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她发现你跑掉了,就生气了?”
想到这里,陈烁低头一笑,无奈地说:“哪里跑得掉啊?她那个鬼精灵,听到我朋友打电话给我之后,就觉得我会跑掉,所以一直牢牢地跟着我,就连我去厕所她都守在门外。”
“然后你就和她吵了一架?”
“没有,我试图跟她讲道理,但她不听,哭着嚷着要我送。没办法,我只好跟朋友打电话说晚点去,先送她去学画画。”
十五岁的陈烁也正处于年轻气盛的年纪,哪怕妥协了,也忍不住对陈熹说了几句气话。
他一边换鞋出门,一边冷言冷语地对她说:“也就只有我会这么无条件地让着你,纵容你胡闹!但是只此一次,再也没有下次了。你下次再这么无理取闹,我就不理你了,你随便去找谁叫哥哥,总之别找我了。”
他用那种气急了的表情看着陈熹,还唬她说:“我是说真的,再有下次,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了!”
陈熹哭了,气得从他手里夺过画板生气地大喊:“我不要你送了!你走,我以后都不会叫你哥哥了!”
陈烁也气了,扭头就走,“好啊,不要我送就不要我送,你以为我想送你?”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仅仅是走出了一条街,他就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家伙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一边抹眼泪一边气呼呼地看着他。
见他回头了,她还飞快地跑过了人行道,走到他对面的街道上去,以表示自己是有骨气的人,并没有跟着他,只是恰好走到了一条街上来。
陈烁看见她朝人行道对面跑去的时候,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他恨不得一个箭步跑上前去阻止所有正在通行的车辆,以免陈熹发生意外,还好,还好她顺利地过了街。
他放不下脸面来,只能一边走,一边扭头从玻璃橱窗里去看陈熹。
这样看着看着,他也察觉到陈熹一直在扭头看他。
她的眼睛肿肿的,一脸气呼呼的表情,却充满渴望地看着他,像是在等着哥哥主动认错,走过街去拉着她的手言归于好。
她咬着下唇,双手拽着画板,小小的姑娘就这么别扭地走着。
然后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位路人,她抬头一看,是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就在她泪眼朦胧之际,陈烁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跑过了马路,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撞到哪儿了?撞到哪儿了吗?跟哥哥说,哥哥看看哪里疼!”
他叫得急切,可几句话就让陈熹哭得更厉害了。
她抽抽噎噎地抬头望着他,泪珠一颗接一颗地从眼眶里往外掉。
她说:“这里,这里疼。”
是小女孩撒娇时的声音,尖尖细细,还带着哭音。
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摸上了心口,又因为分不清心脏究竟在哪一边,还可笑地指在了右边。
她抽抽搭搭地说:“哥哥不要熹熹了,熹熹心里疼……”
那一刻,陈烁的眼睛都红了。
他放在心上疼爱的小姑娘。
无论拥有了什么好东西,他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想为她送到手上的小姑娘。
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熹熹。
他认错了,妥协了,那一晚连朋友的生日聚会也没去,只是守着陈熹画画,待她画完以后又带她去吃冰淇淋、套圈、玩娃娃机。
那天夜里他们很晚才回家,天上繁星满天,小姑娘走累了,走不动了,声音娇娇地缠着哥哥背她。而她自顾自地在哥哥背上开心地唱着歌,唱着唱着,声音却忽然小了下去,然后慢慢消失了。
“我回头看她,却看见她闭着眼睛睡得很香,她还用手搂着我的脖子,眼睛尚且肿着,嘴边却是甜甜的笑。”
“我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沿途是闪烁的群星,是喧嚣又动听的虫鸣鸟叫。好像走了很远很久,我却一点也没觉得累,只是想着,如果可以一辈子让她这么安心地趴在我的肩上,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都坚定地把她护在身后,那就好了。”
陈烁的身音渐渐低沉下去,却因为这分低沉而变得黯哑,变得温柔,变得像是一幅动人的画卷,连听得入神的余田田也有种穿越到了那个夜里的错觉,仿佛看见那个背着陈熹的十五岁少年就在眼前。
他高高瘦瘦的,背上背着个因为疲惫而睡着的小姑娘,哪怕他其实也很累,但脚下却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坚定。
余田田忍不住抬头看他,却只看见那双温柔又宁静的眼眸。
像是风平浪静的大海,任何风吹草动都倒映其中,而它本身就蕴藏着这世间最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低声说:“陈熹真幸福。”
是由衷的羡慕,羡慕她有这样一个疼爱她的哥哥。
陈烁却只是低头笑了笑,然后问她:“那你呢,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余田田摇摇头,有些惆怅地说:“我啊,我是独生女。”
“独生女有什么不好的呢?父母捧在掌心里宠着爱着,不会因为有兄弟姐们而受到忽视。”
“要真是掌上明珠就好了。”余田田没好气地说,想到自己的父母,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说她的父母算是半个艺术家加半个艺术家,加起来恰好一整个。
父亲是教美术的,母亲是大学里的音乐教授。
遗憾的是她并没有遗传到父母的艺术细胞,小学美术课画出来的东西总是让老师百思不得其解,音乐课一开口就会把人笑岔气,简直是先天五音不全。
好在她这个做女儿的会做饭,会买菜,会砍价,从小时候起,家里的水电煤气什么就都是她在操心,一个家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也因此,父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她有时候反而显得有些市侩。
大概正因为父母性格太温顺,所以她这个当女儿的反而硬气起来,早早地担当起了保护父母的责任。
亲戚们都说,她这是和父母交换了角色。
余田田心不在焉地叉了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你知道我妈妈生活上低能到什么程度了吗?十二岁那年,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她惊慌失措地站在沙发上,洗衣机里的水已经把客厅都给泡上了,就跟发大水似的。我冲进厕所去看,发现她不知怎么的把洗衣机后面的水管给碰掉了,又怎么关洗衣机都不管用,天知道水是从水管里出来的,她拼命戳洗衣机有什么用!”
她这样埋怨着,陈烁听得哈哈大笑,“你妈妈也是个人才。”
“不许说我妈妈坏话!”余田田瞪眼睛。
陈烁黑了脸,“这话难道不是你先说起的?”
“我妈妈当然只有我能说,哪能让别人说?”她还是吹胡子瞪眼睛。
陈烁瞪着她,不高兴地说:“余田田你真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是女人的特权。”余田田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说说作为男人的我又有什么特权?”
“当女人不讲道理的时候,你拥有让着她、不跟她计较的特权。”
“……”陈烁看她半天,最后咧嘴一笑,“就算我有这个特权,也对你不起作用啊。男人是该让让女人,可你不是女人啊,五大三粗、三心二意的,分明是个大老爷们儿。”
余田田怒气冲冲地朝他舞叉子:“陈医生,我看你的老师光是教会了你怎么做手术,没教会你怎么做人是不是?”
陈烁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最后一边笑一边摇头,将开过瓶的红酒倒进了两只酒杯,拿起其中一只摇了摇。
“难得这么和平共处一次,余田田,我们还是碰个杯,庆祝一下吧。”
余田田一边跟他碰杯,一边冷哼一声,“我们和平共处了吗?不是一直在打嘴炮么……”
但是说着说着,她抿了一口甜甜的红酒,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其实,陈医生已经开始让着她了。
你看看,最后这句话分明就是他在妥协。
第16章
第十六章
那天之后,余田田碰见陈烁的次数多了起来,两人见面时虽然气氛也是剑拔弩张的,但斗嘴的成分总算大于斗气的成分了。
比如上班的时候在电梯里相遇,陈烁露齿一笑,“哟,这不是咱们的神扎手小护士,余护士吗?”
余田田也甜甜一笑,“哎哟,这不是我们的手术刀男神,陈医生吗?”
陈烁挑眉,“有了咱们陈护士,儿科的孩子们可再也不怕打针了,被你这么一笑,心都融化了呢!”
余田田眉眼弯弯,“哪里比得上陈医生呢?外科有了你,手术台上都不用麻醉剂了,只要看你一眼,立马醉得七荤八素的啊!”
然后午餐时间在食堂相遇了,陈烁大老远端着盘子朝余田田这桌走来,探头在她餐盘里看一看,“哟,余护士今天怎么没打你最爱吃的鸡腿?”
余田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陈烁从自己的盘子里夹起一只色泽鲜亮的鸡腿,飞快地咬了一口之后就送进了她的盘子。
“我陈烁一向做好事不留名,你就叫我活雷锋吧!”他假装严肃地朝她点点头,然后昂首阔步地又端着餐盘走了。
余田田:“……”
因为护士工作报告有字数限定,而余田田又无比认真,所以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她每天下班都在医院多留了一个小时,一边翻阅自己的工作记录,一边总结。
一周里竟然有两次都遇见了陈烁。
第一次是在电梯,他走进来,惊讶地看着余田田,“你怎么这个时间点才走?”
余田田解释说:“在写工作报告。”然后又好奇地问了句,“那你怎么……”
“手术。”陈烁伸手揉揉鼻梁,神情疲惫。片刻之后放下手,他说,“我送你。”
第二次是她在医院外面的车站等公交,陈烁把车停在她面前,“又主动加班写工作报告了?”
她也斜眼看他,“那陈医生呢,又迫不得已加班做手术了?”
陈烁一边示意她上车,一边说:“你加班又没工资拿,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勤奋。”
余田田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重复着他以前说过的话:“是谁告诉我的,行医治病不是考试做题,一次失败不能重头再来?我可是认认真真在改掉工作太过疏忽的缺点,你现在又转过头来讽刺我没工资拿了?”
系好安全带后,她发现陈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忍不住一窘,“你看我干什么啊?”
陈烁这才转过头去开车,嗤了一声,“这车上总共就你和我两个人,我不看你看谁啊?”
“哦,我知道了,因为我长得美。”余田田镇定地摸摸自己的脸,对着后视镜吐出四个字,“花容月貌。”
“我怎么觉得你用错成语了呢?”陈烁似笑非笑地也从后视镜里瞧她一眼,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分明是老眼昏花。”
余田田又气鼓鼓的把腮帮子鼓了起来,却没看见身旁的人嘴角慢慢地弯了起来,眼神也柔和很多。
陈烁是真的没有想到余田田是这样认真的一个人。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嘴有多得理不饶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对她做过的事情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伤自尊。
可是她不计较。
她大大咧咧地跟他斗嘴置气,可是在那以后她就开始找自己的原因,然后坚持不懈地让自己变得优秀起来。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对这个看似平凡的小护士肃然起敬。
把余田田一路送到公寓楼下时,他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余田田,我怎么发现我好像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呢?”
余田田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不要啊陈医生,我,我驾驭不了你这款!”
陈烁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问她:“你胸前一马平川的,多此一举捂什么捂啊?”
“……”余田田立马愤怒地松开了手,气愤之下忘了思考,抬头挺胸地把那两坨肉突了出来,“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一马平川?你才是老眼昏花!这个叫一马平川吗?这明明是连绵起伏、高耸入云!”
陈烁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余田田啊余田田,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讨人喜欢呢?你放心,我说的不是男女之情,都说你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了,我和你当然是兄弟情。”他还瞄了瞄余田田露出来的那两团,然后努力止住笑意,“我是不是该对这连绵起伏、高耸入云的山峰肃然起敬啊?”
余田田涨红了脸,强装镇定扔下一句:“不用了陈医生,你的敬佩与欣赏已经从你那色眯眯的死鱼眼里流露出来了,善于察言观色的我已经领会到了。”
然后就匆匆推门下车,一溜烟跑掉了。
一边跑她还一边忿忿地想,这个死陈烁,一天到晚就会捉弄人!
少说两句会憋死吗?
越想越气,她回过头去狠狠地剜了陈烁一眼,却没料到前面就是台阶,一下子踉踉跄跄地往前栽了几步,正好撞在单元门上。
痛痛痛!
鼻子痛得要命。
她泪眼汪汪地刷卡逃跑,一点也不想去看车里的人是不是已经笑成狗了。
她想得没错,车里的陈烁真的笑出了眼泪。
可是笑着笑着,他忍不住眯眼回想了片刻……其实她满脸通红的样子还挺讨人喜欢的。
***
然而人生总是跌宕起伏的,余田田的好心情并没有因为和陈烁的和平共处而持续多久。
十二月初的时候,她和其他护士一起把工作报告交了上去。
护士长对他们说:“这一次有省里的领导亲自来视察,指名点姓要审阅我们二院的工作报告。”
一些敷衍塞责的人一下子提心吊胆起来。
护士长看了大家一圈,又笑了笑,“是麻烦,也是好事。如果被上面的点名夸奖了,年终奖和评优评奖大概都有了,轻则明年的三八红旗手,重则劳模啊十佳什么的。”
二院一向有个传统,得到了荣誉称号的劳动模范是可以在年休的时候去免费旅游疗养的,评职称时也会顺利得多。
职称与工资挂钩,谁不想拥有这个机会呢?
余田田并没有多么渴望这种好事落在她的头上,她心知肚明自己在这一年的工作里确实做得不够好,但明年。
明年她一定会很努力地朝这个目标奋斗!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医院公布了每个科里的优秀年终总结,因为这次有省里的领导参与审查,所以院里的领导也格外重视。
余田田和众人一起围在公告栏前看了半天,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名单上没有自己的事实。
本来也没报多大期望,所以也就不会有什么失望。
名单公布后的三天里,余田田都没有什么特殊情绪。
直到第四天,领导一改往年的名额公布就了事的作风,转而将优秀的年终总结张贴出来,供大家学习。
当余田田秉承取长补短的精神与小白一起站在公告栏前“瞻仰”同事们的大作时,忽然间就愣住了。
在那份被特批为第一名的年终总结上,护士长的名字以一种意气风发的姿态夺人眼球。
然而那份总结的题目却是余田田无比熟悉的——
行医如做人,步步需谨慎。
那是她在昏暗的治疗室里冥思苦想着陈烁曾经对她说过的话,然后高高兴兴地总结出来的浓缩版。
那是在某个黄昏时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