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的笑容在脸上顿了一下,扯扯嘴角:“我叫你袁朗,你叫我高副营长,显得我特没有上下级关系似的!”
袁朗咧着嘴笑:“我这不是习惯嘛!”边说边掏出军官证登记。
两人并排走向刚才接待人员指的那栋楼,边走边说笑:“你也被弄来了?我还以为光我被抛弃了呢!”
高城笑:“什么就抛弃了?你们大队长让你来,恐怕是要升职了吧!”
袁朗也没有惊讶,嘿嘿的笑。
高城不满:“你早知道吧?在我跟前还装!连我也A,有意思吗?”
袁朗还是笑,一点儿也没有被揭穿的心虚样子:“我还担心这次来了会被口水淹死,有你我就放心了!”
“为什么?”高城问完,忽然想到他们是职业找茬蓝军,恐怕在以往演习中得罪的也不是他们702团一家,忽然就笑了:“这回知道报应了?”
袁朗还是笑。
走到楼门口,负责安排宿舍的接待领着他俩进了一个房间,高城打量了一下,房间不大,窗户两边是两个高架床,下面是书桌,床旁边都有床头柜,另一边是柜子,还有一组三人会客沙发,唯一不错的是有独立卫生间。
袁朗眨巴着眼睛说:“这回待遇不错啊,政委学习回去说安排的都是四人间,还没有独立卫生间,半夜上厕所还要跑出去,特麻烦。”
高城倒是无所谓:“人多热闹啊!四个人也不错!”
袁朗嘴角忽然浮出一丝讽刺的笑:“听说这回都是校级以上军官,培训完就要提干,所以才安排成这样吧!”
高城哼了一声:“他们倒是用心良苦啊!”
高城和袁朗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房间,对面宿舍的门正好开着,高城随意的看过去,竟然看到了熟人:“老洪!”
洪兴国扭头看见高城,立马乐了,自从钢七连改编,两人还没见过面。
“老高!”洪兴国高兴的握着高城的手摇:“这没想到,在这儿看见你!”有指着旁边的一个陆军军官:“这是刘季!”
高城也介绍了袁朗,几个人握了握手,洪兴国盯着袁朗看了几眼,忽然说:“看着挺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等高城回答,有人声音中透着股子不友好的说:“有名的找茬部队,职业蓝军,挖了我的人不说,还给我送回来了!”
四个人都转头看过去,高城一看就乐了:“陈潇!”
穿着海军军装的陈潇瞪了袁朗一眼,对高城皱眉:“我说七哥,你怎么和他走在一起啊?”
高城看看袁朗,哈哈的笑:“让你四处挖墙脚,报应了吧?”
袁朗似乎也不恼,摸着鼻子笑。
陈潇看袁朗不生气,也接不下去了,哼了一声扭头对高城说:“鱼头也来了,后面呢,跟我一个宿舍,我先回去放东西,回头咱哥几个在说话!”
高城点头,和袁朗洪兴国他们去食堂吃饭。
这次来培训的果然都是准备晋级的中青年军官,其中竟然有一大部分都是和高城一样的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将门虎子的那些人,高城性格爽朗,加上到处都是自己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哥们儿,没几天就混在一起,吃喝玩乐的。
袁朗因为所在的是保密部队,认识的人不算多,偶尔有认识的,也是陈潇这种被挖了墙角或者在演习中被涮了的,所以高城出去玩儿的时候,袁朗一向都是形单影只,很少和人来往。
本来高城是怕带着袁朗和小时候的哥们儿一块儿玩,会让袁朗觉得被排斥,可是一天晚上,他和几个哥们喝完酒翻墙回来的时候,打开宿舍门,宿舍里没有开灯,高城伸手按着开关,看到袁朗正靠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支烟,并没有点着,灯亮的时候,他眯了一下眼睛,对着高城笑:“回来了!”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高城却明显看到袁朗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哦!还没睡?”高城喝了不少,虽然说不上醉了,人还是有些轻飘飘的。
袁朗又笑的吊儿郎当,低头拿起打火机点燃手里的烟,吸了一口说:“睡不着!这人啊,以前出任务时三天三夜没睡觉,就想着什么时候好好睡他个三天三夜,可是现在有时间了,反而睡不着,总是想着那些事,那些人……”袁朗的声音少见的有些淡淡的惆怅。
高城走到他旁边看着他:“今天怎么了?有点儿怪怪的!”
袁朗笑了一下,用尖利的牙齿咬着烟蒂模模糊糊的说:“什么怪不怪的,以前太忙了,没时间想事情,这一闲下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想起来了……”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一阵手机铃声。
高城愣了一下,刚想摸手机,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压根没开,扭头看袁朗,袁朗抱歉的笑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接通:“嗯,铁大!”
铁路在那边不知道说什么,袁朗一手拿着烟,一手拿手机,眼睛微微垂着,低声说:“明天中午我在校门口等着……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没必要麻烦您跑一趟……我知道,我会自己调节的……就这样!”挂了电话,袁朗看着窗外黑洞洞的操场,忽然苦笑。
高城不知道什么事让这个一向笑的很妖孽的死老A这么消沉,但是他已经决定以后自己出去时一定要拉上他,不然每天看到袁朗落寞的背影,自己的心迟早会疼死。
第二天一切正常,到了中午吃完饭,袁朗放了餐盘对高城说:“高城,你先回去吧,我去校门口取点儿东西!”
“我陪你过去吧!”高城想起昨晚袁朗嘴角的苦笑,就想跟着去看看。
袁朗犹豫了一下,高城也有些不好意思,却见袁朗笑了:“那好吧,一起过去!”
走到校门口,高城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人,等着袁朗的是齐桓,齐桓把一个信封交给袁朗,然后说了几句队里最近的事,开车离开。袁朗把那个信封随手折了一下塞进裤兜,扭头对好奇的高城笑:“知道是什么吗?”
高城摇头。
“想知道吗?”袁朗眯起眼睛,一副打算A人的表情。
高城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不想!”
袁朗笑的露出牙齿:“那就好!”转身向宿舍走去,没走几步,手机又响了,高城特别奇怪,这都来一个星期了,昨天以前他都没听过袁朗用手机,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袁朗拿出手机,看看屏幕,眉头皱了一下,犹豫着看了高城一眼,然后接起来,却没说话,那边可能先开口了,袁朗低沉着声音说:“嗯……我知道……明天吧,明天上午……老地方见!”
挂了电话的袁朗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发愣,不过也是一瞬间,他抬起头说:“明天早上我要出去一下!”
“哦,我和你一起去?”
“啊?”袁朗一愣,笑了:“不用,私事!”
袁朗这种疏离的口吻让高城心中有些恼怒,却无从发泄,只能点点头。
第二天是周五,高城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能推到周六日去,不过袁朗找到班主任却很容易的请下假。
大早上,袁朗换了便装,黑色衬衫,银灰色西裤,看起来玉树临风,倒像是出去约会。高城看着打扮好的袁朗,忽然想起那个见过两面的短发女人,难道袁朗是去见那个女人?
袁朗拿着假条出门,高城觉得自己着魔了,爬起来随便套了件便装翻墙爬出去,刚好看到袁朗打车离开,急忙打车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惜同窗(三)
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很快来到市区,袁朗的目的地竟然是螺湖公园,高城没敢跟的太近,远远的下车,躲在树后看袁朗。
袁朗似乎在等人,表情平静,却有些说不出的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高城看到一个女人走过去,两人面对面的站着,似乎客气又疏离的说了几句话,那种感觉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就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然后两个人没进公园,而是沿着路一直走,高城皱皱眉,强忍着翻江倒海的酸楚,打车回到学校。高城认出那个女人的确是和袁朗带着孩子一起玩儿的女人,这个女人就算不是袁朗的妻子,也是在一起的人,不然袁朗也不用打扮的和相亲似的出门。
袁朗和妻子沿着公园路一直走,他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六年前他和她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欢欢喜喜的领了结婚证,今天,他们走到尽头,是去领离婚证的。
记得六年前两个人一路上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直说,满心的喜悦和甜蜜,可是今天,明明是生活了六年的人,本来该有更多的话题,可是现在,两个人只能一言不发。
隐约看到那个银灰色的大楼,袁朗掏出烟准备点燃,顿了一下又塞回去:“没想到我们现在竟然没话说了!”
妻子咬咬嘴唇:“我们结婚六年说的话也没超过结婚那天说的话多,结婚六年也没有今天你陪我的时间多!”
袁朗露出愧疚之色:“对不起!”
“没有,嫁给你那天,我就知道你做什么样的工作,可是那时候对英雄的崇拜让我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抱着对你的爱生活下去,可是结果……”
“是我对不起你,别说这些了!你从二十三岁到二十九岁,最美的年华都浪费在等我回家上,对你,我没有怨言,只有愧疚!你还给我生了雨桐,我很感谢你!”
“袁朗,你能陪我四处走走吗?最后一次!”
“嗯,我们很久没一起走走了!”
袁朗和妻子办了离婚证之后,两人出来走了没多远,袁朗指着一家西餐厅:“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妻子犹豫的看了一眼餐厅,点点头。
两人吃了饭,又去附近的商场逛了一下午,给女儿袁雨桐买了几件衣服,一同去邮局把衣服邮寄去袁朗父母家,天色将黑,袁朗和妻子分手时,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是我送给你的,没有别的意思,我们结婚后除了结婚戒指,我都没送过你一件首饰,送给你!留个纪念!”
妻子打开,是一对很漂亮的耳环,咬咬嘴唇,她从口袋掏出一枚指环:“离婚了,我还拿着这个不合适,你拿走吧!”
袁朗的手抖了一下,接过指环,微微点了一下头:“我走了,保重!”转身离开,手放在裤兜里捏着那枚戒指,几乎把那枚简单的指环捏的变形,手掌心生疼。
高城这天没出去喝酒,一个人坐在宿舍,从天亮一直坐到天黑,一支接一支的抽烟,直到宿舍的门被推开,他猛的转头,看到袁朗走进来,却没开灯,直接脱掉鞋爬上床,再也没动。
高城走到窗前看他,只能看到袁朗后脑勺短短的头发。高城觉得袁朗的情绪不对,不是一个刚约会完的人应该有的情绪,难道是吵架了?
高城过去开灯,还没摸到开关,忽然听到袁朗低声说:“别开灯!”
高城站在门口回头看他,袁朗还是面朝墙趴在床上。
高城坐在自己书桌前看着袁朗,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孤寂和痛苦,连高城都感觉到了,高城下意识的想起那个短发女人和陌生男人在咖啡馆亲密喝咖啡的样子,皱起眉头,莫非袁朗失恋,或者是老婆跳墙了?高城无意中想到了正确的答案,不过他是不敢直接问袁朗的,眼珠子转转,他过去拍拍袁朗:“喝酒不?一起去?”
本来以为袁朗一定不去,高城都想好了一堆说辞,谁知袁朗忽然跳起来,几乎是直接跳下床:“好啊!我好像还欠你一顿酒呢,这都一年了吧?今儿不醉不归!”说着还眯着眼睛笑了。好像刚才高城感觉出来的低迷都是幻觉。
两人从高城经常出入的矮墙跳出去,袁朗问:“去哪儿?”
高城不想去和哥们儿经常去的那家饭店,他想和袁朗单独喝酒。于是两人不辞辛苦打车来到市区,找了一家不大的饭店开始履行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二斤舍命”之约!
高城是真没想到,袁朗说的二两是真的没A人,二两就是二两,高城这边觉得还没开始喝,袁朗半钢化杯下去,人就有些不对了,没有趴下睡觉,也没有又哭又闹,而是很平静,很正经的坐在高城对面开始说话,那种表情,那种语气让高城想起自己当排长时的那位指导员。
高城放下酒杯,看着袁朗,乍一看没什么不对劲的人,仔细看,可以看到眼睛没有平时的犀利,反而有些茫然,完全没有聚焦的目光落在高城身上,或者说其实他什么都没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嘴里一直叨叨:“你知道吗?我刚当兵出来就遇到以为好连长,那时我军校毕业,在老虎团三连当副排长,我们的连长是个东北人,对手下每个兵都特别好,我们连长的老婆也好,知道我们连长和他老婆是怎么认识的吗?我们连长参加过自卫反击战,谁知急性阑尾炎发作,被送到前线医院,当时刚结束了一场战斗,到处都是伤员,医生和护士都乱哄哄的救治伤员,所以轮到他上手术台时,居然没人给他打麻药,医生一刀子下去,他‘嗷’的一声,差点蹦起来,正好一个护士路过,说‘老虎团的还怕疼?’我们连长一咬牙,一闭眼,就不动了,硬抗!幸好医生发现不对,给他及时打了麻药,不过因为疼痛亢奋,虽然疼的不厉害,却一直能感觉到整个手术过程,刀子剌开皮肉的感觉,大夫切割阑尾的感觉!嘿嘿,后来那个护士就成了我们连长的老婆。你说这女人是不是都有英雄情结啊?”袁朗的眼神飘忽。
高城看他实在不怎么对劲儿,干脆架着他:“咱们回去吧,你说你二两的酒量,舍什么命啊?”
袁朗竟然也没反抗,只是有着高城架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后来我就到了A大队,遇见了我的队长,我们队长是个很好的人,你说我怎么就总是遇到好人呢?队长人特别好,也特别护犊子,你知道吗?那时铁大还是一大队的队长,他和我们队长关系特别好,我们队长是当时六个中队长中单兵素质最好的一个,可是我们队长命不好,其实也不是命不好,做我们这行的,朝不保夕,家庭没几个幸福的,队长的老婆挺漂亮的,队长很喜欢,我好几次看到他拿出老婆的照片看啊看的,可是后来队长回家探亲时,那个女人提出离婚了,队长回来一直失魂落魄的,他跟我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十个有八个婚姻都不会幸福,没有哪个女人受得了长期两地分居,打个电话都有录音,连句肉麻的都不能说,做完任务就想好好洗个澡,洗掉一身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才敢回去抱孩子,说不准哪天就光荣了,留下孤儿寡母拿着几个抚恤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所以我同意离婚,趁着年轻,让她过过正常的生活。’看起来他是想通了,可是没多久,有个配合国安的保镖任务,本来应该是当时的六中队长去,可是我们队长一定要去,后来为了保护那位首长,一枪打中胸口,再也没回来!”袁朗被高城架着,两条腿机械的跟着高城走,低着头,目光不知道聚焦在哪儿。
高城伸手拍拍他:“你心里的事儿太多了!”
袁朗恍然不觉,停顿了一会儿,忽然往路边一坐,又说上了:“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队友死在面前是什么时候吗?是我到了A大队第一次参加任务,配合缉毒大队围剿毒贩,我旁边是当时带着我们几个新人的一个老队员,平时厉害的紧,就和齐桓似的,脸黑的要命,可是那次任务时,他为了救一个新队员,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子弹,你知道是什么子弹吗?M16,他中了三发,当场毙命,我当时就躲在离他两米远的一个草丛里,眼睁睁的看着他倒地,我用狙击枪疯了一样灭了四个毒贩,然后过去抱他,他身上的血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