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槿衣望着蓝婧,她眼中的灼热与急切令她莫名不解,她也不是第一次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这一次,沐槿衣却莫名地感到了不安。她直觉便说:“我答应她会带她一起走。”
蓝婧呆了呆。“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这不重要。”沐槿衣皱着眉,“她答应我说——”
“闭嘴!”蓝婧恼怒地爬了爬头发,再没办法这样遮遮掩掩地说话,她一把抓住了沐槿衣的手:“我不管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总之你要记住,她是她,你是你,你们不是一路人也永远不会变成一路人,你听到没有!”
“蓝姐……”从来没见蓝婧这样疾言厉色的对过自己,沐槿衣一时有些懵了。
蓝婧深呼吸了几次,终于恢复了坍塌的理智。发现自己竟无意识地将沐槿衣的手腕捏出了一圈青紫,她猛地松开了手,满眼歉意。“槿槿……我……对不起,你疼吗?”
沐槿衣摇了摇头,试探着问她:“你讨厌她吗?”也许蓝姐只是担心自己会被人欺骗,所以才这样激动吧,毕竟唐小软对她而言并不相熟,她不了解她也很正常。
我讨厌任何夺走你的人。蓝婧在心中涩涩地说,面上却是淡淡一笑:“我只是奇怪,你什么时候……”咬咬牙,她终究是不愿说出那红痕背后的桃色隐秘,只话中有话地说:“我倒是奇怪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沐槿衣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向山洞里望去一眼。半晌方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她若不在身边,我便总是牵肠挂肚,一时怕她出事,一时又怕她被人蒙骗。说不得,还是带在自己身边才放心。”
蓝婧无奈摇头:“你想太多了,那丫头鬼得很,被人骗?哼,她不骗人就不错了。”
她这么一说,沐槿衣也有点赧然,淡淡笑道:“是啊,她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脑子灵活,人也调皮,有时候我都拿她没办法。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槿槿,你一定是这段时间被那丫头缠得狠了,等我们离开这里你就会发现其实你和她之间根本只是一种错觉。”蓝婧强忍着心中的疼痛,努力想要说服她。
“是这样吗?”沐槿衣蹙了眉头。
“是。”蓝婧果决地点头。“你从小就只跟我一起生活,没怎么接触外头的人,那丫头口甜舌滑,人又鬼灵,你被她绕昏头也很正常。再加上,她处处仰赖你,让你觉得自己对她有责任,是不是?槿槿,你太傻了,你跟她们唐家无亲无故,你保护她至今已经仁至义尽,唐小软她不是你的责任!”直到这一刻,蓝婧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已被私心占据了一切理智。她从来不曾去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她一心想要的相守,到底是基于怎样的一种情愫?
思绪有点点放空,过往时光被切割成一幕幕细碎又幸福的画面,是什么时候呢?好像,就是干爹将槿槿带回来的第一天,她看到她,小兔一样的无辜又可怜,警惕的眼神,防备的模样,明明抗拒地要死却又脆弱地对她的骚扰毫无抵抗能力。她泫然欲泣时的娇羞与可怜,她赌气咬唇时的倔强与可爱,一丝丝渗入她的骨血,她就像是着了魔,一向对什么都只三分热度的她,从此却对这个小了自己好几岁的女孩子爱不释手。也从来没有深思过自己究竟对槿槿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喜爱,姐妹也好,伙伴也好,一直以来她都坚定地认为,不管她们是什么关系,反正槿槿也没有比她更亲近的人,她不跟她一起生活还会跟谁?直到唐小软的出现,突来的变故打乱了她一直以来以为的心照不宣与平衡,她忽然发现,原来她一点都不了解她,或者说,她一直都不了解自己。
什么姐妹,什么伙伴,这些通通都不过是披着安全外皮的相处方式罢了,她就是觉得槿槿从来到她身边的那一刻起就是属于她的,因为有她在,连平时那些刻板而严苛的训练都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这样不理性且荒谬的占有欲却理直气壮地存在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不,是昨天。生死边缘的那一刻选择,她送她逃生,却愿意与唐小软共死,她用本能作了这无比残忍的选择,而可悲如她,却是在那一刻起才蓦然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在乎她。看到她安然出现,狂喜还来不及捺下,便被她颈子上那刺眼的一道红痕给彻刺激了。槿槿她……她忽然抓住了一丝亮光,槿槿她只是玩玩的吧,不是当真的吧!她毕竟才只有二十三岁,就算再成熟冷矜也难免会贪玩,所以,她真的只是玩玩的吧?而那唐小软看起来更加不像是什么认真的人,这世上的男男女女,除了她还有谁会对槿槿认真?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暗暗苦笑,一直以来她只是刻意防着男人接近槿槿,却不想今天竟然被个小女孩给点着了后院。
“槿槿,听我的话,等她醒过来,你对她的责任就到头了。你跟我一起回去。”蓝婧深吸口气,温柔地诱哄。
“你说的没错,她的确不是我的责任。”沐槿衣沉思良久,终于开口。她眼神坦然,语气中虽有一些羞涩,却难得清楚完整地表达了心中的感情。“我想带着她,只是因为我喜欢她。”
蓝婧只觉自己快要疯了。
月亮升上来了,初雪一样的月光在沐槿衣眼底温柔流淌。她看到洞口处影影绰绰一道纤细的身影,半边苍淡的脸颊隐在了黑暗中,一双眼睛却是熙熙有神,仿佛穿越了千万年的岁月与流光,经历无数次生死与别离后乍然于这尘世间片光浮缕的罅隙中与她不期而遇,她望着她,只如是望着一个五光十色浮光潋滟的梦。
“小软。”
“沐姐姐……”
她坚定地走了过去,轻轻扶住她。“几时醒的?”
唐小软转过脸来,呆呆地望着沐槿衣,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半晌,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说:“沐姐姐,我刚刚……做了个梦。”
沐槿衣想起她总是梦魇,于是柔声问她:“你梦见什么了?”
唐小软歪首想了几秒,眼底隐隐一丝郁色掠过,她叹了口气:“我忘了。”
沐槿衣仔细端详她脸色,见她只是苍白,精神倒还算好,不禁放下心来。于是温声道:“你有没有谢过大祭司?是她救了你。”
唐小软摇摇头,“我一醒来就想着找你,还没顾上和别人说话。”
她说得认真,更带三分浑然的天真与热忱。沐槿衣看在眼底,温暖之余,更觉一阵怜惜。看唐小软呆呆地望着蓝婧,她心中一动,不确定她刚才究竟听到了多少自己与蓝婧的谈话,于是问道:“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唐小软点点头,嗯了一声。
沐槿衣微有些不知所言,半晌,轻声道:“她没有恶意。”
唐小软苦笑道:“我没有怪她啦,你可是她的宝贝妹妹,我一来没本事二来还是个女人,她当然不放心把你交给我。”
沐槿衣在听到“把你交给我”这句话后,难免还是小小赧然了一下,又觉得唐小软真是不知羞。
与此同时,蓝婧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她背着身子站着,隐隐像是晃了晃,再开口时,声音便也带了三分的颤意。“不必管我,你们进去吧。”
沐槿衣心知她是难以接受自己和唐小软的关系,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才好,只好先拉着唐小软回去,想着以后再与蓝婧细说。
听到她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蓝婧肩头一颤,终于一行温泪潸然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将是小软糖最后一次梦境。
wuli酹月姐姐和晚歌又要和大家见面。
☆、魇—此恨不关风与月(上)
血色一抹残阳,明艳中却透着令人心惊的死寂与肃杀。
黄昏是如此混沌不明,接壤白昼,又与暗夜毗邻。本应是日落归山,倦鸟归巢的温馨时刻,然而此时的王国内却是断壁残垣,荒地焦土,偶有老弱妇孺从破旧的门扇中露出半张脸来,也不过匆匆一顾,便即藏了回去,或者颤抖着抱作一团,或者,面向西方跪下,静静诵经祈祷。
天降赤雪。
千百年来,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雪,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片片如人血般殷红,又闪烁着诡异而邪魅的红芒,洋洋洒洒落向王城。城中男子早已全被充军,街道一片冷清,很快那赤雪便铺了薄薄一层,远远望去,便如是一条狰狞的血河。
玲珑赤足狂奔,一把推开精舍早已落满赤红的门扉,目光急切地搜寻着,直到看到那熟悉的一抹白裙,她才定下神来,哽咽着喊道:“月姊姊!”
漫天红芒中,酹月站在马栏外,静静地为御风梳理着夜雪般纯白的鬃发。闻言并不回身。
“她……她抓了姊姊的族人,她说……她说……”玲珑失声痛哭,“她说明晨之前姊姊若不去见她,她便每隔半个时辰诛杀一人,直到杀完为止!”
酹月终于回过身来,一双纯澈的黑瞳,忽然冷若冰霜。
玲珑泣道:“月姊姊,她……她可是当真疯魔了,如今谁也阻拦不了她的野心,你……你千万不要去!”
酹月淡淡道:“玲珑,你可知我族□□有几人?”
玲珑怔住,“三……三十二口……”
轻叹:“你也是修心之人。”
“可是,她摆明就是要逼姊姊为她炼药。姊姊你若去了,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玲珑哽咽不已。
“我们的家园已经毁了,纵然不是她处,又能在何处。”酹月面如静水,丝毫不见情绪起伏。说罢,轻轻抚摸御风。“连你也在不安么。那么,你带我去找她罢。”
“月姊姊!”
伴随着那白裙在漫天红芒中划过一道绝艳的光影,御风一声嘶鸣,眨眼间已然身在十丈之外。
玲珑悲泣着追出精舍外,眼前只余下一道苍茫雪烟,那白裙的女子早已没了影踪。
晚歌身负神弓,赤血中独自一人立在高高的山峰之巅。这山下尽是她的人马,整个王城中的彪悍男儿,在吃下她大量种植的长生之果练就的神药后,个个神风凛凛,以一当百。只是三个月时间,她便拿下了周边几个小国,声势之猛已然惊动了远在一方的大汉王朝,而多年来相依为命的父亲也便在此时与她起了分歧。礌石认为,他们已经找到了汉帝想要的长生果,也试验出了种植之法,那么,就该立刻离开苗疆回到汉境,毕竟他们的族人都被汉帝羁押在京。然而晚歌却不以为然,她因掌握了长生果的种植与淬炼之法,轻易便控制了整个苗疆的军队,囚禁了王族,大权在握,此时要她将如此显赫成果拱手交给汉帝,她自然是百般不愿了。在她看来,想救族人未必需要履行与汉帝的契约,权利世界是权利在说话,待她一统整个西南方,假以时日便可打回汉朝,将那狗皇帝杀死在他的宝座上,岂不更加痛快?
礌石与女儿言语失和,一气之下预备独自返回汉朝,却被晚歌擒了回来,此时正关在铁笼中。眼见得荒野茫茫,天上竟落下赤色的雪,自己的女儿迎着赤雪向他一步步行来,他忽然无比惊惧。“你……你的眼睛……”
一片红芒之中,晚歌身穿黑色铁甲,脸色惨白如纸,可一双眼睛却忽然红得可怕,就仿佛是被剑刺破了眼瞳一般,那眼睛由内向外地迸出一片片鲜血来。
晚歌淡淡道:“阿爹,从小你便教我,做人万万不可失去野心与欲望,尤其是不能被凡俗情感牵扯。这么多年来,孩儿事事以大业为先,亲尝百草,熬出一身病骨,更不惜断情绝爱,伤我至爱之人。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得偿宿愿。如今,夙愿既偿,孩儿却更嗅到一股美妙的气味,你猜,却是什么?”说罢,不待礌石回答,她径自道:“是这天下的味道。”
礌石嘴唇急颤:“你……你怎能不管我们的族人,那都是你的至亲啊!”
“呵。”一声凉薄入骨的浅笑,晚歌淡淡挑眉。“阿爹,是你教我的,至亲,至爱,于这天下而言,都不过浮云而已。”
礌石怔住,半晌,一行浊泪滑下眼角。“孩子啊……你……你如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一定是那果子,你吃了是不是?孩子,那果子有问题,我之所以要你与我一起回去就是怕你沉迷其中,这不是你的天下啊……这是……这是一场噩梦!”
晚歌目中凛然,一丝薄怒随即浮上。她隔空伸出一手,又虚空地收拢五指,铁笼中的礌石顿时面露痛苦之色,双手死死扼着自己的脖颈,嗬嗬怪叫起来。“孩……子……你杀了我……也不……不打紧……你……”礌石双眼渐渐翻白,只觉胸中最后一丝热气也丝丝离体而去。可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脖颈上的力道却忽然消散了。他狼狈地摔坐在地上,嗓子痛得如被铁渣子研磨。
晚歌淡然回身,电光般的一绺冰蓝在她身前荡起漫天雪烟,须臾,雪烟散尽,她看到冰蓝上乘坐着的白裙女子,熟悉的眼眉如故,宛若一朵生长在冰湖中的纯白优昙。她笑着迎上前去,一手细心地捉住那精致可爱的足踝,温柔地抱她下马。“我知道你一定会来。”附耳,声音温柔又甜蜜,仿佛情人耳语。
酹月凝视着她的眼睛,良久,忽然笑了。那一笑只如大雪初霁,百花齐放,漫天冰雪中陡然裂开一丝近乎绝望的艳丽。
晚歌看得失神:“你该多笑才是。”
酹月静静望她。“我笑你劫数难逃。”
晚歌却不恼,笑道:“你便是我的劫。”说罢,伸手执了她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你看,这雪的颜色多美啊。”
酹月并不挣扎,只冷冷道:“何时放人。”
“我如何知道你不会再次离我而去?”晚歌戏谑地笑。
酹月冷冷抬眸。“我离去之时,会带你同去。”
晚歌怔了怔,一时有些辨不清这话中的真假。
“几时放人。”酹月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晚歌回过神来,淡淡一笑:“你的族人俱是炼药好手,我留着他们,不过是想留为己用,你放心便是。”
“王族。何时放人?”肩头已然覆满了赤色雪花,不过薄薄一层,转眼便融了,血水一般在她纯白的衣裳上蔓延。
晚歌皱了皱眉,“管他们作甚?”待得瞧见酹月冷静倔强的眼神,她忽然心中一动。“你不嫉妒吗?我曾与她几度春宵。”
酹月微不可见地轻颤,然而就这一丝微薄的泄露也被晚歌掠入了眼中。她满意地笑了,趁势将酹月纳入怀中。“这才对嘛,何苦死撑呢?你我之间——”她倏然凝眸,眼底一丝冰冷的寒芒闪过,一把精铁打造的匕首已然抵在了她的颈间。沉默,死水般笼罩了她们,晚歌的眼底有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跳跃着,忽然,她叹了口气,抬一根手指拨开了那匕首的锋锐,毫不在意指尖溢出的鲜红。“我只为叙旧罢了,如此刀剑相向,可是让人寒心。”
酹月不慌不忙地收了匕首,淡淡道:“你已非你,我亦非我。你不过贪图我医药之力,而我,也不过是形势所迫。”
晚歌不悦,怫然握拳,须臾,又压下了怒气,挤出一丝笑意:“何不只谈风月。”
酹月退开一步,冷冷一笑:“风月无情。”
晚歌皱了皱眉,隐隐有些痛意在心头盘绕,眼前那女子眼神冰冷彻骨,漆黑的眼瞳更是看不出半分情绪。她眯了眯眼,薄唇轻启:“风月无情人有情。我——”
“人更无情。”
话未说完便被酹月冷冷打断,晚歌沉吟不语。半晌,伸手拉住酹月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拽进了自己的行军帐中,又一口气压倒在榻上,恶狠狠覆了上去。鼻息很快传来那深刻入骨的淡淡的草木清香,她迷醉般深嗅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