碗鱼翅羹:“乌昀,你小子是不知道。别瞧辉懿这么大的官,回到家还真是大孝子的。而且夫人面前也是极其尽心。他们家老二辉樉常年在北疆,皇后入宫以后老爷子身边虽有几房姬妾。但是什么事儿,都是辉懿在管着。这就不易!”
“有圣旨!”正说得热闹,门外传来一嗓子太监特有的声线。满屋子的人顿时安静下来,乐辉懿赶紧整肃衣冠命人开了大门。
赵希穿着一身太监服色的官袍从正门一路进来。“乐辉懿接旨。”
“臣乐辉懿接旨,吾皇万岁。”乐辉懿在焚香的几案前跪下。
“乐辉懿生日,朕特赐上用绸缎两匹,黄金一百两以为贺礼。”赵希面无表情地宣完皇帝口谕。
“微臣谢主隆恩。”乐辉懿以及一屋子的大臣叩头谢恩以后,方才起身。
“奴婢给乐大人请安,大人万安。”赵希受过乐家太多好处,加之又是皇后的长兄。办完公事,自己便给他行了个常礼。
“有累希公公这么晚还出来,些微薄礼实在不成敬意。”乐辉懿笑着把一个红包递给赵希:“给小公公们换双鞋穿。”
“乐大人太客气了。”赵希接过来谢过:“咱家临出宫时,皇上吩咐让大人明早不需太早上朝。以免扰了酒兴。”
乐辉懿虽然喝了不少酒,心底却明镜似的。皇帝不是一个容许别人太过放肆的人,莫说旁人就是他自己也不曾为了什么事误了早上的御门听政和早朝。这时候是准许自己放肆一次,只怕将来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微臣谢皇上体谅。”乐辉懿把赵希引到花厅,单设了一桌酒宴宴请赵希:“希公公若不赶着回宫,就在这儿喝两盅如何?”
“不敢久停。”话虽如此说,赵希还是坐下了:“大人太客气了。”
乐辉懿起身给他斟满酒:“公公每日在皇上身边辛苦,乐辉懿敬公公一杯。聊表谢意。”
“大人这样,反倒是奴婢莫大的殊荣。”赵希接过酒一饮而尽:“奴婢不敢久留,还要回宫向皇上复命。”
乐辉懿再次给他斟了杯酒:“这是替我乐家大小谢公公的,公公照拂皇后甚多。”
赵希又一次喝干了酒:“大人这话,奴婢就不敢当了。娘娘体恤下人,从不让奴婢等为难也是奴婢等的福分。今儿临出宫的时候,娘娘吩咐奴婢见了大人嘱咐大人少喝酒莫误事。”
“还请公公回复皇后,微臣谨记娘娘口谕。”乐辉懿知道妹妹这是提醒自己不要贪酒误事,更不能错了规矩。
外面传来起更的梆子响,赵希起身做辞。乐辉懿猛地想起一件事:“希公公,皇后这几日身子如何?”
“这两天比前些时候好多了,大人晋进去的鲥鱼很对娘娘胃口。万岁爷也说好,大人和老太傅尽管放心。”看看时辰实在不早:“大人,奴婢告辞了。多谢大人盛情。”
“这算什么,比起公公素日辛苦实在不值得一提。”乐辉懿笑着送他出去:“公公是个爽快人,有时间实在是该和公公好好喝一杯。”
赵希满脸是笑,一品大员又是皇后的胞兄。这样看得起自己实在是莫大的殊荣:“大人放心,这样的机会多得是。等小皇子出世,只怕皇上还要重赏的。”
这句话反倒让乐辉懿心里有了一丝隐隐不安存着:“借公公吉言,公公好走。”一路送他出了中门。
回到中厅,里面依旧是人声鼎沸。皇帝的赏赐算不上多好,一百两黄金不过一千两银子。刚才给赵希的那个红包就是一千两。这阉人的心思从来就是最阴暗的,因为浑身上下少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器官,每日对人多半都有着防人和害人的心思。对他们只能用金钱跟看上去莫大的面子敷衍着,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因为妹妹也在宫里日日与他们相对。稍有些许疏漏,只怕就是一个大纰漏甚至会影响到整个朝局变幻
正文 第二章 独承恩宠 31
“今儿面子可是给足了。”三更以后送走众人,乐辉懿回了太傅府。乐文翰还没有睡,在卧室里看着棋谱。
“是,赵希来传的口谕。”一身的酒气,乐辉懿担心被老爷子骂。只是又不能不把事情说给他,只好换了衣服漱过口方才过来。
乐文翰点头:“我猜着会有这一手,哪怕不看我不看你也要看姗儿的面子。”
“听钦天监的老徐说,皇后所怀的是皇子。”乐辉懿顺手喝了盏手边泡好的功夫茶:“凌院正跟您提过?”
“说过一次。”乐文翰停了停:“姗儿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没说出来。他心里也知道,都隐着不提罢了。”
“只怕是有人要动心思了。”乐辉懿从袖袋里拿出工部转给他的奏表:“工部修缮正殿,哪有这时候修缮正殿的道理。”
乐文翰摇头:“明年是他登基整五年,少不得大庆一番。外藩进贡,正殿又是多年没修缮。自然要未雨绸缪,这是常情。不过还是要小心,这些事说不准就是引子。”
乐辉懿想起一件事:“父亲,如今皇后住在乾靖宫。这只怕不合礼制,乌昀给我一个折子,有人弹劾此事。”
乐文翰双目炯炯:“你把这个折子直接让乌昀递上去,压着做什么。倒要看看他是怎么批复这折子,多少也能看出他心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依儿子看,只怕这个写折子的就要遭殃了。”乐辉懿把折子递给父亲:“您看这字儿,一瞅就知道出自谁的大笔。”
乐文翰摇头:“就是要发作也不是这时候,这种东西他只会压着。倒不是为了皇后更不是为了咱们家,两边彼此这么平衡着对他有益无害。这个小爷,最会这个。”
“皇后那儿要不要?!”乐辉懿想起妹妹每日跟那个人朝夕相对,就有些心寒。
“什么风都不要透出去,尤其是皇后那儿一点都不许叫她知道。”乐文翰起身看着窗外。女儿并非不知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结局,只是这时候。她宁肯把自己蒙在鼓里。只是为了刹那芳华,仿佛盛开地昙花一般。这个傻女儿。把自己放上祭坛用自己地青春和一生去做祭品。
徐沁见过循例进宫探视地母亲。手里拿着哥哥让母亲带来地密札。火漆封得紧紧的。这时候无论如何不能打开。不知道谁会贸然间到来。若被人知道自己与外界私通书信,只怕就是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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