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李姑娘的遗体带回来,好将她与萧大雅合葬。顺路带一碗粉给你,也没什么。”
谁知,赵熹听了,却叹气起来:“这两件事,我也应该亲自前去的。”
“赵兄,”魏暮道:“你是公主,又有病在身,你这时候去向柳前辈请罪,反倒会令前辈心中不安;至于李姑娘,她一定也希望你安心养病,况且这一次,我只是先将尸体带回,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将他们合葬。你就放宽心,安心呆在这里,这些事交给我就好。”
赵熹点点头,对他道:“好,那你快去快回。”
于是魏暮便进城去了。他这一去,可真是不快,将近午时,才赶回来。
魏暮回来时,已是疲惫不堪,顾不得喘息,便来到赵熹房中,对她歉然一笑:“赵兄,让你久等了,再过片刻,粉就好了。”
“再过片刻?”赵熹道:“你该不会把厨师请过来了吧?”
“是啊,”魏暮微笑道:“不仅是厨师,米粉,水,佐料,锅,都是从店里带的。”
赵熹听了,不禁咋舌:“这碗粉代价可是够大的。”
“代价虽大,可也不用我们付。”魏暮道:“这还多亏了你那天吃的天下第一辣,这一顿,免费。”
“这样也免费?”赵熹算是开了眼界了。正说着,刘大娘走了进来,将两碗热腾腾的米粉端到二人面前。
“快吃罢。”魏暮道:“你现在生着病,不能吃辣的,我让师傅做了一碗素粉给你。”
“不辣的也好吃。”赵熹吃了几口,又问道:“对了,柳前辈那边……”
魏暮叹气道:“昨夜龙川镖局死了三名弟子,柳前辈非常悲痛,但并没有怪我们。”
赵熹亦叹,又问:“妹妹的尸体……”
“我把她暂时安放在萧大雅葬身的山洞里。”魏暮道:“那里遍开并蒂之花,就把他们葬在附近吧。”
“好。”赵熹感慨道:“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杀,我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
魏暮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吃饭罢。”
赵熹点点头,继续低头吃米粉。吃了几口,忽然看见魏暮那碗几乎没有动,便对他道:“你也吃啊?”
魏暮拿起筷子,谁知,刚吃了一口,便哇地一下吐了起来。
“你怎么了?”赵熹连忙过去为他拍背。
“没事。”魏暮抬起头来,冲她一笑。
赵熹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是如此疲惫苍白,不禁想到,昨夜他血战多时,又照顾了自己一夜,未曾合眼,今天一早,就忙着进城办事,为自己请厨师……赵熹心中无比懊悔,又无比感动,她懊悔自己的疏忽,懊悔自己的任性,让他如此辛苦,而他,却还是笑着对自己说没事。
“对不起……”
“干嘛又说对不起?”魏暮道:“我真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那你赶紧去休息吧。”赵熹担忧地看着他:“你的脸色不太好。”
魏暮陪着赵熹吃完米粉,自己也勉强吃了几口,便被赵熹赶去休息了。出了门,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去后院搬来一把大藤椅,放在房间外面,坐在上面假寐……
第二天一早,又是刘大娘送来早饭,却不见魏暮身影,赵熹向她道了谢,又问:“大娘,魏暮呢?”
“小绮啊,”刘大娘道:“天不亮就出去了,他说要给你个惊喜。”
想不到,他那样的人,也会搞惊喜?赵熹又是激动,又是好奇,不禁问道:“什么惊喜?”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刘大娘笑着,意味深长地看着赵熹:“姑娘,我以前还真不知道,我们家小绮,也会讨女孩子欢心呢。”
赵熹脸一红:“大娘说笑了。”
“可不是说笑。”刘大娘看着赵熹,目光中满是慈爱:“小绮大概不会对姑娘说什么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但他对你的情意,却一往而深;姑娘,看得出来,你对小绮的情意也是一般,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说到“好好的”,刘大娘忍不住哽咽了。是啊,这简单的三个字,对他们来说,竟是如此沉重。
“大娘放心。”赵熹话语真挚:“我们会好好的……”
“好……快吃饭吧。”刘大娘放下碗筷,吸了吸鼻子,离开了。
赵熹无心饮食,起身开窗,窗外有茂林修竹,亦有野花簇簇,彩蝶翩跹,穿梭其间,赵熹静观良久,脸上不觉漾起了笑涡……
却说临近中午,魏暮终于回来了。赵熹一见他,明知故问道:“一大早不见人,你干什么去了?”
“大娘难道没告诉你,我要给你个惊喜?”
“怎么没告诉,”赵熹道:“就为这句话,我激动了一上午呢。说吧,给我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魏暮笑了:“你就那么肯定会是好吃的?”
“要不然呢?”
“唉,真是一点悬念也没有啊。”魏暮道:“有你最喜欢的笋烧肉,还有我最喜欢的食物,想请赵兄尝尝。”
“是么?那我可要好好尝尝。”赵熹说着,忽觉异香扑鼻,仔细一嗅,却似从未闻过,不禁道:“好香,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是雕胡饭。”刘大娘一边回答,一边笑着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魏暮最喜欢的雕胡饭和她最喜欢的笋烧肉,将碗放在她面前,就出去了。
赵熹双目圆睁,紧紧盯着那碗饭,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雕胡饭?”
“这的确是雕胡饭。”魏暮道:“不过为什么要说是传说中的?”
“你不知道,雕胡饭在我们那个世界里,只存在于史书上。”一想到这个,赵熹就忍不住激动:“我居然吃到只存在于书上的雕胡饭了!”
魏暮见她激动的模样,不禁莞尔:“别激动了,先尝尝吧。”
赵熹尝了一口,果然是香软柔滑,美味非常,忍不住赞道:“真不愧是让李太白都三谢不能餐的雕胡饭啊!”
“喜欢么?”
“太喜欢了!”赵熹看起来比刚才还要激动。
“你喜欢,改天我再去拾一些。”
“你拾了这么多,很辛苦吧?”赵熹忽然想起,菰米不能种植,只能靠人工捡拾,这么一碗米,不知要花多少工夫。
“没什么辛苦的。”魏暮道:“只是有些尴尬而已。”
拾菰米的大多是女人孩子,一个大男人去做这个,确实有些尴尬。赵熹笑道:“那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我去拾,好不容易穿来一趟,不体验体验,多可惜。”
“行,再过两天,我就带你去。”魏暮答应,又夹了一筷子笋烧肉给她:“你运气不错,这可是大娘的拿手菜,不输给你,尝尝吧。”
赵熹一尝之下,赞不绝口:“好吃!比我做的强多了。”
魏暮一面陪着她吃,一面问了一个问题:“赵兄,你为何如此钟爱笋烧肉?”
“你难道没听说过,”赵熹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苏东坡有诗,专道这道菜的好处: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若要不俗又不瘦,餐餐笋烧肉!”
魏暮一听不禁乐了:“苏东坡写过这诗?”
“不是苏东坡,就是梁实秋,”赵熹道:“反正,不是我杜撰。”
魏暮一愣:“梁实秋是谁?”
“你就别管他是谁了,”赵熹夹了一筷子菜给他:“来,好好吃饭,不俗不瘦。”
又过了两天,赵熹的身体,已基本康复。这两天,魏暮已和刘大爷将李萧合葬,只是还未立碑。赵熹原想今日与魏暮前去立碑,并拜祭一番,哪知今日一早便天降暴雨,只好又在双清阁里闷了一天。
傍晚,赵魏二人各拿了一卷书在双清阁里读着,此时,赵熹的心思全不在书上,她抬起头,看着正前方双清阁的匾额,与匾额两旁的那副集句联:
表里俱澄澈,心迹喜双清。
落款是魏满——魏暮的父亲。令人叹为观止的书法,东洛第一才子的风采,于此可见。
这两句话,也挂在公主府,魏暮自己的房间里。魏暮告诉她,父亲生前,不止一次对他说,要以此联立身。
“令尊真是豪迈豁达之人,你也是。”赵熹那日如是评论。
魏暮闻言,却是微微一愣,问自己道:“何出此言?”
“表里俱澄澈,出自张于湖《念奴娇》,心迹喜双清,则出自老杜《屏迹三首》。二者皆失意时语,豪杰之士,但爱其逸怀清操,若寻常人,汲汲于富贵功名,怕是要忌讳的。”
“魏暮爱此一联,正为其失意落魄而不改高洁之志。”
一派光风霁月,全无半点俗气。
赵熹想着,不由得又将视线转向魏暮。这不是自己第一次见他读书,但是,每一次,看着他静静坐在那里,专注认真的样子,心里便十分满足。
“赵兄,你看我好久了,在想什么?”魏暮忽然转过头来,含笑对赵熹道。
“没什么。”赵熹道:“就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好难得。”
“是啊,”魏暮也道:“好久不曾有如此从容读书之乐了。”
二人相视一笑,继续低头读着各自的书。
就这样一直读到二更时分,魏暮才将书卷放下,对赵熹道:“不早了,回去歇息罢。”
赵熹站起身,将书收好,魏暮却未将书收起,等她收完,将她送到房间。
来到房间,魏暮帮她将灯点上,又拿了一床稍厚的被子给赵熹,道:“下雨天凉,把这个盖上。”
“嗯。”赵熹轻声答应。
“不打扰你了,快睡吧。”魏暮说着,转过身去。
“魏暮——”
☆、春宵一度
魏暮转身,却见赵熹目光灼灼,似有无限情意,不由得愣住了。
“我知道,”赵熹两颊绯红,气息也有些乱:“而且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的情意。可是,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赵熹……”魏暮的话语温柔而隐忍:“从我把剑横在你脖子上,你却对我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魏暮今生所爱,就是你。与姑娘相交愈久,这份爱就愈加刻骨铭心。每一天,我都想要告诉你,我是如此爱你,每一天,我都想与你许下三生之盟……可是,魏暮无法给你承诺。在无休无止的阴谋诡计面前,情与爱,太不堪一击;纵使,我们能战胜一切阴谋,为公主讨回公道,我们之间,还有君臣之分,彼时相见不相亲,何其痛也。一念及此,这个爱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魏暮一番真挚而沉重的话语,反让赵熹变得从容而平和了:“魏暮豁达有勇,纵遭生死离别,亦能无惧,亦可自安。你这样说,是怕我承受不了这份痛苦。但你可知,赵熹的心意,也如魏暮一般,纵使,遭遇一切磨难波折,纵使,你我终成参商之阔,我的心意,也不可改变……”
赵熹靠近他,在他耳畔低语:“我不会惧怕什么,只愿,此时此刻,全身心的,与你在一起……”
魏暮抬起头,对上那真挚而火热的目光,情难自已,对着那娇艳的红唇,深深地吻了下去……那是何等甜蜜而醉人的滋味呵!
她伸手解开他的衣裳,他将她抱入了床帐……
一室旖旎。
桌上的油灯还在闪烁——那白蛇游过了清水塘,在岸边绽开一朵红莲……
月隐星沉,红日初升,一缕晨光照进小室,魏暮温柔地看着身边还在酣睡的人儿,轻轻地,在她唇间一吻。
她笑了,仿佛是知道一般。
魏暮亦笑,起身,穿好衣服,将油灯熄灭,听见身后有动静,转身一看,赵熹已坐起身来,略带羞涩地看着自己。
“醒了?”
赵熹点点头。
“多睡会吧,”魏暮道:“昨晚你也怪累的。”
赵熹脸一红,低声道:“得了便宜卖乖。”
魏暮被她逗得一笑,走到床边,坐下来,注视着她。
“那个……”赵熹碰了碰他:“要是有了怎么办?”
“有什么?”魏暮笑问。
“明知故问。”赵熹嗔道。
“你是说……”魏暮笑意更浓:“有了就生下来啊!”
“说得轻巧,又不是你生。”
魏暮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说出三个字:“你放心。”
赵熹看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拍着他的肩膀道:“我逗你呢!”
“啊?”魏暮愣愣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赵熹。
赵熹看着一头雾水的魏暮,笑得更欢,她才不要告诉他,自己早就算过安全期了。
二人起身洗漱,用过早餐,便带上祭品与做好的墓碑,一同来到李小萌与萧大雅合葬之处。
芳草萋萋,野花丛丛,一对有情人,永远长埋于此。赵熹与魏暮,默默将墓碑树好,将祭品摆在坟前。
赵熹依然能感到那挥之不去的悲伤,却也不似初闻死讯时那般沉重。二人结局,亦实堪伤,但不论如何,他们对彼此的爱,却到死未曾改变。
“愿来生,”赵熹轻声道:“你们能做一对平凡恩爱的夫妻,愿那时,世上再没有江湖险恶,朝堂纷争……”
魏暮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她,清平世界,善政美俗,亦是自己终生所愿。
愿你我,同心携手,共创此世,然后在此世中,做一对平凡恩爱的夫妻。
二人在坟前伫立许久,方才离去。走到一间草亭,魏暮忽然停步,对赵熹道:“赵兄,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拜祭一下我的父母。”
赵熹一愣,旋即明白其中含义,对他道:“好,我们过去吧。”
于是魏暮领着赵熹向西而行,大约走了三百步,见两座坟茔立在那边,墓碑分别书写“先考魏君满大人之墓”,“先妣魏江氏之墓”。
魏暮走过去,跪下,叩头,赵熹亦随他过去,跪下,叩头。
“父亲,母亲,”魏暮恭敬肃穆,郑重而语:“你们说过,若是儿子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带她来见你们。今日儿子与赵熹一起,来看你们了。她是我的爱人,我的知己。不论前路如何,儿子对赵熹之心,永如今日!”
魏暮说罢,再次深深叩首。
赵熹含泪,亦深深叩首。
拜祭完毕,二人携手回到双清阁。到了门口,魏暮却没有进去,对赵熹道:“你先回去,我还得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赵熹问道。
“去找一样东西。”
“找什么?不能带我一起去么?”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魏暮道:“至于是什么,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说罢,冲她一笑,转身去了。
“又卖关子。”赵熹看着他的背影,轻笑摇头。
哪知,魏暮这一去就是大半天。直到日暮时分,双清阁外含情伫立,凝望许久的赵熹,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赵熹迎上去,却见他的右手有一大片擦伤,连忙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魏暮扬了扬左手中的草药,道:“为了采这玩意,不小心弄伤了。”
“先进去,我给你包扎一下。”
二人进屋,赵熹一边包扎,一边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一去大半天,还伤了手?”
“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圆梦棘。”
圆梦棘?赵熹看着这些长得像马齿苋一样的草药,想起那天自己与魏暮的对话,不禁叹气道:“我都想通了,又何须此物?何况,又不一定灵验。”
“我知道,”魏暮抬起头看着赵熹,目光中大有深意:“但是我,希望它能顾灵验。”
赵熹一愣,不解地望着他。
魏暮轻轻一笑,对赵熹道:“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离,至少还有它,可以一解相思之苦……”
“魏暮……”赵熹有些哽咽了。
“今天晚上,就试试吧。”魏暮说完,却又摇头一笑:“若是不灵,也就罢了。”
赵熹点点