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化贞几次要动手惩治,可是孙老师并不在乎。在一些文官眼里,军队就是粗鲁不堪,而且越是野蛮,越是能折腾,就越能打仗。殊不知这帮东西上了战场,只顾自己,不服指挥,根本就是害群之马!
眼下没有打仗,他们就闹得民怨沸腾,广宁的百姓听说钦差来了,全都跑了过来,就是要向钦差大人伸冤。
崔呈秀从里面走出来。放眼看去,黑压压的一大片,全都是脑袋,不光是街面,就连两边的房顶树上都站满了人。
“我的娘啊,这是干了多少坏事啊!”
他偷眼看看差了两步的孙承宗,只见孙老师的脸色格外难看,和黑锅底有的一拼!
……
“钦差大老爷出来了,钦差出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在场的百姓缓缓安静下来。成千上万双眼睛都盯着崔呈秀和孙承宗。
这两位穿着绯红的官袍,在所有人之中最为显眼。
被万众瞩目着,崔大钦差几乎要化了,脸色涨得通红,接连咳嗽几声。
大家都吓了一跳,难不成钦差得了哮喘吗?
只有崔呈秀自己知道,他纯粹是紧张的。好不容易平静了心绪,对着所有人厉声说道:“本钦差受圣上旨意,前来辽东勘察民情。提督军务。若是大家有什么冤屈,只管向本钦差说,我一定给大家做主。”
几句场面话刚说完,人群最前面的十几个人就跪在地上。嚎咷痛哭。
“钦差大人,给我们做主啊!”
崔呈秀低头看去,只见十几个乡老跪在地上,他们身后还有十几个担架。上面盖着白布。听他们哭得稀里哗啦,伤心欲绝,崔呈秀泛起了一丝同情。
“你们有什么冤屈。只管说出来就是!”
这些人正要开口,突然孙承宗从后面走了过来,阴沉着脸,看看这些百姓。
“钦差大人,老夫请问你,这是什么地方?”
“孙阁老,此地是广宁,有什么疑问吗?”
孙承宗微微一笑:“大人既然知道这是广宁,就知道这里是军前吧?一切都要按照军法从事,这么多乱民聚集在一起,若是有人趁机煽动,岂不是天下大乱。老夫以为应当立刻驱散百姓,全城戒严。把幕后捣乱的人揪出来,严惩不贷!”
孙承宗声音虽然不大,可是临近的人也都听到了。
历朝历代都是民不与官斗,换成内地,孙阁老几句话,足以把百姓都吓得瑟瑟发抖。
可是孙老师忘了,这里是辽东!
虽然他出关几个月,但是也没有弄清楚辽东的民情。
广宁城中三分之一都是军人家眷,不少都是军官,虽然职位不高,可是他们对官员也没有天生敬畏。
更何况张恪一直讲究上下沟通,凡事讲究理和法,从来不以力压人。
昔日的规矩打破了,大家心里都有一股怨气,孙老师的话更是火上浇油,瞬间引爆了百姓的怒火。
一个独臂大汉从地上爬了起来,声音如同大钟。
“这位大人,看到没有,小的没了一条胳膊!这条胳膊是鞑子砍的,可是老子不含糊,那一战我砍了三个鞑子!”
此话一出,顿时无数百姓拍手叫好。
“好汉子!有种!是个爷们!……”
大汉得意的一笑,继续说道:“当兵那天,张大人就告诉我们,要保家卫国,我们这些弟兄,不管是继续当兵的,还是回到了家里,就像我杀猪卖肉,心里头都明白一个理儿,我们不会祸害百姓,也不是乱民,更不是谁能煽动的!”
“没错,说的太好了!”场上又是一阵欢呼。
接着又有几个汉子挤了进来,他们身上多数都带着伤,可是剽悍气息一点不弱。
“大人,说句不客气的,抓起脚下的一把土,那里面就有我们哥们的血!要不是你们把张大人定下的规矩弄得乱七八糟,到处拉丁抓夫,生事捣乱,好好的广宁弄得鸡犬不宁,我们也不会站出来!”
有人带头之后,在场的百姓的情绪都起来了,拿着状纸大声哭诉,有的房舍被抢了,有的丢失了女儿,有的被欠账不还,有的被打断了腿……全都是乱兵的受害者。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声音震天,好像要吃人一般。
饶是崔呈秀见过大场面,可是此时生怕老百姓冲动之下,直接上来把他们都撕了!
额头都是汗珠,他也顾不得客气了,咬着牙说道:“孙阁老,好啊,真是太好了!这些老百姓说的都是假话吗?你就不知道约束手下,惩治罪犯吗?”
孙承宗也吓得不轻。可是输人不输阵,他冷笑连连。
“老夫身为督师,管的是大事,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别说九边,就连京营的人都恶行不断,谁能管得了?”
崔呈秀一时语塞,可是下面突然有人大喊一声。
“狗官,张侯爷,王巡抚都管了,就是你们无能!”
说着。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从下面飞上来,正好砸中孙承宗的眼眶,孙老师倒退一步,噗通坐在了地上。
“阁老遇袭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顿时全场彻底大乱了。
争吵两句,甚至出言不逊都不算什么。可是堂堂帝师,内阁学士竟然被打了,不敢说破天荒的事情,可是也非同小可。
崔呈秀是后悔不迭。他出来见百姓,本想着用民意压迫孙承宗,占据主动,可是哪里知晓。竟然有人敢对阁老出手,简直是反了天了!
“抓,赶快抓起来!”
侍卫急忙问道:“大人,抓谁啊?”
崔呈秀猛地一抬头。只见面前都是脑袋,乱哄哄的一大片。
“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说你娘的爪。还不快把孙阁老抬进去!”
这种时候去抓人,百姓受到惊吓,万一冲上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崔呈秀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快,快进府!”
崔呈秀一溜烟儿跑进了府邸,急忙下令把大门关上,立刻调动军队维持秩序。
他吩咐下去之后,才想起还有一个伤号呢!
急忙叫来了医生,询问道:“孙,孙阁老怎么样了?”
“不,不好说啊!”
“什么?”崔呈秀像是点着的炮仗,一下子炸开了、
“本官告诉你,孙阁老要是有一点闪失,圣上不会放过本官,本官就只有先宰了你们顶罪!”
“别,千万别!大人,您是误会了。”
“什么误会?”崔呈秀疑惑地问道。
“是这样的,孙阁老眼睛被打了,伤势无所谓,只,只是他老人家昏睡着,不说话啊!”
崔呈秀这下子也冷静了,他顿时明白过来,什么不说话,根本就是没脸见人了!
“唉,事情怎么闹成了这样啊!”
崔呈秀愁眉苦脸,想了半天,才说道:“去巡抚衙门,对了从后门走!”
巡抚大堂。
张虎大声笑道:“侯爷,我这一手不错吧,那么多人,还打中了孙阁老的眼睛。那可是十两银子的元宝啊,比挨了一拳头还疼。对了,侯爷,您说用飞刀怎么样,保证更解气。”
“行了,我的小祖宗!”
王化贞出言道:“永贞,我看你稳重了不少,怎么还这么不知轻重!孙承宗做的不好,丢官罢职就是了。可是眼下他挨了打,受了辱,朝廷绝对不会轻轻放过,本来有理的事情,要是让皇上起了恻隐之心,以为咱们欺负他的老师,那可就麻烦了!”
……
“果然是你干的!”
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正是崔呈秀,他一把揪住张恪的衣襟,气得咬牙切齿。
“好大胆子,张侯爷,你竟敢安排人袭击阁老,你等着朝廷降罪吧!”
张恪朗声大笑:“崔大人,你可要知道,本爵是超品的侯爷,没有证据,可不要随便诬陷我啊!”
崔呈秀看着张恪的坏笑,心里毛毛的,的确他一点证据都没有,闹起来倒霉的肯定是他。
崔呈秀顺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永贞兄弟,你害我干什么啊?”
“哈哈哈,崔大人,起来吧,没事的。”
“还没事,你没搞错吧?”
张恪得意地笑道:“崔兄,我是鲁莽的人吗?”
“你是,你就是!”崔呈秀一点不客气。
“崔兄,实说了吧,眼下闹出来的事情,是没法搬到孙承宗的,大明朝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张恪突然神情肃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唯有让孙老师犯更大的错误,才能让朝廷不得不撤换。”
“啊?所以你才故意激怒孙阁老?”
“没错,崔兄,赶快去审案吧,再给孙阁老添一把火!”(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 有请孙阁老
崔呈秀和王化贞是同年进士,虽然老崔抱着魏忠贤大腿,升到了部堂一级,可是王化贞也是实权巡抚,加上有张恪的关系,崔呈秀极为客气。
他们两个携手揽腕,一起到了大堂之上,崔呈秀坐在左边,王化贞坐在右边。
“肖干兄,咱们同年登科,如今又一同为百姓做主,审理冤案,可以说是一段佳话了。”
“哈哈哈,崔大人客气了,辽东百姓太苦了,还请大人秉承天理、国法、人情,妥善处理案子,给百姓一个交代才是!”
“没说的!”崔呈秀笑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圣人教诲言犹在耳,本官身为钦差大臣,别管案子牵涉到谁,都要一审到底!”
“来人,把本官的话告诉外面的百姓,让他们放心,有本钦差给他们做主,只管告状就是!”
手下人急忙忙跑出去,把崔呈秀的话原封不动向百姓宣说。巡抚衙门外面早就聚集了大批的百姓。
昨天出了袭击阁老的事情,百姓们都吓坏了,他们以为朝廷肯定要震怒,大肆搜捕,有些人甚至连夜逃出城躲避起来,生怕牵连到自己。
大出预料,朝廷非但没有抓人,钦差大人竟然贴出了榜文,准许百姓继续上书告状,这下子百姓们都高兴坏了,看来他们遇到了青天大老爷。
一早,巡抚衙门前面就堵满了人,日上三竿,大门洞开。官差在门前说了一遍钦差大人的吩咐,然后开始收集状纸,准许案情严重的百姓直接去告状。
上百的民众拥到大堂前面,在外面还有更多的百姓巴望着,等着结果。
经过了昨天的大阵仗,崔呈秀早就有了免疫力。可是一看下面黑压压的百姓,也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
“咳咳……本钦差在京的时候,就听闻花儿营因为征用民夫,发生了冲突,数十位乡老被打。到了辽东之后,更是听闻有官兵悍然炮击花儿营,无数大明百姓惨死在大炮之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崔呈秀一拍桌子,豁然站起,声音高了八度。
“你们都听着。本钦差受皇命而来,就是给你们做主的,有什么冤情,只管诉来!”
听到钦差大人的话,堂下的百姓感动的提泪横流。
在这些百姓的眼里,几百年的大明朝,哪管再不好,只要愿意改,他们都会给予无限的宽容。除非真正到了生死边缘,他们才会选择反抗……
这种积蓄的习惯,深入到了每个百姓的骨子里,几乎成了他们的本能。这也是张恪最忌惮的东西,只有慢慢消除百姓对朝廷的敬畏,才能真正撕破脸皮,或许。眼前就是不错的契机。
“大家都听清了吗,钦差崔大人对花儿营的百姓格外关心,就先让他们上来。把冤情说清楚吧!”王化贞大声说道。
手下人急忙点头,从告状的人群之中找出十几个百姓,他们老老实实跪在了地上。
崔呈秀目光扫过下面的人,看得出来,他们穿着粗布衣衫,有的还有补丁,不过都浆洗的很干净。赤红的脸膛,沟壑纵横,看得出来,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你们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结寨自保,对抗朝廷天兵?”
领头的有三十几岁,是个憨厚的汉子,他跪爬了半步。
“钦差大老爷,小的们都是土里刨食的百姓,要不是被逼急了,哪敢闹事啊!可是话又说回来,要是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只有拼了!”
“哈哈哈,不愧是边地的百姓,就是有股子硬气,你就说说,朝廷是怎么逼你们的?”
“说就说!”汉子抽了抽鼻子,大声说了起来。
“从去年秋粮开始,往年只收一成田赋,可是新来的大官,一下子就提到了三成。不光提高田租,还让我们自己运到广宁。光是我们花儿营,就累死了三个人,摔坏了三匹马。还,还有好多人挨了板子。”
听着他的哭诉,崔呈秀眉头紧皱,急忙看了看王化贞。
“肖干兄,此事属实么?”
“崔大人,的确如此,定辽侯当初建立田庄的时候,为了体恤民力,休养生息。规定只交一成田租。其实说起来,一成田租比起朝廷规定的三十税一还要多很多。可是由于没了地主乡绅的盘剥,百姓还是能得到好处的。另外张侯爷专门组建了征粮的车队,老百姓只要等在家里,就有人把税粮运走。”
王化贞顿了顿,继续说道:“孙阁老到来之后,要大修城池墩堡,先把车队都征集走了,然后又说百姓负担太低,因此把税粮加到了三成,和关内差不多了!”
王化贞介绍完毕,崔呈秀还是有些不解。
“肖干兄,按照你所说,孙阁老不过是按照恢复了关内的规矩,为何百姓就叫苦不迭了?难道是辽东百姓太娇气了吗?”
“非也!”
站在王化贞背后的沈岳走了出来,作为张恪的同窗,他这几年升官也相当迅速。
先是捐了一个监生,然后出任管粮通判,接着又升到推官,兵备佥事。作为一个非进士出身的官员,尤其还是文官,沈岳进步相当惊人。固然有着张恪的因素,不过沈岳的本事同样不差。
他站了出来,声音清脆地说道:“启禀钦差大人,绝对不是辽东百姓娇贵,相反,辽东乃是战区,除了正常选拔兵源之外,各个村庄还要抽调民夫,参与巡逻,每逢战事,他们还要充当辅兵。试问关内的百姓,谁会像他们一样,要提着脑袋过日子?
此外,近年辽东苦寒,必须采用暖房育秧,种田花费比关内又多了两成。孙阁老不明就里,贸然提高田赋,恕下官直言,实属不智!辽东的百姓面对着鞑子威胁,朝不保夕。若是田赋和关内一样,他们为何在此冒险。干脆逃到关内去好了。倘若百姓都走了,田地荒芜,百业凋敝,又用什么来养兵?难道就靠着朝廷的军饷吗?”
沈岳的一番话正好戳中了要害,崔呈秀悚然而惊,的确,辽东只要有人撑着,哪管不收田赋,也是对朝廷有利的事情!一旦把百姓都逼走,养兵十几万,还要筑城打仗,花费会何等惊人,怕是把大明朝的国库都掏空了,也不顶用。
想到这里,崔呈秀在心底已经骂开了,孙承宗是给大明挖坑啊!
“去,把孙阁老请过来,让他亲耳听听。”(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一章 逼到墙角
对于大明的百姓来说,田赋还是能够忍受的事情,可是有一样东西却让人闻之色变,那就是徭役。简单说就是抽出人丁白给官府干活。
皂隶﹑狱卒﹑门子﹑马夫﹑驿馆夫等﹐全都是从老百姓当中征调,此外河工,道路,修城,运粮,营造,都会大量无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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