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木桥,走过溪流,耳边满是蛙声虫鸣,别有一番趣味。
“唉,若是有一天辽东平定,老夫就辞官回家,躬耕田亩,含饴弄孙。别有一番滋味啊!”
王化贞哈哈大笑着,每个人中国文人心里都塞着桃花源的美梦,老王迷醉其中,不能自拔。张恪笑道:“世伯。此情此景,最好是吟诗一首。”
“应该的,应该的!”说着王化贞低着头,默默寻思着诗作。差不多走出了十几步,他突然笑着抬起头,“有了!”
“小心!”
没等王化贞反应过来。突然在前面不远处的草丛蹿出来一个人,抡起木棒,正中王化贞的脑门!
“哎呦!”老王被打得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在了泥坑里,什么诗性都没了,只剩下骂娘!
“魂淡,谁敢打我!”
抬头一看,只见草丛中蹿起十几个年轻人,手里拿着镐头铁锹木棒菜刀一类的就冲了上来,嘴里还骂骂咧咧,“打穷鬼,打死穷鬼!”
“反了天了!”
张恪一声怒骂,褚海天领头冲了上去,他也没抽刀,纯粹凭着速度,像是炮弹一样,撞飞了两个村民。后面的卫兵冲上来,没等剩下的村民明白怎么回事,就把他们按到在地,爹妈乱叫!
褚海天冷笑了一声:“还以为你们多大本事呢,怂包一堆,还敢偷袭大人,你们就是找死!走,听候王大人发落!”
这些小伙子借着月光也看清了,这些人哪是什么穷鬼!一个个披着铠甲,手里武器闪闪放光,吓得他们都麻爪了!
“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小的们弄错了!”
“弄错了就敢袭击一品大员,要是弄对了,你们还不打进金銮殿了!”
褚海天提着一个小子的脖领子,扔到了王化贞的面前。
“大人,请您发落!”
这时候张恪把王化贞搀扶起来,老王额头上肿了鸡蛋大小的包,疼得老头龇牙咧嘴。看到这帮小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们是哪里的土匪,何处的强盗,竟敢剪径抢劫!撞到本官的手里,给我实话实话,你们老巢在哪里,做过多少恶事!有一个字的假话,老夫立斩不饶!”
王化贞身为巡抚,有王命旗牌,别说几个小老百姓,就是当官的一样照杀不误!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更凶悍的张恪,找死有很多种,这帮小子无疑选了一个最痛苦的!
“大人饶命啊,小的们不知道是大老爷啊!”
“要是普通百姓就被你们抢了,简直宁顽不灵,给我打!”王化贞怒喝道。
“别啊!”
领头的小子终于知道踢在铁板上,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青天大老爷啊,小的们是来堵穷鬼的,没想到冒犯了大人,大老爷宰相肚子能撑船,就当我们是个屁,放了算了!”
“放屁!什么穷鬼,你们还敢编谎话,不打是不成了,动手!”
张恪一直在看着,这些人不像是强盗,说的话也有些奇怪,他伸手拦住了王化贞。
“世伯,等我问问清楚,再收拾他们不迟。”
张恪俯身盯着领头小子,这家伙被张恪目光盯得浑身发毛,额头冒冷汗。
“说,穷鬼是怎么回事?”
“启禀大老爷,就是那帮从北边跑过来的家伙,他们没了地没了田,就来抢我们的!”
“胡说!”
王化贞这下子可真生气了,难民就是他安置的,他还以没有出乱子为荣,怎么就有抢田的事情了!
“你给本官实话实话,不然本官砍了你的狗头!”
“大老爷啊,小的真不敢胡说八道,他们都来三四次了,俺们村子有十几口子都被打伤了。”
张恪瞳孔缩成精芒。他本能感到了事情不简单。
“世伯,咱们先进村子好好问问。”
“嗯!”王化贞忍着怒火,点头同意。
他们大步流星,向着村子走去。离着村子大门还有两百多米,突然一阵锣鼓声,从里面跑出来一大帮人。
男女老少,手里都拿着家伙,举着火把,乱哄哄挡着了寨门前面。有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手里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刀。咬牙切齿大骂。
“你们这帮穷鬼,还有没有良心,当初俺们村子给你们吃的,就换来你们来抢田,断我们的活路吗?”
老头子厉声大骂,两旁的年轻人也义愤填膺,可是一看张恪他们,顿时吓得一缩脖子。
“四爷爷,不是穷鬼。好像是官兵!”
老头这时候也瞪大了眼睛,手一松,铁刀就落到地上。
“哎呀,小的有眼无珠。大老爷饶命啊!”
老头跪倒,后面跟着一大片,全都跪了下来。
张恪看着这些人,的确都是本分的村民。说道:“起来吧,推举几个代表过来,把事情说清楚!”
村民一阵混乱。从里面走出三个人,领头的就是老者,后面两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他们瞻前顾后,战战兢兢到了张恪的面前。
“行了,不用磕头了,说说穷鬼是怎么回事?”
“是。”老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哭丧着脸说道:“大老爷,事情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这个村子周围有密集的榆树林,因此得名榆树村,人口有两千多,基本上和镇子差不多。就像童话里说的,小村子过着安静祥和,男耕女织,怡然自乐的幸福生活,直到有一天……
一群衣不遮体的难民跑来,村民们因为怜悯,最初给难民们食物,可是难民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小偷小摸,盗窃村民的家禽牲畜。老实巴交的村民开始愤怒了,他们把难民赶走。
可是谁也抵挡不了对食物的渴望,有些难民半夜三更,偷偷爬过村子的围墙,拿走一切能拿走的东西。
终于,忍无可忍的村民选出了一大批丁壮,拿着武器在村子里巡逻,遇到难民就狠狠下手,甚至闹出了人命。这时候难民的数量也越来越多,双方竟然大规模械斗起来。
十天前,突然有人告诉村民,让他们把租种的田地都交出来,要转租给难民!火药包彻底点燃了,愤怒的百姓拒不交出田地,还在村外设下人手。
“原来如此!”
听完了百姓们的叙述,王化贞和张恪眼中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怎么有人要给难民分田,这可是张恪一直打算的事情,竟然让人捷足先登了!
“老头,是谁让你们交出田地的?”
“是,是朝廷!”
“扯淡!”王化贞毫不客气地说:“本官就是辽东巡抚,巡抚衙门的确让安置难民,可是用的都是荒地,什么时候硬逼着百姓交出田地了!”
“啊!”老汉一听,泪如雨下,趴在地上,砰砰磕头,鼻涕眼泪一大把。
“大老爷啊,您可要行行好,给穷苦人一条活路吧,求您了!”
王化贞也提不起怒气,只能看向张恪,说道:“永贞,你怎么看此事?”
“唉,要是我猜的不错,这应该是一处人吃人的大戏!”
“你是说难民吃村民?”
“不!”张恪果断摇摇头:“是大户和武官吃人,百姓都是受害者!”
正在这时候,突然村子里传出来撕心裂肺的喊声。
“不好了,穷鬼从北面杀进来了,是老爷们的,都去挡着啊,别让他们杀进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 釜底抽薪
打谷场是晾晒庄稼,脱粒归仓的地方,几乎每个村子都有,榆树村的打谷场更是比足球场还大。
此时打谷场分成了迥然不同的两派,东边都是村子里的百姓,由常四爷领头,大家怒目而视,盯着对面。西边是逃过来的百姓,他们人数虽然少一点,但是青壮数量多,有些人更是拿着刀枪兵器,双方势均力敌。
张恪仔细看了看,也是一阵头疼,他深知这种百姓冲突最难解决,一来是农民眼界窄,喜欢认死理,二来农民也的确贫穷,退一步全家人就要饿肚子,谁也不能退步!
怕也没用,张恪迈大步走到了两边百姓的中间,清了清嗓子。
“你们都听着,聚集上千民众,打架斗殴,完全可以治你们一个作乱的罪!知道什么是作乱吗?就是造反,就是诛九族!”
张恪的话在百姓们的耳边响起,他们终于害怕了,有的胆小的干脆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还有些年轻人不服不忿。
“灭九族就灭,老子就剩下一个了,脑袋掉了碗大疤,有本事就杀吧!”
“臭小子,闭嘴,你想找死啊!”
从难民的队伍里颤颤哆嗦走出一个老者,四五十岁的样子,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矮小的少年,身形很单薄,紧紧依偎着老者,寸步不离。
“学生是万历二十五年的举人,叫熊若光,拜见大人!”
还是个举人!
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士人阶层,已经有做官的资格了,就算不当官,有了举人功名,就能免去赋税徭役。会有无数人争着抢着把田地奉上,记在他们的名下,美其名曰投献!
“熊举人。既然有功名在身,为什么如此狼狈?”
熊若光苦笑了一声,摇头叹道:“学生本是沈阳人,老奴攻陷沈阳,学生带着小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道:“一家人就我们父子逃了出来,家里全都被焚烧一空,财产一无所有,一路逃到了广宁。空有举人功名。可是无人承认,要不是朝廷不时发下赈济的粮食,我们只怕就饿死了!”
熊若光说着眼圈发红,身旁的少年也垂首哭泣。
王化贞叹道:“唉,熊举人你也别怪朝廷,一团乱麻,不少当官的都没法安置。这样吧,本官会安排人核实一下,若真有举人功名。巡抚衙门正好缺少人手,你来当个书吏吧!”
书吏不是什么正式编制,可是架不住跟着巡抚大人啊,只要能讨得大人欢心。就有一步登天的机会,熊若光也算是交了好运。
老头拉着少年的手,慈祥地拍着,低声说道:“别哭了。咱们转运了!”少年微微点头,可还是一语不发。
张恪说道:“熊举人,既然你有功名在身。也是明事理的,把眼前的事情说清楚,难民为何会和当地百姓冲突?”
熊若光一听,急忙躬身施礼。
“大人,此事不怪难民,全是榆树村百姓宁顽不灵!”
“胡说!”常四爷急急忙忙跑过来,气愤地说道:“青天大老爷,您可别听他胡说八道!”
熊若光哼了一声,冷笑道:“我问你,榆树村的田地都是谁的?”
“这,自然是我们的!”
“哼,真有脸说,村子的田地九成都是徐老爷的,他说了,要把田租给难民,你们却霸占着不退,你说到底是谁的错?”
一提到徐老爷,村民们都脸色凝重,常四爷更是嘴唇哆嗦,显然有些心虚,又有些不甘。
“徐老爷也不能不讲道理,我们给他们家种了几十年的地,凭什么把我们都赶走,土地给一帮外来人,这公平吗?”
他这么一说,点燃了火药桶,难民们气得破口大骂。
“谁是外来人,老子祖祖辈辈都在辽东,都吃大明的饭!朝廷没出息,把辽沈丢了,俺们才逃过来的,凭什么不让租田,还让不让人活了!”
“都闭嘴!”
张恪猛地抽出腰刀,厉声说道:“谁再吵嚷,就地正法!”
这下子把两边的百姓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熊举人,你能说说徐老爷是怎么答应把田租给你们的?”
熊若光说道:“启禀大人,学生和大家伙一起逃难过来,谁都想找条活路,听说徐老爷在广宁是大户,田地众多,学生就代表着大家伙,几次去求他。半个月前,徐老爷总算是松口了,他同意按照六成田租,把榆树村的田都租给我们。徐老爷还说,村里民风剽悍,欠了他好多银子不还,让我们自己动手,把田拿过来。”
说到这里,熊若光仰天长叹:“学生在沈阳的时候,不过收取三成地租而已,到了广宁,竟然变成了六成,还要抢夺田地。可是没有办法啊,朝廷给的粮食越来越少,要是没有田地,不知道会饿死多少人呢!”
熊若光说完,不少难民都流下了眼泪,他们要的不多,就是活下去而已!哪怕把大半收入都给了地主也无所谓!
张恪转头看着榆树村的百姓,说道:“那个徐老爷和你们怎么说,你们是不是欠了银子?”
常四爷他们默默低下了头,张恪冷笑道:“怎么不说话了,甘心让出田地了?”
“不!大老爷,地是我们的命根子,可不能拿走啊!”常四爷情急之下,滔滔不断,把经过也说了一遍。
原来去年大旱,榆树村全都歉收,原本三成五的田租,大家只交了一半。本来还想着今年老天开恩,有个丰收年景,好把欠的租子还了,谁都不想拿喜儿抵债不是!
可是刚刚到了五六月份,徐老爷就派人来通知他们,一个月之内交齐拖欠的租子,不然就收回田地。
大家伙都种了几十年,根本不信徐老爷会强制收回去,结果等来等去,就等来了一帮难民,来抢他们田地。
双方都把情况说完了。眼巴眼望看着张恪,希望青天大老爷能给个裁决,到底田地归谁,几千口人的性命就系在一念之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哈哈哈!”张恪笑了几声,突然问道:“你们以为弄到了如今,是谁的错误!”
“当然是他们!”熊若光和常四爷同时伸出了手指头,毫不客气指向了对方,两边的人又开始大眼瞪小眼。
“你们就没有看出来,这是一招驱虎吞狼的计策。你们都被骗了!”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张恪瞬间抓到了双方的关键,把西洋镜戳穿。
在背后操纵双方的争斗的就是那个徐老爷!
无数难民涌到辽西,人多地少,坐拥大量田地的地主就看到了发财的机会。难民们一无所有,急需安家,哪怕再苛刻的条件也要接受……才有了六成田租的天价!
要知道在北方很少有超过五成田租的。
有了难民这样的廉价劳动力,原本的佃户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徐老爷就采用逼债的方式,逼着他们放弃土地。接着怂恿难民抢夺土地,双方撕破脸皮,徐老爷却坐收渔翁之利,端得好手段!
王化贞也想明白了关键。他气得怒火中烧,脑门上的包又大了好几分!
“混账!为了一己之私,竟然挑动百姓争斗,他是想天下大乱吗!无耻。真无耻。”王化贞对着褚海天大声说道:“你马上调两百精兵,去把什么狗屁徐老爷抓来,我要亲自审他!”
“遵命!”
褚海天转身离去。两边的百姓也都傻眼了,张恪向他们解释了一下缘由,大家伙恍然大悟,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姓徐的简直太不是东西,大家都被他耍了。
这些天械斗双方都死了人,这笔账全都该记在徐老爷的头上。
“青天大老爷,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张恪点点头,笑道:“眼下有件比处置徐老爷还重要的事情,要咱们一起商量。你们说说,田地该怎么处理?到底租给谁?”
熊若光眉头紧锁,实际上作为一个老牌地主,他也隐约猜到了徐老爷的打算。可是由不得他们选择,要是没有田地,不饿死也会冻死。
即便是冒险进关,一样生路渺茫,说不定半路途中就没了性命。
“大人,恕学生直言,徐老爷的做法虽然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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