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是专管罗轻容首饰账目的,一眼扫过去,也忍不住走了过来,“老夫人还真是心疼咱们姑娘,这些物件怕是有银子也不好寻去,”说着拿出那去芙蓉钗在罗轻容发间比了比,“咱们姑娘肤色白,若是旁人,非被这紫玉衬俗了不可~”
石青听着有心,颔首道,“姐姐说的是,咱们那位郡主贵气太盛,这紫玉可压不住,”罗绫锦容貌虽美,但与罗轻容比起来,先在肤色上就输了一筹。
“你这丫头,皮又痒了,主子也是你可有说嘴的?”朱砂眼一瞪,“看招来祸事谁管你?”说着将东西一件件仔细看了,才收起来抱到里屋,放在那个专门用来收藏罗轻容首饰的紫檀镙钿大立柜中。
“你这丫头,才多大点儿年纪,太闷了些~”清泰院中罗老夫人无奈的看着与自己轻轻敲腿的罗轻容,“难得昨天下了场透雨,一大早的又不热,你随你姐姐也出去逛逛多好?”
今天是良王梁元慎、明王梁元忻出京的日子,罗绫锦五更即起,梳洗打扮之后要去为两位表兄送行,可罗轻容却直接以天热身体不耐为由推拖了,这让罗老夫人齐氏也颇为想不明白,大家女子难得有出门透气的机会,若再有几个小儿女,怕几天前就开始闹腾了,“连旭哥儿都跟着去了,你却要留下来?”
罗旭初跟着罗绫锦同去,自然会与梁元忻见的多些,这也是罗轻容的本意所在,只是她,还是离这些人远些好,有了上一世的经验,这些皇子们为了那个位置,做过多少事,她听过,也经过。
“父亲母亲马上就要回来了,孙女想赶快将淑俪院收拾出来,”罗轻容浅浅一笑,眼中却带着淡淡的忧伤,“那天进宫嘉和公主赏了孙女一个会侍弄莲花的花匠,孙女请他将浅碧山庄里的那池荷花好好收拾了,并将浅碧山庄改成了琴瑟居,取个琴瑟合鸣的好意头,希望母亲能喜欢~”
“难为你了,等你父亲回来了,咱们就到乡下庄子里去住上几日,哪里的瓜果正当时,”罗老夫人叹了口气,“以后啊,你只管做你喜欢做的事,凡事有祖母在呢,”不论那个张氏是人是鬼,她都不会让孙女受一点儿委屈。
今天两位皇子出京到福建和辽东历练的日子,皇上已经明令百官不得相送,但却拦不住勋贵们以亲戚好友的名义派子弟出行,罗绫锦与梁元慎和梁元忻是表兄妹,自然不会像那些与兄长们同来的贵女们一样,羞答答的躲在翠帷八宝车中露出半张脸来张望,她正将为梁元慎和梁元忻准备的礼物一件件奉与二人。
“谢谢表妹,”梁元慎一双桃花眼此时满目诚挚,细抚手里的衣物,“辛苦表妹了,听说辽东不是一般的冷~”这玄狐的围脖儿,紫貂斗蓬,戴淑妃已经为他准备了好几条,还不说各式的背心,皮袄,足足装了几马车,可在罗绫锦面前,梁元慎却感动的仿佛只有罗绫锦一人想到了一样。
“我也是听府里的家将说起,才准备的,”罗绫锦脸一红,她知道自己最终是要做王妃的甚至要做皇宫中的女主人的,但皇上心里是哪一位皇子,连母亲心里也没有数,所以即使心里对梁元忻的怜惜更多一些,可她对梁元慎也从未冷落过,“大表哥觉得好,妹妹心意就到了。”
“听闻福建热的很,这里有张碧玉覃,”罗绫锦脸一红,这张千丝碧玉覃是罗轻容送她的,她试了几夜,确实凉爽宜人,便想到了梁元忻。
“这是表妹从哪里新得的宝贝?”千丝碧玉覃可要比那几件皮货要珍贵的太多,梁元忻没打算为罗绫锦与梁元慎种下心结,一副颇为不满的样子,“愚兄一走几年,表妹竟然舍不得亲手做双鞋与我?”
“千丝碧玉覃我可是想要都得不来呢,二哥还不满意?”嘉和公主打圆场道,“这大热的天儿绫妹妹抱着皮子一针一线,哪里还有力气再帮你做鞋?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是饶了她吧~”
二皇子梁元忻虽然占个嫡字,奈何皇后早丧,淑妃得宠,梁元慎为人机敏,比梁元忻更知道如何讨皇帝的欢心,所以才被送到辽东历练,那里可是罗家的天下,这其中的用意,明眼人都看的明白,嘉和公主母族不显,又与罗绫锦交好,自然也希望她能最终与梁元慎走到一起。
有话题说的听的都颇觉暧昧,大家都是明白人,泰安侯世子薛克贞朗声一笑,“咱们出来的也够久了,再不肯放手,怕是要耽误两位王爷的行程了,来来来,一起将这怀酒干了,与王爷饯行~”
从长亭出来,梁元忻又郑重的与梁元慎话别,才与自己的伴读吏部尚书之子贺霖安,表弟华舜卿依依惜别,这次两位皇子出京,只带了十名亲卫,连伴读都留在了京里,饶是梁元忻自觉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可真到离开那一刻,也有种莫名的凄凉,福建山高水长,这一去,真的还能再回来么?那个位子,是不是就与自己再无机会?
“上马!”梁元忻扫了一眼长亭外一辆辆马车,就连与自己一起长大的罗绫锦,也有自己的一分小心思,这些女人,哼!
“殿下,殿下,”罗旭初得了罗绫锦的吩咐,抱了一只匣子,急匆匆跑了过来,“殿下留步!”
“是罗公子,”梁元忻眉头一动,“公子有何见教?”这个罗旭初年纪不大,刚才一直跟在罗绫锦后面,也他也不过是行了个礼,这个时候跑过来。
“见过明王殿下,”罗旭初深吸口气,提袍与梁元忻行了个礼,才将怀里的匣子递了过去,“这匣子书是大姐姐在祖父的书房里找来的,说是给殿下在路上解解闷儿,”这书里罗绫锦在侯府书房里无意发现的,听罗轻容说是关于水军的叔父根本不看,便留了心,偷偷拿了出来,梁元忻也算是个书痴,只希望他每每翻起时能想起她来。
梁元忻打开匣子,只见是几本前人写的关于海战兵法策略的札记还有些海上的游记,不由大喜,“你回去跟你大姐说这书我极喜欢,谢谢她一番苦心。”
“是,”罗家一向低调,罗旭初虽然是武安侯府唯一的儿子,但终究是庶出,平日甚少出来应酬,有些不擅言辞,“臣这就去跟大姐姐说!”
“你不用如此拘谨,论私情咱们还是极近的亲戚,”梁元忻看着稚气未脱的罗旭初,蓦然想起来那个一脸沉稳的小姑娘,这两个还真不像是亲姐弟,“大家随意些才好多走动。”
罗旭初没想到皇帝的这个儿子在人后竟然如此可亲,根本不像另一个王爷还有公主那么贵气逼人,不由心头一热,有些犹豫的揉揉脑袋道,“臣听二姐这些书都是以前曾祖和祖父收集的,只是前人的经验,也是放了许多年了,而且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也不相同,与咱们永安朝的水师有没有用,他们一直驻守辽东,自然无法甄别~”
“这话是你二姐说的?”梁元忻不由对罗轻容刮目相看了,罗轻容是在告诉弟弟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一个内宅女子竟然还有如此见识,想的也比寻常人家的女子要多得多。
“是我跟二姐闲聊时听来的,”罗旭初仰起头,“二姐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当然,这一点当初他也有些懵,这话他知道,但却从未真正放到心上去,书上的话,对于小小的罗旭初来说,那都是圣人所言。
“你去吧,替我谢谢你姐姐,”梁元忻挥挥手,“在家里多听太夫人和你姐姐的话。”
“夫人,到了,”
听到丫鬟的轻声禀报,张兰有些晃神儿,但还是立马整理情绪,扶了自己大丫鬟纤云的手,盈盈下了马车。
“夫人,这就是咱们的家,”罗远鹏早已下马,过来携了妻子的手,示意她往前看,从今日起这武安侯府就是他们的家了,罗远鹏望着敞开的正门,雁翅般肃立的一众仆役,将张兰的手攥紧,“不用怕,有我在呢~”
有什么可怕的?张兰心里一嗤,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异世也有两年了,从最初到恐惧到后来的适应,张兰有时候也常常感叹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尤其是在发现自己成了个小村子里的渔家女,每日要跟着父兄打鱼卖鱼之后,还能坚信自己不会无缘无故的被老天丢到这个从未听说过的永安朝,穿越小说她闲来也看,没有哪个女主穿越过去就是为了过这种衣食不继的日子的,所以张兰一直坚信,她的人生不会如此。
看着眼前高高的三间五架门楼。那门楼上赫然题着武安侯府四字,金漆兽面锡环大门赫然在目,门口立着两尊威猛的石狮,两边下人个个站的笔直,见他们下车,俱都跪了下来。
十二、
不吃惊是不可能的,但张兰好歹也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工程师,每到寒暑假时名胜古迹也转过不少,故宫王府的也都一日游过,自然做的好表情管理,可心里的激动却让她整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膛。
她深信自己不是池中之物,不会永远龟缩要一个小小的渔村,所以,她在渔市上与衙差争吵时丝毫不怯,正是这份不怯和古代女子少有的伶牙俐齿,还有庶民们没有见识谈吐,她赢得了在此经过的武安侯罗远鹏的青眼。
想到这儿,张兰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罗远鹏武将出身,虽然已经三十岁了,但全无这个时代男人的老态,依然修眉朗目,高大威武,而且三十,张兰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浓浓的爱意,这在她那个时代,可不正是这个男人的黄金年纪?何况自己的良人已经贵为王侯?回想当初罗远鹏命人到自己家里提亲,要她与他为妾,张兰满心得意,自己的坚持真是对了,这个男人,爱的就是自己的与众不同,若她就那么被他一顶小轿抬回去,怕也是陆依萍她妈的命运,“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侯爷,老夫人一早就在清泰院等着呢,这都问几回了,”管事罗平打量了一眼罗远鹏,看他面上并无不虞,上前叩首道。
“嗯,”听到罗管事说起罗老夫人,罗远鹏明媚的心情划过一丝阴云,但她终归是自己的嫡母,“咱们这就进去。”
“府里老夫人可好?你姨娘呢?身体可好?”金姨娘总算抓住机会,和蔼的拉了罗旭初说话。
与金姨娘来说,今时不同往日,自张兰这个出身比她还差得甚远的主母进门之后,她便再难见到罗远鹏的面,几次装病,也没有将罗远鹏勾到自己院中,甚至到了最后,罗远鹏竟然要将自己送回娘家说什么送一份丰富的嫁妆让自己再嫁?!这样的决定彻底将金姨娘打懵了,她的兄长金源中已经升了副总兵,原以为假以时日,未必没有扶正的机会,谁知道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可无论她怎么哭闹,罗远鹏都仿佛铁了心一般,只说是为她好,不忍她以后独守空房虚度青春,还是女儿素绢与求了新夫人,才算将此事了了,但金姨娘心里却十分清楚,要将自己遣回娘家的始作俑者,就是张兰!
现在她跟着回了武安侯府,只要有老夫人在,自己又不犯什么大错,张兰想再对付自己,怕没有像锦州时那么容易,现在有了罗老夫人,罗轻容,依柳,金凌云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祖母听闻父亲母亲要回来了,精神比以往好了许多,”罗旭初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事不懂的小孩子,仿佛感觉不到金姨娘罕见的态度,“我姨娘也好着呢,从半月前就开始帮金姨娘收拾流光阁了,祖母说三姐姐年纪大了,指了岚意堂与三妹妹住,那里秋日景致最好,二姐姐已经命人收拾好了,”说着他冲金姨娘身后的罗素绢一笑道,“妹妹若缺什么,只管跟二姐姐说去,她人最好了~”
在罗旭初眼里,罗轻容这个姐姐并没有因为同父异母的关系对他有半点疏离,还时常说她们是一家人,是最亲近的人,那么妹妹罗素娟在他眼里,自然也是一样的,虽然从在城门处罗素绡就一直没有露面,现在更是躲在金姨娘身后,根本没有与他这个哥哥打招呼,罗旭初也只是以为妹妹长年不与他在一起,生疏是自然的。
听罗旭初说到罗轻容,金姨娘眉头一动,无奈的笑道,“旭哥儿说的是,你们姐弟三个,以后自然要多多亲近,唉,二姑娘年纪小小,竟然劳烦她出面忙活,我们绢姐儿可是感激不尽,”
“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感激不感激的,”罗旭初一心将罗素绢当妹妹,却并未将金姨娘放在心上,在他自小受的教育里,甚至生母对他的教导里,姨娘是半个奴才,跟他和两个姐妹根本不是一回事,“父亲不在,府里的事情一向都是二姐来打理的,妹妹此番回来,自然要与她安排住处。”
看来真如那些家仆所说,这武安侯府还真是罗轻容当家了,金姨娘不由心中一喜,张氏一来就容不下她,对罗素绢也是不冷不热,平素根本不见这个庶女,自然也不会对罗轻容这个嫡长女有什么好印象,这两人若是对上了,怕会有好戏看了,而她,越乱,才越有机会,金姨娘才二十不过,这一生可不想就那么独守到老。
“父亲,”这个父亲虽然痴爱张兰,但对她这个女儿一向不薄,想到自己和他都因为信了一个女人的话,最终落了个抄家身死的下场,“女儿见过父亲。”罗轻容深深拜了下去,眼泪却止不住落了下来。
“快起来,你身子可好些了?”当年办完妻子的丧事回辽东时,他心里最愧对的就是这个女儿,高氏留给他的唯一骨血,几年不见,她已经出落成了个大姑娘,如一株水仙一样盈盈立于自己眼前,罗远鹏不由想起妻子的模样,高氏是他自己求娶的妻室,也是他最终能越过更得罗老夫人欢心的罗远鹄得到武安侯爵位的一大助力,想到高氏,他语气又放软了几分,“真是长大了,咱们先去给你祖母请安,”说着情不自禁的牵了罗轻容的手向清泰院走去。
丈夫还是头一次忘了自己,张兰心里一酸,旋即又淡淡一笑,她不相信古人这种盲婚哑嫁下有多深的感情,何况罗远鹏又常年在外,听说跟他的前妻更是聚少离多,当然,他对女儿好也不是坏事,说明这个男人还是有人情味儿的。
这个叫罗轻容的“嫡女”大概八…九岁左右,可完全不像张兰见过的那些任事不懂的女孩子,除了个子小些,身体还没长开,但挺直的脊背和从容的步态没有一点儿孩儿气,浅绿浅裙将小小的身躯衬得如同一竿翠竹,让张兰不由暗暗惊心,难道这就是“大家闺秀”?可罗素绢怎么从来没有给过自己这种感觉?
感觉到似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罗轻容不由自主的挺直的后背,被父亲握着的手不安的动了动,她知道,这是张兰在打量她,刚才她刻意不去看那个女人,也没有主动去给她行礼,既然父亲忘记了,自己年纪小,偶有“失礼”也不为过,想到自己最后那几年的日子,她心里有些发抖,根本不愿意再一次面对继母,但罗轻容心里清楚,该来的总会来的,片刻之后的清泰院,她依然是要认下这个母亲的。
“奴婢见过侯爷,”李嬷嬷一看到罗远鹏一行进院子,急忙迎了过来,“老夫人天不亮就起身了,一直等着呢~”
“母亲身体可好?”罗远鹏与嫡母并不亲近,想到以后又要与这位母亲朝夕相处,心里便有几分烦躁。
“多亏有二姑娘日日陪着,虽说比往年清减了,但精神还好,”李嬷嬷跟了罗老夫人一辈子,怎会不知道这对母子的心绪?
“快进来吧,”罗老夫人一听到门外的说话声,便扬声招唤,“快来我看看~”
“母亲,”罗远鹏看着满脸老态的罗老夫人,喉头一哽,倒头跪下,“儿子不孝~”他的生母钱姨娘早早离世,如今看到嫡母憔悴成这个样子,罗远鹏心里满是酸涩,对罗老夫人的那些怨念似乎淡了许多。
“快起来,快起来,”自罗远鹏一进来,罗老夫人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罗远鹏与她的亲生长子罗远鸿长得太过相似,这也是她并不太愿见这个庶子的缘故,那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