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家里也不赞成白云同白贤之间的爱情,不仅仅因为这会给白云带来危险,还因为白云与白贤有血缘关系——他们两人拥有共同的曾曾祖父。
总之这一团乱麻中挣扎纠结的爱情,终于以两人共同出走为结局,暂时划上了休止符。
两人出走大约一年半以后,辗转联系青梅竹马的任远山,相约见面。
任远山担心通知双方家人,会惊走这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就独自一人前去赴约。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任远山脸上有回忆的浅浅笑容,“小小的,被裹在一件绣有白色云朵的湖水蓝襁褓里,脸上仍带着浅浅的金白色的胎毛,眼睛还睁不大开,也不哭也不闹,仿佛始终处在吃了睡睡了吃的状态,只有在吃不饱或者尿布脏了的时候,才会发出小猫叫一般的‘嘤嘤’哭泣,十分惹人喜欢。”
流浪第一次听见养父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听得有些出神。
“彼时我也已经结婚,海喑海啸相继出生,他们的妈妈——”任远山顿了一顿,他很少向人提及自己的妻子——正确的说,应是前妻,“他们的妈妈一直不喜欢任家这种*于黑白两道,有着灰色正义的行事风格,每天都处在耽惊害怕的情绪当中,时时会歇斯底里。当年我们都不了解是怎么回事,毕竟我们都年轻,现在我知道那是一种产后忧郁症。只是当时,在她终于做出伤害还未满月的海啸的举动之后,我不得不将她送回娘家休养。她——再没有回来。
“无论如何,我变成了单身汉,实在不怎么会带孩子,男孩子又格外调皮,常常令人火气冲天。”
任远山笑了笑,对于所有人,那都是一段异常煎熬的时光。
“因而当你父母提出要把你托付给我抚养的时候,你应该能想象我当时的诧异和迟疑。然后,你骄傲任性的母亲,竟然抱着你,想要给我下跪。你母亲那么骄傲的女子,一生中都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公主一样的女孩子,竟然为了你要给我下跪!那一刻,我真正意识到,他们的情况,一定很糟糕。糟糕到,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能带在身边一手落脚抚养长大。”
“为什么?”流浪轻声问,这是关于她父母和她的故事开始以来,她第一次开口。
看这少女眼睛里隐隐闪动的明光,任远山太息。
“我没有问。他们就跟我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如果他们想说,即使我不问,他们也会告诉我。可是,他们只是把你托付给我,并且允诺,只要条件允许,他们一定会定期与我联系。”
“他们就这样把我交给了您,什么也没有留下。”流浪低喃。
“还有一张在你满月时,他们抱着你,一起拍的全家福。”任远山的声音也低沉不已。
流浪勉力,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却不成功。
那个笑容,几与哭泣无异。
“来,流浪,到爸爸这儿来。”任远山向少女伸出手。
流浪慢慢站起来,走到养父身边,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
任远山握住少女的手,将那种异常的冰凉以自己手心的温度一点一滴地驱走。
“不,他们留下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他们留下了他们的爱。如果不是爱你,他们不会选择生下你,在那样艰难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爱你,他们大可以选择任何一家福利机构,把你送进去,有大把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会急不可待地收养你;如果不是爱你,他们完全不用每隔一段时间就联系我,向我报平安……心悔……流浪,他们真的很爱你。”
“可是我叫白心悔,我以为他们后悔生下了我。”流浪低低地说,垂下眼睫,有晶莹的水光,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
“心悔,他们心有所悔的,是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和幸福的童年。”任远山伸出手,揽住流浪的肩头。“流浪,我固然舍不得你,可是,我也会尊重你父母的决定。我会安排人手在十二月三十一日送你去见你的外公,他会告诉你我所不知道的,而他认为是真相的那一部分故事。”
流浪点点头,“最后一问题,为什么我还没有满十八周岁,律师函却已经提早送来了?”
任远山看着少女,这很重要么?
是的,很重要,少女眼里有这样的坚持颜色。
任远山摇了摇头。
“你外公是很老式的人,他应该是以农历来计算你的生日的。”
流浪一愣,然后忍不住笑起来。
“我以为是个圈套。”连她的正确生日都搞不清楚的人,她怎能相信?
任远山也微微一冷,然后失笑。这个孩子,心思太过缜密了。
什么事,才会让她真正露出一个这个年龄女孩应有的表情呢?
真的大哭大笑,真正的嬉笑玩闹,真正的聚会购物,什么时候,流浪才会这样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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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会见被安排在律师楼的会客室里。
时间选在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里的最后一天。
流浪虽然一直处之以淡,然而仍不免流露出一些紧张来。
十八年了,终于,她要面对自己真正的亲人,个中滋味,如人饮水。
任远山自然看得出少女隐藏在平淡表情下的忐忑。
轻轻握住流浪的手,任远山眼神深沉。
“流浪,无论结果怎样,你的选择是什么,你都是我任远山的女儿。一日为父,终生为父。海燃园的门,永远向你敞开,那里是你的家。”
流浪慢慢地,点了点头。
未几,会客室的门被人自外而内地推开,三人鱼贯而入。
一人同任远山差不多年纪,西装领带,衣冠革履,明显一身律师型格。
另两人,却仿佛从时光深处行来。
暗青色纯棉质地对襟盘扣翻袖唐装,同色同质唐装裤,黑色布鞋,行走间衣袂翻飞,隐隐可见暗光闪过。
流浪眯了眯眼,才看清楚在那暗青色纯棉衣料里,大约是用了乌金丝一类的材料,绣着蛟龙出海的花纹,威严沉稳却毫不张扬。
为首的老者已经满头银发,有一张方正国字脸,眉毛却仍墨黑如炭,朗目直鼻狮口,是一副典型的东方脸孔。
跟在老者身后的男子,极俊美,甚至有些邪气,看不出真实年龄,黑发绞成一束辫子,搭在肩上,步履轻而稳,看见沙发上坐在任远山身边的流浪,朗目里有流光掠过。
律师型格的男子看见任远山和流浪,上前来招呼。
“亦诚兄,这位想必就是贵府的女公子,流浪吧?”
任远山起身与之握手。
“聃儒兄,这是小女任流浪。流浪,这位是程白李律师行的合伙人,程向程大律师,叫程伯伯。”
流浪执子侄礼,鞠躬叫了一声“伯伯”。
程大律师看了美丽的少女一眼,微笑,“亦诚兄将流浪照顾得很好。”
任远山此时不动如山,“流浪是我任家的女儿。”
一言足以说明一切。
程大律师也不在这一问题上多做纠缠。
“亦诚兄,让我为你们做介绍。白老,这位是任远山,字亦诚,这是他的长女,任家的第六子,任流浪。这位是白敬白彤举老先生,流浪,他是你外公。这位是白礼白子谌,你舅舅。”
流浪默默注视着老者和年轻男子,然后展出一线灿烂微笑。
“外公,舅舅。”
在场一众人,除了任远山,无一不惊。
这少女平静如水时,仿佛一眼深泉,然则一旦笑起来,却灿烂美丽如同一团火焰。
如此矛盾的的两种气质,又那么协调地融合在她的身上,似乎缺一不可。
少了那火一般的绚丽,任流浪只是一个沉静的木头美人;少了那水一般的沉静,任流浪只是一团会灼伤别人的烈火。
可是,她是任流浪,既有水的温润静谧,也有火的浓烈绚烂。
“白老,我有事先行一步,请恕我不能久留。流浪,替爸爸多陪陪白老,爸爸晚些时候过来接你。”任远山先向白老先生告罪,然后低声对女儿说。
流浪点头应承。
任远山向始终沉默但一直紧紧注视着流浪,未尝一霎的白礼微一颌首,然后朝程大律师挥了挥手,走出会客室。
“任远山任亦诚,实君子也。”程大律师不由感叹。
白礼轻轻勾起嘴角。
“程律师,能不能让我们祖孙单独相处一会儿?”白老先生要求说。
“好的,白老,我会吩咐秘书别来打扰。”
“程伯伯再见。”流浪对转身走出去的程大律师说。
程向看了一眼这个美丽的,浑身上下都带着一些让人迷惑的矛盾的少女,带上门,走了。
留下白家两父子,还有流浪。
“心悔……”满头银发的老者颤抖着,向流浪伸出手。
“外公。”流浪上前一步,抓住老人的手。
白敬身为亚洲最大情报库的掌门人,经风历雨,一生之中从未如此刻这般,百感交集。
白敬握住少女微微有些薄茧的手,仔细打量。
“子谌,你看,她的眼睛多么像若岚,清澈干净。”
“是,父亲,她继承了小云的优点。”白礼也深深地注视流浪,想在她身上,找到更多妹妹白云的影子。
“我记得若岚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家里的舞会上,穿一条白色裙子,甜美得似一只安琪儿。”白敬的眼光,透过流浪,也透过时间,仿佛在虚空中,看见了十八岁的小女儿白云。
“外公。”流浪不知怎样安慰这个老人,虽然,他是她真正的亲人。
而且,看外公这样喜欢她,一点没有排斥她的情形,流浪不能理解,为什么父母不直接把她交给外公抚养,而是托付给了全无血缘关系的任远山。
这是否意味着,父母,并不信任白家,或者说,并不信任白家的某些人?
流浪望着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的老者,微不可觉地叹息,伸手拥抱老人。
“外公,您看,我生活得很好,任伯伯和家里的兄弟都宠爱我,我很幸福。”流浪扬睫睇了一眼自己的舅舅。“您和舅舅不用担心,我们,坐下来说,好不好?”
“好好好。”白敬点头,看见流浪,他有一种看见了女儿白云的错觉。只是,流浪看起来更独立一些,也更沉稳。
流浪引外公在沙发上坐下,又问白礼。“舅舅,外公和你喜欢喝茶还是咖啡?我替你们泡。”
“你外公喜欢喝安溪铁观音,我——水就可以。”白礼关注少女的一举一动,想从中找到细微的,属于妹妹白云的影子。
可是,流浪身上,除了那双眼睛酷似白云以外,很难找到与妹妹白云相同的地方。
“外公,舅舅,你们少坐一会儿,我去倒水沏茶。”流浪起身,走进会客室附设的茶水间去了。
白老爷子和白礼齐齐望着少女的背影。
“任远山把她教得很好。”老人喟叹,“如果放在我身边,我会把她宠坏。”
“您爱我们而已。”白礼垂下眼睫,遮去眼中的锐利光芒。
“都说任远山虽然一介鳏夫,但是对家中孩子,无论亲生亦或收养,向来一视同仁。甚至,对养子比对亲儿都好,此言不虚。”
“可是,我们也因此失去了本应同心悔相处的十八年。”白礼微垂的眼里是锋锐如刀的冷芒。“难道,我们对小云的爱,还及不上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么?”
老人没有接茬儿。
心中难道真的没有一丝怨恨么?
怎么会没有呢?
终归是有怨恨的。
可是,看见已经十八岁了的心悔,那些怨恨,真的微不足道。
虽然,他失去了女儿,可是他还有孙女儿。
“外公,您的安溪铁观音。舅舅,你的矿泉水。”流浪捧着一只托盘出来,为自己的外公舅舅端茶送水。
“心悔,跟外公回家罢。外公家里有很多哥哥姐姐,都能同你玩在一起,而且他们有几个与你同校,以后也可以结伴。”
流浪笑了笑。
“外公,先不忙说这些,您和舅舅,多告诉我一点妈*事,好不好?”
白敬看着美丽的少女,想起自己那个早早离家,小白花似的女儿。
“若岚和子谌,也就是你舅舅,是双生儿。”白老爷子执这青花茶盏,轻轻撇去浮沫,浅啜一口,神色迢遥。“他们早产,生下来小小的,躺在保育箱里,皮肤上带着一层淡淡的紫色,仿佛随时会乘风散去的烟岚。子谌比若岚略微强壮一些,更早睁开眼睛,主动*……也许,那个时候,已经注定,若岚不会在我们的生命里长久驻留。”
“父亲——”白礼白子谌低哑地轻唤。
老人从伤感的记忆中回神,见流浪有些忧心的颜色,便笑了笑,伸手*流浪的头顶。
“你妈妈虽然身体有些荏弱,象一朵随时会被风吹落的小白花,可是,她有着最坚强的毅力,没有她达不成的目标。小时候,倒总是看上去弱小的若岚把比她略高壮一些的子谌护在身后呢。”
“父亲……”白礼的声音中,有强自压抑的痛苦。
流浪忍不住,抬头看了自己的舅舅一眼。
这一眼,却仿佛雷殛一般,震动流浪的灵魂。
那是一个痛苦得近乎绝望的男人,强自隐忍,无处发泄,只能在眼底,汇聚成暗色风暴,几欲席卷一切。
似是感觉到了流浪的震动,白礼缓缓地,扬睫,将那黯沉得能吞噬光明的黑冷视线,投向了流浪。
然后,白礼笑了。
那样的笑,在白礼俊美得近乎邪气的脸上,形成一种魅惑的表情。
“父亲,说这些,心悔怎么会懂?您应该告诉心悔,小云十岁生日时,有调皮男生拽她的辫子,她趁吹生日蜡烛的当口,把那男孩子整个推进蛋糕里的故事。或者,讲讲小云学跳芭蕾舞,即使磨破脚尖,磨碎趾甲,也要咬着牙,跳完一幕。”
流浪很诧异。原来妈妈是这样好强的女孩子吗?
养父眼中的小妹妹,外公眼中的小白花,舅舅眼中的小斗士……妈妈还有多少,她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的侧面?
“改天,心悔到外公家来,外公给你看你妈妈小时候的照片。”白敬总算褪去一些感伤,“若岚小时候顶喜欢拍照,家里给她拍了许多,存了很多相册,你可以一点一点,从中了解你的母亲。”
“好的,外公。”流浪笑,转开视线,不再看舅舅白礼。
流浪少女敏感的直觉告诉她,白礼,身上有太多黑暗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是不是,导致母亲宁可将她托付给任远山,而不是交给父兄的真正原因?
流浪不得而知,但流浪明白,她必须找父亲任远山,去了解更多她不知道的细节。
白敬拉着流浪,又絮絮说了一些话,流浪认真聆听,偶尔白礼会略做补充。
气氛尚算融洽,直到,任远山与程向程律师敲门进来。
白老爷子下意识握紧流浪的手,不肯放松。
“远山,论辈分,我是你叔伯,多年来,即使知道若岚把心悔交给你抚养,我们白家也从来都没有上门,试图同你争夺抚养权。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心悔已经长大*,她可以自主选择,究竟是姓任,还是认祖归宗,回到白家。我今日也没有倚老卖老之意,只是想带心悔回家住几日,同她多亲近亲近。至于认祖归宗一事,要从长计议,还要请黑白道上都来做个见证。”
白老爷子的意思,是肯定要让流浪重拾白姓,还要有头有脸的人物做见证,免得任远山反悔。
任远山微笑,注视流浪。
“流浪以为呢?”
流浪在心里暗暗腹诽,父亲真是老奸巨滑。
“外公,今天实在匆忙,我也没有心理准备。我想,就要放寒假了,不如,我假期里到您那里去玩?也好给大家一个心理缓冲期。”
白敬与任远山隔空相望。
你把我孙女教得很好。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白敬哈哈笑了起来,摸摸流浪的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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