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将今上下药之计,众人分析之语,夫人所嘱之事一一说与他听,说罢,杨轻舟道:“我就奇怪,今上为何会派无官无职的表哥出使,表哥又为何会答应下来,如今看来,此事还真不简单呢。”
“是啊,此事不简单。”赵熹道:“所以,还请表弟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个自然。”杨轻舟道:“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
“有一事想请教公子,”魏暮道:“公子可认识一位自号萧山野客的郎中?”
“实不相瞒,我也正在找他。”
此言一出,二人大感意外,赵熹忙问:“表弟找他,又是为何?”
杨轻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是想见他女儿一面。”
见他女儿?赵熹一听这话,再看看杨轻舟脸上那抹诡异的红晕,瞬间了然,微微一笑:“表弟是想找她医治相思病么?”
“哪……哪有……”杨轻舟闻言,愈发不好意思起来:“表姐可莫要取笑轻舟了。轻舟找她,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她救过你?”
☆、达奚老怪
“那是三个月前,”杨轻舟道:“我与随从三人同登莽山。莽山号称遇罗第一山,以奇险着称,且山中林木茂盛,终年云雾缭绕,极易迷失道路。轻舟准备不足,刚上山不久便与随从失散了。我一个人,又不辨道路,在山中愈行愈迷,竟走到毒蛇猛兽出没的后山,在那里被毒蛇咬伤,昏死过去。等我再次醒来,便见到了小小,也就是萧山野客的女儿,是她救了我。”
“表弟怎么知道,她是萧山野客之女?”
“这本《北国千方》,”杨轻舟指了指魏暮手中的医书:“她终日手不释卷,我便问她,何以对此书如此看重,她对之以‘家父一生心血所在,敢不如此?’轻舟以此知之。”
“你们还说了些什么?”赵熹又问:“比如,她的父亲?”
“说来惭愧,”杨轻舟道:“轻舟醒来之后,与小小姑娘相处三天两夜,却只说了那一句话。”
二人听了,不禁失笑:一贯豪爽的杨轻舟,怎么一遇上女孩子,就这般腼腆起来?
“表弟啊,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人家名字的?”
“第四天,随从们找到了我。”杨轻舟道:“于是小小姑娘留下药物和山中地图,向我们告别,我……我这才……想起请教她的芳名。”
说到此,杨轻舟神情怅然:“她说了‘小小’二字,便飘然而去,从那以后,轻舟无一日不想再与小小姑娘重逢,可人海茫茫,轻舟又不知其姓氏家乡,何处去寻?”
“表弟不必灰心,”赵熹道:“我和魏暮一定帮你寻得小小姑娘。”
“多谢二位。”杨轻舟谢过,又道:“对了,你们寻找萧山野客,是为了求阴花散解药么?”
“正是。”魏暮道:“我们推测,知得解法之人,必定通晓东洛医术。这位萧山野客,于此造诣极深,东洛名医,亦罕有能及者,故而我们想从他身上入手。”
“有道理。”杨轻舟点点头,旋即又叹气道:“可惜,这位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在遇罗寻访了三个月,竟是一点头绪也无。”
二人一听,不禁蹙眉。魏暮沉吟片刻,问道:“他既自号萧山野客,想必与萧山有些关联。公子可知,遇罗境内,有几座萧山?”
“这个我早已查过,”杨轻舟道:“一座也没有。”
“没有?”魏暮疑惑道:“莫非,此二字另有玄机?”
“他既通晓东洛语言,医术,或许……”赵熹斟酌着开了口:“这个萧山,是东洛之萧山呢?”
“如果是这样……”魏暮道:“难道是他?”
“谁?”二人齐问。
“江之咏的兄长,江之啸。”
这个答案着实令赵熹吃了一惊,愣了一愣,方才问道:“江之咏还有个哥哥?”
“有。”魏暮道:“而且,据说他精通医术,曾任太医院院判一职,太子夭折后不久,他便辞去官职,不知所终,难道,竟是在这里?”
“这江之啸,自然是知道解毒方法的。只是,”赵熹道:“你如何判断萧山野客便是他?”
“因为东洛境内只有一座萧山,而这座山,就在他们兄弟的家乡。”
“这么说来,的确很有可能是他。”赵熹道:“但他既是江之咏的兄长,会将解法告诉我们么?”
“能。”杨轻舟说得十分肯定:“据我所知,萧山野客医德极好,不少人都称颂他是活菩萨,而且,他的女儿也是知书达理,热心助人,若他就是江之啸,必然与其弟不是一路。”
魏暮点点头,又道:“现在的关键是,到哪里去找他?”
赵熹想了想,问杨轻舟道:“表弟,那你有没有见过他的朋友,或者被他救过的人?”
“我认识的人里,没人说起过他,”杨轻舟道:“至于被他救过的人,却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魏暮叹了口气,再次翻开书,认真研读起来。当他看到最后一页,忽然抬起头来,对二人道:“为此书作跋之人叫做达奚胜,看来,只有从此人入手了。”
“达奚胜?”杨轻舟一听见这个名字,竟变得分外激动:“京城第一名医达奚胜?”
“表弟(公子)认得他?”
“认得,我们可是忘年之交呢。”杨轻舟说完,却又埋怨起来:“太不够意思了,自己明明认得萧山野客,却跟我说不知道!”
“杨公子,”魏暮打断了他的抱怨:“可否带我们去见见他?”
“这还用说,”杨轻舟一边说,一边起身:“正想找他算账呢,走!”
二人跟着杨轻舟在城里七拐八绕了许久,来到一条破败不堪,垃圾遍地的陋巷,赵熹被臭气熏得捂着鼻子,皱眉道:“表弟,你不会迷路了吧?”
杨轻舟环顾四周,十分肯定地说:“没错,就是这里。”
“这里?京城第一名医住在这里?”
杨轻舟嘿嘿一笑:“他本来不住这里的,但是,谁叫他打赌输给我了。”
赵熹看他一脸得意,不禁失笑:“你们是打了什么无聊的赌啊?”
“这老家伙成天吹嘘自己下笔如飞,”杨轻舟道:“世上没人比他写字还快,我就偏不信,然后他就非要和我比啊,我问他想怎么比,他倒豪气得很,说随便我怎么比。既然他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于是我就和他比默写《出师表》,看谁写得快,输的那个,要在这里住上一年,结果,就是我带你们来这里看他咯。”
“表弟,你这可是有耍赖的嫌疑啊。”赵熹笑道。
“表姐,你也太信不过我了!”
“就是,”魏暮也道:“你怎么就知道,是杨公子在耍赖?”
“这还用问,”赵熹道:“他一定是只写了出师表三个字,这样,就算达奚先生写得再快,也赢不了他,对吧,表弟?”
“表姐,你怎么知道?”杨轻舟被她一语戳穿,当下尴尬不已。
“这还用问,”魏暮亦笑:“一定是她也这么干过。”
三人说笑着来到巷中最破的一座房子前,杨轻舟轻手轻脚地推开随时会散架的门,与二人走了进去。
“达奚老怪!小弟看你来了!”杨轻舟大叫一声。
“嗖”的一声,一个药钵从屋内飞出,正中杨轻舟脑门。
杨轻舟“哎哟”一声,捂着脑袋,拎起药钵,冲到屋里,对着那个屁股朝上,脸朝下的人大噱怪叫:“达奚老怪!你就是这么招呼客人的?”
达奚胜头也不抬地回道:“大呼小叫的,把我轻舟小老弟都吓跑了。”
杨轻舟简直要疯掉了:“谁让你给蛐蛐用我的名字,跑了正好!”
此时,门口的赵魏二人,已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听到笑声,达奚胜站起身来,看看杨轻舟,又看看二人,一脸兴奋:“轻舟老弟来了?还带了朋友?快请坐!”一边说,一边拿出几张草席,招呼大家“入座”。
“达奚胜!瞧你干的好事!”杨轻舟见他想装糊涂,不依不饶地指着自己的额头再次质问。
达奚胜凑过去一瞧,叹了口气,作伤心状:“合着你今天来,是找我拿药的?我就说么,你这小没良心的,怎么想得起来看我这糟老头子。”说着,拿出一个纸包往他手里一塞:“慢走不送!”
“达奚先生?”赵熹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矮小,须发斑白的的可爱老头,试探着叫了一声。
“嗯?”达奚胜转身看着她。
“轻舟表弟年轻不懂事,请先生不要见怪。”
达奚胜点点头,对杨轻舟道:“看看你表姐,多有礼貌。”
杨轻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你是没见她刚才的样子。
“在下赵熹,这位是魏暮,今日特来拜访先生。”说罢,二人向他行了一礼。
达奚胜微微颔首:“你是轻舟的表姐,那就是东洛的公主了。一点架子也没有,倒也难得。”
“长者面前,赵熹不敢以身份自高。”赵熹谦道。
“拜令表弟所赐,寒舍简陋,委屈公主了。”达奚胜这会儿又礼貌起来,但不知为何,赵熹还是觉得这礼貌中带了三分滑稽本色。
“先生叫我赵熹就好。”
四人坐下,赵熹说明来意:“实不相瞒,今日我三人来见先生,是有一事相询。”
“何事?”
“我们想找一位自号萧山野客的大夫,却苦无头绪,见先生曾为其书作跋,故而冒昧前来,求先生相助。”
达奚胜叹了口气:“之前轻舟老弟就问过我萧山野客的事情,我没告诉他,今日,某亦爱莫能助,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杨轻舟一听,又沉不住气了,正欲发作,便听魏暮道:“先生是在考验我们?”
达奚胜一愣,旋即笑道:“哦?终于有人开窍了。”
“达奚老怪,你搞什么名堂!”
“公子,”魏暮微笑而语:“先生早就看出,你对他师弟的女儿有意思,之所以不告诉你他的情况,是为了测试你的诚意与智慧。”
达奚胜微笑点头,目光中尽是欣赏之意:“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魏暮点头道:“萧山野客,是我之啸表兄,而先生,则是他的师兄,徐希圣。”
“这么快就看出我的身份,不愧是魏满之子。”
“魏……魏兄……”杨轻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药钵,”魏暮拿起砸中杨轻舟脑袋的药钵,微微倾斜,将钵底展示给众人,道:“底部刻有宣仁二字,当是先生学医之所宣仁堂旧物,魏暮以此知之。”
赵熹拿过一看,果然如此。对杨轻舟道:“表弟,先生怕你没头绪,一进门就给你提示呢。”
“对咯!”达奚胜一拍大腿,对兀自愣在一旁,瞪着自己的杨轻舟道:“你这呆子,若没有他们两个,你这辈子算是见不到人家咯!”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一辈子受相思之苦?”杨轻舟再次忍不住大叫。
“哟,终于承认啦?”达奚胜笑眯眯地看着他。
“达奚老怪!我要和你绝交!”
“绝交?”达奚胜一脸无所谓:“那你们可就见不到人咯。”
“别,别,我开玩笑的。”一说到此事,杨轻舟立即服软。
“加上今天,我一共给了你八次提示,你小子倒好,一次也没看出来,让我如何放心把我那干闺女交给你?”达奚胜一边说,一边做失望状。
“好老兄,今天就算我过关了吧。再说,表姐和魏兄也有很重要的事找他呢。”
“不行不行!”达奚胜直摇头。
“先生,”魏暮道:“杨公子并不知道宣仁堂,没有看出先生的提示,亦属寻常。魏暮与公主,与公子相熟,可以担保,公子人品性情,足堪托付终身,请先生成全他吧。”
“是啊,先生,”赵熹也道:“表弟虽然没有看出先生的提示,但三月以来,为求一见意中人,踏遍了遇罗的山山水水,足见其诚。请先生成全他吧。”
达奚胜故作为难地思考了一番,对杨轻舟道:“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多谢老兄!”杨轻舟喜出望外。
“先别忙着谢,”达奚胜道:“我说的给你次机会,意思是你们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寻人被坑
“什么问题?”
“那个药钵的提示呢,其实不是给你轻舟老弟的,而是给他的。”达奚胜指了指魏暮:“可我又是怎么知道他会来呢?这个问题,你们谁能回答出来?”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茫然,杨轻舟道:“这也太难了吧,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你不知道?”达奚胜不禁有些得意,又问魏暮:“你这么聪明,也不知道?”
魏暮苦思无果,只得摇头。
达奚胜愈发得意,正欲再问赵熹,便听她叫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达奚胜一脸怀疑。
赵熹点头道:“先生今日在医馆门前听到了我与魏暮的对话,知道我们要找萧山野客,也知道表弟今日与我们会合;而且,您看见魏暮手里拿的那本书,又知道他一定会想到来见您,所以,就给了我们当头一钵。先生,不知赵熹说的可对?”
“对,对!”达奚胜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是如何想到的?”
“别告诉他,让他猜。”杨轻舟忍不住撺掇。
“臭小子!你还想不想见她了!”
“想……”一句话,杨轻舟立即偃旗息鼓。
“我记得,医馆旁边有个臭豆腐摊子。”赵熹道:“叫郭记臭豆腐。而先生家门口,恰好有一张黄纸,上面还印着这五个字,从纸上的油渍来看,应该是刚吃完不久,想来是先生去买臭豆腐的时候,正巧看见了我们。”
三人往门口一看,果见有一张黄纸挂在门槛上,达奚胜嘿嘿一笑:“真没想到,居然被一张纸给出卖了,公主真是观察入微啊。”
“哪有啊,”赵熹道:“我就是对吃的东西比较敏感罢了。”
魏杨二人不由得一笑:她道够实在。
“好了,”达奚胜笑着看向三人:“今天算你们过关了,我这就告诉你们萧山野客的事情。”
三人精神一振,一脸期待地望向达奚胜。
“魏暮所言不差,萧山野客正是他的表兄江之啸。他本云游四方,行踪不定,不过你们的运气不错,前些日子他受杜太医之邀,来京城主持专门收治穷苦病人的济世局,你们要找他,可以去那里。”
“多谢先生。”三人齐声道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看把你们激动的。”达奚胜道:“我只是给你们指个道,至于能不能达到目的,还要看你们自己。”
三人又与达奚胜聊了一阵,方告辞而出。一出门,杨轻舟就迫不及待地问魏暮道:“魏兄,你以前没见过达奚老兄吧?那你是如何知道他曾在宣仁堂学医,还是江先生的师兄?”
赵熹对此亦感疑惑,听他一问,便将目光转向魏暮。
“先父曾嘱魏暮,表兄江之啸与其师兄徐希圣,乃宣仁堂弟子,日后欲成大事,必得此二人相助,叫我务必留心寻访。我在东洛打听过一阵子,没有消息,便将此事放下了。如今看来,先父之言,实有深意啊。”魏暮说着,色转愀然。
赵熹听他说起父亲,心中亦生感慨,不由得与他靠得近了些,与他并肩而行。
三人不言不语地走了一阵,出了巷子,环境一下子洁净清爽了些,三人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赵熹回头望望巷子,对杨轻舟道:“表弟,你是怎么认识达奚先生的?”
“这个啊,”一说起此人,杨轻舟脸上就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