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钟,全都打完了。王化贞已经叫来了军医,帮他们检查了一下,上了药之后,王化贞又笑道:“本官打你们是王法,可是法理不外乎人情,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们拿去充作药费吧!”
区区一点皮肉伤当然用不了一百两,王化贞明显是变相的弥补罚银损失,吉达哪里不明白,他急忙躬身施礼,千恩万谢。
吉达转身回到了店铺的前面,瞪着手下的这些人。
“王大人公正廉明,你们还有不服吗?赶快把人放了!”
其实当棍子打完之后,这些蒙古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可不是他们贱皮子,而是他们生怕放了人之后,被秋后算账。处罚放在了明面上,他们反倒轻松起来。
一个个陪着笑脸,把乔福,掌柜的,还有洪公公和大汉十三等人全都放了。
这些人缓缓的回到了明军这边,王化贞的心扑通回到了肚子里,一场天大的麻烦总算是解决了!
“启禀大人,大事不好了,城外聚集了数百蒙古骑兵,扬言要攻破马市!”
“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化贞叫苦不迭,他只能带着所有人,张恪和乔福也都跟着,一窝蜂的到了城墙之上。
站在上面望去,城外黑压压的一大片,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城外全都是火把,再往远处看去,星星点点,像是萤火虫一样,越来越多的蒙古人聚集过来。
“恪哥,你看是个娘们!”乔福惊奇的说道。
挨着他的乔桂狠狠瞪了他一眼,“刚刚死里得活,你小子就不能正经点!”
“哥,不怪我,真的挺漂亮的,比……”
“你别说了,省得倒胃口!”张恪知道乔福没啥好比喻,好奇的往下看去,果然在众多的蒙古骑士簇拥之下,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了马上。身穿狐裘,弯弓悬剑,在火把的映衬之下,小脸白皙娇嫩,一双黑亮的眼睛分外有神。
女子骑在枣红马上,大声的喊道:“城上的汉人听着,赶快放了我们炒花的勇士,不然就打进城去,杀你们鸡犬不留!”
猛地听到了炒花,张恪还有点糊涂,急忙回头看向了于伟良。
于伟良嘿嘿一笑:“你也有不知道的啊,说起来原本在广宁贸易的多是兀良哈三卫的人,也就是朵颜三卫。后来兀良哈三卫衰败,如今长城以外的以炒花部为多,近些年他们也多来贸易,相比兀良哈,他们更加野蛮。”
张恪一听,从前的记忆也快速的转动,这个炒花诸部其实就是蒙古的内喀尔喀五部,实力不俗,和野猪皮也有冲突,算是亦敌亦友。
王化贞大声的说道:“本官从没有囚禁贵部的勇士,倒是你们聚众在城下闹事,难道想尝尝我大明军队的厉害吗?”
女子咯咯一笑:“好大的威风啊,你们汉人都是这么无耻吗,明明一百多名炒花勇士早上进入城中贸易,现在还没有回来,而且下午的时候你们又封闭了城门,难道不是关门杀人吗!”
王化贞听到了这话,暗暗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小小的一件事引出了多少的麻烦,有一步走错就要粉身碎骨,不过他现在底气十足。
“本官从来不说假话,立刻让你看看他们!”
城下的女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她早就想过,这些人就算不死,也要关到大牢去了。可是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吉达领着一百多蒙古人走上了城头,一个个好模好样。
看到了城下的女子,吉达也是大吃一惊,他急忙施礼。
“小姐,我们都好得很,多谢挂念!”
女子皱着眉头,用马鞭指了指城头:“你说实话,是不是汉人胁迫你们的!”
吉达急忙摆手:“断然没有,王大人处事公平,刚刚砍了一个骗子的脑袋,我们都感激不尽!”
“当真?”
“的确如此!”
女子听到了这里,总算是出了口气:“王大人,小女子多有冒犯,您大人大量,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吧!”
“嗯!”王化贞勉强点点头。
“既然大人不怪,是不是该放了我的人啊?”
王化贞皱着眉头说道:“姑娘,让你的人先退出五里,本官自然放人。”
女子还有些迟疑,吉达忙喊道:“小姐,放心吧,王大人是好人!”
女子终于点头,四五百名蒙古骑士散开,城门洞开,吉达等人迈着大步出了城门,消失在夜色中。
“唉!”王化贞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叹道:“总算是平安无事!”
说到这里,他就想起了张恪这个头号功臣,笑着问道:“张恪,看你处事机敏,谈吐文雅,可曾读过书?”
“启禀大人,小人在义州卫学读过五年,只是资质鲁钝,没能考取功名。”
“哦!”王化贞点点头:“十年寒窗苦读,谁都要吃苦的,对了,义州的卫学,你可认识洪敷敎?”
“洪先生正是恩师,只是先生在半年多前进京,他临走的时候给小人留下了字,叫永贞!”
王化贞眼前一亮,抚着胡须哈哈大笑:“恪者恭谨也,贞者事之干也!你老师对你的希冀可不小啊。永贞,本官和洪兄是同一科,论起辈分还是你的前辈啊!”
张恪急忙掸了掸衣襟,躬身施礼:“晚生见过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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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好大的粗腿
大明的官场经过了二百多年,已经被一张绵密的大网遮住,每个人都靠着同乡、同窗、姻亲、故旧、师生等等关系牵连到一起。自然而然的分成了“自己人”和“不是自己人”。
不知道张恪老师的时候,王化贞还只是单纯的欣赏,觉得小伙子很机灵。可是听说他的老师是洪敷敎,王化贞顿时笑得眉开眼笑,激动的拉着张恪的手,简直就像是自己的晚生后辈一样。
当然也不是任何人都有这个待遇,也要靠真本事挣来,只是没有这层关系,人家根本不带你玩。
王化贞喜气洋洋的带着张恪到了临时下榻的府邸,刚一坐下,就有侍女奉茶。
“永贞,这是马市临时的住所,难免有些逼仄简陋,你将就一下吧!”
张恪虽然知道有一层关系,但是他也明白关系还要慢慢经营,要是敢忘乎所以,立刻就会被打入黑名单,因此他比刚刚还要诚惶诚恐。
“大人,晚生从小吃苦,来广宁的路上都是露宿野外,到了这里就跟做梦一样了!”
“哈哈哈,年轻人吃得苦好,本官也是苦读出来的,你都读了什么书?”
“前两年发蒙的时候不过识字而已,后来恩师到了义州,就教了四书五经,后来又让晚生读史书,读汉赋,唐人的文章。”
王化贞点点头:“没有给你讲八股时文吗?”
“还没来得及讲,先生年初就进京了,只是留下了几十篇成文,让晚生研习,晚生资质鲁钝,连县试都未能通过,辜负了老师的栽培之情。”
“哈哈哈,永贞啊,看你处事挺精明的,可是考科举你就太外行了。”王化贞笑道:“世人都以为八股文章规定的太死,沉闷抑郁,考出来的都是书呆子。其实全然不同,你看看这满朝文官哪个不是满腹经纶,精明过人。”
张恪也没有想到王化贞竟然讲起了科举,他可不知道这位的癖好,根本不敢多说,只能老实的听着。
“想要考个秀才或许不难,只要吃透几百篇时文,琢磨一下考官的好恶,投其所好,就能考上。”
作为一个靠着科举起家的文官,竟然解构起科举,王化贞的话已经出格了,不过谁让他欣赏张恪,所幸就一次点拨明白,提携了后辈,也结下了人情。
王化贞看着张恪沉思的模样,笑道:“我说考秀才容易,你是不是不服气啊?”
“当然不是,晚生只是觉得资质愚鲁,实在是不得其门而入!”
“哈哈哈,无非是一些应考的关节,这些等你老师回来他自会教给你。我想告诉你的是投机取巧或许能考上秀才,甚至举人,但是休想高中进士。我大明朝每一科的进士不敢说群英荟萃,但是也都是这天下顶尖的聪明人。想在他们中间脱颖而出,你的文章必须辞藻华美,说理通透,大气磅礴。这些可不是靠着捧着四书五经就能得来的。说理要依据宋元大儒,文气要学汉唐的雄文。四书五经都是先秦成书,想要文义通达,则要用三代典故,学会古为今用。”
王化贞一口气说下来,笑着看了看张恪,“你现在明白老师为什么让你读史,读文了吧?”
“晚生明白了,老师是想让我打好基础,八股不过是形式而已,拘泥其中,万难高中,唯有肚里有货,才能做出好文章!”
“说得好,说得好啊!”王化贞突然脸色阴沉下来,用手指着张恪,劈头盖脸的说道:“永贞,你老师对你是给予了厚望,可是你为何自甘堕落,我听说你来马市是为了贩售货物。你难道不懂么,文人最讲究的就是气节,一旦沾染了铜臭,就算日后考中,把这段翻出来也是影响你的前程的!”
张恪听得出来,王化贞是出于真心,要是早穿越二三十年,张恪或许还会老老实实读书考科举。可是再有二十年就要天下易主,华夏**。自己读再多额书,做再大的官,难道给鞑子当奴才吗!
这些话可不能和王化贞说,张恪只能躬身说道:“启禀大人,晚生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讲!”
“是,晚生考试不中,染了病,家母为了给晚生治病,借了二十两银子,离着过年不远了,债主登门,晚生不得不来广宁马市,想要赚点银子,偿还债务。”
“啊!原来如此!”王化贞点点头:“是我误会你了,此来广宁可是赚到钱了?”
“启禀大人,晚生赚了七十两银子。”
“哈哈哈,你小子比孙猴都精明,不能赚不到钱!”王化贞笑道:“不过经商终究是小道,你可能沉溺其中,这样吧,既然家用艰难,你就到本官的手下做一个书办吧。帮着整理整理文稿,写写文书,我再提点一下八股时文,静等朝廷取士。”
王化贞又说道:“永贞,实不相瞒,辽东如今一团乱麻,我这个参议做的不轻松啊,你可要帮我啊!”
“大人!”张恪慌忙站起,说道:“大人看得上晚生,是晚生的福气,自应该为大人效劳,只是晚生还要肺腑之言,想要向大人禀报。”
“说吧,咱们之间不必见外。”
想要做事,就离不开靠山,王化贞眼下就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显然这位规划的路子和张恪想得完全不一样,还要说服他才是。
“大人,晚生来广宁之前,还想着走科举的路子,光宗耀祖,为国效力。只是到了广宁之后,晚生才觉得有些自欺欺人!建奴凶悍,消化了占据的土地之后,必然南下侵占全辽。蒙古人又时常作乱,我大明在辽东是内外交困。偏偏辽东又是京师的一臂,辽东有事,京师震动,京师震动,天下震动!恕晚生直言,此番危局比起三大征都要凶险万倍,偏偏我朝文武全无当年的锐气,这辽东的局势怕是要糜烂下去了。”
张恪说话的时候,想起了熟悉的历史,格外的悲愤。
“大人,晚生身为辽东子民,家父当年远征朝鲜,大杀倭寇,扬大明天威,晚生还有一位兄长,在两年前也离家投军,如今还在辽阳军前效力。晚生想投身军伍,披坚执锐,誓死守卫这锦绣疆土,绝不容鞑虏染指一分!”
王化贞听着张恪的话,也不由得一阵动容,的确辽东危在旦夕,也需要张恪这样的热血青年征杀疆场,只是……
“永贞,文武殊途,我大明文贵武贱,你要是真的当了武夫,岂不是影响了你的前程吗?”
“大人,晚生还不到二十岁,即便是从军五年十年,晚生一样可以读书上进,等到辽东平定,晚生再解甲归田。”
王化贞苦笑着摇摇头:“只怕日后会命不由人啊!”
“总而言之,晚生不能坐视浸透父祖鲜血的土地沦落到鞑子手里,还请大人成全。”张恪说着单膝跪在了王化贞的面前。
王化贞也看得出来眼前的年轻人非常执拗,只怕轻易不会改变!
可是这么一棵好苗子,要是送到了军营,变成了粗鄙武夫,实在是有些可惜。他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突然眼前一亮。
“永贞,你先起来吧,眼下我有一个难题,只要你能帮着我解了,我就答应帮你。”
“大人请说!”张恪兴奋的问道。
“哈哈哈,别高兴的太早了。这次的事件虽然平息了,可是我毕竟杀了一个汉人,在满朝的言官眼里,我可是纵容了鞑虏。而且从此以后,一旦蒙古人气焰嚣张,频频滋事,又该如何处理?”
王化贞的话正好道出了他的难题,大明如今外强中干,偏偏还有一堆不食人间烟火的言官,在前面办事的人都是风箱的耗子,怕这怕那。
张恪脑筋快速的转了转,突然哈哈一笑:“大人,晚生试着解解这个困局,朝廷要面子,必须维护大明的体统。偏偏您手上又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压服蒙古人,不能以力服人,只能以德服人。可是您厚待蒙古人,又会引来非议,是也不是?”
“永贞说的没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稍微做不好,就里外不是人,这个火候该怎么把握啊?”
“哈哈哈,晚生有八个字,治蒙古人从宽从多,治汉人从重从严。”
“此话怎么讲?”
“大人,蒙古人一旦闹事,必须惩罚,而且不能例外,非如此不能慑服其心。对汉人商民则要宽待,可是有了重罪,必须杀一儆百,还要当着蒙古人的面杀,以儆效尤。”
王化贞仔细的咂摸着张恪的话,在地上走了两圈,突然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张恪的想法。
说穿了这就是一个朝三暮四的把戏,蒙古人犯错宽进宽出,有错就抓,但惩罚不重,让他们畏威怀德。至于汉人正好相反,严进严出,小错放过,一旦抓到就严惩不贷。
看起来对汉人声势浩大,但实际上却是得了大便宜!毕竟双方的商品,加上经商的头脑,汉人是占便宜的,只要吃相不难看,就不会犯事。同时对蒙古人也有了交代,我们都杀人了,你还想怎样!就算是捅到了朝廷,王化贞也是有功无过。
张恪年纪不大,可是主意比起一般的经年老吏还要深沉老练,切中要害,正好合了王化贞的心意。
“永贞啊,就凭你这个主意,我是真想把你留在身边,不过既然答应准你从军,就不能食言,你说吧,想去哪里,本官帮你活动。”
第三十一章 小礼物
“永贞,你刚刚说有个兄长在军中,可是真的?”
“没错,眼下正在贺世贤总兵的手下。”张恪并没有撒谎,实际上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只不过是同父异母。大姐张悦心在四年前出嫁锦州,大哥张峰则是在两年前投军了。
这年头讲究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沈氏当时是苦口婆心的劝阻张峰,可是张峰脾气很倔,再加上沈氏是后妈,也不好阻止。
“贺世贤啊,听说此人官声不错,领兵得法,算是辽东数一数二的勇将了。我给他修书一封,让他安排你当个书吏,随军参赞军务,等有了功劳再升官,也省得委屈了人才!”
王化贞说的轻松随意,好像举手之劳一般。可是听在张恪的耳朵里,却涌起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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