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母亲从门内走出,我脸上扬开笑意,与小斌擦身而过时轻道:“下不为例。”心中暗笑,这句话曾被某人多次运用,今天也借来用一回。不是有意要以大欺小,而是如果这样的事情只针对我也就罢了,若是还针对母亲,而我又身在异地无法照拂。。。。。。想到这担忧又起。
大年初一其实就上午热闹,大家奔走着拜年,到了下午就空闲下来。长辈们聚坐着边看电视,边嗑瓜子闲聊,我悄声走上了楼,推开小斌的房门。果然楼下不见他人,躲在楼上埋书堆里头呢,他见我进门惊了下,然后关上书本防备地看着我。
走到书桌前,瞄了眼书名——《君子爱人以色》,忍不住嘴角上扬,没想到看似书呆子的他会看这种书。我见小斌有种被抓包后的难堪,连忙将书本给翻了过去,就像初中生上课看小说被老师给抓现行一样的窘迫。
其实只需看作者是李敖就不会想偏了去,我意外的是他会看李敖的书。曾有一度也翻阅过几本这个名嘴作家的书,这本《君子爱人以色》是他早期的作品,多以批判性质论文。
我清了清嗓子,道出来意:“小斌,我们谈谈吧。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下午那几个孩子恶作剧是你教他们的吧,行为很幼稚。你也上大学了,父母们的事轮不到我们晚辈来管,我不太希望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我妈身上,你能明白我意思吗?”
小斌面色顿时涨得通红,说话都口吃起来:“你凭什么说是我教他们恶作剧的?”
我不由失笑,真是个实诚的人,如果不是他干的,无需这么紧张,更不会反问了。也不想太过为难他,点到即止就可,“总之我妈身体不好,还请多多包涵。”转身欲走,却在门边时听到他扬高了声音道:“我是不喜欢你!”
脚步停住,回过头,挑眉等他下文。
“我不喜欢你一回来,茹姨的眼里就只有你,我也不喜欢爸爸将你当成佛一般供着,不就是你那个男人出钱给爸开了店嘛,凭什么你看人的姿态都是高人一等的样子?”
心中暗惊,我居然给他这种感觉?纳闷地问:“我怎么姿态高人一等了?”
“哼,爷爷奶奶和你说话,你都要答不答的,大伙劝菜你吃,你也就随意吃了几口意思几下,甚至都不给我爸敬酒,这不是高人一等是什么?”
哑口无言,就是我现在这种。人之言行原来本身不在于自己如何做,而在于别人怎么看,任何举动当用有色眼光来看时,怎么都成了错。我以为自己面面俱到,礼仪到位,可在这个年轻男孩眼中看来,却是在放姿态。
他会如此想,代表别人也可能会有此想法。庆幸的是,他的言辞中有因为母亲关爱我的酸意在,足证明他对母亲还是友善的。能够如此,我是否就该偷笑了?轻叹一声,到底还是不该回来的啊。
淡淡开口:“放心,我初三就离开。”
很想即刻动身,可是没有理由向母亲解释大年初一急着要走,还有就是与母亲约好了要去医院做一回全身检查。今天医院恐怕都没什么医生在,只能定在明天下午了,或者初三上午过去。其实大过年的,医院里留守的也最多是值班医生,检查可能不详尽,但一来与许子扬约好了初三回去,二来与小斌一番彻谈后也不想再停留,等解了心中烦忧立即回程。
年初二下午,我与母亲携同一起走进医院。这事并没与继父等人讲,主要是怕长辈们过年时候忌讳医院,又是我欲带母亲做身体检查,落在别人耳里指不准又是不好的事。所以母亲找了个带我去镇上买东西的借口,两人出了来。
果然医院里也冷冷清清的,除去没法回家过年的病患,就是三两个留守的护士和医生。挂号过后,无需排队,直接安排进检查室做各项检查。一系列报告单子相继出来,在准备拿给医生查看前,找了个借口让母亲去帮忙买东西,等她走远了,我才走进医生办公室。
母亲回来时,我已经等在门边笑着告诉她,医生看过报告说我们两人的身体都很好,没有任何异常。母亲不疑有它,甚是欣慰地说:“身体健康就好,小浅,这两年苦了你了。”
我沉默着将两手挽进她的臂弯中,她似有所察转头问我:“怎么?你冷?”微微一怔,这才发觉自己身体有些微轻颤,蹙了蹙眉立即漾开,勉强笑道:“有些,我体质寒凉,你不是不知道,所以挨着妈一些呢。”
母亲一听,往我身边又紧了紧,试图为我挡住风。可是她不知道,我凉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应该说是有种莫可名状的惊惧,让我抑制不住的颤抖。
可我不能被母亲发觉,强装着笑脸一同坐车,再一同回到继父家。路上的时候,我跟她提及明天就要回程的事,她自然是不愿,可我去意坚决,她也莫可奈何。
晚上回老房子时,跟她说明天就不过来了,直接坐车回城,让她帮忙给继父等人打个招呼。母亲抚了抚我的脸,叹了口气道:“小浅,你这孩子心思太重,什么事都往心里藏,苦的是你自己。妈知道对不住你,也帮不了你啥,可你得为自己打算打算,知道吗?”
我咬着唇别开了脸,没让眼角的湿润被她发现。转过身缓缓而离,感觉到身后慈爱的目光一直凝住在我后背,可我却没有回头,因为我怕回过头去就控制不住落下含在眼眶里的泪。
谁不想有人疼爱,谁不想依恋父母,可是我能吗?我不能。
母亲的境地本就尴尬,我不能破坏了母亲此刻脸上满足的幸福,所以那些隐藏的秘密只好咽进肚子里去。
回到老房子,直接和衣躺在床上,压抑了一下午的情绪汹涌而出。回想医生肯定的论断,我实在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多月前那场盲肠炎让我住进医院动手术,手术过程中医生可能为缓解我紧张情绪,时而与我交谈着,却没想我随意间的一句话,引发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于是,我执意过年回老家,就是要让母亲陪我一同做全身检查,来印证那个秘密的真伪。检查报告出来,医生果断的肯定告诉我怎么也无法想象的真相。
曾以为体内少了某个器官,如今却被证实依然完好存在,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动盲肠手术时,我无意中提起自己少了半边肾脏这件事,而医生却惊讶之极地告诉我两个肾脏健全安好在我体内。那一刻,我比医生更加惊讶,脑中只有一个疑问:怎么可能?如果我的肾脏健全,那么移植给母亲的器官又是谁的?而且我的髂窝处明明还有刀疤在,证明我确确实实动过手术啊,难道是我产生了幻觉?
就是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家乡,带着母亲一起去医院做全身检查,检查报告再次论断出我体内肾脏齐全,没有缺失。可母亲的检查报告却让我大吃一惊,医生居然说她从未有过尿毒症病史,她的身体除了有一些高血压之外,非常健康。
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要求医生再看清楚报告以及拍出的胶片,答案与之前一样。我又要求调出母亲原来的病例报告,那名医生不同意,声称需要本人来才能调看。只好改而询问当初为母亲执刀的那名医生何时来上班,却得知那名医生在一年多前已经辞职离院了。
顿时心间升起一股凉意,就算我脑子再混,也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第一直觉,不能让母亲知道。可随后又想,母亲会不会知道其中内情?于是后来等在门外,我将医生的论断告诉她时,目光紧紧盯住她的神色,没有发觉任何异状,全是正常的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不能怪我连自己母亲都怀疑,而是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若是母亲知道内情而选择隐瞒,定是有什么苦衷,那我势必得从她口中问出究竟来;反之她若不知道,那么我将隐瞒到底,不能让她跟着担心害怕。
而我真正心凉胆颤的是,整件事的幕后操作者的动机。
☆、94。孤身追查
如果母亲没有得尿毒症,当初那个主刀医生为什么会如此论证?误诊的可能性基本排除,因为当时我还做过肾脏配对检查,而妈妈的全身检查也定不止一次。而且,最关键的是,我和妈妈确实进了手术室,也确实做了手术。
医生蓄意咋财?不大可能,且不说医德问题,这种事若揭露开来,可是要坐牢的,相信没有一个医生会通过这种手段来敛财。除非,有什么不得不而为之的原因。
可是我不懂,造一个我和母亲都曾动过手术的假象,能够起到什么作用,或者说,我们的身上有什么价值存在?那年,母亲是个改嫁的妇人,我是个穷学生,不能说一无所有,但也没什么值钱的可供人肖想。
若非检查报告上,各项身体机能都是好的,我真怀疑会不会有那种不法分子看上了我的器官,然后黑心医生肆意隐瞒病情,盗取人体器官去贩卖。因为除去这具身体外,我还真想不出自己会有什么价值可供利用,而且还是制造了这么一个弥天阴谋来算计。
如果不是我得盲肠炎,随意跟医生提及了少一个肾的事,恐怕这一辈子都将蒙在鼓里不得而知。虽然事情过去两年多,母亲和我的身上都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但是我知道这事肯定没玩,没有人会莫名其妙造这么个假象出来瞒天过海。
真正会令人感觉到害怕的事,往往不是已经发生的,而是即将会发生,以及不知何时要发生。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活了二十多年,生活不算平坦但也无太大风浪,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的人生可能被谁操控,而我却连那个幕后者是谁都不知道,莫名的寒颤打在了心上。
隔天醒来,鼻子堵了,头脑昏昏涨涨的发疼,昨晚一直到很晚才睡着,身上盖了两条被子都还觉得寒凉。将东西收了收,翻找出手机,发现没电自动关机了,本想插上电源开机看看,但念头转了番,还是作罢,塞进了拎包里面。
没想出门时,母亲过来了,脚步匆匆,一走近她就说:“小浅,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子扬电话打到你叔叔手机上了,赶紧给他回一个吧。”
看向那递过来的手机,略微迟疑了下,还是接过来翻开通讯记录,“许先生”三个字正在首列,很快那边就接通了,许子扬劈头就问:“手机怎么回事?”
“昨天忘了充电,早上起来一看没电自动关机了。”
“你个糊涂鬼,”他笑骂了句,语声缓和下来,随后又问:“什么时候的车?我到车站来接你。”不难听出,他兴致匆匆的。
我默了下,最终还是难言地开口:“子扬,我暂时先不回去,碰上个老同学,她约我去昆明玩几天,不好推,我答应了。”
母亲讶异的眼神停驻在我脸上,而我却屏息等着对面男人发难,哪知沉默了两秒,“嘟”的一声,直接挂断了。我怔愣了会,才把手机递给母亲,不用想也知他气得不轻,之前答应好的初三回去,临到走时却改了主意。。。。。。
“小浅,你不回C市要去昆明?”
“嗯,难得有假期,想乘着年后还有几天休假,去那边玩玩,昆明比较不冷嘛。”收敛心神,先将眼前应付过去再说,母亲听后仍有担忧:“那可以先回了C市与子扬一起去啊。”
“他哪有那个时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市政府那边上班的。”假装语调轻松地宽慰母亲。许子扬的工作性质不是什么秘密,继父和母亲都知晓,我也不用隐瞒。见母亲没再多说,乘机提出要启程去车站了,原本母亲想送,我给推拒了。
因为去昆明不过是随意拈的借口,我要去的地方是另外一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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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在这等等,我看看爸爸有在忙不。”女孩一蹦一跳地跑进了屋子,她头上的粉色蝴蝶结摇弋着,衬得她娇俏又可爱。
可是,不曾想就在两个小时前,这个女孩抡起砖头敲向了欺负他的男生,将人家打得头破血流。若非我恰巧就在那里,恐怕场面很难想象的坏,因为男孩不止一人,他的同伴们纷纷冲了上去。我的出现,制止了这场争斗。
说是恰巧,其实并非那么巧,我是特意等在那里的。这里是沁市,来这座城市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来,我除了吃饭睡觉外,就是守在那所学校门前。不为别的,只为寻找一个契机,认识这个女孩的契机。
抬眼看头顶的招牌,这是一家私人诊所,绿色的十字高挂在上。很快,女孩协同着一个中年男人从内走了出来,我唇间弯起弧度,微笑以侯。
“爸爸,就是这个姐姐,她身上有疤痕,想找您看看能不能做去疤修复。”女孩热心地跟她父亲介绍我,来之前我们就说好她在学校打架的事不告诉她爸爸,故而此时我们视线相碰时,会心一笑。
中年男人在走出门时,表情变得怔忡,目光愣愣盯在我脸上。
莞尔上前,浅声道:“你好,我叫余浅。”没有错过男人面上一闪而逝的惊疑表情。
当女孩父亲将我请进诊所内的办公室,又找借口遣走女孩后,我才收了脸上的微笑,淡淡开口:“陈医生,好久不见。”
男人似乎身体震了下,随后才强自镇定道:“余小姐,怎么会有空过来找我?你妈妈身体还好吧。”我挑起眉,此人倒也实诚,没有假装不认识我,反问了句:“我妈身体好不好,陈医生应该知道的最清楚,你说是吗?”
不错,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当初为我和母亲主刀的那名外科医生,他在后来离职了那家医院,辗转来到这座城市,自己开了一家私人诊所。
我想知道真相,更想知道幕后操纵者是谁,为什么要做这一个假手术,又为什么是我和我母亲。这其中,参与整个事件的主刀医生陈学民必然知道内幕。
要找一个人不容易,但也不难,尤其是有名有姓,还有身份的情况下。
陈学民避开我灼人的目光,试图转移话题:“冰冰说你要做疤痕修复手术?是哪里要做?给我先看看伤口。”
我不由讽笑了起来,“陈医生,我既然找来了这里,自当是已知晓了某些事。你觉得如果我将那件事公开,你的医生执照,以及这个诊所还能开得下去吗?医疗事故?不算,那么不妨告你个蓄意咋骗如何?”
陈学民身体一颤,向后退了两步,碰倒了桌上的茶杯,将桌前的资料都打翻了,一番忙乱后,他才语声哆嗦着回:“我。。。。。。我不知道。。。。。。道,你在说什么。”
我双手撑在了桌面,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会不知道?我母亲根本就没得尿毒症,也根本就没有什么肾脏手术,留在骻弯处的疤痕却在,那一刀,难道不是你划的?或者,我再告你个蓄意谋杀怎样?”
“不,怎么可能是蓄意谋杀!明明就是。。。。。。”话声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看着我,却缩回了后面的话。
我眉色一凛,目光凌厉,扬声喝问:“明明就是什么?”
陈学民腿一软,跌坐在了椅子里,神情衰败颓唐,却说:“余小姐,你别逼我了,你妈妈没有生尿毒症,你也没有捐献肾脏出去,你们身体都健康,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追根问底?”
冷笑出声,根本就不好。自从在省城时医生告诉我说我的肾脏健全时,我心底就如被什么紧紧揪住,有着说不出的恐慌,等到与母亲一同做身体检查,得到证实当年经历的手术都是假的时,只能用胆颤心惊来形容我这几天过的每一分钟。
无形的黑手隐藏在层层幕后,压得我透不过气来。那是一种无法消除的恐惧,因为透析不了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