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更诧异了,他一向温和有礼,为何忽然如此逼问沈静山?
半晌。
沈静山闭上眼,一字字道:“因为,路遥并非死于我等之手,他……是自尽。”
众人面上更是震惊。
“据江湖众多传闻来看,”郑少凡依然看着他缓缓道,“此似与路遥的行事不合。”
沈静山苦笑:“二十多年,物换星移,江湖讹传何只一件。”
郑少凡便不再言语。
“郑公子不信?”
沉默半晌,郑少凡终于微微一笑:“晚辈不敢,只是晚辈有些事想不通。”
“哦?”沈静山似问非问。
“既非复仇,那便为寒玉箫。但其一,云台当年虽位列六大门派,然沈庄主已退隐多年,人也所剩无几,他们又为何对云台如此看重,连黑风都亲自来了。”
“这只因郑公子在此吧?”田盈盈抢道,“如意堂与江府皆被郑公子解救,他们当然要谨慎了。”
郑少凡摇摇头道:“其二,他们既然要寻寒玉箫,且不道灭了三大门派而不搜查,却为何又定下个‘今日不成来日不究’的规矩,倘若寒玉箫在侥幸的江府和如意堂手上,他们岂不是徒劳一场?”
众人也愣住。
郑少凡看着沈静山,缓缓道:“他们竟似早已知道寒玉箫在云台山庄。”
闻言众人皆惊,都看着沈静山。
谁知沈静山竟一语不发,也不为自己辩驳。
一旁的沈忆风摇摇头,面露微笑:“在下以性命担保云台绝无此物,郑公子……”
“郑某自然相信沈庄主”,郑少凡立刻截口道,“但他们如此看定云台,似乎……”他不再说下去,只看着沈静山。
沈静山却缓缓闭上眼。
终于,他叹了口气,睁开眼,似乎一瞬间老了许多:“郑公子想知道什么,老夫知无不言就是。”
“这……”郑少凡看着他,反有些犹豫了。
沈静山竟忽然一笑,道:“是路遥与小女之事?”
郑少凡亦微笑:“前辈倘若不便……”
沈静山摆了摆手:“老朽相信郑公子。”
随后他却又沉默了半日。
“老朽的确瞒了你们,只因……这是老朽生平最不愿提起的一件伤心事。”
。
黄昏,山崖边,一个美丽如仙子般的女子拿着书,准备去山那边寻找一种珍稀草药。却不幸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掉下那万丈悬崖。
周围只有光秃秃的沙石,连一个借力之处都没有!
正在她绝望之时,突然,崖边出现一高大英挺的影子,手上拿着一枝长长的晶莹的箫。
她想也不想便立刻抛出白练缠住他手上的箫,借力便跃了上来,笑嘻嘻的跟愣住的英俊男子道谢。
那个英俊的中年男子正是当年黑血教教主路遥。
他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尤其是那骇人听闻的黑血掌法,更是让黑白两道闻风丧胆。
他早已发现那女子要掉下去,却根本无半分相救之意,只觉得有趣而已。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能借着自己手上的寒玉箫救了命。
以后便如烂熟的故事一般,两人相爱了。
。
沉默。
“原来他们是喜欢对方的!”张洁终于忍不住惊讶,“并不像传说中那样。”
沈静山摇摇头:“说路遥引诱小女,只因老朽当时自命为名门正派,深恶路遥其行,故而迁怒于他。而老友们又怜老朽家门不幸,皆隐瞒了真相,未曾将此事传开,是以江湖中人知之甚少。”
原来如此!
“后来,”沈静山叹了口气,“她终于还是告诉了老朽,她说路遥答应她不再作恶,求老朽成全他们。老朽当时年盛,结拜兄弟正是死在路遥手上,何况路遥生性放浪,老朽哪里肯信他!一怒之下老朽便将小女关起来要以家法处置,没料到路遥当晚便来救走了人。然后……他二人私自结为了夫妻。”
说到这里,沈静山不经意咳嗽了两声。
张洁却已被这伤感的故事迷住,半晌,她才幽幽道:“不应该阻拦他们的。”
闻言,沈静山神情有些激动:“不错!老夫当时气盛,哪里想到路遥那样一个魔头会真心改过。”
张洁忽然抬头问道:“如果,你知道他确实真心悔过,会原谅他吗?”
“这……”沈静山全身一震,竟语塞。
“他已经杀了很多人,还能改过吗?”她依旧期待的望着他。
众人不解她为何这么问,都奇怪的看着她。
沈忆风微笑道:“真心改过,自然应该原谅。”
江舞却皱眉:“路遥以杀人为乐,死在他手上的不计其数,怎可随便就饶了?”
众人闻言呆住,他们这才发现难以回答了。
白道之人讲求的是仁爱、正义、还有宽容。一个大魔头真心悔过,江湖从此不知少了多少风波与危害,自然是求之不得。然而,他已经杀了很多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对那无数的死者来说,岂非太不公平?
郑少凡微微叹了口气。
沈静山终于看着张洁,坦然道:“姑娘问得好,老朽当时自命明门正派,只怕就算他真心悔过,老朽也不会让小女嫁与那魔头的。”
张洁立刻黯然。
沈静山却扫了众人一眼,摇摇头。
“此事传出,路遥的仇人纷纷登门,老朽却也恨他杀死了结拜兄弟,只道他骗走了小女,于是便暗中定下了一计。”
说到这里,他已是无限悔恨:“老朽找到小女,说只要她将寒玉箫送来老朽便原谅他们。小女素来纯真孝顺,并不知寒玉箫有何用,便信以为真将寒玉箫偷了出来。老朽趁机将她制住送到一个秘密所在,而后拜访了当时的几个大门派,设下埋伏作了安排。”
张洁惊呼:“你怎么可以这样!”
“不错,”沈静山闭上眼,“只怪老朽当时报仇心切,不相信路??
“前辈所说几个门派,便是玉剑门,云家堡,百毒山庄,如意堂、江府吧,”郑少凡也略略叹了口气。
“正是,”沈静山点点头,“路遥见小女不归寻上门来,却中了我六大门派设下的埋伏,身受重伤。小儿上前拦截,竟然命丧黑血掌下,路遥终是逃回了黑血谷。老朽痛失小儿,更要一心绝了小女跟他的念头,只道他没有了寒玉箫必定会以……会疗伤。便好断绝小女之心。”
田盈盈瞪大眼睛,不太明白:“既然不用寒玉箫也有办法,这和沈姑娘跟不跟他有什么关系?”
张洁亦疑惑的望着他。
沈静山竟尴尬不已:“这,有所不知,那黑血至阳真气乃是阳火过盛,这个,除了寒玉箫,天下至阴,这……”终是说不出来。
二人依然不解。
郑少凡咳嗽一声,含笑继续问道:“此事后来如何?”
沈静山得以解脱,立刻道:“不想那路遥竟真的对小女一片痴情,非但不怪她盗走寒玉箫,竟为了她不行疗伤,终于被我六派高手追踪而至,不敌自尽。”
郑少凡与柳飞也黯然。田盈盈与张洁眼中已有泪光,她们虽不知他不疗伤的原因,却也深深感动。
江舞喃喃道:“不想这路遥竟也是个痴人。”
“那时小女终于逃出来与他相会,见他二人情深一片,洛阳江岳与如意堂的柳无歧皆着力劝阻,路遥却一向心高气傲,终于自尽。”说完,老眼中竟也有泪光。
张洁忍不住黯然道:“他已经改过自新,虽然不是你们亲手杀死,也是被你们逼死的。”
沈静山默然不语。
郑少凡叹息一声道:“那寒玉箫——”
“寒玉箫在云台之事说来五大门派并不知情,路遥也未曾提起,老朽当日觉得对不住小女,既然路遥已死,老朽便将寒玉箫给了她。”
沉默。
柳飞忽然冷冷道:“云台山庄早知寒玉箫并不在五大门派,竟眼看着他们被黑血教逼得灭了三个!”
郑少凡看着柳飞皱了皱眉,沈忆风也望着祖父摇摇头。
众人实在想不到沈静山竟会如此狠心。
沈静山并不反驳,只一笑:“后来小女怨恨老朽,只身搬出家门,而后她……又被路遥的仇家追杀含恨病逝,老朽便再没见过此物,是以一直疑惑落入了追杀小女的五大门派手里。”
闻言,众人有些惭愧,原来竟是错怪他了。
柳飞忽然起身一礼:“晚辈失言。”
沈静山忙道:“只怪老夫未说明白,柳大侠并非全无道理,老夫岂敢受礼。”
众人见他们如此,皆露出敬佩之色。
。
“看来果真是为了寒玉箫,”田盈盈道,“他们只知道是沈姑娘偷走玉箫,所以这次对云台格外看重。”
郑少凡却摇摇头:“既是早知道在云台,为何又要先灭了五大门派?”
“不错!”江舞惊道,“他们若真要追究,也该先找上云台才是,为何要灭了玉剑门?”
沉默。
柳飞忽然道:“路遥可有亲人?”
沈静山摇摇头。
“为寒玉箫说不通,他又无亲人,或者是他的旧部要报仇?”江舞也不解。
“绝对不会!”沈静山立刻截口,“当日路遥自尽时,曾亲口下令四大堂主不许复仇,黑血教教规最严,绝不会违抗已故教主的遗命。”
他顿了顿:“况且,他们要复仇何必等二十几年,如今凌宇药魔皆已故去,毒手散人不知去向,教主也已易换,他们岂敢擅自行动。”
郑少凡沉吟道:“他死时年已而立,难道没有子嗣?”
说完,他看看张洁,顿住。
张洁也愣愣的看着他。
江舞笑道:“黑风统领魔教八年,江湖都传言他已年近不惑,何况他十七八岁怎可能当上魔教教主?”
郑少凡却看着张洁,张洁亦眯起了眼睛,他们居然认为他三四十岁了。
“江湖传言又有几分可信?”沈静山缓缓摇了摇头,随即微微一笑,“郑盟主不也少年英雄么?”
江舞有些尴尬:“这个……”
他略扫了一眼张洁,却见张洁也看着郑少凡发笑,不由脸色一黯,立刻又转过头去。
郑少凡却依然含笑道:“据说路遥生性放浪,此事……”
“路遥并无子嗣遗下!”沈静山却一反常态打断他的话,语气无比肯定,“此事老夫可以担??
众人又迷惑了,沈静山一代武林前辈,这么肯定自然有他的道理,便也无人再追问。
。
“既非复仇,亦非为寒玉箫,那黑风又为何……”江舞喃喃念叨。
田盈盈终于忍不住,杏眼圆睁,冷哼一声站起来:“黑风一向残忍狠毒,他杀人无数,何须理由!”
“不是,他不是这样的!”张洁忍不住冲口而出。
“姐姐?”田盈盈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不由疑惑起来。
江舞沈忆风也不解,黑风恶名已然在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她居然还为他辩驳。
柳飞目光一闪,看向郑少凡。
郑少凡却微笑道:“小洁的话并非全无道理,黑风行事虽然偏激,杀人却也并非全无缘故。”
张洁松了口气,感激的看着他。
“还不是无故杀人?”田盈盈不满,愤愤道,“张府张文寿不是?洛阳王伦不是?晋阳李太守不是?”
郑少凡想了想:“张文寿仗势欺辱老人,王伦乃是当街辱骂小孩,李太守表面清正,实则与张御史狼狈为奸谋取暴利。”
“可辱骂小孩就要死么!玉剑门云家堡百毒山庄,上上下下几百人命全都死在他的手里,莫非也人人有罪!”田盈盈依然愤怒,“何况我外祖父一生刚正,他还忍心……”
说着,她眼泪又流了下来。
郑少凡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张洁亦垂下眼帘。
江舞轻轻拉着田盈盈,让她坐下。
沈静山也叹气道:“老朽也想过,只是诸般可能皆行不通,是以也只能当作是寒玉箫之故了。”
“那只要找到寒玉箫还给他们,或者就无事了。”沈忆风忽然道。
“寒玉箫到底在谁手上?”张洁眼睛一亮,她也很想找到寒玉箫,这样黑风便不会再追究,这里的人也都平安了。
“追杀沈姑娘的五大门派,有三个已经被灭了,他们肯定没有,还有两个……”
众人立刻看向江舞。
江舞有些尴尬:“江府绝无此物。”
郑少凡亦点了点头:“寒玉箫虽价值连城,但出了黑血教便是身外之物,五大门派皆不会如此糊涂,为区区一枝玉箫送了满门性命。”
张洁想了想,忽然笑了:“你们不是说路遥仇人众多吗?当年追杀沈姑娘的除了五大门派,一定还有别人吧?”
沈静山摇头:“小女之事老友们皆顾及老朽薄面,并未传出江湖,应该只有六大门派知晓。”
张洁闻言泄气道:“难道沈姑娘将它交给谁了?”
众人皆摇头,她已死去二十多年,如今又有谁知道。
沈静山忽然道:“当日小女出走时,身边有两个丫鬟,小尘与清儿。”
众人大喜。
“时隔二十多年,老朽竟忘了,”沈静山想了下,又摇摇头,“小尘已死,却还有清儿,但她跟小女时间不长,只怕也不知底细。”
张洁却依然信心十足:“有一丝希望就要试试啊,不试怎么知道不行!”
郑少凡亦含笑点头,众人也有赞同之色,
“说得也是,”沈静山微笑道:“她似乎就住在山下,老朽即刻派人打听。”
走进武侠 … 32 … 第三十二章 人难依旧
冬日的竹林,冷冷的风吹过,头上飞着永远掉不完的竹叶。
两个美丽的女子并排坐在石头上。
“盈盈,你真的不走吗?”张洁小声问,因为江舞之事,她心中愧疚,总不好和田盈盈亲近。
“小舞哥哥不走,我也不走。”
张洁紧张道:“那天很危险,可能会……”
田盈盈抬头看着她,目光明亮起来:“郑公子不走,姐姐也不会走的,对吧?”
张洁有些脸红,低下头略一思索,认真道:“不,现在就算他走,我也不会走的,沈庄主、沈大哥还有你,我不想你们有事。”
感受到这份真诚的关切,田盈盈红了眼圈:“姐姐……”
张洁安慰地眨眨眼:“何况他也不会走的。”
田盈盈也收起黯然之色,露出灿烂的笑容:“小舞哥哥也好多了,只是伤口还未痊愈。”
“江舞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张洁衷心为他们高兴。
“可是,他喜欢……”田盈盈看看她,难过的低下头。她到底还是年龄不大,性子直率,喜怒皆形于外。
“盈盈……”张洁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田盈盈喃喃道:“他这几天都不怎么说话,我开始很生气,还很恨姐姐。”
张洁手一颤,缓缓低头。她也奇怪江舞为何这几天会变得沉闷,因为‘凤求凰’之事她根本不知道,因此,她只当作是江舞与田盈盈闹了矛盾,如今听田盈盈说起,更惭愧不安。
田盈盈却忽然拉住她的手,笑了,语气也轻快起来:“现在我想通了,不管如何他终会娶我的,他也一定会明白我的心。”
张洁愣住。
似早已料到她的反应,田盈盈嫣然,美丽的小脸带着些羞涩的红晕,这一刻显得分外动人。
张洁心中忽然感动起来,想不到在封建时代,她竟会这么勇敢地喜欢江舞。看着那自信美丽的脸,张洁不由也开心的笑了。
“二位姑娘如何在这里?”
。
二人一愣,立刻站起身。
却原来是长孙成与曹让二人并肩走来。
长孙成看看四周,清秀白净的脸上露出担心之色:“二位姑娘无事最好莫要出庄。”
他这话显然是一片好心,田盈盈本就不讨厌她,听他这么说立刻抢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