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接客待人虽宽厚,却也是有自己规矩的,不守规矩便得罚。
朱翠英正在大厅与余嬷嬷谈着事,忽然一丫鬟冲了过来,急嚷着:“夫人,夫人,芷玉小姐醒了。”
朱翠英皱了下眉头,“余嬷嬷,我先过去,你就在这吧。”说完也不等余嬷嬷应声,就直接走了。
余嬷嬷瞪着洗墨,手指指着洗墨的脑门,狠狠一戳,教训道:“你看看,你这丫头,成什么样子,不说十分,连玉墨半分样子都没,随我回屋,好好学学规矩!”想到刚才夫人对自己撂了脸子,余嬷嬷心里火气直冒。
洗墨哭丧着脸跟在余嬷嬷身后,不敢说话,也不敢辩解,要是开口了,等下会罚的更重。
小玉看着床头叠好的外衫,又瞧瞧包扎好的双手,无奈的叹口气,现在想自个穿衣都不得,只能乖乖的在床上坐等人来。
朱翠英进门时,就看到小玉穿着一身单衣,裹着被子,倚靠在床头。心里暗骂,新来的丫头真是不像样,得好好调教调教。走上前去,拿起床头的外衫,亲切的说道:“小玉啊,这次你受苦了,来,师母帮你把衣裳穿上。你原来的那件衣衫破掉了些,还沾了尘土,我呀叫人去成衣店里买了件新了,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小玉眨巴着眼,嬉笑着说:“还是师母会疼人,买的衣衫也真好看,就是小玉又给您添麻烦了。”
朱翠英摸了下小玉的额头,边给小玉穿衣,小心的避过小玉的双手。
这么懂事的女娃儿,怎么能不讨人喜爱,朱翠英以前就盼着生个女儿,贴心,没想到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儿子,以后再也生不出了。看着小玉乖巧,贴心可人,心里更添几分慈爱。
饶是小心的避着,哪有穿衣不沾手的理儿,衣袖擦过手背,小玉没忍住,“啊”的一声痛呼出来。
“怎么了,是不是碰到哪了?”朱翠英关切的看着小玉。
小玉摇头道:“没事,没事,衣衫穿好了呢,不知道和我一起被拐的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朱翠英慈爱的笑着“你这丫头,自己都这副模样了,还惦记着别人,你啊,就是心善。他们啊,已经被各自爹娘领回家了。”
小玉呵笑着没有接话,自己哪里心善了,他们与自己无亲无故,自己能逃的了,就逃,帮得了他们就帮,帮不了自己也没法子,如今问一句,只求心安而已,没事就好。自己又不是圣母,也不是那观音菩萨,不会那般自不量力想要普渡众生。
“师母”齐兴家行了一礼,看向小玉,颤抖着唇,“小,小玉,你没事吧?”
小玉摇着头说道:“我怎么会有什么事呢,没听先生说过么,我可是有大福之人,二哥,你可别越活越回去了,要是那么大了还哭鼻子,估计小宝听到了都会嘲笑你。”
齐兴家眼眶有些发热,这丫头,想变着法的安慰自己么。
“对了,二哥,我知道阿爹去哪了,阿爹好像是去湖州了,听三仙观的小童子说,好像是去找我们叔叔了。”
齐兴家挤出一个微笑,“真好,阿爹有消息了,小玉也回来了。”
朱翠英看着这两兄妹的互动,悄悄退了出去,想让他们两兄妹独自说说话。
“是呀,这次还真要感谢齐震宇了,要不是他,我估计就准备跳河自救了。”小玉打了个寒噤,这么冷的天,跳到河里,不死也得半死。
“小玉,这次是二哥对不住你,差点就。。。。。。。”后边的话齐兴家已经没法再说出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让自己没办法吐出来。
“好呀,二哥你认错了我就原谅你了,以后你可得我好一些”小玉眼睛亮亮的看着齐兴家,“还有呀,二哥,其实这次我有错,不该忘记了阿奶的叮嘱,忘记了你的嘱托,严格说起来是我不对,应是我求你原谅才是。”
齐兴家连忙摆着手,从小自己就被耳提面命,要好好照顾妹妹,如今却上妹妹受了这么大的罪。
“二哥,你别说,你听我说完,我们都是一家人,就别在那客套了。我不是好好的么,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回去也别提了,就说我走路不小心,擦到那墙上去了。”小玉哀求的看着齐兴家。
齐兴家闷闷的应了一声,一家人,一家人。
齐家声家的两个孩子都有些晕船,弟媳又是妇道人家,和自己同处一辆车多有不便,
归途时,齐家贵便多雇了一辆马车。
因齐家声一家人身子都还较虚,齐家贵也不能催着车把式像来时那样赶车。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慢慢悠悠的,时走时停。
齐家贵急着脚心都快抓紧了,却也没其它法子。毕竟虽说是亲兄弟,可弟弟离家之时,只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孩子而已,两兄弟相见,有亲密,自然也会有间隙的地方。几十年的空白,不是说见一面,就能把马上填满的,齐家贵知道这些急不得,也不能急,一切等回去见了自家阿娘再说吧。
第六十六章 认亲
小玉与齐兴家谢别了李先生一家,便匆匆往回奔去。
父亲的消息必须尽快带回家去,大家只有听到父亲的消息才能安心。
小玉在齐家贵离家的这段日子,深深的认识到,齐家贵,才是齐家的主心骨。若是他不在了,齐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李婆子懊悔不已,自己不该让两个孩子出去寻人,这么久了都还没回来,虽说有捎个口信,却也担心到不行,提心吊胆的,怕两个孩子也出什么事,要真出了点什么事,自己就算是死了,也无颜见地下的老头子。
心中憋着一口气,自己在这时候是不能倒下的,家中还有怀胎待产的儿媳,还有等着娶亲成家的孙儿。
往外盼了又盼,还是没瞧见人,再也呆不住了,打开院门对秀娘说道:“秀娘,我去村口了。”也不待秀娘回应,呼呼的就往村口跑,有人回来了,必要从村口过啊,就呆在家干等着,急煞死人了。
天色渐黑,李婆子就一个人孤守在村口那,洌风吹乱了盘好的头发,几缕花白的头发随着寒风飘来飘去。李婆子也不去拢,就这样定定的看着前方。天已完全黑了,本来斜长的影子也变成了一个小圆点。
小玉看向村口,那似乎有一个人影,蹬蹬大步跑上前去,大叫了一声:“阿奶!。”
李婆子看着前方已经有些愰神了,这一声大叫马上让李婆子回过神来,一把搂住眼前这人,“小玉啊,你可回来了,下次别这样了啊,别这样了。”说着泪珠子像断了线似的,不停往下落。
小玉有些心酸,为这头发花白的李婆子心酸,以前常听人说,生的儿女,欠的债。含辛茹苦的养大了孩子,之后还有操不完的心。
“唉”小玉脆声答道“阿奶,我知道阿爹去哪了,阿爹是去湖州了,去找叔叔了。”
李婆子停住了泪水,双眼有些浑浊,视线模糊的望着小玉,嘴唇哆嗦着,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真的。”
小玉嗯了一声,“我们先回去吧,等着阿爹的好消息。”
李婆子点点头,向前迈了一步,腿又麻又痛,若不是小玉和齐兴家扶着,差点就摔了。
齐兴家蹲了下来“阿奶,让我背你吧,父亲不在,让我这个做孙儿的替他尽孝。”
李婆子含泪点头,“好,好,好,孙子都长大了。”
月光透过云层俯照大地,透过树林,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把三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秀娘在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的泪水涟涟。
齐兴隆嘴又笨,不知道如何哄,只能在一旁干坐着。
小宝摸着干瘪的小肚子,人坐在凳子上,眼睛不住往外瞄,玉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呀。听到院里的脚步声,小宝直直往前跑,投入小玉怀中。
小玉痛的嗞牙咧嘴,小包子抓着了自己的双手,“小宝,放手。”
小宝乖巧的放开,黑溜溜的眼珠望小玉,“玉姐姐,我饿了。”
小玉翻了个白眼,你个吃货。
李婆子把消息对秀娘和齐兴隆说了,让两人又惊又喜。
一家人平静下来之后,不知道谁的肚子先咕咕叫的,接着另外几个也叫了起来。
李婆子啐笑一声“先煮饭,先煮饭。”
昏黄的油灯下,一家人又团坐在桌上,桌上只有一盆白水萝卜,大家却吃的格外的香,当然除了小玉。
秀娘端着小碗一勺一勺的喂着,笑道:“我们家的小玉啊,又成了奶娃娃咯。”
“下次走路小心些,就算急也要看清楚路再走啊,你看看你摔的,秀娘啊,改天带份礼去李先生家,好好拜谢下。”
小玉不知道齐兴家是怎么和李婆子秀娘她们说的,反正大家都没再追问这件事,着实让小玉松了口气。
齐家贵所坐的马车,终于到了南郭镇。
齐家声一家跟在齐家贵身后,向着齐家靠近,心里没由的忐忑,也有丝激动期盼。自己是远方的游子,离家几十年后再归,路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泥巴小路,村子并没自己的离去而改变多少,想要见母亲,却又害怕见到。
齐家声闷头跟在齐家贵身后,惴惴不安。
李婆子的殷殷期盼,终于把人给盼回来了,看着风尘仆仆的齐家贵,李婆子跑过去,边哭边打着“你这孩子,就不能家人省心点,把话说清楚再走么,可担心死我了,担心死我了。”
齐家声离家之时,李婆子尚是一头黑发,如果头发已经花白,皱纹爬满了脸,不敢相信,母子再见之时,母亲竟这样苍老了。齐家声双手有些抖,鼻子有些酸,从唇齿间挤个字“娘”
李婆子如遭雷击,浑浊的双眼想要看清齐家贵身后的人,可是越来越多的泪水不住往下流,李婆子用手抹了又抹,还是有些模糊,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手不停的抖着,抚着齐家声的脸,“我的儿啊,我的儿。”
齐家声激动的抱着李婆子,以前母亲抱自己时,自己及母亲胸前高,如今自己回乡之时,母亲却只到自己胸前高了。齐家声心中悲痛酸涩欣喜,万般情绪,最后只化作汪汪大哭。
秀娘也在一边抹着泪水,太好了,总算找回了个小叔。
小玉扯了扯李婆子的袖子,“阿奶!阿奶!先让人进门,后边还有人呢!”
“对对对,来来,进来进来,吃没没饭,喝水还是。”李婆子太过激动,说话一团一团已让人听不清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
虽说齐家声是小玉的亲叔叔,可小玉并没见过,也没相处过,对小玉来说就跟那一般客人差不多,没有齐家贵李婆子见人那般欣喜激动。只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终于找回来了个,了了李婆子半桩心愿,以后再找到另外两个就圆满了。
“家声啊,后边这这是?”
“娘,这是我媳妇小草,这两个小子是您孙儿,大的这个叫齐树,小的这个叫齐木。”齐家声介绍道。
“阿奶,进屋说吧,有什么进屋细细说,隔壁还有人在呢。”小玉提醒道。
李婆子连连称是,拉着齐家声的手就往里走。
进了屋齐家声就俯跪下来,齐家声媳妇和孩子看着自家爹都跪了,也跟着跪了下来。
“家声,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起来,有话好好说。”李婆子使劲的拉着齐家声,可齐家声就不愿起。
齐家声抱着李婆子的腿,痛哭道:“娘,你听我说,我那年和师傅走后,就陪着师傅走街串巷,倒也能混个温饱。每天就走走停停,师傅说要去北地采一味药,我们便一路往北而行,最后到了安林。那天师傅在峭壁处看到一株药,非要去采,就叫绑了麻绳在身上,叫我拉住一头绳子。”
李婆子拍着齐家声的背慈爱的说道:“行了,行了,过去的就过去了,苦了吃完了,自然就只有甜的了。”
齐家声摇头,继续哭诉道:“娘,你让我说完,后来师傅踩的土石松动了,人往下掉,把我一起拉下了山崖。醒过来时,我们都还没死,掉进了林子中,师傅腿断了,而我被挂在树上,浑身是伤。”
看向一旁的小草“小草出门采菇子,看到有人,就叫了家里大人来,把我们抬到了她们小村庄。小草他们村叫林子村,全是做伐木的,也全是奴籍,全都是被工头替他主家买到那的。”
“师傅腿断了,也一身的伤,一直高热,林子里找不全师傅要用的药,过了半个月,师傅他老人家就去了。我因会看些小病就被那工头留了下来,林子很大,每个月都会有人来拉木头,我试过想跟着拉木头的车跑出去。结果被工头发现了,最后遭了一顿毒打,接下来的几个,一直想逃跑一直被抓回来,又挨打,要不是看着我还有点用,可能,就。”
秀娘扑在齐家贵怀里哭了起来,李婆子哭嚷着:“我的儿啊,我的儿。”
齐家声握住小草的手“小草告诉我,这个林子没有地图,跑三天三夜都跑不出去,村里有些人想跑,最后葬身在野兽口中了。我只好歇了心思,后来和小草成了家。”
齐家声缓了口气道:“本来,我也以为,以后就在山里过一辈子了。今年冬天,大雪封了山,也没人进山拉木头,也就没人送米送面进来,挨了半个多月,天寒地冻,外边实在找不到些什么可吃的,就吃树皮草根,也有些想去打猎的,结果都没回来,死了好多人。”
“领头的大山哥逼工头交出地图,那工头也不想死在这林子里。就乖乖的交出了地图,大家就照着图跑,路上又死了些人,最后出林子的时候,一大群人,就只剩十几个人了。以前我救过大山哥一命,大山哥照顾着我们家,要不,可能我们也死在里边了。”
李婆里抱着齐家声,哭的心肝都快碎了。
“大山哥把从领头那抢的东西银子都分给了我们,看着有招兵的,就去参军了。大家各奔东西,我有家,我记得,我是有家的,我想回来,我和小草带着两个孩子往回家的路赶,银子用的差不多了,我就想着像师傅那样,做个游医,给人看看病,可是没有什么人信我,我们到湖州的时候,银钱用光了,又没人找我们看病,结果,结果就。”
两母子抱头痛哭,小玉也流了些眼泪水,心虽可怜这叔,却更担心李婆子,年纪大了,大悲大喜之下容易中风。
“阿奶,你先别哭了,这是大喜事,哭的像死了人一样,先把人安顿好吧,再采买点好的,好好庆祝下。”小玉劝说道。
“是,我这一激动什么都忘了,家声啊,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旁的就什么也别担心了,小玉,兴隆,兴家,来见过你们三叔。”李婆子喜笑着说。
小玉兄妹三人齐叫了声“三叔”,算是认了亲。
第六十七章 屋
李婆子一一相互介绍认识之后,回到屋里。取出一支沉淀淀的银镯子,戴到了小草手上,慈祥的说道:“小草,这么多年,家声亏得有你照顾,你又为家声育有两子,这镯子你好生收着,叫我声婆母吧。”
李婆子虽没喝过媳妇茶,给了镯子,算是认下了这儿个媳妇。
小草跪在地上,刚才的担心全都不翼而飞了,向李婆子磕了头,“婆母。”
李婆子应了声,摸着小草的头,“好孩子,如今你还是奴籍?”
小草闻言又紧张起来,“我,我不是,我是黑户,工头说懒得花钱为女儿家入籍,女子又不能上山伐木。”说完低下头来。
李婆子扭过头“家贵,你改天看看,帮小草入个籍吧。”又看向小草“别担心,你可有姓氏?”
小草的心又松了下来,没有嫌弃自己,还让二哥帮忙入籍,“我们山里的伐木的都姓木,我听阿爹说,我祖爷爷那辈就被卖进来了,那时太小也说不清楚自己哪来的,姓什么,我们都没出过大山。”
小玉端了个托盘进来,“三叔,三婶喝水。”小玉听着他们囫囵吐枣的说了一大堆,都替他们渴的慌。
两个哭了阵,又说了半天,嗓子眼都快冒火了,捧起杯子就咕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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