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起她的头发,吹起她的白色护士袍,像是快要把她整个人都吹上天去。他竟然隐隐开始担心,她这么瘦这么小,会不会被风刮跑?
他慢慢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余田田。
那个女人像是受惊了一样,下意识地转过头来望着他,脸上不出所料是乱七八糟的泪痕。
他的心脏猛地紧缩,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就好像有人把他的心脏紧紧拽在了拳头里,很闷,呼吸不过来。
他不会安慰人,也没有安慰过人,所以在他抬腿朝余田田走过去的时候,他一边走一边说:“哭,哭什么哭?你怎么不想想你哭的时候说不定有人正在笑?”
他离她更近了些,看清了她眼底氤氲成一片的热泪,也看清了她被风吹得红通通的脸。
真狼狈。
难看死了。
他脸色很难看,十分不情愿地摸出自己的手帕,一方干干净净的墨蓝色格子手帕,“喏,用完洗干净还给我,挺贵的,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呢。”
说完他还加了一句:“我不是关心你,我是看你哭的样子实在太丑,真的看不下去。所以你也不用太感谢我,感谢你这乱七八糟的哭相就好。”
“!”
余田田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不想哭了,她问自己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答案是把眼泪鼻涕都擦在手帕上,然后扔他脸上恶心死他!
第11章
第十一章
这个周五没有什么准对象,也没有什么空中花园大餐了。
余田田拿不出所谓的邵医生来糊弄姑姑,索性不接电话,下班以后抱着一摞专业书籍去了图书馆。
医科书在四楼,她抱着一摞书踏进四楼大厅时,最顶上的那本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惊动了这层为数不多的人。
她弯下腰去捡书,没看见第二排书架尽头有人闻声看过来,看清她的脸时,似乎顿了顿。
管理员大妈认出了余田田,笑着打招呼:“这么快又看完这么多书啦?”
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她明明个子小小的,却连续半个月每周都来借阅专业书,抱着重重的一摞书也不嫌累。
余田田不好意思地笑,“都看完了,就是不知道记不记得住。”
“现在可不容易看到你这么刻苦的孩子啦!”大妈一边帮她扫书码,一边夸她。
余田田可不好意思应承下这夸奖,讪讪地解释说:“我护理技术不好,只能多看点书弥补一下了。”
还了书,她很快走向了儿科护理那排书架,挑挑拣拣地又开始寻找新一轮的任务。
她所在的书架靠近落地窗,落日的余晖一缕一缕射进来,笼在她身上、脚下,汇成一片流淌的橘红色光影。
陈烁就站在不远处的外科书架后面,此刻眼神微眯,看着她踮起脚尖努力去够头顶的书。
她试了一次又一次,第四次的时候,她身后的一个年轻男人看不过去了,抬手帮她取下了那本书。
她又是惊喜又是不好意思,赶紧接过书脸红红地道谢,弯起嘴角的时候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尖尖的,竟然有几分可爱。
陈烁顿住了刚迈开没几步的脚,手心有些痒痒的。
然而他很快就不高兴了,因为那个女人对待一个替她拿本书的人都能笑得这么好看,凭什么他帮了她那么大的忙,她居然还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
余田田抱着一摞书在一张空桌前坐了下来,从背包里掏出一支笔、一个笔记本,一边看书一边认真地记笔记。
她并不知道她十分讨厌的那个陈医生也在图书馆里,并且还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落日都快消失了,余田田终于收起书本准备离开。因为书籍太重,背包装不下,她抱着一大摞书很是辛苦地往外走。
图书馆离公交车站有一段距离,她呼哧呼哧地抱着书在赶路,肚子饿得咕咕叫。
陈烁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开着车跟在她后面像只蜗牛一样慢吞吞的,脑子里一直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上前载她一程。
你看她那么娇娇小小一个人,还抱着那么重一摞书,载她当然是出于人道主义。
可是他昨天不是才说过不再帮她的吗?
陈烁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想不开,她爱抱书就让她抱,他可别干出傻事给她话柄逼他自行截肢。
可是都到了路口准备调头了,他又鬼使神差地侧过头去看了一眼,
那个小身板儿真的有那么大劲抱那么多书吗?
你看看她,腰都挺不直了……
于是余田田正挪出手稳了稳最顶上的那本书时,一辆眼熟的黑色汽车停在了身旁。
陈烁放下窗户,臭着脸对她说:“上车!”
余田田刚想问上车干什么,他就用更加难看的表情凶巴巴地吼她:“大爷我载你绝对是出于人道主义,看在同行一场的份上不忍心让你给书压死。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敢说出让我自行截肢这种话来,我绝对开车碾死你!”
余田田一头雾水:我说了什么……吗?
她这不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吗?
陈烁看她傻愣愣的样子,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又见她挪不出手来,便替她开了车门,“一次性借那么多书,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吗?上来,顺路送你回家。”
余田田站着没动,眉头深锁,像是在思忖到底要不要赴鸿门宴一样。
陈烁又垮下脸去,“干什么干什么?主动送你回家你还想清高给我看?你上不上来啊,不上来我可走了啊。我告诉你,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这里的公交半小时才来一趟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一个人嘀嘀咕咕的没个完,余田田忽然很想笑。自大昨天那事以后,看他也没那么招人厌了,她抿了抿嘴角,坐上了车。
陈烁的话音戛然而止。
余田田也假意绷起脸来,“陈医生你开不开车啊?不是要送我回家吗?别我一上车你跟我说你是逗我玩儿的,让我再滚下去,你要真这么欠扁我可真的会拿书砸死你的哦!”
她本来也就是开个玩笑,开着开着忽然发现这可能不是玩笑!
陈烁那么贱,这种事情他说不定真干的出来!
这么一想,她骤然间警惕起来,抬头十分谨慎地看着陈烁。
陈烁哪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油门一踩,瞥她一眼:“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二楼外科的那个小肚鸡肠人。”余田田很诚实。
陈烁差点没被气晕了。
什么叫做二楼外科的那个小肚鸡肠人?!
小肚鸡肠人是个什么东西?!!
他脸上一黑,正想回击,就听见余田田手机响了。
电话是空中花园酒店的前台打来的,问余田田大概多久才能到,预订的时间已经到了。
余田田迟疑了一下,道歉说要取消预订了,有事去不了。
电话刚挂断,姑姑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余田田迟迟不想接电话,干脆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陈烁问:“你要去空中花园吃饭?”
“不去了。”余田田有气无力地说。
“干嘛不去了?”
“托您的福,跟和我一起吃饭的人绝交了。”
“哦,确实是托我的福。”陈烁点点头,又指指她闪个不停的手机,“那干嘛不接电话?”
余田田撇撇嘴,“本来是想让邵医生帮我演出戏,免得我姑姑老让我去相亲,结果现在邵医生没了,烛光晚餐没了,我拿什么糊弄我姑姑?”
陈烁灵机一动,指指自己,“你觉得我怎么样?”
“……”人模狗样。
当然,余田田只敢想,没敢说。
“我挺喜欢吃空中花园的牛排的,要不然你求求我,我帮人帮到底,陪你去把这场戏演了?”陈烁居然主动提议。
这个提议简直令人心动。
陈烁比起邵兵来简直只有更好,没有半点逊色。
余田田眼珠子转了转,心动归心动,但还是不太相信陈烁会这么好心。
她谨慎地看着陈烁,问他:“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烁脸一黑,“什么叫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诚心诚意想帮你,有你这么说话的?”
“可你昨天还说你要是再帮我就自行截肢。”余田田指出。
陈烁脸更黑了。
他臭着脸开了好一会儿的车,居然一路开到了空中花园门口,然后把车停下了才别扭地说:“我忘记带家里的钥匙了。”
余田田看着他,眼珠子一动不动。
陈烁脸上居然有点红,“备用钥匙在我朋友那里,但是他正好在外地出差,今天晚上十点才回来。”
余田田点头,“哦。”
还在等待他的下文。
他忍了忍,面上的红晕有加深的迹象,“我钱包也在家里。”
“……”然后呢?
“我饿。”
“……”余田田的嘴角开始抽搐。
直到陈烁终于忍无可忍地横眉竖眼:“我说,就是要你请客吃顿饭而已,何况这又不是免费的,我不是还出卖色相帮了你吗?一句话的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余田田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终于咧嘴一笑,“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请你吃顿饭,陈医生你也不用太感谢我,人道主义嘛!”
走了没几步,她又回头笑嘻嘻地说:“反正我又不是放狠话的那个人,我可没说过我要是帮你就自行截肢这种话,你说对不对啊陈医生?”
对不对?
对不对个鬼啊!
陈烁的脸绷得紧紧的,要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晚饭还要靠这个记仇的小女人,他真恨不得朝她脑门上重重地砸几个包。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在人脸上犹如刀在割,眼睛也不由得微微眯起。
余田田一头长发在空中胡乱飞舞,颇有一种玄幻感。
陈烁也没去看她不太友善的表情,只是咧嘴一笑,问她:“喂,余田田,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谁?”
余田田看着他,不太想搭理。
于是陈烁自己乐呵呵地报上答案:“喂,你现在的样子特像范冰冰。”
有那么一瞬间,余田田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陈烁为什么会夸她像范冰冰?先不说她这和范冰冰差了十万八千里的美貌,就说说陈烁这嘴、这脾气,怎么可能把人往好里说?
“范,范冰冰?”她迟疑地说。
陈烁点头确认,“是啊,范冰冰,中国女明星,演武媚娘那个。”
她刚想说话,就见陈烁又咧嘴一笑:“哦,忘了说,是范冰冰演《白发魔女传》的时候,就是走火入魔那个情节,一头头发在空中飘啊飘的,看上去跟个女神经病似的。”
哦,所以说不是女神,是女神经病。
余田田一点也不诧异陈烁会这么说她,他要是真的夸了她,太阳才打从西边升起来了。
她心里本来就不大好受,被陈烁这么一打岔,倒是好多了。
不过难受的是耳朵,这人说话太欠揍,听了耳朵不舒服。
这么想着,她把那方干干净净的帕子送到面前,捏着鼻子痛痛快快地把鼻涕都呼了出来,伴随着一声很尴尬的擤鼻涕声,她大大方方地又把手帕对折了一下,塞进陈烁手里。
陈烁……
陈烁石化了。
余田田抬头很认真地望着他,说:“陈医生我谢谢你的手帕,但是我现在心情不太好,今晚回去可能会躲在被子里哭,所以没有精力帮你洗手帕。只能麻烦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自己把手帕洗干净吧。”
她说得特别诚恳,表情也十分真挚,说完还一脸感激地望着他。
陈烁心里那个气啊,几乎是触电一般把手里的帕子远远地扔了出去,就好像多碰一秒就会染上病毒似的。
“余田田你是故意的吧,啊?是故意的吧?!”
余田田还对着那方手帕叫出了声:“啊,你不是说那是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吗?不是很贵的吗?”
“你也知道它很贵?”陈烁怒气冲冲地说,说完真恨不得在她脑门上重重地敲两下,最好敲出几个大包来,“知道它贵你还用它来擤鼻涕?你是皮痒痒了吧?”
“我不是皮痒痒,我是余田田啊陈医生!”余田田一脸担忧地望着他,“陈医生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生气啊。每次一生气智商就直线下降,你看看你,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了!陈医生咱们都在医院工作,虽然你是外科,不是脑科,但是就隔着几层楼,你说你看病多方便啊!怎么不早点去看看呢?当医生的最忌讳讳疾忌医了,你怎么能不以身作则,从自己做起呢?你这样病人们又该以谁为榜样呢?”
她说得情真意切,就好像真的特别特别担忧陈烁一样,一长串没头没脑的话把陈烁攻击得哑口无言。
陈烁觉得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好地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吃自己的面不行,非得忍饥挨饿上来看看她有事没事。
他黑了脸,对余田田说:“我这是吃饱了撑的啊!”
这是吃了多少斤粪才会导致脑子里也都是粪,然后才眼巴巴地来关心这只白眼狼?
陈烁气得扭头就走。
可是走到天台门口时,他又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忍不住回过头去再看一眼那个没有再出声的女人。
然而他看不清。
她的一头长发在空中肆意飞扬,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发丝模糊了她的面容。
陈烁所能看见的全部,就是一个单薄瘦弱的女人孤零零地站在栏杆前,仍然是他踏上天台时的那个样子,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于是他记起来了,她刚刚才哭过。
她被人欺骗,被人利用,被人以职权踩在脚下。
她很伤心。
这个女人总是对他张牙舞爪、牙尖嘴利的,陈烁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再管她了。
可是熟知真相的只有他,他要是走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地继续哭吗?
想到这里,他无论如何也挪不动步子了。
余田田看见陈烁停在天台门口,心跳一滞。
她以为她把他气走了,这一刻,忽然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感觉,她后悔了。
他好心好意上来给她递手绢擦眼泪,虽然嘴上是说得难听了点,但确确实实是在关心她。她怎么就一个不小心没控制住,又和他针锋相对了呢?
余田田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她隔着不远不急的距离看着陈烁,忽然很渴望他可以留下来,于是一颗心慢慢地升腾起来,最后悬在了半空。
他会留下来吗?
但陈烁只是停留了片刻,很快又消失在了那扇门后。
那颗悬在半空的心又一次,重重地落了下去。
余田田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比陈烁没有来过时更加沮丧了。
然而也只是几分钟的时候,几分钟后,她仍然沉浸在后悔的情绪中时,天台的门忽然又一次被人重重推开。
去而复返的陈医生左手拎着一口袋啤酒,右手拿了袋什么红色的东西,喘着粗气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他没好气地朝她走过来,将那袋啤酒往地上一放,“喏,看在你心情这么不好的份上,我就发发慈悲陪你喝一场,喝完你给我收起这副深闺怨妇的表情,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打起精神来!”
余田田呆呆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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