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对兄妹旁若无人地说话间,被女娲领来的唤作“嫫母”的女子静静立于旁侧。嫫母长得不太好……其实是十分不好,尖额塌鼻,肤黑如墨,立于容颜姝丽的女娲身旁更显丑陋,而她目色明湛,神容温婉,虽被一时无视,却并无不耐或是不满之色。
“这位是我的新朋友。”伏羲向女娲介绍千倾道。
“我是女娲,我们做朋友吧。”女娲转眼便双目熠熠地望向千倾。
千倾反射性地应道:“我是千倾。”
帝俊与太一在她身旁扶额,伏羲微微一笑,随即掐指一算,轻轻“咦”了一声,眉头微蹙,“为何她之命数皆是虚无。”
太一:“大约是你推算之术已是江郎才尽罢。”
伏羲斜他一眼,“说得好像你能算出来一样。”
女娲亦发现千倾身具轩辕血脉,不免疑惑,连温和静婉的嫫母亦是目含讶异。
千倾吞吞吐吐道:“此事……此事……我也不知……”索性扯谎道:“总之自此我遇到阿璧……唔,就是太一,以来,一直被说身负轩辕血脉,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幸而诸人亦未为难她,不再提及此事。
这时,婚礼已然正式开始,琴曲共奏,鸾凤齐鸣,轩辕立于高台之上,一身黑底红纹礼服,气度轩昂,蔚然如岳,而其三夫人彤鱼立于其身侧,眉清目秀,微微垂首,神容温婉中带着羞涩,一眼望之也算良配。
千倾目光偶然掠过嫫母时,瞥见这位相貌不佳,却一贯平和淡然的女子遥遥望着高台之上二人,竟流露出一模艳羡之色,只是不知她是羡慕彤鱼得之良人,还是旁的……
帝俊贯来与轩辕不睦,此时不免吐不出象牙,啧啧道:“彤鱼为神农之女,轩辕这嫩草啃的……”
“你羡慕嫉妒恨了么?”一道凉凉的声音掠过耳畔。
帝俊蓦地一惊,转首望向身侧,惊道:“你们何时来的?”
却见两位女子不知何时来到几人身旁,此二女容貌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一如曜日明艳不可方物,一如银月清辉疏冷雅致,自是曦和与常羲这对姐妹花。
“我与姐姐也是刚刚才到。”常羲温然一笑,道。
“轩辕已娶三妻,你何时……”曦和斜眼望向帝俊意味深长地道。
帝俊望天。
曦和指了指太一与千倾道:“你看你弟弟都已经有女朋友了,你切莫误了你弟弟的婚事。”
太一嘴角抽了抽:“喂,我说你们两个怎么一个德性。”
“今日乃我大婚之日,亦是与神农氏立盟之日,今日之后,我两部当连为一族,同进共退,齐襄大业。诸位若能与我共谋大计,必以重位与之。”轩辕声势浩瀚,传之四野。
台下很快便有人出列,请战道:“应龙愿为尊神效犬马之劳!”
千倾听闻应龙之名,不由多望了两眼,其眉目间虽与泷霄不似,但峻挺轩举如出一辙。
轩辕大悦,道:“好!”
在女魃随之入位后,容貌丑陋的嫫母竟亦出列,诸人望之容貌各自议论纷纷,讥嘲之意不绝于耳。
轩辕望见嫫母亦是一愣,但观其修为精湛,立于嘲讽议论声间沉稳如水,当即应道:“嫫母才德兼备,当为本尊良臣。”
千倾蹙了蹙眉,随即松开,眼中一亮,恍然道:“啊,我终于记起来嫫母是谁来了!”
太一当即施术隔绝三人话语之声,方转首问道:“是谁?”
“不就是轩辕四夫人嘛!”
帝俊:“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一目光默默扫过轩辕、彤鱼与嫫母,说道:“也是不容易……”
千倾对两人翻白眼道:“娶妻当娶贤,你们这些以貌取人的家伙!嫫母可是为轩辕生了二十个孩子呢!”
帝俊:“哈哈哈哈哈哈哈也是不容易!”
千倾瞪他一眼,凉凉道:“曦和也为你生了十个儿子。”
帝俊顿时被噎到。
可惜被后羿射杀了九个,这一句千倾心中暗叹之下还是并未提及。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曦和注意到三人的莫名其妙,忍不住碰了帝俊一下,问道。
帝俊方接受了一个劲爆消息,目光触及她娇艳面容,脸上微不可见地一红。
太一:“没想到你这么纯情。”
帝俊:“滚!”而转眼却又见盈盈立于曦和身侧清寂如月的常羲,一双金眸中略现惆怅之色。
千倾拉了拉太一的衣袖,“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一手支下颌道:“无非是心头红朱砂,床前明月光,一个是欢喜冤家,一个是解语之花,难以抉择,又不舍得委屈二人共侍一夫。”
千倾好奇道:“那曦和与常羲是怎么想的呢?”
“这我如何得知,女人心思之繁杂深沉,自古以来从未有人能够摸清一二。”太一道。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千倾摸了摸下颌沉思。
太一道:“而且轩辕尚娶妻四人,帝俊情系二人有何出奇。”
千倾忿忿道:“那不一样,轩辕多是政治联姻,对哪位夫人都没有太多恋慕之情,帝俊却是玩弄感情,三心二意。”
“你此言有偏颇先祖之嫌。”
“你心中肯定亦是羡慕他们左拥右抱是吧!”
太一无语,“这话从何说起……”
千倾抱臂侧首嗤道:“哼!”
太一继续无语,侧身与伏羲道:“我觉得你是对的。”
伏羲莫名,问道:“什么?”
“与女人很难沟通……”
伏羲望了女娲一眼,深以为然,满目欣慰地道:“你终于开窍了,也是不容易……”
太一:“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千倾:本章的真?标题应该叫做“上古诸神皆奇葩”。
轩辕:除本尊之外!本尊是诸神之中最正常的神!
帝俊:你个中二病晚期为何放弃治疗去精神病院请右转慢走不送。
☆、【卌贰】洪荒天地尽苍茫(二)
这场名为婚礼,实则点将示威的所谓庆礼结束之后,诸人并未久留,自轩辕丘而出后,帝俊回返太阳宫,问太一是否同行,太一却摇头道,他欲前往钟山。
帝俊并未多言,他们二人虽为兄弟,实则仅有一半血脉相同,他为太阳精气所化,阳气至盛至烈,而太一却身具阴阳二气,元气混沌,是以其并不居于阳气鼎盛,永昼无夜之太阳宫中。
千倾自是缠着太一同去。
划破虚空,踏入钟山,也不过一瞬。钟山永夜无昼,天灰而晦暗,不见月色,无有星子,惟有蒙蒙苍灰覆盖大地之上。而比天色更暗的是巍峨盘踞,绵延无尽之山脉,如沉睡在暗夜中的巨兽。山中无草无木,惟有乱石荒岩堆积,阴气环旋之下,寒鸦凄唳,暗兽嚎鸣,阴风萧瑟。
踞钟山之神,是为烛龙。烛龙者,身长千里,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①
既入钟山之界,便不得再使破空之术,欲拜访烛龙,还须亲行而往。千倾拂了拂被阴气激起的一层鸡皮疙瘩,扯了扯太一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好冷啊……”
“导引体内元气,流转经脉,发而为阳气。”太一瞥她一眼,说道。
千倾翻了个白眼,道:“难怪先天神祇中就你没女朋友,活该单身狗!”
太一:“……盘古和烛龙也没有。”
千倾:“反正你现在应该表示一下!”
太一:“表示什么……”
千倾笑嘻嘻地向他伸出双臂,道:“背我走呀。”
太一默默转身,“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千倾眯起眼,忽地纵身往前一跃,直直扑到他的背上,紧紧搂上他的脖颈。
太一只觉背上蓦地一重,不由叹气道:“好重,脊椎要断了。”
听闻“重”这个字,千倾毫不犹豫地两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对女孩子千万不能提‘重’这个字!”
太一:“……”
苍茫暗色天幕下,无尽钟山盘踞之间,惟见一道身影御风踏空而行,如流风一般,瞬息千里。
千倾下巴抵在太一肩膀上,无聊道:“怎么还没到,走了好久,好累啊……”
太一手上一抖,差点把这家伙扔下去,“你累个鬼!”
“我是替你说哦!”
“我也不累好吗。”
“本来觉得还是自己走比较好,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
钟山之巅,玄衣男子仿佛心有所感,负手遥望,惟见群山万壑,不过数息之后,便有一道身影无声无息落在眼前。
“吾友,骤而来访,可有故乎?”玄衣男子淡然问道。
太一直起背脊,让千倾自背上落下,嘴角抽了抽,对男子道:“说人话。”
“有事吗?”男子依旧面无表情。
“借天机镜一用。”太一直截了当道。
既是天机镜之主,此人想必便是烛龙,千倾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几眼,其颜若白璧,而眉眼暗沉,殊无旁色,一身玄衣,几乎要与钟山暗夜融为一体。不得不说,先天诸神颜值都异乎寻常的高,代表着洪荒的最高水平,甚至与日后天族相较,亦是超乎寻常。
“何故?”烛龙问道。
“送她回去。”太一道。
千倾一惊,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气恼道:“我不回去!”
太一另一只手握上她的肩膀,定定地望入她的眼中,说道:“你并非洪荒之人,自是应回到属于你的时空。或许你要找的人是我的后世,但必定不是我,你该回去,他还在后世等你。”
千倾与他目光相接,黑眸如渊暗色沉沉,金瞳若阳灼灼生辉,这迥异二色令她心中仿若如坠暗渊,又似身置烈火,时冷时热,巨震不止。
“我……”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在她心中,太一与沉璧并无差异,可是……她也无法否认他之言,太一不是沉璧,不是那个与她青梅竹马,相伴万载的少年,而沉璧还在百万年之后囚于归墟之中……她在此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烛龙目光在二人身上游弋,缓缓道:“这天机镜虽为我之伴生法宝,但其轮回时空之力却并非能够随心所欲,其成败在天。但若你要用,也不妨一试。”而后将天机镜祭出,缓缓送至与太一面前。
千倾望着随着太一灵力灌注,天机镜散发出盈盈光华,渐而越发盛放,在这暗沉天幕之下,钟山之巅如明珠般璀璨耀目。那光芒逐渐将两人笼罩其中,千倾感觉到四周一阵阵不知名的却又熟悉的气息暗暗涌动、扭曲,心中不知为何酸涩不已,手已自他的手臂滑落,却依旧紧紧捉着他的衣袖。
正在此时,烛龙却忽地眉头一皱,“咦”了一声,一挥袖,原本光华大盛的天机镜便重新黯淡下去。
太一亦同时自天机镜中收回法力,问道:“何故?”
烛龙摊开手掌,天机镜落回他手中,微微摇首道:“时机未到。”
千倾闻此言,明白此番送她回后世之事以失败告终,心中却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罢了。”太一叹道。
烛龙向来孤冷,即使视太一为友亦不会与之长久相处,此间事了便转身消失在钟山暗色之中。
千倾立在太一身后,以指捅了捅他的脊背,抑郁道:“你讨厌我么?”
“为何这样问?”太一转过身问道。
“那你为何这样急切地送我回去?”千倾眼眸灼灼地望着他。
“这是为你好……”太一话音未落,便见眼前这姑娘的眼中蓦地就闪起了泪光,话语不由一滞,苦笑道:“你又怎么了?”
她用力地抹了抹眼眶,却抑制不住泪水,“我父……父尊也这样说,他把我送走,然后却和母亲以身为祭,化劫而去了……”
太一化于洪荒已不知多少个万年,却还是初次面对一个姑娘的哭诉,没有一点经验,他定定望了她半晌,仍是不知如何回复,索性只是转身道:“走罢。”
千倾抽了抽鼻子,拉着他的衣袖道:“你背我。”
他默然,却微微躬身,下一瞬便觉她毫不客气地攀上他的背,柔软的身躯完全贴合在他的背上,散发着融融暖意。他也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如何进展到这个地步的,距离他初次见到她也不过十数日,他却莫名其妙地将她捡回来,任她跟随身侧,甚至任她伏在背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暖男了,难怪方才初见时烛龙望向他的眼神说不出的怪异……
他只觉头皮微微一麻,她捏住他的一缕鬓发扯了一下,耳边听她问道:“你要去哪里?”
“回鸿蒙之地。”他答道。
鸿蒙之地是为盘古肇立乾坤后,洪荒惟一遗留而下的元气混沌之处,其中无日无月,半明半暗,无一实物,惟有混沌元气流布。
千倾一进入鸿蒙之地,但觉浩瀚的混沌之气扑面而来,无处不在,又是那种曾在后世阴阳初分之处被压抑得喘不上气之感。她暗自思忖,难道这鸿蒙之地便是后世的归墟?
太一留意到她面色苍白,道:“你修为尚浅,初入这鸿蒙之地自会感觉不适。”
她却蓦地抬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道:“你又想将我送走么?”
他心下暗叹,摇了摇头,令她在这虚空元气中闭目打坐,随即转到她身后,两指并拢按上她之灵台,导引混沌元气入体,与她之本身元气融合炼化,运转周天,再化归本源。
千倾只觉磅礴混沌元气如江河般浩浩汤汤冲撞而入她之体内,那威力令她痛苦得面白如纸,几欲窒息,而她原本之元气比之仅如浅溪细流,瞬时被吞噬其中,根本无法阻止混沌元气流转周身。不知过了多久,她也渐渐麻木起来,从身躯到元神仿佛已完全浸入混沌元气之中,无处不被其贯穿融合。如此又不知浸了几时,她似乎已彻底化身这鸿蒙元气之间,再无躯体实质,元神化归混沌。
正在她之元神已彻底与混沌元气相融,逐渐便要弥散开来,彻底化作这鸿蒙元气之时,神识之中却蓦地一痛,神智瞬间回归,激得她倏地睁眼,便对上那暗金异色双瞳。
“你再不醒转,元神便要被混沌元气彻底炼化了。”他说道。
她站立而起,只觉全身上下似乎已脱胎换骨一般,轻盈如风,身处鸿蒙之地却再无压抑之感,而惟有亲切与轻松之感。
她眨了眨眼,疑惑地问他道:“我这是怎么了?”
“我以鸿蒙元气为你炼化身躯,融合元神,其后随你自行转化元气,不想你元神尚不够强大,沉溺其中,差点彻底化归混沌。”
“啊,”她惊讶地瞪眼,“那我现在跟你们先天诸神一样了么?”
“区别在于我们是先天自然而化,你是后天所成。”他说道。
她却面显惆怅,道:“那我是否再无轩辕血脉了?”
他微微一怔,道:“我未想你会在意这个。”
她重新在这虚空间瘫坐而下,鼻头微酸,说道:“我只是……舍不得父母留给我的血脉,这是他们留给我惟一的东西了。”
他怔然望着她良久,方道:“抱歉。”他向来随心所欲,万事万物皆未过心,当时自是未曾在意她的想法,想到如此便这般施为,可是如今闻她所言,却蓦然生出愧疚之意来。
她侧头靠到他的肩上,闭上眼道:“罢了,反正你是我惟一的亲人了……”她何尝不曾想过对太一而言,她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但她与沉璧自幼形影不离,对他的依赖之心其实比之父母更重,而如今父母既去,对他更是依赖深重,根本不能想象回到孑然一人的境地是如何状况,是以即使死缠烂打也要跟在他身旁。幸好……幸好即使是他的前世,也愿意收留她。
他沉默一阵,终是抬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