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惹得方轶楷不高兴,没敢继续翻下去。方轶楷扔在地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爱丽认命地拎着裙子去捡,看清程远琨几个字,送到方轶楷面前,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顺手就关机了。
爱丽叹息:“怎么说人家现在也是维扬的女婿啊——”
方轶楷闷声问:“走了?”爱丽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可这个时候问,不是太晚了一点儿吗?
恐怕人都已经出青河区了。
话是这样说,爱丽还是同情地“嗯”了一声,她大约是知道一点儿内幕的,至于现在的情况……爱丽暗暗感慨,感情这种东西,最是容易引火烧身了。
没有铁石心肠,压根就不该随便乱碰,纵然你是百炼钢,谁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你的绕指柔在哪里等着呢?
被子里的方轶楷睡着了一样沉默,天已经全黑了,天窗外一片漆黑,连蒙尘的玻璃都看不到了。
爱丽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原来是程远琨。
。
程远琨的婚礼定在九月的尾巴上,程家把婚宴设在私人海岛上,一出码头就可见寓意美好的白色百合花。
可惜新娘实在过于高壮,虽然穿着主题花系的婚纱,看起来不像一支含露的马蹄莲,倒似裹着白纱的巨人国公主,连沉甸甸的钻石王冠都是专门定制的。
偏偏她还不自知,生怕别人不知她已经有孕,努力地挺起肚子,用戴着小配花的手轻轻抚在小腹上。
新郎程远琨倒是优雅自持,热情地迎接每一位宾客,也不冷落妻子,完全一副模范丈夫的典范。
程远琮早早带着孟存汝来了,见到那位壮硕的弟妹就忍不住心底暗笑,脸上倒是亲昵温柔。
程远琨也和未来嫂子搭话:“Miriam,许久不见了。”孟存汝向他道喜,他弯弯嘴角:“你和大哥也加油,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程远琮一把揽住未婚妻肩膀:“快了!”
程远琨笑得十分灿烂。
方轶楷是被爱丽催着来的,令人意外地是程家大门还真对他大开,似乎他从未和孟存汝有过瓜葛一般。他感冒也没好全,说起话来全是鼻音,遥遥看到孟存汝挽着程远琮的手穿行宾客之间,只觉得嘴巴又苦又涩,窝在角落里大口喝酒。
程远琨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扶着眼镜笑道:“Alex,多谢赏光。”
方轶楷斜眼看他,随即点头:“是该谢谢我,我给你做了大媒。”程远琨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四下张望一下,压低声音道:“不要太过分了。”
方轶楷并不吃他这一套:“你爆我照片,我还给你介绍老婆,这样还过分?”程远琨瞪着他,这个老婆他可真有点吃不下!
那天要不是喝多了,无论如何是不会中这样的拙略套子的。
他收敛起情绪,顺着方轶楷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搜寻到了自家大哥和孟存汝,“不去打个招呼?”
方轶楷不受挑衅,低头继续喝酒。
程远琨道:“他们下个月订婚,在不把握住,到时候可真就晚了。”
方轶楷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天下就她一个女人?你真以为我是找她谈恋爱的?”程远琨嗤笑:“那就最好,爱情最让人盲目了。”说罢,转身离开,走出去好几步了,又回头道,“你要是后悔了,就再联系我。”
不远处雨雅淑娇嗔着喊了句“远琨”,他加快脚步离开。
方轶楷怔怔地看着桌上成束的香水百合,偏头沉思。人声、音乐声、酒杯碰击声、高跟鞋落在草坪上无声踩断草茎的悲恸感觉……他又坐了下来,眼前的草坪都是有些晃动,二十几年的过往在他眼前闪过,醉醺醺的父亲,早已经面目模糊的母亲,冷漠的经纪公司……那些脸越来越远,最后剩下一张素净的温柔脸庞,有些尴尬又略带担忧地问:“你多大了?”
冰凉的含酒□体流入顺着喉咙往下,很快就烧灼起来。
那个温柔声音去仍旧不知疲倦地追问:“你有什么梦……梦想,我要是能办到的,一定会帮你。”
他仰头去看头顶蔚蓝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蓝得无边无际。
流入身体里的酒精岩浆一样侵染着心肝脾肺,每一寸血管痉挛一样的疼痛,那些热源很快又消失了,与手里酒杯中的冰块一样寒冷,冻得他几乎要颤抖落泪。
他曾以为世上所有的不幸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哪怕终于洗去过往从头再来,怨恨也一直如影随形。
可这一刻,那天夜里的情形却异常的清晰,连那支被他压毁的玫瑰都鲜艳欲滴。
那个人皱着眉头问:你还没毕业吧?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那个个人又说:钱我可以借给你,你还年轻,慢慢还,总能还掉的。
他终于没能忍住眼泪,眼前茫然一片,连不远处的人影也看不清,惶恐地抓紧了身侧的椅背和手上的酒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1124519扔妹子的手榴弹,李李莠妹子的地雷,千纸鹤妹子的火箭炮。
昨晚没写完就睡着了,今天要出门,先更一点,这几天能补尽量补一下~~╭(╯3╰)╮
第六十三章 风雨
古人形容时光飞快,叫做白驹过隙。
孟存汝没有见过这匹白驹的真实模样,手中的时间确实飞也似的流淌。她和程远琮订婚的日子将近,合约里的部分合作内容就该准备启动了——譬如中润国际旗下的化妆品公司和嘉盛天馥的部分股权并购工作。
程德彦将订婚日期选得十分有意思,订婚当日不仅宜嫁娶,还宜加盟、并购、开市、纳财。
孟嘉山对这日期也很满意,周秀敏近日同黄慧走得极近,日常花销都直线上升。
安冉冉自从那次小产之后,大有看破红尘的意思,经常把“大俗大雅”挂在嘴边,早早回去事务所上班。得知孟存汝要订婚,百忙之中送了对金光灿灿的龙凤镯子来当贺礼。
简明更加直接:“总之就是给钱,我钱没你多,不然直接从我薪水里扣?”
孟存汝玩笑道:“那今年我就不再支付酬劳了。”
简明一脸纠结:“订婚贺礼要这样贵重?”
恰巧凯莉经过,简明连忙喊住她:“你们老板的礼金单是不是你保管,拿来给我看看。”凯莉一脸茫然,“什么?”
孟存汝笑道:“简总请你记下,他的贺礼就是今年最后一个季度的所有薪水和奖金。”
凯莉嘴巴张成o型:“简总……我也明年也可能结婚哦!”
简明:“……”
。
无论期待与否,这一天还是终于在国庆假期准时来到。虽然程孟两家联姻早就不是秘密,但毕竟是正式向外公布,商业上的含义巨大。
像是有意要遮掩两位新人的各色花边绯闻一样,订婚宴大到包下整个碧海沙都,几乎可以和程远琨的婚礼媲美。
这架势,连一向性情淡泊的程远瑶都有些吃味,同弟弟远琨抱怨道:“爸爸果然还是疼远琮,我结婚时候,远没有这样的。”
彼时程远琨正整理袖口,要替程远琮去接尚在老宅的孟存汝,只嘲讽地笑了笑,弯腰坐进副驾驶座中。
程远瑶本有些后悔自己失言,见他这样的反应,又安慰自己大家想法都是相同的。做父母的一碗水不肯端平,自然怪不得子女要抱怨。再等了等,于淑雅终于挺着肚子摇摇摆摆地自楼上下来。
程远瑶暗暗叹息,这也是一桩风流债,父亲程德彦最近对程远琨那样不满,同这桩从天而降的烂桃花也颇有瓜葛。
孟家姑娘再风流,好歹模样算端正,家世也配得上中润。于淑雅往人家边上一站,那真是典型的要气质没气质,要长相没长相,要脑子没脑子。
于淑雅不知大姑在心里嫌弃她,腆着肚子到她面前,软着嗓子低头问:“姐姐,远琨呢?”程远瑶任由她挽住自己,仰头笑道:“他先走一步,我们一道过去吧。”
于淑雅“嗯”了一声,又问:“妈妈不同我们一起去吗?”
黄慧早早同程远琮一起去了碧海沙都,程远瑶又耐心解释了一通,这才扶着这位异常庞大的准妈妈一起上了车。
因为载了孕妇的缘故,车子开得极慢,经过高架桥时,还堵了半个多小时。途中程远琮来电话询问,程远瑶也十分无奈,接起来就先开口道:“我和淑雅一起过来,路上太堵了。”
程远琮却不是为她们打的电话:“我是想问远琨他们出发了没有?”
程远瑶奇怪:“他还没接到存汝吗?”
“他电话一直占线,存汝也是——算了,我再打打看。”
程远瑶莫名其妙挂了电话,于淑雅询问道:“是远琮?”程远瑶扯扯嘴角:“是啊。”于淑雅于是也低头拨号,没多久就接通了:“远琨,你们到了哪里……咦,没有接到人吗?”
程远瑶觉得眼皮一跳,抢过电话:“怎么会没接到人?”程远琨的声音也有些焦虑:“我到孟家时,周阿姨说人已经被走了,还开得远琮的车——他来电话了,我们一会儿再说。”
程远瑶有些发愣地听着电话里“嘟嘟嘟”的声音,递还手机之后,忍不住又拿自己的手机拨了孟存汝号码,语音竟然提示已经关机。
车子终于再一次发动起来,下高架,过巨鹰雕塑,换车道……她赶到碧海沙都时,一把被黄慧拉住:“人呢?怎么回事?这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可能不见了?”
程远瑶也吓了一跳:“真的联系不上了?”
黄慧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场的宾客也开始疑惑,孟嘉山脸上还带着笑,袖子下的手却紧握了起来。
陪着孟存汝的安冉冉终于被找到,除了脑后一个大包,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只程家司机向她们解释程远琨等人会晚到,派他提前来接人。
那司机还是黄慧十分器重的人,再想不到会在这节骨眼上出问题。
消息是不敢外发的,宾客那里只好借口孟存汝身体不适暂时唬弄过去,两家人按着警方的要求守住各自的联系方式不敢关机、断信号,却始终没有电话进来。各自发动的那些人脉、人手也如泥牛入海一样没有消息,好好一个大活人,竟然凭空蒸发不见了。
安冉冉和简明都不由自主想到一个人,连小季都觉得方轶楷可疑非常。警方按着线索查了一圈,方轶楷几乎就没出过门——他那感冒似乎有越来越严重的架势,成天就像瘾君子一样龟缩在青河区那个老旧阁楼里,要么就是一脸疲惫地被爱丽拖着上节目或者拍戏。
但调查的另一个结果却更让程远琮和孟嘉山不能接受——方轶楷是方小满这件事情,知情人确实还有一些,方小满当年的案子真正的受害者是孟存汝,却一直被简明和安冉冉等人死命隐瞒的。
警方终于离开,方轶楷握着,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绑架”、“失踪”的字眼,他抿紧了嘴唇,调出程远琨的号码,刚按下拨号键,房门就被踹开了。
程远琮还穿着订婚礼上的白衬衫,外套早不知道扔哪儿了,袖子挽得老高,进来也不说话,径直找了沙发坐下,后面进来的几个人一看就是有经验,锁上门,上来就直接动手。
方轶楷对这种事情再熟悉不过,要是往常,第一件事情就是翻窗户,这时却跟魔怔了似的,直到人走到了床前,还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未被接听的提示图标看。
领头的那个二话不说就把手机夺了过去,“砰”的扔在地上,方轶楷愣了一下,抬手就挥过去一拳。他这一下十分突然,对方没能躲过,但他自己也很快被他们围着砸了几拳。领头的那个啐了一口,将嘴里的血沫子吐出,抓着他头发就把人往地上拖。
方轶楷从小打架到大,被围殴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哪怕被这么多人围着,也并不显得十分落下风,挨两拳还一拳,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
那几个人是被雇来教训人的,目的是赚钱,当然不能跟他一样不顾后果,但程远琮一直坐那冷眼看着,实在也不好放水。
程远琮看了一会,起身在屋子里四下翻找,翻到那只放满照片的抽屉,脸都青了。那张旧照片他原在南园见过,本是童年简明和孟存汝的合影,先不论方轶楷出于什么目的剪掉简明,光方轶楷怎么拿到照片的联想就够让他咬牙切齿的。
他在屋子中央站着,身前是天宜卖场的各色家具摆饰,身后是清晰可辨的拳头打在肉上,身体撞击地板的的声音。那声响一次比一次沉闷,也一次比一次让人焦躁不安。
毕竟不是故事片,围殴的最终下场肯定是弱势一方倒地。程远琮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将已经昏过去的人踢翻过来,精致漂亮的五官肿成一片,半张脸都浸在血泊里,手骨似乎也折断了,有些诡异地耷拉着。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将那张照片揉了又揉,转身朝外走去。唯一庆幸的是,孟存汝不是自己主动走的,至少“奸夫”还在,算不得私奔。可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也恰恰是最危险的。
不是逃婚,那就是被挟持——一直不肯提条件的绑匪,会有什么目的?
程远琮不敢想,孟嘉山更不敢。
安冉冉提到方轶楷时,孟嘉山先是震怒,然后就是希冀。有那么一瞬间,孟嘉山甚至希望,警方没有那么容易找到方轶楷,孟存汝是自己想不开,逃避责任离开了。
他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妻子当年苦思冥想取名,最后在“存”字辈后添了个普普通通的“汝”字。
存汝存汝,他从那么小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突然就没有了,简直不亚于晴天霹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王小明、哈哈是1023妹子、I姐的地雷~谢谢纸盒里的千纸鹤、话唠妹子的火箭炮~~╭(╯3╰)╮
第六十四章 高烧
雨不知下了多久,方轶楷烧得迷迷糊糊,耳边只剩下雨滴敲打在身上的响动,连二楼某一处窗户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都不知。
孟存汝早就留意到那个只响了两声的电话,她知他性格偏激,犹豫半晌,还是忧心他真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再打回去,手机却已经直接关机了。
孟存汝想起他坐在栏杆上背对夜空,完全无视半身悬空的肆意样子,就觉得心跳有些过快。
走廊上空荡荡一片,一个人也没有,楼下大厅倒是热闹的。
孟存汝在房间里独自坐了一会儿,视线渐渐就落在了紧闭的窗户上——窗外风雨正浓,应该不会在这时候出去吧?
但方轶楷做事,哪里是能拿常理推断的。
她拉开一线窗帘,只推开了半扇窗,手臂就被大雨浇湿。她心里也觉得好笑,这么大雨,他之前还重感冒,只要不是疯子就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窗户合拢前一瞬,鬼使神差地,她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其实只不过一团黑影而已,藏在之前那个房间的窗户下,比周边的灌木也高不了多少,她却蓦然怔住。
方小满!
疯子、不要命、神经病……她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稍微挪动一□体。那身西装被淋湿之后黑得像墨一样,同草坪上的所有非人植物一样停在原地,任凭大雨浇注。
她下意识就要转身下楼,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她不是傻子,隐约知道一点儿他的伎俩,他的自虐往往也是强势的要挟。
他要,别人就得给,不给的话,你忍心看他伤痕满满甚至坠落高楼?
而一旦他方轶楷不需要了,恐怕连头都不会回一下。
孟存汝抿紧了嘴唇,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而走进卫生间,心神不宁地开始洗漱。
他总不会这样淋一个晚上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