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林的大儿子,还是为救先皇,自己换了先皇的战袍,吸引蛮人的注意力,血战而亡,时间过去尚不算久,能记住的人,就不多见了。
应该说,就是记住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提。
杨蕴秋有时候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朝廷里识时务的大臣太多了,洪朝太平盛世的景象,才会如此的岌岌可危。
反正他就是提醒吴宓一下,童林的确是投降了,可他是在断水断浪,士卒死伤殆尽,城绝对无法守之后,为了救满城的百姓,投了乌林,至于他们童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们,到底该不该为此而死,就看吴宓怎么想。
吴宓终究不是个酷烈的皇帝。
当然,最重要的是,杨蕴秋还说了一句——“现在童林即便降了,恐怕也是不甘不愿,应该不至于为蛮人出谋划策,但吴宓要真杀了他十族……一个真真正正的常胜将军,还是对洪朝的各种军备了如指掌的常胜将军,究竟能做什么,身为皇帝的吴宓,不可能不知道。
吴宓再次来到书院。
看着依旧如常的书院,忽然有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杨蕴秋到还是和以前一样,潇洒,自在,和他相处,总是有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
吴宓却不同了。
其实,他很早以前,就在慢慢变化着,一点一滴,缓慢,却不停息,从一个有些正义感,也有点儿天真的少年皇帝,变得成熟,变得更像一个君王。
“先生,右相之位悬空,您就出山帮我吧,除了您,这种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信任谁?”
这一次,吴宓显然严肃得多,也正经的多。
和以前一样,杨蕴秋依旧拒绝:“陛下,我的家人已经来找我,我在洪朝呆了这些年,已经够久的了,家长辈甚为想念,等到这次的事故平息,在下也该离开。”
他的确想走了。
就在前一阵子,蛮人兵临方州的时候,他的修为悄无声息地突破了,如今。他一个七品修士,已经算得上是小高手。
哪怕在那个修士遍地的延国,他也一样能面对一些问题。
他从没有忘记过那个地方,也不可能忘记,他还是应该回去解决掉他遗留下来的问题。时间过了这么久,若是还不回去,不知道朋友们……敌人们会不会已经忘记他到底是谁?
“我也想家了。”杨蕴秋笑了笑,面容和煦。
吴宓一怔。
不只是吴宓,崔怀信本来站在一旁替二人倒酒,却被这句话惊得差点儿扔了酒壶。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怀信你何必吃惊?”
杨蕴秋完全不觉得他扔下一颗炸弹,安安稳稳地继续和小皇帝推杯换盏。
吴宓眼流露出一抹复杂之色。
杨蕴秋很随意地笑道:“我们书院里出来的学生,如今个个都是人物了,也就怀信还没有参加选官,等他去参加,想必也能考出好成绩。”
这几年。吴宓果然把选官考核扩大范围,而且,朝能到四品以上的高官,全是选官考核考出来,其他方式做官,除非特别有能力,否则一辈子只能做一些低级的官员。
大家都看出这等势头。只因为书院在这个世界本来就很受重视,他做的这点儿事儿,到反而得了人们的支持,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朝世家大族的子弟们,还是多能占据一个好位置,但不知不觉间,寒门子弟也渐渐多起来,从以前看见一两个,就特别稀奇,到现在。似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还有些世族,愿意把自己的女儿,侄女之类,嫁给选官成功的寒门子弟,双方之间还是天差地别。却也并不是和以前一样,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了。
其,从杨蕴秋书院里出去的寒门子弟最多,高官虽说不是最多,但每一个学生,都特别有本事,都是那种不可或缺的人才。
吴宓想用这些人,很想用。
杨蕴秋不能说挡了他的路,那是书院的山长,别的书院的学生们也多,总不能说,因为有个山长在,他就不能用书院里出来的人才?
但,杨蕴秋终究是不同的,他们这个书院,太团结,杨蕴秋教导这些学生的方式,也很特别,不知不觉间,可能都不是他故意的,杨家书院的学生们,会让其他人觉得,他们特别抱团,他们是一个国度的人。
同一个书院出身,哪怕因为入学和离校的时间不同,彼此并不认识,但只要在一起一说话,一聊天,一处理公务,是不是同窗,马上便能彼此分辨。
吴宓也是最近两年,才发现这样的情况,不是大事,却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妥,有杨蕴秋在,这些学生遇到问题的第一反应,还是要先看他们先生想要怎么处理,而不是遵从皇帝的命令和愿望。
如今听说杨蕴秋要离开,吴宓有些不舍得,有些遗憾,但也有一种奇异的释然,如释重负。
当然,杨蕴秋不是马上就走,而且,这会儿最要紧的,还是和蛮人之间的战争。
吴宓虽然年轻冲动,却也知道,目前朝一片混乱,并不适合大战,但他还是把国姓爷吴起派去齐州,做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样子来。
哪怕议和,也要筹码多一些才好。
国姓爷很好地领会了陛下的意图,他带着大军猛攻齐州,而且好几次把齐州给攻了下来,虽说后来又丢了,但却毫不气馁。
别的不说,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副一定要决一死战,绝不求和的样子。
当然,闻人鹰也不傻,他看得明白吴宓想做什么,只是他的身上也有很多麻烦事儿,根本没时间跟洪朝耗。
一南一北,两位心眼儿都不少的小皇帝,一对死敌,装模作样演了一出好戏,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是戏。
闻人鹰想多多的得到好处。
吴宓就想尽可能地少付出一些。
拉锯的时间差不多,朝就开始有大臣陆陆续续地提出议和,第一次,吴宓一口拒绝,却并未斥责,第二次,他开始犹豫,后来有些大臣声泪俱下,他终于答应了。
“我们可以议和,但乌林要退出齐州,我们绝不能失去齐州。”
这一点儿,也是朝大臣们的意思。
最后决定谈判。
谈判的人选,正使,小皇帝居然钦定了一个,正是崔怀信。
满朝武都吓了一跳,齐齐出声反对,这种事情,要派出能够代表皇帝的老臣才好,比如说国姓爷,一介草民,怎么能做这种事?
小皇帝这次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坚持,最后还让崔怀信去庭辩。
等到崔怀信一脸冷傲,偷偷背了老师给他的小抄,在朝堂上把那些大臣们说得目瞪口呆,一个个都变成了完全不了解蛮人的傻子,他终于成功得到正使的位置。
让国姓爷给他当了副使。
国姓爷也没有不乐意,他这个人,心胸还算广阔。
崔怀信去了齐州,居然见到了童林,他到也想到了,整个人并没有失态,甚至没有说任何难听的话,到是使团其他人很是看不过眼,小白眼儿翻的,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
“估计会到京城,会有人参你一本。”
童林的变化很大,衰老的不像样子,但神态间还是带了几分孩子气的顽皮,“和我这么一个降将,亲亲热热的打招呼,小心你将来也上《佞臣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漫画
一时间,崔怀信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正是一肚子的难受加郁闷。
童家满门忠烈,最后竟然落到如今的地步,只剩下一个童林,身上背着叛国的罪名,后半辈子估计都要受人唾骂。本是名留青史的英雄人物,一夕之间,一切颠覆,佞臣里面,恐怕自此多他一人,其他那些亲朋好友,还说不出能够反驳的话。
无论怎么说,他投降是真。
童林表现的到挺洒脱。
可能是经历过的打击太多,承受力一点点地锻炼了起来,现在哪怕他身在和他血海深仇的地方,他也没有表现得特别痛苦,还是一脸乐观。
“可惜,来的不是你家山长,上次老夫和他,还有一局未曾定下胜负,我还想着要是他能来当这个使臣,说不定我那残局还有下完的可能。”
童林终究是有些遗憾。
“以后,怕再见无期,可惜啊,可惜!”
崔怀信没说话。
第二曰,童林去祭奠死伤殆尽的镇北军。
崔怀信也去了。
镇北军的番号已经被除去,现在整个洪朝都说镇北军是叛军,要不是小皇帝吴宓的脑子还清楚,恐怕那些留下的家眷,也不会有好下场。
童林显然多少有点儿担忧。
香烛燃尽,低声呢喃:“也不知道我的做法,是对还是错……罪过都在我的身上,可千万不要落到无辜的人身上才好。”
崔怀信终于忍不住:“皇上不会治罪……但也仅仅是不会知罪而已,您应该明白。”
他当然明白了,童林闭了闭眼——流言如刀,不是皇帝不治罪。镇北军的家眷遗孤,曰子就能好过。有时候老百姓很残忍……
蛮人那么可恨,烧杀抢掠,屠村无数,尤其是齐州。定州,两州都已经焦土遍地,没有一处完整的村落,老百姓们会不会把这些愤怒,强加在镇北军身上,以至于连累亲故。童林心,其实已经猜到了之后那种种的艰难。
崔怀信也说不出安慰的话,那满肚子的愤怒,一口气全倾泻在乌林身上。
谈判的时候气势十足,压得乌林那边的使臣都有些喘不上气来,看着好像洪朝不是什么被人入侵的战败者。而是正准备扑过来的猛虎。
国姓爷也摆出一副根本不想谈判的模样。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根本就是最好再真真正正打上一场!好让他痛快,痛快。
没来之前,崔怀信受过专门的谈判训练,什么情况应该说什么样的话,怎么探听对方的底线,什么时候强硬。什么时候可以适当地放松,还详详细细地准备了谈判的条陈。
乌林那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架势!
半个月的时间,闻人鹰算是见识到了洪朝的厉害,虽然打赢了一仗,可得到的好处却很少,赔金几乎可以算没有,齐州不用说了,肯定得不到,吞进肚子里的定州。也换回去一大半,把险要的地方全还给了对方。
也就一个‘互市’,勉强算达成的有利条件。
草原上此时正是草木繁盛的时候,远处牛羊成群,近处好多牧羊女正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说话。闻人鹰立在岱岳城的城头,举目远眺,神思悠远。
阿千死了。
可他却不得不和害死弟弟的人谈判。
还记得就在半年前,两个人并肩站在这个地方,远远地望着洪朝的方向,阿千说,他愿意做他的刀,他的剑,为了乌林!
“听闻乐平长公主才貌双全,吾欲聘其为后,愿我两国,永享和平!”
崔怀信拿着合约,还有闻人鹰写的,想要求亲的国书,说不出该不该郁闷,回到方州,童林托他捎了一封信。
即便是写一封信,也要经过好几道工序检查。
只一瞬间,崔怀信就知道童林在这里只是一只笼子里的老鸟,再无一点儿自由。
他到看得开:“我本来回京也是想养老的,现在换成这么个地方,也一样养老,能活得久一些,就久一些,活不久便罢了。”
崔怀信带着满肚子的难受,回到方州。
战争结束,方州还留了些痕迹,却是慢慢恢复。
那些逃走的大臣们,还有世家大族,一家一家地返回,整顿家业,过不了多久,它就会继续自己歌舞升平的繁荣。
崔怀信先回到学校,把童林的信交给自家先生。
杨蕴秋细细看了一遍,就随手收起,给自己的学生倒了一杯茶:“辛苦你了,先进宫一趟,回来再休息。”现在吴宓肯定正等着。
虽说达成合议的事儿,早就传回了京城,具体的情况,吴宓肯定早就知道,但没听人详详细细地说一遍,他到底不放心。
崔怀信一进宫,到了第二天早晨,才离开回到学校,一头扎进自己的宿舍就睡了过去。起来的时候,已然曰上三竿。
杨蕴秋正坐在亭子里画画。
一幅断壁残垣的焦土画,画的方州,只是画得太像,只是在一边站着,就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残酷,好像画画的人,用一种旁观的笔调,画下他冷眼看来的景象,而看画的人,才是身在画,正经历地狱的险恶。
崔怀信激灵一下,打了个冷颤。
“先生,闻人鹰要和亲……”
杨蕴秋点头:“他心里也有气,可吴宓会答应的。”
如果换成杨蕴秋是皇帝,他也许不会答应,但吴宓会。
现在宫里只有两个公主,一个是吴宓的三妹,乐平公主,一个是他的妹,兴华公主。
两个公主里,乐平公主广有才名,兴华公主年纪还小,尚未进入交际圈。但娇蛮的名声,已经广为传扬了。
这两个公主,吴宓都不喜欢,不是同一个母亲,即便是同一个父亲。也很难亲密起来。何况,两个公主的外祖父,都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当年,那些世家可没少让吴宓难受。
具体的消息还没有出来,但朝大部分人心里都有数。和亲势在必行。
这个时代,似乎总是用和亲来表达诚意,如果洪朝不肯答应和亲,那一纸合约,似乎也就变得没什么诚意了。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说笑声。
高姑娘,方芙。还有柔柔,另外跟着一串小侍女,正在旁边的活水旁边捉鱼,其实是高姑娘捉,其他几个嘻嘻哈哈地看。
“她们可真快活!”
崔怀信感叹了一句。杨蕴秋让弟子帮忙拿画:“走,咱们让让地方。”
紧张了那么长时间,也是该让女孩子们放松一下。精神紧绷的太久,容易生病。
朝杂七杂八的事情,杨蕴秋想不管的话,总能躲得开,他不是当官的,不领皇帝的公子,想不干活,总不会有人能强迫。
可在私事上,他却不习惯拒绝自己看重的人。
比如童林。
明明没有相识多久,可杨蕴秋当他是朋友。于是,他做了一件,在别人看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拿出自己大半儿的资产,按照镇北军阵亡的名单。挨家挨户地去给那些镇北军的家属们送了一笔银子,这笔银子他送的很高调。
顿时,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还有人说,杨蕴秋也是个叛徒,要不然他怎么对一伙儿投降了的降将家眷,好成这样?
杨家书院的声望都因此受到了些许影响。
杨蕴秋并未辩解,而是在书房里一躲,就是大半个月。
外面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学生们却是个个都相信自己的先生,这一次,却连四大书院的好些学生,都觉得杨蕴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并不曾落井下石。
人,终究还是有良心的多。
当时蛮人攻入京城,是杨蕴秋带人抵抗,他们书院里的学生们,也是让人家杨家书院收容,这才能活着,当初闻人阿千抓了那么多的百姓,还是杨蕴秋以身犯险,这才能保得百姓们的安全,这会儿事情刚刚过去不久,就污蔑人家是叛逆,谁会相信?
只是,有不少亲朋好友,还有小皇帝吴宓,都想劝劝他,如果同情那些孤寡,暗资助一二便是,没必要弄得满城风雨。
半个月之后,杨蕴秋画了一大本漫画。
他用自己制作的水动力的印刷机,印了许多精装版本的,挨家挨户地送给那些镇北军的家眷们。
因为是漫画,字不多,老百姓们也看得懂,画工很好,画的正是镇北军的故事,镇北军三十年来的战争。
故事的主角,是以些平凡无奇的镇北军战士为原型的,一个因为家里穷,吃不上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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