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一开始就不喜欢我,现在又有了儿子,为什么还不能放过我?”
林冉竖着耳朵听文小爷的自言自语,越听越不明白,这都哪跟哪呀?
“小诺,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吧。”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听起来近在咫尺,仿佛就挨着文诺耳畔说的。
林常侍眼泪差点掉下来:“吴将军!”
“吱呀”一声,沉重的殿门被打开,微风吹过,门里那个黑衣少年的身影像个幻象,似乎随时会随风而去。
留不住你,我知道你心里始终装着的人是他。那么,放手也是一种爱吧。但愿你能快乐,但愿他能让你快乐。
吴鸣笑了笑,上前扶住少年肩头:“你与梁王久别重逢,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
“不。”
年轻将军诧异地看看那个低垂着的头,只看见那两扇长长的睫毛在不停闪动:“你又别扭了,就听一下人家解释嘛。你若不愿意,尽管跟哥说,他强迫不了你的。”见文诺没吭声,他对林冉使了个眼色,“你放心,凡事有哥给你做主。”
带着林冉退出文华殿,眼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进殿内,吴鸣心底不免闪过一丝疑惑: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
☆、第二十七章
公元二O一O年。
每年春节前的一个月,天气照例是最冷的时候。影市却是逆天气而动,火爆得不得了,收入过亿元的片子数量创了新高,其中就有《倾城》。
出乎大胡子预料,他的担心并未成为现实,吴鸣的断背疑云根本没占据主流传统媒体的版面,影评人和观影者众口一辞地称该片是近年来难得的有内涵,纷纷叫好。
当然,也有人对片中过多的血腥场面颇有微词,甚至有过激粉丝表示要对带坏了吴鸣的小倒贴文某人采取行动,但都只是欢呼交响乐中一点点的不协调音符而已。
为了庆祝首周票房创纪录以及新年来临,公司特地在S城最大的金世纪酒楼包了两个厅举办自助酒会,老总亲自出席,在会上慷慨陈词,对《倾城》剧组的成绩给予了充分肯定,并且明确表示新的一年里将加大投资力度,以求拍出更多像《倾城》一样叫好又叫座的影片来。
好家伙,这一下可把个大胡子乐得找不着北,在接下来的酒会中喝得酩酊大醉,逮谁就拉着人一通胡侃,整个一天花乱坠春光灿烂。
几乎没人注意到,主演之一吴鸣只在酒会开始时打了个照面,然后就一直不见了踪影。
大厅外侧的阳台虽然装了玻璃,温度还是比开着中央空调的厅内低很多。
“还是进去吧,这里太冷了。”
男人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却难掩被强自压抑的不耐烦。
“我不冷。”文诺端起手中酒杯,喝了一口。
不知何处一朵烟花升到半空蓦然绽放,映得这个小小的独立世界敞亮无比,两个俊美年轻男子的轮廓如木刻版画般优雅深刻。
黑暗重回,谁也看不清谁。
吴鸣靠在落地窗的厚纱帘上,声音里充满倦怠:“你能不能别这样啊?我这段时间已经够累的了。”
“我怎么啦?”文诺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我又没让你为我做什么。”
要换作以前,吴鸣的手就掐到小屁孩脖子上去了。可是这一回,他没动:“是,不干你的事,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行了吧?”
文诺把酒杯举到眼睫处,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流光溢彩的玻璃杯口与其中深红色的液体:“干嘛这样责怪自己,要怪就怪那个总是给你发短信的人吧。”
就算看不清表情,从吴帅哥的声音里也能听出他乍了毛:“你什么意思?”
“非得说那么明白?”文诺冷笑一声,“那些每次一收到就删掉的短信是怎么回事?自己整日里鬼鬼祟祟的,逮着我出气算什么?”
“你!”吴鸣被气得直喘,憋好半天才恨恨地骂了句,“你怎么这么混!想看我手机明说,这样小气巴拉的搁在心里,烦不烦哪你?”
“不烦!”文诺也火了,“你不想让我看,我干嘛上赶着求你!”
吴鸣有个特点,越是着急越是口拙,又是憋了半天才说道:“早知道男生也会这么小肚鸡肠,我还不如找一女生谈恋爱!”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话一出口文诺就后悔了,恨不能咬自己舌头。屏住呼吸等了半天,身后那男人不规则的呼吸声却突然被拉动玻璃移门的声音给打断了。
室内的喧闹人声和乐池里正在演奏的《一路平安》曲声混杂在一起,组成声浪席卷而来。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啊?
杯中的深红色液体慢慢倾倒在地面,独自被留下的男孩蜷缩在角落,紧紧抱住自己,寒意却还是一阵阵袭来,无法抵挡。
“文诺?”
门口有人在犹疑着发问。
在那之后,文诺想了又想,却还是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当时的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他只是在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时,本能地抬起了头。之后就是一片混乱:黑影瞳瞳,有人扑上来压到了他身上,有人在狂吼咒骂,还有人高声示警呼叫保安。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个紧挨着自己的温热身体,熟悉的触感和温度,钻进鼻腔的,却不是惯常的清淡茶香,而是隐隐约约的薄荷味。
他是谁?为什么眼前的情景会似曾相识,仿佛很久以前曾经存在过?
吴鸣经历过父母离婚前无休无止的数年争吵,对吵架有着深层的厌恶和排斥,故而,在与文诺发生冲突之际,他选择了离开阳台,不想让双方情绪继续失控。
然而甫一进入大厅,他就被一个认识的经理人给揪住了,从年内的商演到下一个剧本,好一通盘问,以至于看见厅角那一通乱他第一个反应竟是有人在发酒疯。
赶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子皓一个过肩摔将文诺重重地摔到地上,而一旁的经纪人李东俊跳起来认准了那孩子身上的柔软之处,下死力猛踢猛踹。
“疯了吗你们?”吴鸣大喝一声,冲上去挡在那个看上去毫无反抗意愿的人身前,“想干什么?再乱来我可报警了!”
“警察已经来了。”
有人接了一句。却既不是子皓也不是李某某。
一个满脸阴鹜的年轻男子斜斜站着,笔挺的制服被他穿得像伪军,怎么看都是混入警队的冒牌货。
吴鸣这才看清甘总咬着牙忍住泪抱在怀里的人是谁。昂贵的定制西服连着毛衫衬衣全都被划破了,露出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后背——靳成深,你还真够倒霉的。那肋骨上的伤才好了几天哪?
“怎么回事?”吴鸣回头,看着已经慢慢爬起身的文诺。
小孩脸色还是很苍白,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好像是有人行凶…”
吴鸣的目光随着他看向那个年轻警察,后者嘿嘿一笑,像炫耀被拴住的狗一般指了指旁边被他两个同事上了背铐的一个矮胖男人。那家伙一直不停地在吼叫和乱挣,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那头油腻腻黑发甩来又甩去。
竖起耳朵静静听了听,终于听清那疯子骂的是什么。吴鸣不由皱眉,太脏了,转头看看文诺,正要说什么,李东俊冷冰冰冒了一句:“骂得好!扫把星,要不是你,我们成深会受伤?”
“你胡说什么?”
这话说得太过分,连一向平和的吴帅哥都生气了,上去就想揪那李东俊领口,却忽地感觉后背衣襟上一紧。
小孩低垂着眼皮,还是一贯的沉默,攥在他哥衣襟上的手指倒是坚决不放松。
医院的救护人员到了,人群中又是一阵杂乱喧闹。
“嗯,不好意思,你,跟我们走一趟。”
文诺左右看看,自己周围除了吴鸣已没有别人:“我?”
年轻警察痞痞一笑:“对啊,你是当事人,得到局里去做个笔录。”
“哦。”
小孩挠挠鼻子,却引来年轻警察的惊叹:“厉害!这是谁的血?”
吴鸣心里一紧,抓过文诺左手手腕。果然,被染红的衣袖上,并不是一个人的血。小破孩的左手大拇指被刀锋划破了,却完全不自知。
正在心里踅摸该拿个什么临时包扎一下,就听一个大嗓门由远及近:“这儿怎么啦?发生什么事?”
大胡子瞪着牛眼看了外甥染血的袖口两秒钟,然后一声不吭地向后倒去——这粗神经的汉子竟然晕血。
梅瘦子勉力支撑着大胡子的庞大身躯,被压得吱哇鬼叫:“喂喂钱大导演您别这样啊,谁来帮帮忙啊………”
文诺上去扶住大胡子,手心的血又糊在了对方衣袖上:“对不起,舅舅,我………”道歉到一半,声音突然变得哽咽起来。
于是吴鸣又一次对小孩的泪点感到完全捉摸不透,被刀割伤被人殴打被人辱骂都没反应,却因为舅舅有些滑稽的晕血而落了泪。或者,是小孩的反射弧特别长,方才的那些痛到现在才发作?看着又不太像。
从急诊室出来,吴鸣隔着玻璃门望了留在门里的舅甥俩一眼,低声问:“警官先生?”
年轻警察正低头检查方才做的笔录,闻声抬起脸,嘻嘻一笑:“叫我郑直就好了。”
吴鸣咽了一下,喉间干得冒烟:“呃,郑直,那个,袭击者到底是什么人?”
痞子警察收起笔录本,故作为难:“这个,泄密是违反纪律的。”
吴帅哥露出他经典的八颗牙笑容:“帮个忙嘛,我保证绝不告诉别人。”
“嗯,是这样。”痞子警察拿水笔头挠挠后脑勺,“刚我同事简单问过了,那个行凶者是冒充酒楼工作人员混进来的,凶器就是厨房里切牛排的西餐刀。至于他的身份嘛,初步确定是你的影迷,好像是认为那个小文对你做了什么坏事。下一步可能会对他做个精神鉴定。”
吴鸣微微皱眉:“是个疯子?”
痞子警察耸耸肩:“有可能。幸好不是冲着你来的。不过,《倾城》之后你的知名度大增,这种走极端的影迷可能不止一个两个,平时多加小心吧。”忽然想起什么,将笔录本倒过来递到吴鸣鼻子底下,“帮我签个名行不,我妹妹是你的忠实影迷。”
很有礼貌地笑着接过笔录本,吴明星一边签着名,目光却飘向隔在玻璃门那端的文诺。小孩在大胡子的狂轰滥炸之下满脸漠然,显然又放空了。
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鸣字的最后一笔划得太长了。吴鸣有些不满意地摇了摇头,可惜一向的涵养不允许他对那个扫兴的娃娃脸发作:“甘总,你来干什么?”
子皓那两排整齐的白牙在昏暗光线中仍然挡不住地闪亮:“我很想说是因为关心那小混蛋,可惜不是。我们家靳傻瓜醒了,不见到他不肯罢休呐!”
☆、第二十八章
公元九一三年。
残雪初融,风卷起地上几片枯黄落叶,无聊地在院落里打着旋。
人也很无聊。方都尉打了个呵欠,问旁边的李内侍:“他们到底谈得怎样了?我们要守到什么时候?”
李树生眼观鼻鼻观心练着内功,蚊子哼哼般答:“吴将军说了,要等到他们其中一个出来,我们才能走开。”
方可续伸长脖子往窗内瞧,当然,窗纸挡住了他的视线:“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们不会有事吧?”
“你才有事!”树生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从开始到现在你就没安静过一刻!累不累啊你?”
可续嘻嘻一笑:“不累!呆着不动才累呢!”说着拿手指在口中沾了唾沫,就要向窗纸点去。
树生略一犹豫,窗纸已经被点破,那个好动的家伙已经将右眼贴在了上面。
“我的娘哎,堂堂梁王竟然给那小子跪下了!”
这一声惊叹话音未落,方都尉已经被人揪着脖领子给拎得离开了窗户跟前。
吴大将军一松手,笑眯眯看着吓得瘫在地上的可续:“怎么?将功赎罪上了瘾啦?这次你又打算怎么弥补你的错误?”
“我我我该死”
吴鸣一闪身,让出位置给身后从房内走出的两个人:“该不该死,跟他们说吧。”
梁王显然心情颇好,看看瑟瑟发抖的可续,轻描淡写地说:“罢了,看都看了,杀了他也不顶用,只是今后可不要让我听见有什么相关的消息传出来。”说完,邀功地看了身边少年一眼,后者却只是低着头,兀自在想心事的模样。
吴鸣慢条斯理地提醒着:“方都尉,还不快多谢梁王开恩?”
“扑通”一声,众人都吓了一跳。竟是文诺跪下了,并且“砰砰砰”连磕了几个响头,让人听着那声音都替他疼得慌。
成深关心则乱,上去就扶,却怎么也扶他不起,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吴鸣正对着文诺跪的方向,被那几个头磕下来,只觉得心像被人剜了好几下似的,不由后退一步:“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文诺的额头沾上了泥污,隐隐已经开始肿起来,脸色倒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没有什么变化,看上去很冷静:“对不起,鸣哥,我欠你的大恩大德,只有等来生再报了。”
犹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心,吴鸣勉强支撑着没让身子摇晃一分一毫,只是笑容生硬至极:“说什么呢,哥是那种市恩图报的人吗?只要你开心就好了。”上前扶起少年,执住他冰冷的双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记得有哥在这里。”
无法回报的深情,是心头一根硬刺,扎着疼,想拔掉更疼。
“对不起……”
再说什么都是多余,文诺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双温润的眼睛,感觉到被拥入一个温暖怀抱,没有成深宽厚壮硕,却同样的坚实有力。
梁王一声干咳:“那个,我去吩咐裴将军他们准备行装。”
吴鸣的身体瞬间僵硬,缓缓放松胳膊,强打起精神笑道:“怎么好意思劳烦陛下,您远来是客,还是我去吧。”
走出殿门,回身望着那一对并肩而立的年轻男子,一个英挺一个清秀,俨然一对璧人,吴鸣不由叹口气。
身旁树生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满脸疑惑:“这个文诺,您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要跟梁王回国?人家都有妻有子了,他算怎么回事?”
吴鸣皱眉道:“不知道的事别瞎琢磨。文诺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树生嘟着嘴没再说话,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不服气”三个字。
大将军拍了拍他后脑勺:“行了,再怎么说他是在梁国长大的,梁王也是他青梅竹马的伙伴,他想回去,很正常。”说罢,大步朝前走去。
落在后面的树生皱了皱鼻子,冲他背影做个鬼脸:“很正常?我看您一点也不正常!”紧走两步跟了上去。
仍然是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仍然是沉默地并肩而行,只是这沉默,不知何时已经掺杂了可怕的怀疑,与曾经的心有灵犀已经截然不同。
终于是成深按捺不住,转头对文诺说道:“还记得这里吗?楼道长如今已搬到京郊道观里去住,就只留下这个空空的山洞。”
文诺缓缓下马,面无表情地走了几步,停在了洞口。
日光正盛,洞内却透出丝丝凉意。
从袋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文诺跪在地上,轻轻将它搁在地面上。
小乌龟伸出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地方。然后,它似乎是嗅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迈开四只小短腿,以它最快的速度慢悠悠地朝山洞的方向爬去。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之后,一晃眼快三年了,原来我们竟然已经分离了这么久。成深望着那个身着黑衣的单弱背影,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