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琬今日突然有了想拨琴的冲动,她的心事也只有心爱的朋友琴才能听得懂。
“谢琬,昨夜为何会变成那样,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依依倒宁愿谢琬如她所言那般待她,那起码证明她爱长彦,长彦这样忍辱负重是值得的。可是,谢琬这样不咸不淡的离开,更让她觉得她没心没肺。
又是一个被华丽的事实掩盖的真相。
谢琬淡淡的苦笑。那些还重要吗,以爱为名的隐瞒和欺骗?
即便是她还关心,那也该是那个人来跟她解释,不是吗?为什么他不来?他不来,她是不是可以猜测他根本就不是那么的在乎?
谢琬依旧往外走,萧瑟的秋风吹得她头发凌乱。依依在后面叫住她:
“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你仲兄和你还未过门的阿嫂。昨夜,靖王府死了一个人……”
谢琬突然惊愕的回过头来,脸色苍白得吓了依依一跳。
“不会是你的仲兄。”依依努了努嘴。
谢琬舒了一口气,却也不像刚才那样淡然,有了一丝丝想继续听下去的**。
“我与采姬姑娘都是汉郡之人,家道中败,沦落为歌伎。采姬与你仲兄早已私定终身,那时谢敏年纪轻轻,而采姬又因自己身世卑微不敢进谢府之门,在谢敏赴京前曾将她托于长彦和靖王照料,自那年我们随靖王来蜀都,她就从未再抛头露面,一直在靖王府。”
“可就在谢敏与魏王快入蜀都的前两天,他来信说我们的歌舞班子里有魏王的奸细,魏王已经知道了他与采姬的事,势必会将采姬带回魏郡以作人质防他。事出紧急,我们只能趁歌舞班所有人都登台的时候将采姬悄悄送离蜀都,为她找了个替死鬼。”
“我与采姬是最要好的朋友,我俩都知道靖王许多的秘密,她突然‘死’了,魏王肯定会从我下手,而我又名声在外,不可能跟她一起走,于是只能想出昨夜的法子,躲进王府来了。长彦为何没事先告诉你这件事,我真的想不明白,可是他真的……”
依依突然发现王琰不知何时已来到院内,看见他憔损的容颜,她心里一紧。
“他真的只是逢场作戏。”她看着王琰对谢琬说这句话,像是在下定决心斩断自己的情丝。
谢琬从不知道仲兄在外面有一个心仪的歌伎女子,对于依依的话半信半疑,只是心里更困惑了,仲兄与靖王之间不是已经恩断义绝了吗?难道那也是一种假象?那究竟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她想要跟依依问清楚,却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正欲转身离去的王琰。
情丝就像藕丝,斩下去那么的果断,可真正决断却是那么的艰难。此刻看着他,她就再也平静不下了。
对上她的视线,王琰也挪不开步子离去了。
两人静默着对视了好久,旁人都撤退了,直到两人心里都鼓起了勇气,王琰开始向她走去。
你给的不是我要的
王琰一步一步的向她靠近,谢琬看清他玄色的袍子上蒙了一层灰,甚至他的脸上也灰蒙蒙的,更添了他的憔悴。她的心莫名的就痛了起来。
她该怒他,该恨他的,至少也该为自己的委屈而心痛,可那心痛却是为了他,她更恼自己。
她紧紧的抓着身旁的阑干,想退去,却仍留在原地,撇开头看向院外。
刚才以为自己已经看透,已经可以不在乎的一切,原来只是自欺欺人,所在意的是他辜负了她。现在,他们该怎么办?她已经觉得无论他再说什么自己都不敢相信了,她该怎么办?
王琰的身影在她身侧停下,他的目光也顺着她的目光一道向外望去,她的心里就一时坚定一时柔软起来,热闹纷纷的在两种截然对立的结局中跳跃飞窜。
“对不起。”王琰突然转身,伸手抚了抚不知何时飘落在她肩头的落叶。
就这么一句云淡风轻的对不起?
她失望的回过头,见王琰的手不知所措的扬在半空又收回去了,她便默然的将头偏回去。
“我不该胡思乱想,对不起。”
谢琬有些错愕的回过头再看他,她要的不是无止尽的毫无头绪的道歉,而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王琰的嘴唇张了张,眉中皱成了一团,眼睛无神的半眯着,缓缓的看向她,喉间哽了哽,却说:“魏王陪谢敏来了,在清秋苑等你。”
仲兄来了?她这边还未理出头绪,见王曜正急冲冲的进来,想来王琰是刚回府接到消息就赶到她这儿来了。
她再转身看向王琰时,他已经迈进屋内去,找了件干净将自己收拾齐整了。
“我……先走了。”王琰欲言又止,向依依刚离开的方向追去。
“王琰……”谢琬身子一软,靠在门边低低的叫他的名字,躲进屋内去让泪水放肆的奔涌。
坚强是需要理由的。
以为局势再变换,总有一颗心需要她的温暖,她才有勇气面对眼前的黑暗。可是当生命中自己所在意的人一个个变本加厉的欺骗自己时,她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秋叶,不知还要那么倔强的站在枝头做什么?
干脆随风飘零吧。她真的已经枯萎了,连流泪都已是一种奢侈。
“少夫人,客人在等着,奴婢为您更衣梳头。”阿孜静悄悄的捧着温水,阿荷轻柔的擦干她的泪痕。
谢琬木然的随两人摆弄。若依依说的是真的,即便王琰不跟她说,她自己也能大致拼凑出真相来了。
这一切都是阴谋。靖王与魏王的兄弟情深是假的,仲兄是靖王精心布局安插在魏王身边的奸细,甚或这一切最先是仲兄的提议才更合情合理,否则,连她生活在谢家十几年,阿嫂与伯兄同床共枕四五年都不知道的密道,没有外人会知道;否则,靖王也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谢家的女佣,王琰也不可能真能救出谢家的老小。
竟然是仲兄!这两年来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灾难,竟然都是她日夜牵念的仲兄造成的。她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依依没有理由要骗她,因为她的谎言很快就会被王琰拆穿。可是谢琬相信这其中还有连依依也是被隐瞒甚或迷惑了的,不管如何,仲兄现在的处境都很危险。
那是最最疼爱她的仲兄,她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何时,更不知还能否有再见面的机会。
想到这里,谢琬浑身冰凉,她做不到不去见他。
当她正装来到清风苑的会客厅外时,听到魏王与王琰谈话的朗笑声,顿了一下正要上前,又听到依依的娇笑声,她重重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假装若无其事的走进去。
他们俩人昨夜由魏王牵线结成鸳鸯了,理当来谢谢人家这大媒人的。逢场作戏而已,她何必生气?
何必生气!
“拜见魏王。”眼光触及依依软绵绵靠在王琰身上,而王琰的手落落大方的揽在依依的腰间,她咬了咬唇,低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向尊位上的魏王端庄的行了个大礼。
“夫君,仲兄。”她又分别向王琰与谢敏行了礼。
“不必客气,坐。”魏王的视线落在她微红的眼睛上,温和的笑着。
“姐姐,请用茶。”依依从身后奴婢的手中端起一杯清茶,袅娜娉婷的从席的另一端款步至谢琬面前,浅笑嫣然,谦和温顺。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只是演戏。
演戏,演戏而已嘛!
谢琬的手掌轻轻的按在胸前,压下心火,伸手接过茶杯,“谢妹妹。”嘴唇轻轻的在茶杯口沾了沾,眼角扫到刚退回去的依依的手指扣在王琰搭在膝盖上的手掌下,她在心里冷冷的哼了哼,将茶杯当的一声搁在面前的几案上。
依依委屈的扁了扁嘴,将手从王琰的掌下收回来,小心翼翼的缩回衣袖下。王琰迟疑了一下,将她的手抓回去握在掌心。
谢琬倒吸了一口气,目光从两人的手上收回,心里某个冷热不定的地方坚定了起来。
谢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宽慰的对她笑了笑,“你瘦了,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别让我担心。”
“哈哈。”魏王突然笑了起来,目光满意的在王琰与谢琬之间转了转,对谢敏说,“你们兄妹有什么话尽快说吧,我们午后就该走了。”
“你午后就要走了?”谢琬不舍的看向谢敏。
谢敏淡淡的点了点头,“是,特意来看看你的,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没事?仲兄你看我现在像没事的样子吗?还是你在暗示要我原谅他?
“我没事。你放心吧。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谢琬坚强的笑了笑。
魏王特意让人来兄妹相见,却堵在这里,也不让人离开,连个说悄悄话的机会也不给,两人这样彼此相问相答,心里想问的都没能问,想说的都不能说,不多时便陷入沉默了。
“呵呵。”突然听到依依低低的轻笑声,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忧伤里的谢琬抬头看向她,魏王与王琰他们三人不知刚才谈了些什么,几人都笑容满面的。她与谢敏则在一旁沉闷的坐着,这气氛怪诡异的。
好在魏王也不多留,稍坐了会儿便离去了。
谢琬看着仲兄骑马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舍得离开,直到依依叫她她才不耐烦的拍了拍刚被她拉的衣角,快步走在两人的前面进了府门。
“谢琬——”依依一面想去追她,另一面扶在王琰手臂的手被拽得沉沉的。她回头一看,王琰脸色苍白,那么健壮顽强,那么光彩耀人的他此刻正遥遥欲坠。
“你疯啦?”依依心痛得快要哭出来,“你三天三夜没合眼,茶饭不思还四处奔波操劳,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
王琰已没有力气回答她,若不是王忠及时赶到,以他的重量依依搀扶不起他。
谢琬回到惜香阁便将自己关进书房,直到天黑时分才将门打开,一大奴婢在外焦急的看着她。
“给我打盆凉水来。”她沙哑的吩咐道,又连着咳了几声。阿荷偏了偏头,顺了光线才发现她哭得眼睛都红了,着人跑着去打了水来。
谢琬待下人将自己收拾得清清朗朗的了,阻止了她们的跟从,只身向着揽月阁的方向走去。
书房的灯亮着,窗口上倒映着王琰执笔伏案的身影,还有个女子忙前忙后悉心照顾的身影。
她没让任何人去通报,将手伸进袖兜里拢了拢,在连廊口静坐了一会儿,才定的向书房走去。门页上轻轻的敲了敲,门便微微的就自己打开了些,她没有走进去。
“阿嫂!”王妩以为是依依,走来将门大开之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了看埋头的王琰,又欣喜的笑了出来。
“阿妩?”谢琬见不是依依也只惊讶了那一刻,随后轻轻的笑了笑,迟疑的站在门口。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王妩见是她来了后,心里的大石落地,踏着松快的步子避开了。
一股浓浓的药材味顺着王妩离去的那阵风钻进了谢琬的鼻子里,她犹疑的蹙了蹙眉。
“怎么还没睡?”王琰放下了手中的笔,揉了揉额头,然后对她展了浅浅的笑。
谢琬撇开眼走进屋来,“我来找你有点儿事。”
她的眼神一直没看他,直到将袖兜里下午一字一泪写好的休书拿了出来,递到他的面前才正眼看着他,平静的说:“你签了吧。你事多人忙,我自己去官府盖官印就好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
王琰只淡淡的扫了一眼那最刺眼的两个大字,整个人已结冰,仿佛能听到自己“喀喀”的心碎声。他没力气去接那封她代笔的休书,稍稍的稳了一口气,出其不意的抱住谢琬。
“因为依依,是吗?我们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你知道的,我的心都在你这里,你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
一股浓浓的药味从颈边飘散,闹得谢琬心里一堵一堵的,她稍稍的偏了头,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决绝的分开他的手。
“不是,是我后知后觉,到现在才发现自己配不上你。论才智,我不会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论贤惠,我也不会挺身而出为你在外人面前维护形象;论体贴,我从来就没有走进你的心里去认真感受过你的心理,更无从善解人意;论豁达,我也做不到像别的女子那样为你生为你死,只要远远的看着你幸福就满足了。我这个人太自私,太狭隘,目光也短浅,甚至连戏都不演,唯一还有的就只有这点自知之明了,我这颗将倒的小树,怎么敢耽误你的整片森林?对不起,浪费了你的两年的时间。”
若是平常的阿琬,王琰会觉得她这是娇滴滴的跟自己赌气,是在拈酸吃醋,可她现在这样平静得有些刻薄的言辞神色让他觉得陌生又害怕。依依究竟跟她说了什么?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阿琬。那天晚上的事我从来就没有想要瞒着你,我本来是要提前告诉你的,可是……”想起那夜因为郭诚他对她做的事,王琰心中一直原谅不了自己,若他不那样冲动,不跟她赌气而把事情告诉她,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子的。
“你听我从头到尾跟你解释,好不好?其实……”
“逢场作戏而已。我知道,你不用跟我解释,是我欠你的,你一直都在为仲兄背黑锅,是我们谢家对不起你。”谢琬匆匆的打断他。
王谢两家的事她已经没必要再听他讲了,那些是非对错她不想去追究,也无法追究,因为她只是要一个安逸幸福的小家,而他们关心的则是这个大国,牺牲小家是在所难免也义不容辞的。很难说他们究竟谁对谁错。
“王琰,我们好聚好散吧。”她尽量从容的对他笑了笑。
王琰摇了摇头,头昏脑胀的退到书桌前,懵然的看着桌上的那封休书,压着心口问:“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谢琬微微的点了点头,低声说:“是。”
“你真的要这样吗?”王琰被她的答案激疯了,转身抓紧她的两肩,“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是,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谢琬紧咬着下唇,眼睛拼命的眨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从去谢府提亲的那天起,我也想得很清楚了,我这辈子要定了你谢琬做我的妻子,我不会放手的。”王琰捧着她的脸,看着她咬出血印的嘴唇,一字一句坚定的说。
阿琬,其实你也是舍不得离开我的,是不是?否则你怎么会这么伤心?你逃避的眼神出卖了你的心,你其实是想留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们不闹了,好不好?夜深了,我送你回去歇息。”
王琰揽着她的肩要往外走,却被谢琬哭闹着甩开了,“王琰,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没有在跟你闹,我很累,我受不了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谢琬跑回去将休书打开,提笔沾了墨递到王琰面前,“就算我求你了,好吗?”
王琰抓过笔向窗外抛去了,心里有些愤怒又有些心疼,紧紧抱着她近来已近纤薄的身子,“依依究竟跟你说什么了?”
谢琬只是一个劲儿的边哭边摇头。
“别这样,不哭了,哭得我好心疼。”王琰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哭弄得措手不及,干脆抱着她坐下,将她拥在身前疼惜的安慰。
“你帮我把字签了好不好?”谢琬撅着嘴期待的望着他。
“不好。我要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生生世世都跟你在一起。”王琰坚定的握了握她的手。
“那我摹防你的笔迹自己签。”谢琬抽了抽鼻子。
王琰轻轻的笑了笑,“那不作数。”
他低头在她气呼呼嘟着的唇上啄了啄,他的娇妻把休书当做什么,又把官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讨厌!你的脏手不准碰我,你的脏唇也不准碰我。”谢琬嫌恶的推开王琰,眼中满是鄙夷的神色。
这说变就变的颜色吓得王琰一愣一愣,他叹了一口气,“我跟她什么也没有。”
“够了!够了!我再也不要被你骗,再也不想看你们演戏了,演得那么真,鬼才信你们什么都没有!王琰,你给我签。”谢琬从笔筒拿了支新笔,重新将休书摊在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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