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
苏暮年转过身来,台阶上的他越发高高在上,表情深不可测,我无法从其中窥见分毫讯息。一把揪住身旁林墨斌的手臂,压低声音说:“墨斌,扶一下我。”无比庆幸女儿是他抱着,否则此时我的情况真的可能会摔到她。
迈上台阶时,我看到苏暮年眸中幽光一闪而过,快得让我抓不住。他带我直入门庭,中途有人出来恭谨接待他,然后就引着我们悄声走入了法庭。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如此庄严肃穆的地方,庭审厅里不敢说坐满了人,但也坐了三分之二的位置。林墨斌与女儿被拦在了门外,理由是婴儿不许入内喧哗。我没有异议,确实万一小一一突然嚎两嗓子,恐怕就是苏暮年也难罩得住场吧。
进门后第一眼,目光就落定在一个暗沉的身影上,他背对着门,墨发柔软伏贴在他后脑上,腰背挺得不能再直。分隔半年,我几乎是用着痴迷的目光在凝望那身影。胳膊被人碰了碰,苏暮年示意我坐下,于是我们坐在了最后一排,淹没在人群里。
这的确是一场庭审,原告和被告分坐两旁,证人一个个上来接受盘问和提供证词。我们入席坐下时已经到了下半段,基本都已成定局,垂在两侧握到不能再紧的拳头,全是粘腻的汗湿,后背上也是如此,一片冰凉。
并没有听到完,我就退出了那扇门,用力闭了闭眼,才没有让酸涩的情绪外涌。林墨斌急急走上前询问:“余姐,是怎么回事?他带你进那里面干啥了?”
恰时,苏暮年也走了出来,我看了他一眼,拉了林墨斌就往法院大门外走。可是走到楼梯前时,苏暮年在身后道:“怎么不等他吗?你那么想见他,为什么不等他一会,再过五分钟,他也应该出来了。”
我转过身,无力地说:“苏暮年,我与你并无仇怨,何苦要逼迫我如此?你带我来看这些做什么?你改变不了我的思维,就像我改变不了你是同样的道理,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你真的打算放过我,请你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好吗?”
他面色沉鹜下来,盯着我不作声,等过半饷才缓了颜色,“余浅,说句实话我很欣赏你,极少有女人能够像你这般冷静的审时度势,还能险中求胜,即使与我交锋,每一次你都落于不败之地。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有棋逢敌手的感觉,当然这指的不是政治斗争上,而是人的思维战场。一直以为自己够理智,却碰上了你这个敌手,于是激起了我战斗的心,用尽各种方式来打败你的平静,但显然无效,就是刚才那一幕,你都还能强忍住默不作声退离,我真有些佩服你的坚韧。”
“你想说什么?”我防备地问。
他笑了笑,掸了掸衣角看不见的灰尘,然后道:“好了,就到这里吧,在思维这场战斗上,我宣布退出,如你所愿,以后不会再为难你了。其实余浅,如果我们不是那样认识的,或许可以成为忘年之交。最后给个忠告:开始什么想法,就坚持理念到底。这是你教会我的,所以,我欠你一句谢谢。”
事情急转直下的让我措手不及,他已掠过我走进了等候已久的车内,然后关上车门,远离我的视线。晃神间,林墨斌在旁轻推了我下,“余姐,你看,是许哥。”
我顺着他的视线去望,刚才背对着我的人此时正从那大厅门内走出,仪表堂堂眸若星辰,气度沉稳从容,再无原来的落魄之态,剪裁精致的西装外套将他衬得更加丰神俊朗。帅哥自然是配美女,他的右手弯内勾着一双玉臂,两人齐齐走出时大有举案齐眉之态。
刚才我在庭内坐的位置,也是从后方观到了他们并排而坐,时而眉目交换意见,时而气息冷凝,他们坐的并非是原告席也非被告席,而是陪审席。而子杰与苏敏则坐在听审席位间,因为我与苏暮年是后来悄悄进内的,又淹没在人群后,故而没有谁注意到我们。
其实从另一层意义上,我该拍手庆祝许子扬终于东山再起,将当初践踏他们许家的人踩在了脚底,他那脸上虽仍有阴霾之色,却挡不住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意气风发。他天生就是走在高处的人,站在云端之上,偶尔落下尘世,沾了点灰而已。
我与林墨斌站在大门口的角落里,他们还在门内边走边谈着什么,许子扬的另一边是个有些年岁的男人,从气度上可看出与苏暮年是同一种人,从眉眼中可窥出应该是童晓涵的父亲,他们父女长得很像。
☆、71。谁的是谁的故事
突见许子扬顿住脚步,手抵在唇边咳嗽,童晓涵转头满脸忧色地看着他,似在询问什么。只见他摇了摇头,却是咳嗽不止到弯下腰来,子杰上前一步在另一边扶起他手腕,抬眸间,他撞上了我的视线。
不远不近的距离,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子杰的唇在动,从口型上可分辨,是“若若”两字。霎时,猛咳不止的身影颤了颤,然后迅疾抬头,顺着子杰的视线向我这处看来,然后定住,眸中浮现不敢置信。
别人的目光有没有紧随而来我不知道,在他与我对视上的那一刻,我的眼里只看得到他,看着他几乎是狂奔地向我冲来,看着他的身形在我一米开外处戛然而止。如此近的距离,我终于看清他的容貌,也看清他微微有些苍白的脸色,他又在轻咳了,但可听出是极力压抑住的。不由心痛浮上来,怎么他的咳嗽一直没好吗?
他没开口,我也没开口,只是沉默着凝视对方。
还是随后跟来的子杰打破了沉静:“若若,你怎么会在此?”
我将目光调向他,同时也看到了他身后面如白纸的苏敏,微微一笑,轻声道:“子杰,我回来了。”还有一句在心头:你为我受委屈了。
子杰紧凝着我,将我周身都览了个遍,来确定我是否安好。莫名的,眼角微湿了。是久别后再见亲人时的感怀,是难以言表的对他亏欠,是综合了许多复杂情绪的忧伤。
七个月的时光,磨光了许多人的耐心,也差点磨碎了我的心。当那声“浅浅”在耳边响起时,我只能微仰了目光转向他。许子扬,你为什么不过来抱抱我?我这时候极需要一个拥抱来给以慰藉和勇气,那样我才有力气来义无反顾地爱你啊。
但,他就站在我几步之遥的地方,眸光紧凝着我,却没再跨前一步。
苍劲有力的声音从旁传来:“子扬,这位是。。。。。。”是疑为童晓涵父亲的那个男人,他的身旁站着的正是童晓涵,我与她对上目光,很久未见,她如当初那般风光靓丽,只是眉宇间却多了一丝清愁。
“爸,她是子扬的堂妹。”
转而她向我走来,柔声道:“若若,你怎么不先打个电话过来呢,我和子扬好去接你啊。”
我静静凝看了她半饷,莞尔而笑:“手机不小心丢了,又记不住你们的号码,只好到这来碰碰运气了。”这个谎撒得不怎样,漏洞百出的,随便碰运气居然就碰到法院这边来了,那我真的是走了狗屎运。
童晓涵转而对她父亲说:“爸,你们先走吧,我们。。。。。。”
“晓涵,你陪伯父先回,我先带她安排住宿,晚点再给你打电话。”许子扬沉声打断童晓涵的话,各人面色都有异,但童晓涵只愣了愣就点头同意了,走时到他身旁温柔地说:“那你安排好了给我电话。”然后转身圈住他父亲的臂弯,与其他人一同离去。
场上立时只剩了子杰夫妇和许子扬与我,当然林墨斌抱着一一始终都站在我身后。
我收起了脸上始终如一僵硬的笑容,轻声问:“许子扬,你没什么要与我说吗?”
他保持缄默。
心瞬间就荒凉了,原来我和他从未脱离过这个轮回,一轮过去,他再度坐拥江山,而我则一败涂地。经历了重重折难,我以为只要坚信就能拥抱明天,所以我奋不顾身披荆斩棘而来,可是却发现,命运就像高高在上的暴君,时而给了甜头,时而又玩弄你一把。
眼前这个男人,他为了今天的功成名就,几乎倾尽所有,连。。。。。。
发觉自己眼睛干涩到疼,刚看着子杰时都还能眼角湿润,可是却在面对他时,我没了眼泪。既然沉默,那就。。。。。。这样吧,我缓缓转身,看向林墨斌,“我们走吧。”
却在刚走了一步时,手就被后面紧紧拽住,我没有回头,仰看着天空的云层,幽声道:“子扬,我一直以为蓝天是白云的故事,你是我的故事,却不知道,原来,我不是你的故事。这就是我和你的宿命。”
当命运强大到无可抗拒时,那么弱小的人们,唯有俯首称臣。
他的声音似压抑在喉间:“不是这样的,浅浅,你相信我。”
我转过头,看着他眼底再清晰不过的痛楚,“你知道吗?这半年多近七个月的时间,头四个月我连你一点消息都探查不到,而后三个月,几乎每天都有一份报纸送来,那上面不见得天天都有你的消息,却可从字里行间来揣摩你的动向。我看着夹隔在中间的图像照片,一次次告诉自己,要相信,相信这个男人爱我。诚如现在,我依然相信你爱我入骨,只是,你为了迈向那一步,你已成魔,而我却无法怪你,因为让你成魔的推手,是我。”
何其悲哀啊,我仰天长叹,眼角终于有泪滑落。原来,抬起头就不会有泪,这句话是骗人的,我心已成殇。
“若若,子扬他。。。。。。”
“子杰!”我打断他的解释,目光却紧紧盯在许子扬的脸上,“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把她推到人前?那样你要她今后如何过这一生?”
他眼神缩了缩,“你刚才进去听审了?”
我苦涩地点头,满心都是悲凉:“子扬,她是顾卿微,是你曾经放在心尖的女人,就算你不爱她了,也无需对她如此绝啊。”说不出的沉痛,他居然为求上位,心狠到把顾卿微推向了人前,让她站在证人的位置,可是那些事吐露出来,要她怎么过这余生?
当初在海边别墅时,看到某份报纸上,匿名人士爆料Z市书记何重远早年包养情妇,现与那名情妇翻脸闹出丑闻。这个事情因为涉及到何重远,我特为关注了下,连续几天都有后续报道,直到某天有记者偷拍到那名情妇的照片,虽朦胧看不清,但我却一眼就认出了是顾卿微。
对她的印象,是刻骨的记忆,哪怕只是个轮廓,都能分辨得出。当时我的脑中只剩一个念头,许子扬手握筹码在反攻了,可是他怎么能忍心如此对顾卿微。
而这些,远远不及我在法庭上看到顾卿微脸色灰败,神情绝望地被送到证人席上,然后面无表情地阐述她在多年前曾沦为何重远情妇的事实,以及前不久向何重远勒索钱财不遂而翻脸等证供。
却见许子扬眼中目光淬炼成冰,除了怒还有恨:“绝吗?你可知道,我父亲为何会入狱?是因为她!她与何重远勾结!是她在我父亲的水杯里放了药。今天我只是压她出来做表面的证供,便宜她了!”
我惊呆了,眼前的男人满身都是戾气,他说那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顾卿微,怎么会这样?
一声叹息来自子杰,待我转而看他时,他才缓缓道:“顾卿微早年为报父仇,曾游走在多名官员之间,何重远就是其中一人。那时何重远身份在暗,她并不知其原来是对头人,后来实在无奈她唯有把脑筋动向了子扬。
但那时子扬与我,都不过是初生之犊,还没正式走进政局,她不认为凭借我们能够帮到什么。于是,她先找了伯父谈,那时伯父一直就想要子扬收心归政,如此良机一拍即合。由顾卿微出面,他从旁协助,一步步将子扬引入了政局。
这其中她千算万算,算漏了她的血症,也算漏了有一天子扬会爱上你。她不甘心自己辛苦谋划的一切,最终全为你做了嫁衣,何重远与她的合作就成了必然,其中有逼迫的成份,也有她心之所向。在我们前去藏区找你之时,她以子扬为借口约伯父谈话,却在伯父的水杯中下了轻微的药剂,当时伯父没发觉什么,后来还与官场政要一同应酬,然后在与政要等分开后却突然晕倒了,醒来人已在派出所,以醉酒驾驶撞伤人为名被拘禁。”
后面的事无需他再多解释,大致情形我已知道。可能许父当初并没把事情联系到顾卿微身上去,只以为自己被那些政要摆了一道,但他在里头六个多月,什么事还能不想透,前因后果一联系就能发现其中端倪了。当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为了许父今后生活安宁,不会再被提起。庭上宣判的罪名是别的,顾卿微的证供只为添一把柴火。
不由想在这之前,是否许子扬也发现了什么,所以他对顾卿微总是只字不提?在后来与他安宁生活的岁月,我其实已将她放下,所以从未再去追根问底。
说不出是啥滋味,心疼他在那时的隐忍与有口难言,又嗔怪顾卿微的疯狂,她怎么能把感情算计到如此?得不到就毁灭吗?那样的爱太可怕了吧。
刚才庭上并未做出判决,真正的判决将在一周后,期间被告人除去何重远,还有一些其他连带的官员,还有。。。。。。丁岚,她的表情比起当初在墓地时要平静许多,像是早已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也像是一直在等待着这么一天。
对她,我有着同情,她也是被命运捉弄了的人。其实,最初的最初,她何其无辜,却被拉进了政治的漩涡中,从此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72。不能抹灭的事7实
似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该受惩罚的人都已伏法,许家又一次登上了政治舞台的高峰。
只是徒留了无法成圆的结局于我们,有得到,自然就有牺牲,得到的越多,牺牲的也越多。这个道理,我如何不懂?
轻声叹息,目光凝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银环,“许子扬,我们。。。。。。”
“浅浅,我送你和一一回家。”
泪滚落,他说:我送你和一一回家。而不是,我们回家。
家是什么?家是有你有我,还有孩子,这才构成一个家。可是,当许子扬将我送回那所公寓时,他站在门框处,却没有进来,沉默如许,目光幽暗。最终,他转身离去,消失在我模糊的视线中。
历过千帆远归来,却已是,物是人非。
我轻轻地关上门,将睡着的女儿抱进卧室安置在床内,盖好被子才抽身走出房间。目之所及,摆设一层不变,窗明几净到一尘不染,处处可显有人长住这里的痕迹,洗手间内的琉璃台上,洗漱用品如我离去时一般摆正着位置,仿佛我不曾离开过。
回到客厅,我将身体埋在沙发里,犹觉不够,又将腿弯起放到沙发上,然后把脸埋在膝盖间,一阵阵的痛,侵袭而来。许子扬,你让我置身处处都留着你气息的屋子,要我如何能将你放下啊。
可是,你连顾卿微都不惜牺牲了,那么与童晓涵之间,还会如最初那般抉择吗?是否此时的你,已经身不由己到无法回头?你一直都说能给我幸福的唯有你,现在的你,还能许我唯一吗?
两天后,母亲赶了上来,还没进门就眼眶湿润,我连忙将她引了去看小一一。宝贝已经十一个来月了,在八个来月时我就给她断了奶,她越大越鬼灵精,也不怕陌生,初见外婆就乐呵着脸,逗得母亲破涕而笑。
多了母亲帮我照料孩子,我也闲覆了些,林墨斌在那日就回了,对这小子,我表面上总喜欢埋汰他,实则心里对他有说不出的感激。
法庭审判的那日,我有想去听审,但却知道凭我的身份如果没人指引的话,应是无法出入那种地方的。风平浪静多日,期间,我没有特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