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康熙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知道,现在跟你说什么都听不进。但是素皑,你仔细想想,你额娘当时的精神状况,如果放她离开,她只要走出去一步,又会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素皑猛地转过头来,哭着道:“这件事!这件事!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我才会被逼到无路可走!所有人都拿这件事来要挟我!因为这件事,我十年来不得不躲躲藏藏地过日子,我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一样,我不敢正眼看别人,我怕别人从我眼睛里看出什么!我不敢抬头挺胸地走路,我怕太过张扬会被人特意抓把柄!”素皑痛哭道,“就因为这件事,我没了从小抚育我的祖母!没了好不容易得来的额娘!我还……没了阿玛!人人都道我该遭天谴,我该不该遭天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过够了!”
素皑抽泣着,转开眼,重复道:“我过够了,你懂吗?没有别的理由,只是我累了、倦了、难以忍受了……懂吗?”
……
“我不想再待在你身边了,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想像每一个正常的女子一样,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你知道吗?我不想、也不能躲在畅春园里过一辈子!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我才26岁,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也来得及,趁我们还都可以回头的时候……”
“回头什么!?你和我,早已回不了头了!是你自己说的!字字句句,没过几年,你忘不了的!”男人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开口道:“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呵,你信不信都不重要……反正我真是这么想的。你扪心自问,难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吗?你那么在乎名声,但这件事就像上了发条的地雷,埋在你身边,随时都会爆炸。一旦炸开,绝无回旋余地!你敢说你这些年不是日日夜夜地防着,时时刻刻地担心着?你敢说你不会累,不会倦?不会后悔当初自己一脚踏进了这个漩涡?你敢说,你不会想念被众妃环绕的感觉?不会怀念以前夜夜温香软玉的生活?!不会思念有绿头牌翻的日子!?不会……”
“啪……”一声脆响打在素皑脸上。
片刻,素皑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再抬头看着康熙铁青的脸和些微颤抖的手。
“哈……”素皑用手指滑过自己的嘴角,“你是这段日子以来,唯一一个打我没打出血的人。”她盯着康熙,嘴角挂笑,眼泪却从眼眶里浸出来,滑过五指的痕迹。
康熙抬起自己的手,愣愣地看着,忽然伸出双手把素皑紧紧按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轻抚脸颊,“你别说了,我不会信的。你……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蠢,多笨!你找这样的理由,你真是……太笨了!”说着眼泪便滴在了素皑的发顶,瞬间灼痛了头皮,隐匿不见。
素皑用右手,轻轻推开他,抬眼看他,“你放了我吧。”
短短五个字,像用尽了素皑一生的力气,她瘫在床头,闭了闭眼,“我怕了。所以,就当是我求你,好吗?”
“你说……放了你!你就是为了要我放了你,才说这样狠心的话来气我!我放了你?那谁来放了我!?二十多年了,我已经被上了层层枷锁,开不了了,放不出来了……”说着帝王眼眶通红,含着乞求,盯着素皑。
“这是我此生求你的最后一件事。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答应我吧。”素皑的眼泪不停地落下,又还发着低烧,整个人狼狈不堪。
康熙在沉默中暗暗呼出一口气,望着天花板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的。素皑,我不管你的心是不是一如从前,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过另一种生活。我都不可能放了你。你别想了……”他顿了顿,又道,“至于别的事,总会有办法。你就不要再插手了,待在畅春园好好养病吧,朕会加派人手保护你的。”说完深深地看了素皑一眼,便抬脚疾走,仔细一看,脚步有些踉跄。
胤禩等在木栅栏那里,看着那一小片空了的原本种着夏鹃的泥土,因为染了血,所以被清走,现在看着,与繁花似锦的园子极不相称。
“胤禩。”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胤禩耳边响起,让原本走神的他瞬间被惊醒了。
“皇阿玛。”
“你进去吧,有些话,她或许愿意跟你说,”顿了顿,康熙又道,“劝劝她,帮朕。”
胤禩垂下头,低语道:“是。”
“好好劝她。”康熙抬脚想走,却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再次叮嘱了一句。
胤禩点点头,恭敬道,“是,儿臣会的。”
屋里,等到再也感觉不到康熙的气息,素皑才缓缓睁开眼睛,她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她慢慢从被子里拿出左手,指甲早已掐进掌心里,鲜血渐渐从肉里溢出,灌满了整片指甲盖,再缓缓顺着手掌流下……
胤禩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眼神呆滞、形容憔悴的人傻傻地盯着血肉模糊的左手,浑身如同浸在冰雪里,颤抖得一碰就会碎掉。
胤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赶紧拉过素皑的手,使劲掰开她的指甲,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没事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都会没事的!没事了,啊……”
……
“啊啊啊……………………”素皑在他怀里,大声喊叫,发泄着,失声痛哭道,“我的一生,没了,已经没了。”
说完,便在胤禩怀里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似乎真的发生了狗血的事。。。
小奶狗是一只小拉布拉多,我老是教不会它上厕所,都要发疯了T_T~
16610
“我要你帮我去找太后;这段时间,我回慈仁宫。”
这是素皑醒了以后的第一句话;却让胤禩惊了一大跳。
“什么意思?”胤禩放下药碗,立刻反问。
素皑摇摇头;“我不能再待在畅春园了;我回慈仁宫。”
“你想清楚!你真的选择了这一步?!踏出去,就回不了头了!别说皇阿玛;我也不会同意的!”胤禩冷着脸吼道。
“你以为我想吗?若是有别的路可走;你以为我会肯走这一步?我知道你们都不同意,你们不忍心;难道我会狠心这么对自己!?我这是没办法了啊,我真的,没了别的办法。有一句话我没说错;这件事的出现,伤了太多人的心,害了太多人的性命。我不能再那么自私,要几万人为我的爱情和自由陪葬!”
“那你想过以后吗?你要怎么生活?真的要和一个不爱的男人过你的下半辈子吗!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什么,你说你若是嫁人,必定是因为爱情,不会因为别的任何东西。你不是一个会受要挟的人,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好吗?”
素皑摇摇头,“别说了,去帮我找太后吧。要是你不去,我病好以后自己也能去。你如果想我心里好受一点,就帮我这个忙吧。”
胤禩偏开头,不置一词。
素皑缩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三日后,皇太后以探病之名亲临畅春园,而后说要接四公主回宫居住,四公主欣然同往。
康熙得到消息后从宫里出来,却遇见了已经走到宫门口的皇太后与四公主。众目睽睽之下,亲送皇太后与四公主回慈仁宫。
次日,俄国沙皇的书信又至,言语之间提及希望四公主能在这个月底做出决定。同时,沙皇陛下也是诚心想与大清结为姻亲,真心爱重四公主,因此手段激烈了些,并非故意挑衅大清。但是,若四公主不以国家百姓为念,沙皇陛下必定会非常伤心,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那便不好说了。
知道这封明道歉暗要挟的书信时,素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在慈仁宫里,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芷柔和小轮子,谁都不见。关于这封秘密的信,还是皇太后透露给她的。
之后,她请皇太后,帮她致信沙皇陛下,就说她已答应这件事,请俄国即刻派使者前来相商。
当素皑真心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她必定会全力以赴。她和太后的关系早已不似从前,但在这件事上,她们也算达成了一致,办起事来格外得心应手。皇太后以自己的名义颁下懿旨,将固伦明珏公主嫁于俄国彼得沙皇,婚期定在今年九月。
这道旨意颁布速度很快,瞬间传遍京城,继而传遍全国。很多人被打得措手不及,无从反应。胤禩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全京城都在议论的时候了,之前慈仁宫内丝毫没有半点消息透露。
素皑半步不出自己的寝殿,就连胤禩胤禛来见也都挡回去,她不会知道,整个乾清宫已经在短短几天内被冰雪洗礼了一场。她尽量对外界的任何事情不听、不看、不想,时时刻刻都在看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真正平静下来。直到宫里早已传遍皇帝病倒的消息,她才从芷柔的愤怒和数落中得知。
“你真的不去?”胤禩冷着一张脸,瞪着她。
素皑把放下书,淡淡道,“我又不是太医,去了又有什么用?倒是你,不在那儿守着,跑这里来干什么?”
胤禩气急,一手拂桌,把桌上的茶杯、茶壶全都拂在地上摔得粉碎,“你,你连是什么病都不问一下吗!?”
“问了,就能好吗?”素皑抬起眼,冷冷道。
胤禩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他呼出一口气,点点头,问道,“你累不累?这么每天装腔作势的,你他妈累不累!?”
……
素皑嘴角扯出一丝笑,“真不知道有多久,没听你骂过脏话了。问我累不累,不如问我好不好。你知道的,就算是一只软脚虾,它也需要坚硬的外壳来保护自己。你,你不能要求它已经暴晒在烈日下了,还要脱去壳吧!除非是它已经死了……”
片刻,胤禩平静了一会儿,道,“那你好不好?”
“无所谓好还是不好。”
胤禩一愣,点点头,“我懂你的意思了,你休息吧。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说完,他便转身要走。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是疟疾。你应该知道,这种病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而且,他是莫名在宫内感染。除他之外,宫内目前还未发现第二例……京城,也没有。”
素皑抿抿唇,偏过头道,“对你来说,别说疟疾,就算是肺结核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自然知道该怎么治。”
“脑子没乱啊!”胤禩冷冷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京城洋人这么多,金鸡纳霜自然不缺?”
“你既然知道,我又何必多说。”
胤禩哂笑,“当然不必多说!素皑,有句话我一直想说,太聪明的人,容易被聪明误。我们佩服无私的情怀,但这种人,往往不会幸福。”
素皑抬眼看他,一字一句道,“这种人,从来没觉得自己伟大。当你们……”素皑顿了顿,看了下他冷漠的眼神,又道,“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但是我告诉你,没人愿意死。最后,死的那个说不定是最怕死的。就像不是每一个上战场的人都想成为英雄,有时候,只是时势造英雄罢了。”
胤禩不答话,就这样看着她。片刻过后,似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素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芷柔冲进来,看着她呆滞的神情,突然抱住她,放声大哭,质问道:“公主这是为什么呀!公主,您折磨的不是您一个人呐!快回头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公主……”
素皑低头,看着伏在她膝上的芷柔,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呆呆地说道,“回不了头了……没人给过我选择的机会,”说着拂开芷柔站起来,一步步地走回床边,嘴里喃喃道,“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就是我的以后了。”
两日内,在京的洋人纷纷向康熙皇帝进献一种名为“金鸡纳霜”的药物,说是专治疟疾。皇太后等清朝王公一开始并不同意乱用洋人的药,廉郡王几次上书请求都被驳回。后来是因着康熙实在病得不轻,什么灵丹妙药都试过了却没什么效果,最后不得已才同意对“金鸡纳霜”勉强一试。
康熙服下药一日后,竟渐渐醒转,重病症状也都消失了,人们才道这金鸡纳霜是真的有用。一时间,随着皇帝的康复,京城也掀起了一股洋药风,达官贵族们有个小病小痛纷纷信起洋药来,不少洋人也因此发了大财,更有不少清朝商人由此看到了商机。朝廷的外务部当然不甘落后,历练多年的九贝勒胤禟更是一马当先,做了这场经济浪潮下的弄潮儿。
一切尘埃落定,康熙是在皇太后颁布“嫁四公主诏书”那日发的病,却在病好清醒的这一日下了明旨,同意了这门婚事。四公主的婚事终于在皇帝点头的这一日敲定,而沙俄方面也将尽快派使团前来,商议婚事以及迎回四公主。
素皑坐在寝殿的四方天空中,慢慢从脖颈上抽出红绳系着的白玉戒指,拿到嘴边轻吻了一下又放回原处。
摸到眼角处,轻轻滑过一点泪滴,素皑用指尖擦去,淡淡地笑了笑。
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素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值得你哭。你以后的人生,再不能有一丝软弱。你再也没有了那个为你挡风遮雨的人,在这茫茫天地中,你只能自己独自行走,无人相扶。
闷热的夏季就这样沉闷地滑过,谁都知道皇帝大病一场,又不得不出嫁心爱的四公主于遥远的沙俄,导致了心情极度不好,整日里关在乾清宫,除了朝事以外再不关心别的。是以这两三个月以来,宫人都特别惊醒,生怕出了什么幺蛾子撞到了皇帝和太后的不痛快处。
沙俄的使团早在两个月前就到达了,可是却一直得不到皇帝的接见,被晾在驿馆干着急。好不容易康熙皇帝肯抽出时间来接见他们了,却让他们见识了清人办事的速率,简直慢得让人想哭。至于素皑公主,他们是一直没有见到的。公主明说不想见他们,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
其实素皑也不只是不见他们,她什么人都不见。胤禛、胤禟、胤誐、胤祥、胤祯……就连端凝以及几位阿哥福晋结伴前来探望也吃了她的闭门羹。
芷柔每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数落她再这样下去会闷出病的,她也没什么感觉。每天就干三件事,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就是盯着墙壁发呆。偶尔开口说一句话,还是问芷柔是怎么安排小哈的。
小哈跟着她已经十年有余,早已是一只老年狗狗,经不起折腾了。所以它的生活起居要格外悉心照料。
之后康熙再也没踏足过慈仁宫半步,每天的生活起居皆在乾清宫完成,显得忙碌而充实。
转眼便到了九月,婚期日日临近,正当使团们因为还得不到四公主的召见而着急得不行时,素皑终于走出了慈仁宫。
这日在康熙接见俄国使团的朝会上,素皑身着朝服,伴随着固伦公主的仪仗,来到了乾清宫。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章。
16711
素皑站在乾清宫外;骄阳似火,她抬头看了看天;几乎被艳烈的阳光烤出眼泪。转过头来,对着大殿;轻轻笑了;而后笔直地往前走去。
今日的朝会,最重要的事就是接见俄国使臣以及商议四公主出嫁后俄方放人及道歉赔礼的事宜。但是这么久了;因为各有各的立场;清廷大臣态度气愤和恶劣,所以一直都没什么结果。而俄方因为迟迟见不到素皑公主;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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