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兴从生活的现实中,感到中国妇女的历史地位是何等地低下。古诗有云:“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家兴就把第四句改成,“女人太苦了!”
货船到了天明,就起锚离开小镇汤元石向目的地重庆继续航行。船到了重庆,又停泊朝天门码头装货。
这天下午,家兴和程大哥,还有船上报务员赵爱纯和他妻子周芬夫妇,加上许船主的女儿一起到山城重庆游玩。家兴和程大哥、赵爱纯、周芬已经熟悉,但是今天有小许参加,程玉成觉得家兴、小许两个人都有点拘束。就给相互介绍说:“许爱芬,这位小李、李家兴是上海人,是我兄弟,也是我的同乡。家兴阿弟,这位是我们许船主的千金小姐,我给你们两位介绍,相互认得一下。小许高中毕业,听说准备到上海去读大学。你们两人今后可以成为朋友,小许到了上海,家兴还得要多多的照顾。”
经过程玉成一番介绍,家兴和许爱芬的心情渐渐地放松了,开始相互交谈了起来。在这之前,小许到船上去看她爸爸,已经听船上不少人讲起李家兴的故事,都说这个上海青年挺不错的。今天一经见面,觉得确实可以交个朋友。对这个白面书生、一表人才的小李,应该说已经产生了好感。
后来大家在大街上走得有点累了,就找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家兴要程大哥说说重庆,小许就主动插上来介绍,说:“我来讲,这里为什么叫重庆?我国南宋时这里叫恭州,那时有个叫赵淳的人,皇帝封他为恭王,在这里镇守。后来,他当了皇帝,将恭州升为重庆府,也就是双重喜庆的意思。重庆一名就是这样来的。”
他们一行五个人,在市区转到下午四点来钟,小许和报务员夫妇回家去了。家兴和程大哥到了朝天门码头,准备回船上去。
就在朝天门码头最高处,程大哥有感而发,兴趣来了。他就说:“阿弟,你来看,这重庆真是一个美丽的山城,周围青山环抱,城下绿水环绕。南有长江滚滚东去,北有嘉陵江滔滔而来,好像两条长龙,托起一座变幻多姿的海市蜃楼。我有时在旭日东升之时,来此看朝霞。这朝天门上铺满了金色的阳光,山城更加雄伟、英姿勃勃!阿弟,我真的很喜欢这美丽的山城!这雾都真的很美,秋去冬来,江雾缭绕,浓云弥漫,天水一色,山城会时隐时现在一片神秘飘渺的雾海苍茫之中!”
家兴听着程大哥的尽兴叙说,表面上还是高兴的样子,是在倾听程大哥赞美重庆、他的可爱家乡,实际上他的脑海里已经是乱麻一团。
后来,这货船在宜昌、重庆又连跑了两个来回,一路上家兴的心头真是矛盾重重。他既想饱览这川江上美丽、诱人的山水景色,但是一想起上海的亲人,自己的梦想,特别是这船上的陈管理员,那副不阴不阳的神气,又坠入了茫茫的迷雾之中!
货船到了宜昌,卸掉货又装好货,再往重庆驶去。听说这是最后一个来回,家兴的心头算是宽松了一些。但事实的结局,并非如家兴所想象的那样顺顺利利,而是出现了更加可怕的情况。
那一天中午,货轮向西航行过了万县。这里江面较宽,水流也很急,忽然天下起了雨,刮起了五、六级的大风,江面上立刻就波涛翻滚,货船船身也摇晃得很厉害。家兴从轮船驾驶室出来,手里端着盛满空碗盘的铁盘子,走在甲板上,觉得脚底下直打滑。船上的厨房在船左舷的第二层,进入厨房要从甲板上一个四方形的洞口下去。家兴端着铁盘子进入洞口,顺着铁扶梯,小心翼翼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往下爬。这个铁扶梯一共有十二级,但是只有十几度的倾斜,基本上是垂直的。家兴端着重重的铁盘子,只好背贴着扶梯往下走。由于天下雨,这铁扶梯也已是湿漉漉、滑溜溜。船身又在不停地摇晃,加上家兴脚上穿的一双黑色的力士鞋,鞋底的皱纹已经磨平。他只觉得脚底下实在太滑,往下走了三、四级楼梯,两脚在楼梯上没能撑得住,整个身子就溜溜地滑落下了铁扶梯,重重地“扑嗵”一声跌落在厨房门口的铁板上。家兴一瞬间跌得失去了知觉,手中的盘子也滚到了厨房的地面铁板上,盘子里二、三十只空碗盆散落一地,摔得粉碎。
一会儿,家兴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痛得难受。他眼中滚着泪水,但没叫一声。他在地上坐了一刻,咬着牙慢慢地支起身子想站起来。
“小李,摔痛了吧?怎么样?有没有摔伤?”梁师傅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以既关切又心疼的口气问道。
“还可以------”家兴忍痛回答道。
小王、小张也急忙过来帮着把摔碎的碗盆打扫掉。
此时,陈总管正巧在厨房里吃饭。他一看二、三十只碗盆摔得粉碎,马上放下手里端着的饭碗,气势汹汹、瞪大了小眼珠、急吼吼地叫了起来:“你怎么搞的,摔碎了这么多碗盆。要赔,一定要赔!”
梁师傅很不服气,也大声地对陈总管说道:“叫你一声陈老板,你说话过了份。人家小李从扶梯上滑下来摔得这样重,人都晕过去了,你不是没有看到。你不问一声摔痛了没有,反而吵着要小李赔什么钱。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你有没有儿子,女儿?要是你的儿子摔下来摔成这样,你不心疼吗?!”梁师傅的这番话,把陈总管说得是哑口无言,小眼睛眨巴着答不出话来。
这时,家兴完全清醒了过来,自己用手抚摸着腰间、大腿的摔痛处。看着陈总管轻声地说:“要我赔钱可以。但你把欠我的三个月工钱,一个月六十万元,总共一百八十万元算给我,今天要我赔多少你尽管说。”家兴把穿在脚上的黑力士鞋脱下给大家看,说:“我不是为摔碎碗盆寻找借口,今天的事情总是有原因的。我打上船干活已有三个月,天天跑上跑下,鞋底早已磨平,但是没有钱买双新的鞋子。我向你要工钱,要了多少次?开头说亏本,后又推三、推四,说船回上海问介绍人或者问什么王老板去要。”
“我真的亏本,不说假话。再说六十万元一个月的工钱,我是不知道的。”这陈总管一本正经说着。
“介绍人一开始就说,工钱是六十万元一个月,同老板、同你都是说好了的。刚上船不久你也同我们三个打杂的青年,在一起当面讲过:你们好好干,工钱六十万元一个月,一分也不会少,做满一个月发一次工钱。”家兴把他上船时陈总管所说的回述了一遍。
奇~!“我什么时间说过,我怎么不记得了。”陈总管用手摸着脑门说。
书~!“陈总管,三个青年的工钱,你也给我讲过好几次,六十万元一个月,按月由你发钱。现在你说不知道,你这分明是想赖小朋友的工钱了,你这样做是不道德的。”梁师傅一语道破陈总管的真实意图。
网~!这时小王、小张,把陈总管乱骂一通,还要动手教训陈总管。厨房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小王、小张,你们两人先压压火,别动手。”家兴拦住了小王、小张两人。转身对陈总管说:“你想赖我们工钱,没门!这样吧,我们一起到船主那里评评理,看看你欠我们的工钱,该不该现在就发给我们。”
陈总管心想,万一许船主要说个不字,这船上的伙食他就包不成。他思考再三,不能为了孩子的工钱而因小失大。就转了口气,说:“小李。不要为了几个工钱丧了和气。”这时的陈总管马上换了一副面孔,恢复了他原来眯细的小眼睛,笑嘻嘻地说:“我真的亏本了,这样吧,让我先轧轧帐,尽量在船离开重庆之前,每个人先发一个月工钱,好让你们买一些东西带回上海。”
“你亏不亏本谁知道。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们这条船一路上带过多少散客,你收了他们的伙食费,但你给他们吃了些什么?你自己心中有数。再说这船上的船员们,都在说你克扣他们的伙食费,有的人说船回到上海要到民生公司去告发你。”家兴说了船员们对这陈总管的意见。
“天地良心,我真的亏本。”陈总管说着,就离开了厨房。
但对家兴来说,陈总管亏不亏本,根本用不着自己去论证或思考。现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拿到工钱,看来这工钱是很难要到手。工钱要不到,他的一切计划、设想全部落空。做事从不后悔的李家兴,这下真的有些后悔了,不该到这船上来做发财的大梦。但家兴思前想后,更使他心神不安的,是这个姓王的老板到底是谁?如果真的是王有德的父亲,那后面可能还会有更麻烦事情在等着自己哩!
当天晚上,陈总管来到家兴三个人休息、睡觉的地方,笑眯眯地对三个小青年说:“你们的工钱我正在筹措,现在我先给你们想个办法弄点另用钱。”
“怎么弄法?”小王问道。
陈总管指指身后船上的冷库旁边、格子铁丝网内的几百听各种大小美国罐头。说:“你们三人想办法,从这个铁丝网底下空的地方,把里面的美国罐头勾些出来。我会拿到岸上去卖掉,得到的钱都分给你们。”
家兴听后,冷冷一笑说:“陈总管,你大小是个总管,是个老板,多多少少有点身份的人。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亏你想得出来,说得出口,还叫我们去做。要做你自己去做。我李家兴人虽然穷,但是绝不做这种事。我的父母、老师、师傅,都教育我做人要诚实、不骗、不睹,更不要说叫我去做小偷小摸的勾当。”
“小李,你傻了,这是美国人的东西。”陈总管还是笑着说。
“美国人的东西不错。不管什么人的东西,现在这门上贴的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家兴说。
“海关的封条。”陈总管也明白无误地答道。
“既然海关贴了封条,我们再把里面的罐头取出来,去上坡卖掉,这是啥性质的事。陈总管,谢谢你的好意。我是不会干的。小张、小王,你们两人干不干?”
“李大哥,我听你的。”小王先说道。
“我也不干。”小张也表明了态度。
陈总管讨了个没趣,没再多说什么,很尴尬的样子,笑笑,走了。
发生在伙食房里的这些事,在船员中很快传开了。都夸李家兴这小青年有志气,好样的。对陈总管都嗤之以鼻,看不起这个老头。说这老头只要钱,就是不要脸,不讲良心。其实,梁师傅已同陈总管共事了一段时间。知道这个老头的特点是:见钱眼开,一分钱也要往自己的口袋里装,能装多少就装多少。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只要能搞到钱,他还是笑眯眯的不做声,当补药吃进。
又一天下午,船快要开到重庆,程大哥在甲板上见到了家兴。说:“阿弟,这次船到了重庆,装好货就回上海去了。”
“真的?”家兴听说船要回上海了,有些兴奋。
“真的。你想家了吧。想你女朋友了吧。听说你的女朋友漂亮得很,像下凡的仙女。”程大哥跟着也兴奋了起来。
“那是说得好。”家兴真的高兴了。
“我没亲眼见到过你的妹子。我听说船在离开上海时她来送过你,不过有两个姑娘,不知是哪一个。到了上海一定要让我这个大哥也认得、认得。”程玉成说说更高兴了。
“那自然好罗。”家兴完全同意大哥的要求。
此时,程玉成打量着面前的家兴。一阵江风吹来,把家兴长长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就很有感触地说:“阿弟,你就这副样儿去见你的漂亮妹子?”
“这副样子有什么不好。”家兴不在意地说。
“看你的头发长得像什么似的,这和你这个白面书生相对称吗?船到重庆后去朝天门找家理发铺,把头发好好理一理。你头发有多少时间没理了?”程大哥认真地说。
“两个月了------”家兴这时才觉得自己的头发确实是个问题。
“怪不得头发长得像疯子似的。真的好好去理一理。”程大哥说了对家兴头发的感受。
“这个,我------”家兴真不知道怎么对程玉成说。
“这个什么?”这程大哥可也不知晓家兴阿弟想说什么。
“不瞒你说,程大哥,我从上海带上船的十几万元零用钱已花得光光的了。我现在是身无分文,要不然我的头发会这么长不去理一下。”家兴现在是不顾面子,如实说了不去理发的缘由。
“什么,你已经身无分文。我只听说陈总管不给工资,还叫你们去弄海关封存的美国罐头。你的品行我们船员都很赞赏,都说你的人格、品行很高尚。我对你也很钦佩!你没有钱理发,你也不对我说一声。怪我这个做大哥的粗心大意,也不问你一声,这是我的不是。”程玉成是既钦佩、同情,又怀有歉意地说。
“程大哥,你别这么说------”家兴这时真不知说什么好。
“你天天给我们端菜送饭,为我们服务,态度又那么好,我们很感激你。再说我们两人已是兄弟!”程玉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说:“阿弟,我这里有一万元钱,你先拿去,明天船到重庆,到朝天门找家理发铺,先把头发好好理一下。”他说着把钱塞到家兴手中。
“程大哥,这钱我不能要。我拿你这一万元算什么?”家兴不肯收这一万元钞票。
“算什么,我刚才不是已说了吗,我们是兄弟。拿着吧,不要不好意思。”程大哥把这一万元的一张钞票,硬是塞到了家兴的手中
家兴再三推辞,程玉成还是把钱塞给了家兴。
“那我先拿下,算我借你的,到了上海我还给你。”家兴说着,把钞票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说什么还不还,还算是自己兄弟吗?阿弟,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么!”
家兴实在不想拿这一万元钱,无名的钱他从来不要。母亲经常对他说:“一个人要人穷志不穷。”但他眼下没钱真不行。他在想:我就这样头发像囚犯似的,回上海去见妈妈、姐姐,见君兰、丽绢,去见心爱的人-----锦绣!家兴虽然把钱收下,放到了口袋里。可心中却像是倒翻了五味瓶,甜、咸、苦、酸、辣,五味俱全,什么味道都有。不知是叹息人生征程的坎坷、艰辛,还是对程玉成真情的感激。这两三年来还没流过半滴眼泪的家兴,现在的泪水却实在禁不住地涌出了眼眶。程玉成也被这位小兄弟的泪水感染了,眼中也不禁溢出了同情的泪花。
李家兴、程玉成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久久未曾松开。
“程大哥,你的这份深情厚意,我会永铭心间!”家兴非常激动地说。
“阿弟,快别说了。我的心头真的也很不好受。你真的太不幸了------”这大哥边抹去自己眼中的泪花边说着。
家兴收下了程大哥的这一万元钱,想着可以去把自己的头发理一理。他还想着,接下去不管有没有钱,先回到家乡上海再做主张。但是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此,而是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呢。要知接下去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朝天门受难逢凶化吉
话说这家兴拿了程大哥给的一万元之后,就盘算如何使用。他计划理发大约要一千五百元,买双力士鞋要三千五百元。还想到朝天门一家旧书摊上去找几本文艺书之类的旧书,准备花一千五百元。有一本沙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上一次他曾看到过,但就是没有钱买。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很想能买到。这样,他算了一下,大概还有三千元存在口袋里,可以机动。
第二天下午,船到了重庆,还是老规矩停靠在朝天门码头。已到隆冬季节,川江的水位越来越浅,但是这条货轮排水量是五百吨,吃水较深。所以船一定要在枯水期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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