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因为心不在焉连简妍最后问我回不回去睡觉都没答。
回去病房看到苏曼蜷着身子在病床上,双手微微地环抱着自己,侧向门口的脸颊苍白如纸,微阖着的眼帘密密匝匝地在眼底投下两道幽暗的光影。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医院的氛围确实太过惨淡,此时的苏曼看在我眼中没有了往日的精干凌厉,也没有了坚强果敢,此刻的她在我看来就仅仅是个弱女子,受了伤且正承受着疼痛,让我满心只觉如能代之,愿百其身。我上前去在她身前蹲下,一个没忍住,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我没事,别担心。”苏曼只睁眼看了我一眼,复又闭上,轻声道。她并没有甩开我,她很平静地,甚至是顺从地由着我握住了她的手。苍白纤细的手,掌心相贴的地方传来一片凉意。我知道,那是她忍疼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我看着她,倔强而隐忍的表情,鼻子有点发酸,而眼睛的反应快过一切,一下子湿了。
我在家时生个大病小痛的,虽然我妈经常没空,可爸爸跟哥哥却是经常不离左右的。我虽出生普通家庭,可若论人伦亲缘却是比苏曼要幸福许多。她出生豪富之家,有父有母,可现下撞了车却没有一个人来看她,陪她说话,问她疼不疼。撞了车,腿上受了伤,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来说算是很大的惊吓了吧?可她却一滴泪也没流,只打电话给了我——她的下属陪她来了医院!若非亲缘实在淡薄,哪个女子会甘心如此?我越想越替苏曼憋屈,替她心疼,再看她坚强隐忍的模样,心里一下子抓狂了——干吗这么死撑啊!干吗要这么倔啊!你真把自己当女将军啊!
包扎完外伤,医生让我带苏曼去拍个片子看脑部有没有受创,因为我刚去接电话的时候苏曼跟医生说她有点头晕,恶心想吐。我知道后吓得不轻,生怕苏曼给撞出个脑震荡后遗症来,赶紧借了个轮椅给她推去了脑科。
脑科那医生问了她个很白痴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即墨思归。”苏曼眼皮也不抬。
……很好。我放了点心,证明她是很清醒的,还知道冒名顶替,虽然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用我的名字。拍了个片子看看脑部有没有内伤,还好,没有内出血什么的,但医生还是建议最好留院观察几天,因为有些车祸后是过一阵子后突然开始有头痛恶心的症状的。
苏曼不乐意住院,输液的时候她对我说。我正忙着找个软点的东西给她垫着胳膊,闻言颇是无奈。站直了身子看苏曼坐在轮椅上也不减威严的神情,四目相对的一瞬,苏曼的眼神竟似水般一晃,很快转开脸去了。
我脸上有脏东西么?我有些紧张,这紧张体现在我和苏曼相处的时时刻刻。她对我笑,我紧张;她对我板着脸,我紧张;她不理我拿我当空气,我紧张;她关注我,目光与我相对,我还是紧张!我没心思去猜度分析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着苏曼就不能淡定起来,像害了一场风寒,忽冷忽热的折腾。“还是听医生的吧,万一有什么问题能及时查出来。”为强作镇定,我板着脸劝她。
“公司的事要紧,再说我不是检查过了,一切正常吗?”苏曼坚持。
输液室晚上也这么热闹,好多哭嚎的小孩。苏曼似乎很不习惯这么吵闹的地方,她很快问我挂水有没有单间。“有的,住院就有。”我眨眨眼,想哄劝她答应留院观察。
“那算了,我还是随大流吧。”苏曼一怔,似乎看出我的小心思似的,她微微抬眸睨了我一眼,便不再理我了。
我一呆,苏曼虽是病中之人,可刚才她斜睨我的那一眼竟是风情幽生。微微撅起了嘴,一副很无奈的表情,在她成熟而高华的外表下却总算隐隐有了一个大小姐撒娇的样子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瞬。已足以令我心驰。
第二十五章 不知何处是他乡(下)
“你怕什么?”苏曼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与缭绕着热气的周遭显得那么地格格不入。“大家都是女人,你在害怕什么?即墨,睁眼看我。看着我。”
这次我从不了了。我紧闭着眼睛就是不肯睁开,死命摇着头,毛巾捏在我手上快拧出个花儿了。
“为什么不可以?因为ta?”
苏曼冷冷的,她并没有说是谁,没说男朋友也没说女朋友,她只和我说了个ta,模棱两可可男可女的ta。可我知道她问的是小可,甚至,我知道她或许早已知道了小可是个女孩子。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小可……小可……想到这个名字,心又揪成了一团。
苏曼冷冷开口:“即墨,我对你很失望,你就这样吧。”
我睁大了双眼:“苏总……”
“出去。”苏曼发话要我出去,并且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我想我真的是很被她吃死吧,就连她没穿衣服都能气势压得我穿着衣服的人抬不起头来。灰溜溜地就从盥洗间退了出去,关上门的瞬间我心里跟浇了一桶凉水一样冰冷冰冷的,满心只回荡着苏曼对我说的那句话。
苏曼,你对我……很失望?
为什么?不知道去哪间屋才好,只好先去了客厅,正见那岩少四仰八叉地在沙发上看球赛。
见我出来,他飞了我一眼。“我姐呢?”
“在洗澡。”我并不怎么想搭理他,左转右转看到小狗在连着客厅的露台,于是走过去看它。
蹲□摸着小东西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一下的,仿佛这样就可以淡化掉刚才无意中触碰到苏曼时所带来的内心的震动与指尖的迷醉。我开始后怕了。苏曼生我气了,这是肯定的,可是为什么?就因为我君子了一把,没有看她?这不能够。
苏曼,你心里到底是怎么对我?不能直接让我明白吗?我忍不住想,一方面觉得她或许对我有些不同,一方面,又会从各个角度去否认这个不同。我心里纠结着,手下的力气没没了轻重,小可怜突然呜了起来,我一怔,看到那岩少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喂,你跟我姐多久了?”他问我,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没多久。”我又摸了一下狗,站起身。
“我姐对你不错啊。”岩少道,“哼,她这屋子,外人根本不让进的。”
我心里一动,好像确实是这样的。想起苏曼平时的做派,公司里领导聚餐好几次说去她家她都婉拒了,而我自跟她工作这段时间她的生活作息我是最清楚不过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吃饭聚餐我也跟着,说真的,她要真有男朋友也早憋屈跑了,她压根没时间陪啊!而再转念一想,好像除了她回家睡觉的时间六小时到八小时不等,剩下的时间她都是跟我在一起的?
所以……所以苏曼根本就没有男朋友吧!我咬着嘴唇,而那岩少是她弟弟,也能解释那客房的男人睡衣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呢,我一直奇怪苏曼家里除了那两件睡衣再没男人用的东西,怎么也不像是跟男友同住啊。我想通了这一点后突然有点醍醐灌顶的冲动,其他的也没工夫深想,直接绕开那岩少就跑回了苏曼房里,关上房门,我去敲盥洗室的门。
“苏、苏总!”我喊她,然后等了几秒,不管她应不应我都厚着脸皮打开门走了进去。
“喂——”一推开门就见苏曼慌忙背过了身去,飞快地裹上了浴袍,手忙脚乱地系着带子,很明显羞恼地嗔了我一句:“谁让你进来的?”
我喘着气,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曼,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看得要多仔细有多仔细,几乎数清楚她浴袍上有几道褶子。我很清楚地告诉自己,没错,是这样的,我喜欢苏曼,早已不是最初对她的敬重跟仰慕,我喜欢她,她的身体对我有着不可阻挡的吸引力。我喜欢女人,但我毕竟不是男人,不会是个女人就让我有生理的*和冲动,好像我与简妍相处已久,日常上的肢体接触不会少,甚至她会经常穿得很少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可是我对她就完全没有那样的感觉,那种想看又不敢看,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一眼半生的感觉。这感觉,我只对苏曼有。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我想通了这一点,心反而放下了,不管苏曼对我是怎样的情绪,我理清了一点,我喜欢她,这就够了。喜欢不是做买卖,不用等价交换,我知道我喜欢她,想对她好不就够了么?我才不管苏曼怎么嗔我,上前就去扶住她。
气氛有点尴尬,再故作镇定眼看也要掩饰不住掌心的汗湿。我灵机一动,寻了个由头转移视线:“苏总,晚上我睡哪啊?”夜深了,我知道苏曼肯定不会让我回家。
“今晚你睡客房,小岩让他睡客厅。”苏曼明显有些错愕我的反应,但她没有挣开我的手,只淡淡交代。
“那多不好意思。”我扶着她慢慢走出去,让她躺到床上。“再怎么说他是你弟弟,要睡客厅也是我睡才是。”
苏曼挑着眉头看我,定定地,看了好几秒,尤其在我字正腔圆吐出“弟弟”那俩字时,她眉头微挑,眼眸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看出了我内心深处小小的得意与狂欢。
我抿了抿嘴,这次死活不肯退缩了。终于在我手忙脚乱帮她把薄被拉到腰下时,她蓦地淡淡一笑。“既然你这么客气,那我就替他谢谢你的关照了。”
我其实就是故意作了一下,本以为苏曼听了也就笑笑算了,没想到她竟然看透了我的把戏,成心跟我抬杠。我是个简单的人,素性里自有一股憨直与单纯,此刻心里念了苏曼对自己的种种好,紧张与束手束脚之感全没了,一贯的贫嘴与小幽默开始上场。我笑道:“古有孔融让梨,今有即墨让席。苏总,那我就睡沙发吧?哎,你房里就有个沙发。”
苏曼睨着我,似笑非笑地,“不好意思,我睡眠很浅的,碰到爱打呼磨牙说梦话的我会很烦躁。”
我郁闷了,我不打呼不磨牙啊!至于说梦话……我望着苏曼,正逢上她盯着床边柜子上的台灯微微地出了神。我想起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我盯着苏曼,喊了一声小可。这事怎么想都是我的错啊!不管她苏曼对我是怎样的心思,我盯着她的脸喊了别人名字,她当然会不痛快。
我满心想着要跟她解释,或者,至少道个歉。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要怎么说呢?难道要我跟她说:苏总对不起,我把你看成我初恋女友了?
“对不起。”顾不上那么多,只是看着苏曼幽幽出神的样子,我心里一软,别说是要我道歉,要我怎样都行啊。
“for what?”苏曼这是留过洋的毛病,有些话说顺口了,又或者用中文表达有点不好意思,随口就会抛出一句洋文。
“for……”我咬了咬嘴唇,这才惊觉我被她带坏了,赶紧转回母语。“小……小可她是我……”
我迟疑着不知怎么说,却被苏曼忽然地一个挑眉直视给打断了。“我不关心她是你什么人。”
苏曼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听得我一愣,跟着心里就凉了半截。苏曼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其实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苏曼的脸笼在床头灯那淡淡而柔和的黄光里,随着她的动作明明暗暗交错不定,眼底眉梢,却是无一不让我心动的风景。
“即墨,你懂吗?”苏曼的眼神很凝,说不出来的凝,仿佛空气都被凝住了一般。也很透,她看着我,就仿佛能看透我的内心,让我心底隐藏的一切情绪都无所遁形。“不管她和你什么关系,那都是过去的事。过去的事就该让它过去。”
过去的……就该过去吗?我有些怔忡,是说我应该忘记过去的一切,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不管它们曾给我留下怎样的记忆,都应该从我的生命里一笔勾销?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应该是茫然到甚至无措的,因为苏曼看着我的眼神明显没那么尖锐了,渐渐有丝近似柔软的情绪浮现出来。“你还是不懂吗?即墨,我不在意你的梦,你梦见谁,想起谁,那是你的事,甚至是你的*。但我在意,你的眼睛看着我,却把我看成另一个人!”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再想不出别的话在此时此刻能表达我内心的懊恼。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苏曼微微垂下了眼眸,声音低了下去,抬手轻轻拂了拂滑到颊侧的发丝,她叹了口气。“你不笨,你其实知道问题的根源。我一早和你说过,即墨,人要学会选择。”她说完便关了台灯,睡了下去。
第二十六章 雨冷香魂吊书客(上)
x山就在郊区,离我家大概40分钟的车程。我哥开车载我们到了山脚下就不陪同了,四个女人的队伍他夹在里面委实也有些尴尬。
莫小可一路情绪高昂,一直拽着我说以前来的那一次哪里哪里没去过,哪里哪里变化大之类。我被她拽在一边,心中惦记着另一侧的苏曼,却奈何碍于我妈的面怎么也不好做得太过,只好隔一会就寻个话头跟苏曼搭讪,可她对我却总是爱理不理。
到半山腰的时候我妈扛不住了,刚好亭子里有人煮茶,她便过去凑热闹。我但脱离了我妈的眼线,赶紧挤到苏曼身边,伸手拉她:“累不累?”
苏曼穿着上午刚买的一套休闲服,长发扎成马尾,只在额前斜斜留了一绺刘海,曝露出整段茭白的颈子。而此时那自成冰雪的一段已然沁出了丝许的汗意。我倍感怜惜,抽出湿巾就要给她擦汗。
莫小可在一边看着,忽而凉凉一笑。“思归,你还真是念旧,我记得你以前就爱用这种薄荷味的湿巾,现在还用。”
“好用就一直用咯。”我没多想,而面前的苏曼闻言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
日头有点烈,莫小可嚷着热,我只好拉着苏曼跟她一起也去亭子里避热。我妈正跟一个中年阿姨聊煮茶,无暇管我们,莫小可便道:“思归我们去拜佛吧。”
“你刚才不是喊热吗?”对于莫小可一分钟一变的性格我早已了解,可此刻心思多半在苏曼身上,难免便有些不能尽心,敷衍了她。
“去嘛,”莫小可眼睛亮亮的,“我记得以前我们一起求过一个符啊,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树上了!”
我不知怎么答她才好,又怕她说太多过去的事惹苏曼不开心,正自默然,苏曼突然看向我。“这里有佛寺?”
我见苏曼似颇感兴趣,忙道:“有,往上再走十几分钟吧。你想去吗?”
苏曼点点头。“嗯。”
我当即同意:“那走吧,我带你去。”
告别了我妈我们三人便直奔禅寺而去,这次苏曼走在了最前面。莫小可跟我并肩走着,突然伸手在我臂上用力一捏。
“咝……”我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你干吗?”
不问不要紧,这一扭脸,登时看到莫小可一脸的寞然。她很使劲很使劲地瞪着我,瞪得我莫名地不安了起来。那眼神,似幽怨又似愤恼,似怨怼又似心酸。怎么了?
“死鬼,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她终于不再是对着我妈时那特灿烂特没心没肺的笑脸了,嘴巴抿得紧紧的,眼睛甚至都湿润了。
“我?”过分?我不解地回问让她再次在我手臂上捏了一把。这次我不敢喊疼了,怕苏曼疑心,一边闷着头走路一边低声劝她:“你好好的又怎么了?我没惹你吧?”
“你惹我很久了!”莫小可咬着嘴唇,突然似发狠般加快了脚步,一下子便跑到了苏曼前面,冲出老远。
苏曼被吓了一跳,回头看我,眼神分明在问:她怎么了?
我也只好无奈地耸耸肩。
心底划过一丝寥然,看着前方独自前行的小可。隐隐中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