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皓搂上弟弟,胸有成竹的抚慰他,“若真反了,皇上就给河南六镇下谕,令他们护国讨伐。南边六镇皆不是傻子,梁王一无军银做后盾,二来谋反欺民,丧尽民心,这打仗打得便是银子和百姓之心,这两样梁王都不占,他以何取胜?”
宇文诺道着有理,然又担心,“梁王有宇文戟和兵部,战事一起,兵部将员空虚,何人能为朝廷领兵?”
宇文皓轻抚弟弟额头,哄道:“姐姐自有办法。”
又道:“天色晚了,姐姐送陛下回宫罢。”
宇文诺得知终能休息了,高兴得从椅上蹦下,拉着皇姐出殿,同乘皇辇。
龙榻上,宇文诺梳洗干净爬上床,摇着姐姐衣袖,非得让她与自己讲个故事。
宇文皓拿这孩子没办法,又不知与他讲什么合宜,轻责道:“陛下不是孩童了,怎能这般任性。”
诺儿求道:“皇姐讲一个吧。要不皇姐就讲讲……自己脸上那疤的事儿。”
宇文皓被戳了隐痛,露出不悦神色。
诺儿见状,说道:“听父王说,皇姐是为一南溟民间女子,不惜自毁容貌。”
韩王已然漏了嘴,宇文皓否认不得,只好点头。
诺儿感激姐姐整日陪伴自己,关心道:“皇姐既然痴情于那女子,便将她接进宫来,免得皇姐夜夜寂寞。”
宇文皓何曾不时时思念爱妻,只无奈天涯两隔,抑或已然人鬼殊途,闪着泪眼,与弟弟说道:“皇姐对不住她,在南溟把她弄丢了……”
宇文诺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小手举起给姐姐擦泪,“等诺儿一统江山了,定派出千军万马,遍访天下,替皇姐找到那女子,告诉她皇姐有多么思念她,迎她回来,可好?”
惊讶之余,宇文皓心中温暖,握紧弟弟小手,道:“谢谢陛下。待姐姐做完了大事,完成养父心愿,便去找她。我相信她在等我,我定会找到她……”
第九十二章
毓霞宫寝殿庭院之内,宇文皓眼中素日亲和全无,仇恨,愤怒,无尽悔意折磨着她的心智。
明月背手持剑站于回廊之下,痛惜的看着阿皓喝醉了酒,发疯似的舞剑,看着她恨不得将手中麒麟剑削断,划风砍石,割得剑刃火花迸溅,泄愤够了,摇晃身子抱起酒坛一通灌。
月儿实在不忍心她如此糟蹋身子,跑过去,将酒坛夺下,摔在地上砸个粉碎,掐住她肩,“阿皓!你清醒点!凡儿死了,你不想认也得认啊!”
酒劲上来,宇文皓飘散凌乱长发,扯开素白厚重的宫服抛向空中,痛哭着吼道:“谁稀罕当这个公主!我只想回到往昔,储凤阁里有金兰姐妹的体贴,听月小筑里有娇妻等我回家。爹……娘……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哭罢,仰天大骂,“天杀的宇文烈!我明皓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忽然,四名黑衣刺客从宫闱墙上跳下来,各个蒙面持刀,手飞毒镖!
宇文皓反应如电,以剑逐一挡下。明月正要相助,又三名刺客自阁楼之上飞下,缠住月儿不得脱身。
宇文皓醉意正浓,银牙狠咬,喊道:“尔等找死!”腾空一跃,脚踏廊柱,转身飞剑而来,速度之快,众刺客接招不住。
宇文皓全力振臂,银剑一挥,身前刺客瞬间头颅落地,血浆迸出,其余人等大吃一惊,却不敢退步,摆开阵势拼命攻来……
宇文戟此刻正于后宫寝殿,陪着太妃一同赏月聊天。这太妃原系前代晋王侧妃,阿戟父王过世后,便移居于此,算的上他的庶母。
太妃正夸着晋王领了兵部尚书,年轻有为,唠叨着他应早日正经迎娶个王妃,不可再放肆风流,却不知宇文戟的魂早在襄阳一战时被明皓勾了去,偏叔父与心上人又是命中死敌,害的他整日为这揪心,两边为难。
说话间,太监慌慌张张的急来禀报,毓霞宫遭刺客袭击。
宇文戟二话不说带了自己的随身侍卫奔去找明皓,心中竟弄不清想让她死,还是怕她死,跑到毓霞宫寝殿后院时,满头大汗,不明真相者还真当他是来救人的。
宇文戟定睛看去,六个鲜红人头滚在地上,溅了遍地的血,自己七个手下只剩一人尚存,□□不止。
宇文皓满身满脸是刺客之血,半跪着,拿剑一下下刺到那人手腿之上,直叫那刺客求生不得求死不易,“哇啦”惨叫。
宇文戟被她之狠毒残忍震慑在那,后脊发凉。
宇文皓抬头看见是他来了,邪性狂笑,似与刺客说,眼却死瞅着宇文戟,“告诉你主子,明皓已追随爱妻坠崖死了!宇文皓不是为自己活,是为明家上下一百一十四口棺材,为枉死的金兰姐妹,为日夜牵念的爱妻而活!想杀我?”
说罢,又是疯笑不止,“让那老贼先去断崖山顶,给他的百名刺客,按上脑袋,再来杀我不迟!!”
明皓一剑下去,膝下刺客脑袋如球般咕噜到宇文戟脚边,恐怖的张大眼睛,似是找主人求救。
宇文戟惊呆在那,却见她眼神如冰的走过来,凉风吹起一身酒气,冷笑道:“晋王殿下,你作何而来?”
宇文戟看她此番颓唐模样,疼惜的将眉头皱成疙瘩,“本王来看望太妃,惊闻公主遭刺客袭击,特地赶来营救。”
阿戟的手不由自主的抓起衣袖,带着柔情为梦寐以求之人擦去脸颊斑斑血迹。
宇文皓才不领情,拍掉他手,粗鲁的用袖子抹血,哼道:“不牢你操心!”
明月怕她又要发疯,赶忙上来抱住阿皓,抚着她胸口,帮她顺顺气,哄道:“好啦,好啦,刺客都死啦。阿皓不生气了。咱们回房去,今儿我卖个色相,陪你睡好不好?”
明月面前,宇文皓哪还有方才半点戾气,变成个半大孩子,嘟着嘴应了好。两人歪歪斜斜的走回寝殿。
宇文戟眉头皱得更紧,暗自琢磨,这个明皓……一介女子,武艺居然如此出神入化。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夜风凛凛,宇文戟心头暗增情思。
第九十三章
洛阳承天门城墙之上,巨幅皇榜张贴昭示,榜前人头攒动,议论四起。
但听一人说道:“自这长公主主理朝政以来,朝廷气象焕然一新。今年增开恩科,广招能达之士,任人唯贤。”
人群众口附和,“正是。不限门第出身,且四国中人但凡确有真才实学者皆可应试,足见长公主胸怀宽广,兼怀天下。”
程明俊领着小厮挤进人群,浏览告示。
身旁人劝他道:“这位公子一表人才,何不一试?听闻这位公主真乃百年不遇之奇女子,容貌绝美,才华更是举国无人能比,只可惜她竟自毁相貌,落了一长疤。你说奇是不奇?”
明俊叱此人无趣,腹中自有打算,钻出人群,直奔贡院报考应举。
乾元宫御书房,左丞相姚显应诏入殿,宇文诺免了老丞相跪拜,赐了座。
长公主宇文皓坐于皇帝手边凤椅上,合下一方折子,与姚相客气道:“今日特请相爷过来,只为开恩科一事。陛下与我瞧着满朝上下,唯您可担负主考重任。”
姚相谦让道:“论才学,臣不如公主,论尊贵,不如韩王,老臣何德何能?”
宇文皓抢白道:“姚相过谦了,您曾久居礼部尚书兼贡院理事,科举之事处理起来想必得心应手。”
姚相又要辞让,宇文皓容不得他推辞,道:“姚相若再自谦,倒显得我强人所难。”
姚显宦海沉浮三十载,早摸清了这位辅政公主的脾气秉性,认定的事儿由不得他人抗拒,索性应承下来,只是心中没谱,询问道:“不知此次恩科,皇上与长公主有何打算?”
宇文皓想他一世聪明,也不再绕弯子摆客套,回道:“本次科举,我倒有些新办法,即增殿试,封卷首,考策论。姚相意下如何?”
姚显随声附了议,又补充几条,与二主略作议论定夺,便退了出去。
宇文皓目送左相身影,挂念着大哥不愿自己直接赐官,定要亲赴考场,与众举子一决高下,去贡院注上名便闭门不出,加劲儿刻苦,不知此时准备如何了。明月笑他傻,宇文皓倒觉得明俊此人胸襟坦荡,君子之风,文武兼备,可堪大任。
此回会试,应举人数之多创历年之最,连考三日,举子过万数。长公主事事躬亲,日日赴贡院,监督收卷封卷,组织各州府学士阅卷,自己还常亲自阅览,批注点评。
初七日下午最后一场,举子交卷散场。
宇文皓见明月提着食盒站在贡院一角举目四周张望,那样子颇有居家贤妻之姿,遂屏退太监护卫,偷偷换了男装,溜到月儿身后,压低嗓门,假声学道:“娘子,夫君在此。”
谁想月儿早等得气躁,转身不待看清来人,出口大骂:“谁是你娘子!美得你心尖肺疼。”抬手捶上去,疼得阿皓直喊救命。
月儿见着竟是这人闲的捉弄自己,气羞的打她。
原那程明俊出了考场,急着出恭耽搁了工夫,才过来门口,就瞧见自家娘子与一清俊后生嬉笑打闹,火气腾得窜起来,大步上去,骂道:“你是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我家娘子。”
阿俊拉过后生肩膀一看,才知是易了装的阿皓,霎时羞红了脸,结巴着:“原来是……三……三妹啊。”
阿皓扯开嘴坏笑,“你俩何时成的亲,怎我却不知?”
程明俊脸红到颈根儿,见此处人多眼杂,忙拉了义妹与娘子躲到贡院后僻静碑林中说话。
兄妹两人坐在石阶上,同吃着明月带来的茶点小食。
月儿嫌阿皓贪嘴,一掌拍上她手,“这绿豆糕,阿俊还没吃着呢!”
阿皓委屈道:“偏心眼儿,我叫你一声嫂夫人,你把绿豆糕都给我吃,如何?”
月儿刀子嘴一横,“去!你吃别的。”
明俊笑笑,心疼义妹,道:“阿皓,你吃你吃。”
宇文皓开心一笑,冲明月耍个鬼脸儿。
待吃了饱,阿皓抹抹嘴,端坐好,正正脸色,问道:“大哥,这场策论考得如何?”
程明俊亦端正了身子,浩然道:“三场中,属这场答得痛快。”
宇文皓放下心,道着好,起身告辞,留下小两口亲亲我我,心中不知有多少羡慕。
乾元宫前殿之上,宇文诺携韩王与长公主御自主持殿试,侍奉宦官将左相承上的前十名举子试卷之封头一一揭开。
宇文皓赫然看到头一份卷首便是南溟湖州人氏,程鸿,暗笑一声。
韩王瞧见了,逗她,“哟,这程鸿什么人物,有这么大的脸面,博得只爱美人儿的长公主一笑。”
宇文皓臊了脸,辩解道:“我看这人名字好而已。”
韩王哪能不知这程鸿便是寓酒山庄庄主,公主之义兄,故意刁难道:“如此这般,一会儿本王定要亲自试他,能引得公主一笑之人,必有杰出之才。”
传旨宦官疾步行至宫门外,高声喝道:宣湖州人氏程鸿进殿觐见。万人之中,程明俊脱颖而出,喜不自胜,众举子纷纷道贺,赞叹艳羡之声不绝。
月儿目睹郎君一身士子装束,风度翩翩,尽显儒雅的步入殿来,紧张的手心冒汗。
三跪九叩之后,宇文皓与他平身,笑着看看义兄,明俊亦冲她笑笑。
韩王会错了意,真以为二人有情,故意逗弄道:“程鸿,方才公主夸你名字好听。你可否与本王讲讲你的名字作何释义?”
程明俊睿智聪敏,拱手恭敬答道:“陛下,殿下,小臣猜测公主喜爱这名字,定冲这鸿字而来。《说文解字》释义鸿者,鹄也。《易经》中有鸿渐于干之说,《诗小雅鸿雁》一诗中有句,鸿雁于飞。《史记陈涉世家》中载道,陈涉休于田间,望天际雁飞,农夫笑他偷懒,他却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程鸿者,正是小臣承受天恩,大展鸿鹄之志之意也。”
月儿不想自家夫君原来这般有才,饱读诗书,忘情的拍手鼓掌叫好,一时失态,惹得宇文皇室三人齐回头看她。
明月放下手,尴尬笑笑。
宇文皓满脸僵笑,赶紧圆场,“额……明尚宫所赞有理,程鸿确实真才实学。”
韩王看着主仆一唱一和,勃然大笑,直笑疼了肚子。
程明俊窘得嘴角直抽,小皇帝宇文诺到底也没弄清父王、皇姐还有明尚宫演的哪出戏,无聊之下,抬手宣道:“请下一位举子吧。”
殿试下来,程明俊毕竟非北鍖之人,不得已只被点了探花,状元人选由韩王宇文照钦定与北鍖世家大族之后。
宇文皓思量如此也好,避开风头,倒少招惹些人前背后口实,也不失北鍖名士之家面子,毕竟笼络人心,这士子之心最是关键,便也跟着附了议。
晚间,宫中为新晋三甲进士开夜宴庆贺,宇文皓高坐玉阶之上,碍着身份,不便与义兄敬酒,示意明月去陪陪明俊,而这月儿想着今晨殿上丢了人,闷着气,不肯前去。
宇文皓只得与义兄挤眉弄眼,暗传信息,一场宫宴下来,眼睛比嘴巴还累。
第九十四章
宇文皓与明月各怀心事,喝得大醉,跌跌撞撞,凤辇不乘,体面不顾,互相搂抱着徒步往寝宫走去,一路太监宫婢不准跟的太近,又不能不跟,走走停停,好不辛苦。
宇文皓笑道:“月儿,干吗这么别扭,大哥素来腼腆,不解风情,你又不是不知。”
明月气结,醉得口不择言,“腼腆?分明比你还像娘们!”
宇文皓笑岔了气,弯着腰直不起身,又不由自主替兄长美言,“大哥出身豪侠之家,江湖中人,没那么多儿女情长。”
明月听罢,更加来气,吼道:“什么豪侠之家,不就是走镖的么,开个镖局了不起吗?我明月若立足江湖,必是绝代女侠,你信不信?!”
宇文皓假意不住点头,“信信,明女侠必能称霸武林。”
奉承之下,明月更加得意,“他爹娘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家呢,脑袋掂在裤腰的买卖,比咱们明家差远了!咱们明家……”
宇文皓听她要胡吣,赶紧捂住她嘴,耳语嘱咐,“月儿奶奶,隔墙有耳。”
宇文戟躲在楼阁顶瓦之上,见着她俩嘴快亲到一处,醋意大发,提着剑飞下来,吓得宫人们一跳。
宇文皓定睛瞧着,不屑道:“晋王殿下,深夜佩剑进宫,意欲何为?”
宇文戟躲在暗影中,遮住羞赧脸庞,低声自语:“本王……想你了……”
明月似听不清,喊道:“啥?!”
宇文戟觉得脸烧,伏下心绪,定了气色,走过来,轻语道:“明皓,前次襄阳之役,我败得不服。今日来找你,重分高下。”
宇文皓听着久违的旧时称呼,忽觉得这人有点趣味,讽道:“好。这次我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阿皓冲后身不远处喊道:“拿剑来”,太监小跑过来,下跪奉上麒麟宝剑。
宇文皓与宇文戟互请了,抽出剑,走至毓霞宫旁一宽阔空地。
宇文皓身着宽大宫服,行动不便,借着酒兴,顾不得男女有别,把宫服一脱,只穿着里面连襟小褂,白纱裙,一身轻松。
宇文皓只当宇文戟是缺心少肺的愣头青,故意激他,“败军之将,我让你三招。”
宇文戟不平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任一介女子羞辱?!”话音未落,举剑攻来,知得宇文皓酒醉之中,便直击她下盘。
宇文皓持剑向后一个雁飞,白衣飘逸仙子般稳落地面,轻轻点地,又飞将起来,瞬间出剑,剑气直逼宇文戟胸口。
宇文戟急忙避闪,衣袖仍被剑气割了个口子,立足收势,喊道:“你所用为宇文国君御剑,乃稀世利器,不公平!”
宇文皓自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